大唐西域記卷第七(五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婆羅痆(女黠反)斯國
    戰主國
    吠舍釐國
    弗栗恃國
    尼波羅國

婆羅痆斯國,週四千餘裡。國大都城西臨殑伽河,長十八九里,廣五六里。閭閻櫛比,居人殷盛,家積巨萬,室盈奇貨。人性溫恭,俗重強學,多信外道,少敬佛法。氣序和,穀稼盛,果木扶疎,茂草靃靡。伽藍三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天祠百餘所,外道萬餘人,並多宗事大自在天,或斷髮,或椎髻,露形無服,塗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

大城中天祠二十所,層台祠宇,凋石文木,茂林相蔭,清流交帶,鍮石天像量減百尺,威嚴肅然,懍懍如在。

大城東北婆羅痆河西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高百餘尺。前建石柱,碧鮮若鏡,光潤凝流,其中常現如來影像。

婆羅痆河東北行十餘裡,至鹿野伽藍,區界八分,連垣周堵,層軒重閣,麗窮規矩。僧徒一千五百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大垣中有精舍,高二百餘尺,上以黃金隱起作菴沒羅果,石為基階,甎作層龕,翕匝四週,節級百數,皆有隱起黃金佛像,精舍之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來身,作轉法輪勢。

精舍西南有石窣堵波,無憂王建也,基雖傾陷,尚餘百尺。前建石柱,高七十餘尺。石含玉潤,鑒照映徹,慇勤祈請,影見眾像,善惡之相,時有見者。是如來成正覺已初轉法輪處也。

其側不遠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見菩薩捨苦行,遂不侍衛,來至於此,而自習定。

其傍窣堵波,是五百獨覺同入涅槃處。又三窣堵波,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

三佛經行側有窣堵波,是梅呾麗耶(唐言慈,即姓也。舊曰彌勒,訛略也)菩薩受成佛記處。昔者如來在王舍城鷲峯山告諸苾芻:「當來之世,此贍部洲土地平正,人壽八萬歲,有婆羅門子慈氏者,身真金色,光明照朗,當捨家成正覺,廣為眾生三會說法。其濟度者,皆我遺法植福眾生也。其於三寶深敬一心,在家、出家,持戒、犯戒,皆蒙化導,證果解脫。三會說法之中,度我遺法之徒,然後乃化同緣善友。」是時慈氏菩薩聞佛此說,從坐起,白佛言:「願我作彼慈氏世尊。」如來告曰:「如汝所言,當證此果。如上所說,皆汝教化之儀也。」

慈氏菩薩受記西有窣堵波,是釋迦菩薩受記之處。賢劫中人壽二萬歲,迦葉波佛出現於世,轉妙法輪,開化含識,授護明菩薩記曰:「是菩薩於當來世眾生壽命百歲之時,當得成佛,號釋迦牟尼。」

釋迦菩薩受記南不遠,有過去四佛經行遺跡,長五十餘步,高可七尺,以青石積成,上作如來經行之像,像形傑異,威嚴肅然,肉髻之上特出鬚髮,靈相無隱,神鑒有徵。於其垣內,聖跡寔多,諸精舍、窣堵波數百餘所,略舉二三難用詳述。

伽藍垣西有一清池,週二百餘步,如來嘗中盥浴。次西大池,週一百八十步,如來嘗中滌器。次北有池,周百五十步,如來嘗中浣衣。凡此三池,並有龍止。其水既深,其味又甘,澄淨皎潔,常無增減。有人慢心,濯此池者,金毘羅獸多為之害;若深恭敬,汲用無懼。浣衣池側大方石上,有如來袈裟之跡,其文明徹,煥如彫鏤,諸淨信者每來供養。外道凶人輕蹈此石,池中龍王便興風雨。

池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為六牙象王,獵人利其牙也,詐服袈裟,彎弧伺捕,象王為敬袈裟,遂捩牙而授焉。

捩牙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愍世無禮,示為鳥身,與彼獼猴、白象,於此相問,誰先見是尼拘律樹,各言事蹟,遂編長幼,化漸遠近,人知上下,道俗歸依。

其側不遠,大林中有窣堵波,是如來昔與提婆達多俱為鹿王斷事之處。昔於此處大林之中,有兩群鹿,各五百餘。時此國王畋游原澤,菩薩鹿王前請王曰:「大王校獵中原,縱燎飛矢,凡我徒屬,命盡茲晨,不日腐臭,無所充膳。願欲次差,日輸一鹿。王有割鮮之膳,我延旦夕之命。」王善其言,迴駕而返。兩群之鹿,更次輸命。提婆群中有懷孕鹿,次當就死,白其王曰:「身雖應死,子未次也。」鹿王怒曰:「誰不寶命!」雌鹿嘆曰:「吾王不仁,死無日矣。」乃告急菩薩鹿王。鹿王曰:「悲哉慈母之心,恩及未形之子!吾今代汝。」遂至王門。道路之人傳聲唱曰:「彼大鹿王今來入邑。」都人士庶莫不馳觀。王之聞也,以為不誠。門者白王,王乃信然。曰:「鹿王何遽來耶?」鹿曰:「有雌鹿當死,胎子未產,心不能忍,敢以身代。」王聞嘆曰:「我人身鹿也,爾鹿身人也。」於是悉放諸鹿,不復輸命,即以其林為諸鹿藪,因而謂之施鹿林焉。鹿野之號,自此而興。

伽藍西南二三里,有窣堵波,高三百餘尺,基趾廣峙,瑩飾奇珍,上無層龕,便置覆缽,雖建表柱,而無輪鐸。其側有小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五人棄制迎佛處也。初,薩婆曷剌他悉陀(唐言一切義成。舊曰悉達多,訛略也)太子踰城之後,棲山隱谷,忘身殉法。淨飯王乃命家族三人、舅氏二人曰:「我子一切義成捨家修學,孤遊山澤,獨處林藪,故命爾曹隨知所止。內則叔父、伯舅,外則既君且臣,凡厥動靜,宜知進止。」五人銜命,相望營衛,因即勤求,欲期出離。每相謂曰:「夫修道者,苦證耶?樂證耶?」二人曰:「安樂為道。」三人曰:「勤苦為道。」二三交爭,未有以明。於是太子思惟至理,為伏苦行外道,節麻米以支身。彼二人者見而言曰:「太子所行非真實法。夫道也者,樂以證之,今乃勤苦,非吾徒也。」捨而遠遁,思惟果證。太子六年苦行,未證菩提,欲驗苦行非真,受乳糜而證果。斯三人者聞而嘆曰:「功垂成矣,今其退矣。六年苦行,一日捐功!」於是相從求訪二人,既相見已,匡坐高論,更相議曰:「昔見太子一切義成,出王宮,就荒谷,去珍服,披鹿皮,精勤勵志,貞節苦心,求深妙法,期無上果。今乃受牧女乳糜,敗道虧志,吾知之矣,無能為也。」彼二人曰:「君何見之晚歟?此猖蹶人耳。夫處乎深宮,安乎尊勝,不能靜志,遠跡山林,棄轉輪王位,為鄙賤人行,何可念哉?言增忉怛耳!」菩薩浴尼連河,坐菩提樹,成等正覺,號天人師,寂然宴默,惟察應度,曰:「彼欝頭藍子者,證非想定,堪受妙法。」空中諸天尋聲報曰:「欝頭藍子命終已來,經今七日。」如來嘆惜:「如何不遇,垂聞妙法,遽從變化?」重更觀察,營求世界,有阿藍迦藍,得無所有處定,可授至理。諸天又曰:「終已五日。」如來再嘆,愍其薄祐。又更諦觀,誰應受教?唯施鹿林中有五人者,可先誘導。如來爾時起菩提樹,趣鹿野園,威儀寂靜,神光晃曜,毫含玉彩,身真金色,安詳前進,導彼五人。斯五人遙見如來,互相謂曰:「一切義成,彼來者是。歲月遽淹,聖果不證,心期已退,故尋吾徒。宜各默然,勿起迎禮。」如來漸近,威神動物,五人忘制,拜迎問訊,侍從如儀。如來漸誘,示之妙理,兩安居畢,方獲果證。

施鹿林東行二三里,至窣堵波,傍有涸池,周八十餘步,一名救命,又謂烈士。聞諸先志曰:數百年前,有一隱士,於此池側結廬屏跡,博習伎術,究極神理,能使瓦礫為寶,人畜易形,但未能馭風雲,陪仙駕。閱圖考古,更求仙術。其方曰:「夫神仙者,長生之術也。將欲求學,先定其志,築建壇場,週一丈餘。命一烈士,信勇昭著,執長刀,立壇隅,屏息絕言,自昏達旦;求仙者中壇而坐,手按長刀,口誦神咒,收視反聽,遲明登仙。所執銛刀變為寶劍,凌虛履空,王諸仙侶,執劍指麾,所欲皆從,無衰無老,不病不死。」是人既得仙方,行訪烈士,營求曠歲,未諧心願。後於城中遇見一人,悲號逐路。隱士覩其相,心甚慶悅,即而慰問:「何至怨傷?」曰:「我以貧窶,佣力自濟。其主見知,特深信用,期滿五歲,當酬重賞。於是忍勤苦,忘艱辛。五年將周,一旦違失,既蒙笞辱,又無所得。以此為心,悲悼誰恤?」隱士命與同遊,來至草廬,以術力故,化具餚饌,已而令入池浴,服以新衣,又以五百金錢遺之,曰:「盡當來求,幸無外也。」自時厥後,數加重賂,潛行陰德,感激其心。烈士屢求効命,以報知己。隱士曰:「我求烈士,彌歷歲時,幸而會遇,奇貌應圖,非有他故,願一夕不聲耳。」烈士曰:「死尚不辭,豈徒屏息?」於是設壇場,受仙法,依方行事,坐待日曛。曛暮之後,各司其務,隱士誦神咒,烈士按銛刀。殆將曉矣,忽發聲叫。是時空中火下,煙焰雲蒸,隱士疾引此人,入池避難。已而問曰:「誡子無聲,何以驚叫?」烈士曰:「受命後,至夜分,惛然若夢,變異更起。見昔事主躬來慰謝,感荷厚恩,忍不報語;彼人震怒,遂見殺害。受中陰身,顧尸嘆惜,猶願歷世不言,以報厚德。遂見託生南印度大婆羅門家,乃至受胎出胎,備經苦厄,荷恩荷德,嘗不出聲。洎乎受業、冠、婚、喪親、生子,每念前恩,忍而不語,宗親戚屬咸見怪異。年過六十有五,我妻謂曰:『汝可言矣!若不語者,當殺汝子。』我時惟念,已隔生世,自顧衰老,唯此稚子,因止其妻,令無殺害。遂發此聲耳。」隱士曰:「我之過也!此魔嬈耳。」烈士感恩,悲事不成,憤恚而死。免火災難,故曰救命;感恩而死,又謂烈士池。

烈士池西有三獸窣堵波,是如來修菩薩行時燒身之處。劫初時,於此林野,有狐、兔、猨,異類相悅。時天帝釋欲驗修菩薩行者,降靈應化為一老夫,謂三獸曰:「二三子善安隱乎?無驚懼耶?」曰:「涉豐草,游茂林,異類同歡,既安且樂。」老夫曰:「聞二三子情厚意密,忘其老弊,故此遠尋。今正饑乏,何以饋食?」曰:「幸少留此,我躬馳訪。」於是同心虛己,分路營求。狐沿水濱,銜一鮮鯉,猨於林樹,採異華菓,俱來至止,同進老夫。唯免空還,游躍左右。老夫謂曰:「以吾觀之,爾曹未和。猨狐同志,各能役心,唯兔空返,獨無相饋。以此言之,誠可知也。」兔聞譏議,謂狐、猨曰:「多聚樵蘇,方有所作。」狐、猨競馳,啣草曳木,既已蘊崇,勐焰將熾。兔曰:「仁者,我身卑劣,所求難遂,敢以微躬,充此一[(歹*又)/食]。」辭畢入火,尋即致死。是時老夫復帝釋身,除燼收骸,傷嘆良久,謂狐、猨曰:「一何至此!吾感其心,不泯其跡,寄之月輪,傳乎後世。」故彼咸言,月中之兔,自斯而有。後人於此建窣堵波。

從此順殑伽河流,東行三百餘裡,至戰主國(中印度境)。

戰主國,週二千餘裡,都城臨殑伽河,周十餘裡。居人豐樂,邑里相隣。土地膏腴,稼穡時播。氣序和暢,風俗淳質,人性獷烈,邪正兼信。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並皆遵習小乘教法。天祠二十,異道雜居。

大城西北伽藍中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印度記》曰:「此中有如來舍利一鬥。」昔者世尊嘗於此處,七日之中,為天、人眾顯說妙法。其側則有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跡之處。隣此復有慈氏菩薩像,形量雖小,威神嶷然,靈鑒潛通,奇跡間起。

大城東行二百餘裡,至阿避陀羯剌拏僧伽藍(唐言不穿耳)。周垣不廣,彫飾甚工,花池交影,台閣連甍,僧徒肅穆,眾儀庠序。聞諸先志曰:昔大雪山北覩貨邏國有樂學沙門,二三同志禮誦餘閑,每相謂曰:「妙理幽玄,非言談所究;聖跡昭著,可足趾所尋。宜詢莫逆,親觀聖跡。」於是二三交友,杖錫同遊。既至印度,寓諸伽藍,輕其邊鄙,莫之見捨。外迫風露,內累口腹,顏色憔悴,形容枯藁。時此國王出遊近郊,見諸客僧,怪而問曰:「何方乞士?何所因來?耳既不穿,衣又垢弊。」沙門對曰:「我,覩貨邏國人也。
恭承遺教,高蹈俗塵,率其同好,觀禮聖跡。慨以薄福,眾所同棄,印度沙門,莫顧羈旅。欲還本土,巡禮未周,雖迫勤苦,心遂後已。」王聞其說,用增悲感,即斯勝地,建立伽藍,白[疊*毛]題書,為之制曰:「我惟尊居世上,貴極人中,斯皆三寶之靈祐也。既為人王,受佛付囑,凡厥染衣,吾當惠濟。建此伽藍,式招羈旅。自今已來,諸穿耳僧,我此伽藍不得止捨。」因其事蹟,故以名焉。

阿避陀羯剌拏伽藍東南行百餘裡,南渡殑伽河,至摩訶娑羅邑,並婆羅門種,不遵佛法。然見沙門,先訪學業,知其強識,方深禮敬。

殑伽河北,有那羅延天祠。重閣層台,奐甚麗飾。諸天之像,鑴石而成,工極人謀,靈應難究。

那羅延天祠東行三十餘裡,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太半陷地。前建石柱,高餘二丈,上作師子之像,刻記伏鬼之事。昔於此處有曠野鬼,恃大威力,噉人血肉,作害生靈,肆極妖祟。如來愍諸眾生不得其死,以神通力誘化諸鬼,導以歸依之敬,齊以不殺之戒。諸鬼承教,奉以周旋。於是舉石請佛安坐,願聞正法,克念護持。自時厥後,無信之徒競共推移鬼置石座,動以千數,莫之能轉。茂林清池,周基左右,人至其側,無不心懼。

伏鬼側不遠,有數伽藍,雖多傾毀,尚有僧徒,並皆遵習大乘教法。

從此東南行百餘裡,至一窣堵波,基已傾陷,餘高數丈。昔者如來寂滅之後,八國大王分舍利也,量舍利婆羅門蜜塗瓶內,分授諸王,而婆羅門持瓶以歸,既得所粘舍利,遂建窣堵波,並瓶置內,因以名焉。後無憂王開取舍利瓶,改建大窣堵波,或至齋日,時燭光明。

從此東北度殑伽河,行百四五十里,至吠舍釐國(舊曰毘舍離國,訛也。中印度境)。

吠舍釐國,週五千餘裡。土地沃壤,花菓茂盛,菴沒羅菓、茂遮菓既多且貴。氣序和暢,風俗淳質,好福重學,邪正雜信。伽藍數百,多已圮壞,存者三五,僧徒稀少。天祠數十,異道雜居,露形之徒,寔繁其黨。吠舍釐城已甚傾頹,其故基趾週六七十里,宮城週四五里,少有居人。

宮城西北五六里,至一伽藍,僧徒寡少,習學小乘正量部法。傍有窣堵波,是昔如來說《毘摩羅詰經》,長者子寶積等獻寶蓋處。其東有窣堵波,舍利子等於此證無學之果。

舍利子證果東南有窣堵波,是吠舍釐王之所建也。佛涅槃後,此國先王分得舍利,式修崇建。《印度記》曰:「此中舊有如來舍利一斛,無憂王開取九斗,唯留一鬥。」後有國王復欲開取,方事興功,尋則地震,遂不敢開。

其西北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傍有石柱,高五六十尺,上作師子之像。石柱南有池,是群獼猴為佛穿也。在昔如來曾住於此。池西不遠有窣堵波,諸獼猴持如來缽上樹取蜜之處;池南不遠有窣堵波,是諸獼猴奉佛蜜處;池西北隅猶有獼猴形像。

伽藍東北三里有窣堵波,是毘摩羅詰(唐言無垢稱。舊曰淨名,然淨則無垢,名則是稱,義雖取同,名乃有異。舊曰維摩詰,訛略也)故宅基趾,多有靈異。去此不遠有一神捨,其狀壘甎,傳雲積石,即無垢稱長者現疾說法之處。去此不遠有窣堵波,長者子寶積之故宅也。去此不遠有窣堵波,是菴沒羅女故宅,佛姨母等諸苾芻尼於此證入涅槃。

伽藍北三四里有窣堵波,是如來將往拘尸那國入般涅槃,人與非人隨從世尊,至此佇立。次西北不遠有窣堵波,是佛於此最後觀吠舍釐城。其南不遠有精舍,前建窣堵波,是菴沒羅女園持以施佛。

菴沒羅園側有窣堵波,是如來告涅槃處。佛昔在此告阿難曰:「其得四神足者,能住壽一劫。如來今者,當壽幾何?」如是再三,阿難不對,天魔迷惑故也。阿難從坐而起,林中宴默。時魔來請佛曰:「如來在世教化已久,蒙濟流轉,數如塵沙,寂滅之樂,今其時矣。」世尊以少土置爪上,而告魔曰:「地土多耶?爪土多耶?」對曰:「地土多也。」

佛言:「所度者如爪上土,未度者如大地土。卻後三月,吾當涅槃。」魔聞歡喜而退。阿難林中忽感異夢,來白佛言:「我在林間,夢見大樹,枝葉茂盛,蔭影蒙密,驚風忽起,摧散無餘。將非世尊欲入寂滅?我心懷懼,故來請問。」

佛告阿難:「吾先告汝,汝為魔蔽,不時請留。魔王勸我早入涅槃,已許之期,斯夢是也。」

告涅槃期側不遠有窣堵波,千子見父母處也。昔有仙人,隱居岩谷,仲春之月,鼓濯清流,麀鹿隨飲,感生女子,姿貌過人,唯腳似鹿,仙人見已,收而養焉。其後命令求火,至餘仙廬,足所履地,跡有蓮華。彼仙見已,深以奇之,令其繞廬,方乃得火。鹿女依命,得火而還。時梵豫王畋游見華,尋跡以求,悅其奇怪,同載而返。相師佔言,當生千子。餘婦聞之,莫不圖計。日月既滿,生一蓮花,花有千葉,葉坐一子。餘婦誣罔,咸稱不祥,投殑伽河,隨波氾濫。烏耆延王下流遊觀,見黃雲蓋乘波而來,取以開視,乃有千子,乳養成立,有大力焉。恃有千子,拓境四方,兵威乘勝,將次此國。時梵豫王聞之,甚懷震懼,兵力不敵,計無所出矣。是時鹿女心知其子,乃謂王曰:「今寇戎臨境,上下離心,賤妾愚忠,能敗強敵。」王未之信也,憂懼良深。鹿女乃昇城樓,以待寇至。千子將兵,圍城已匝,鹿女告曰:「莫為逆事!我是汝母,汝是我子。」千子謂曰:「何言之謬?」鹿女手按兩乳,流注千岐,天性所感,咸入其口。於是解甲歸宗,釋兵返族,兩國交歡,百姓安樂。

千子歸宗側不遠有窣堵波,是如來行經舊跡,指告眾曰:「昔吾於此歸宗見親。欲知千子,即賢劫千佛是也。」

述本生東有故基,上建窣堵波,光明時燭,祈請或遂,是如來說《普門陀羅尼》等經重閣講堂餘趾也。

講堂側不遠有窣堵波,中有阿難半身舍利。去此不遠有數百窣堵波,欲定其數,未有克知,是千獨覺入寂滅處。吠舍釐城內外周隍,聖跡繁多,難以具舉。形勝故墟,魚鱗間峙,歲月驟改,炎涼亟移,林既摧殘,池亦枯涸,朽株餘跡,其詳驗焉。

大城西北行五六十里,至大窣堵波,栗呫(昌葉反)婆子(舊云離車子,訛也)別如來處。如來自吠舍釐城趣拘尸那國,諸栗呫婆子聞佛將入寂滅,相從悲號送。世尊既見哀慕,非言可喻,即以神力化作大河,崖岸深絕,波流迅急,諸栗呫婆悲慟以止,如來留缽,為作追念。

吠舍釐城西北減二百里,有故城,荒蕪歲久,居人曠少。中有窣堵波,是佛在昔為諸菩薩、人、天大眾,引說本生,修菩薩行,曾於此城為轉輪王,號曰摩訶提婆(唐言大天)。有七寶應,王四天下,覩衰變之相,體無常之理,冥懷高蹈,忘情大位,捨國出家,染衣修學。

城東南行十四五里,至大窣堵波,是七百賢聖重結集處。佛涅槃後百一十年,吠舍釐城有諸苾芻,遠離佛法,謬行戒律。時長老耶舍陀住憍薩羅國,長老三菩伽住秣兔羅國,長老釐波多住韓若國,長老沙羅住吠舍釐國,長老富闍蘇彌羅住娑羅梨弗國。諸大羅漢心得自在,持三藏,得三明,有大名稱,眾所知識,皆是尊者阿難弟子。時耶舍陀遣使告諸賢聖,皆可集吠舍釐城。猶少一人,未滿七百。是時富闍蘇彌羅以天眼見諸大賢聖集議法事,運神足至法會。時三菩伽於大眾中右袒長跪,揚言曰:「眾無譁!欽哉,念哉!昔大聖法王善權寂滅,歲月雖淹,言教尚在。吠舍釐城懈怠苾芻謬於戒律,有十事出,違十力教。今諸賢者深明持犯,俱承大德阿難指誨,念報佛恩,重宣聖旨。」時諸大眾莫不悲感,即召集諸苾芻,依毘柰耶,訶責制止,削除謬法,宣明聖教。

七百賢聖結集南行八九十里,至濕吠多補羅僧伽藍,層台輪煥,重閣翬飛,僧眾清肅,並學大乘。其傍則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處。其側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南趣摩揭陀國,北顧吠舍釐城,中途止息遺跡之處。

濕吠多補羅伽藍東南行三十餘裡,殑伽河南北岸各有一窣堵波,是尊者阿難陀分身與二國處。阿難陀者,如來之從父弟也,多聞總持,博物強識,佛去世後繼大迦葉住持正法,導進學人。在摩揭陀國,於林中經行,見一沙彌諷誦佛經,章句錯謬,文字紛亂。阿難聞已,感慕增懷,徐詣其所,提撕指授。沙彌笑曰:「大德耄矣,所言謬矣!我師高明,春秋鼎盛,親承示誨,誠無所誤。」阿難默然,退而嘆曰:「我年雖邁,為諸眾生,欲久住世,住持正法。然眾生垢重,難以誨語,久留無利,可速滅度。」於是去摩揭陀國,趣吠舍釐城,度殑伽河,泛舟中流。摩揭陀王聞阿難去,情深戀德,即嚴戎駕,疾驅追請,數百千眾營軍南岸。吠舍釐王聞阿難來,悲喜盈心,亦治軍旅,奔馳迎候,數百千眾屯集北岸。兩軍相對,旌旗翳日。阿難恐鬪其兵,更相殺害,從舟中起,上昇虛空,示現神變,即入寂滅,化火焚骸,骸又中折,一墮南岸,一墮北岸。於是二王各得一分,舉軍號慟,俱還本國,起窣堵波,而修供養。

從此東北行五百餘裡,至弗栗恃國(北人謂三代恃國。北印度境)。

弗栗恃國,週四千餘裡,東西長,南北狹。土地膏腴,花菓茂盛。氣序微寒,人性躁急,多敬外道,少信佛法。伽藍十餘所,僧徒減千人,大小二乘,兼功通學。天祠數十,外道寔眾。國大都城號佔戍挐,多已頹毀。故宮城中尚有三千餘家,若村若邑也。

大河東北有伽藍,僧徒寡少,學業清高。

從此西行,依河之濱,有窣堵波,高餘三丈,南帶長流,大悲世尊度漁人處也。越在佛世,五百漁人結疇附黨,漁捕水族,於此河流得一大魚,有十八頭,頭各兩眼。諸漁人方欲害之,如來在吠舍釐國,天眼見,興悲心,乘其時而化導,因其機而啟悟,告諸大眾:「弗栗恃國有大魚,我欲導之,以悟諸漁人,爾宜知時。」於是大眾圍繞,神足凌虛,至於河濱,如常敷座。遂告諸漁人:「爾勿殺魚。」以神通力,開方便門,威被大魚,令知宿命,能作人語,貫解人情。爾時如來知而故問:「汝在前身,曾作何罪,流轉惡趣,受此弊身?」魚曰:「昔承福慶,生自豪族,大婆羅門劫比他者,我身是也。恃其族姓,凌蔑人倫,恃其博物,鄙賤經法;以輕慢心毀讟諸佛,以丑惡語詈辱眾僧,引類形比,謂若駝、驢、象、馬,諸丑形對。由此惡業,受此弊身。尚資宿善,生遭佛世,目覩聖化,親承聖教。」因而懺謝,悔先作業。如來隨機攝化,如應開導。魚既聞法,於是命終。承茲福力,上生天宮。於是自觀其身,何緣生此?既知宿命,念報佛恩,與諸天眾,肩隨戾止,前禮既畢,右繞退立,以天寶香華,用供養。世尊指告漁人,為說妙法,於即感悟,輸誠禮懺,裂網焚舟,歸真受法。既服染衣,又聞至教,皆出塵垢,俱證聖果。

度漁人東北行百餘裡,故城西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高百餘尺,是佛在昔於此六月說法度諸天、人。此北百四五十步有小窣堵波,如來昔於此處為諸苾芻制戒。次西不遠有如來發、爪窣堵波。如來昔於此處,近遠邑人相趨輻湊,焚香散花,燈炬不絕。

從此西北千四五百里,踰山入谷,至尼波羅國(中印度境)。

尼波羅國,週四千餘裡,在雪山中。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山川連屬,宜穀稼,多花菓,出赤銅、犛牛、命命鳥。貨用赤銅錢。氣序寒烈,風俗險詖,人性剛獷,信義輕薄。無學藝,有工巧。形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藍、天祠接堵連隅。僧徒二千餘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外道異學,其數不詳。

王,剎帝利栗呫婆種也。志學清高,純信佛法。近代有王,號鴦輸伐摩(唐言光胄)。碩學聰睿,自製《聲明論》,重學敬德,遐邇著聞。

都城東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餘物,亦變為火。

從此復還吠舍釐國,南渡殑伽河,至摩揭陀國(舊曰摩伽陀,又曰摩竭提,皆訛也。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七

大唐西域記卷第八(一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摩揭陀國上

摩揭陀國,週五千餘裡。城少居人,邑多編戶。地沃壤,滋稼穡,有異稻種,其粒麁大,香味殊越,光色特甚,彼俗謂之供大人米。土地墊濕,邑居高原,孟夏之後,仲秋之前,平居流水,可以泛舟。風俗淳質,氣序溫暑。崇重志學,遵敬佛法。伽藍五十餘所,僧徒萬有餘人,並多宗習大乘法教。天祠數十,異道寔多。

殑伽河南有故城,周七十餘裡,荒蕪雖久基址尚在。昔者,人壽無量歲時,號拘蘇摩補羅城(唐言香花宮城)。王宮多花,故以名焉。逮乎人壽數千歲,更名波吒釐子城(舊曰巴連弗邑,訛也)。

初,有婆羅門,高才博學,門人數千,傳以受業。諸學徒相從遊觀,有一書生俳佪悵望。同儔謂曰:「夫何憂乎?」曰:「盛色方剛,羈游履影,歲月已積,藝業無成。顧此為言,憂心彌劇。」於是學徒戲言之曰:「今將子求娉婚親。」乃假立二人為男父母,二人為女父母,遂坐波吒釐樹,謂「女聲樹也。」採時果,酌清流,陳婚姻之緒,請好合之期。時假女父攀花枝以授書生曰:「斯嘉偶也,幸無辭焉。」書生之心欣然自得,日暮言歸,懷戀而止。學徒曰:「前言戲耳!幸可同歸。林中勐獸恐相殘害。」書生遂留,往來樹側。景夕之後,異光燭野,管絃清雅,帷帳陳列。俄見老翁策杖來慰,復有一嫗攜引少女,並賓從盈路,袨服奏樂。翁乃指少女曰:「此君之弱室也。」酣歌樂宴,經七日焉。學徒疑為獸害,往而求之,乃見獨坐樹陰,若對上客,告與同歸,辭不從命。後自入城,拜謁親故,說其始末。聞者驚駭,與諸友人同往林中,咸見花樹是一大第,僮僕役使驅馳往來,而彼老翁從容接對,陳饌奏樂,賓主禮備。諸友還城,具告遠近。朞歲之後,生一子男。謂其妻曰:「吾今欲歸,未忍離阻;適復留止,棲寄飄露。」其妻既聞,具以白父。翁謂書生曰:「人生行樂,詎必故鄉?今將築室,宜無異志。」於是役使之徒,功成不日。香花舊城,遷都此邑。由彼子故,神為築城,自爾之後,因名波吒釐子城焉。

王故宮北有石柱,高數十尺,是無憂王作地獄處。釋迦如來涅槃之後第一百年,有阿輸迦(唐言無憂。舊曰阿育,訛也)王者,頻毘婆羅(唐言影堅。舊曰頻婆娑,訛也)王之曾孫也,自王舍城遷都波吒釐,築外郭,周於故城。年代浸遠,唯餘故基。伽藍、天祠及窣堵波,餘址數百,存者二三。唯故宮北,臨殑伽河,小城中有千餘家。

初,無憂王嗣位之後,舉措苛暴,乃立地獄,作害生靈。周垣峻峙,隅樓特起,勐焰洪鑪,銛鋒利刃,備諸苦具,擬像幽塗,招募凶人,立為獄主。初以國中犯法罪人,無挍輕重,總入塗炭。後以行經獄次,擒以誅戮,至者皆死,遂滅口焉。時有沙門,初入法眾,巡裡乞食,遇至獄門,獄吏凶人擒欲殘害。沙門惶怖,請得禮懺。俄見一人,縛來入獄,斬截手足,磔裂形骸,俯仰之間,支體糜散。沙門見已,深增悲悼,成無常觀,證無學果。獄卒曰:「可以死矣。」沙門既證聖果,心夷生死,雖入鑊湯,若在清池,有大蓮花而為之座。獄主驚駭,馳使白王,王遂躬觀,深讚靈祐。獄主曰:「大王當死。」王曰:「何。」對曰:「王先垂命,令監刑獄,凡至獄垣皆從殺害,不雲王入而獨免死。」王曰:「法已一定,理無再變。我先垂令,豈除汝身?汝久濫生,我之咎也。」即命獄卒,投之洪鑪。獄主既死,王乃得出,於是頹牆堙塹,廢獄寬刑。

地獄南不遠有窣堵波,基址傾陷,唯餘覆缽之勢,寶為廁飾,石作欄檻,即八萬四千之一也。無憂王以人功建於宮焉,中有如來舍利一鬥,靈鑒間起,神光時燭。無憂王廢獄之後,遇近護大阿羅漢,方便善誘,隨機導化。王謂羅漢曰:「幸以宿福,位據人尊,慨茲障累,不遭佛化。今者如來遺身舍利,欲重修建諸窣堵波。」羅漢曰:「大王以福德力,役使百靈,以弘誓心匡護三寶,是所願也,今其時矣。」因為廣說獻土之因,如來懸記興建之功。無憂王聞以慶悅,召集鬼神而令之曰:「法王導利,含靈有慶,我資宿善,尊極人中。如來遺身重修供養,今爾鬼神勠力同心!境極贍部,戶滿拘胝,以佛舍利起窣堵波。心發於我,功成於汝。勝福之利,非欲獨有。宜各營搆,待後告命。」鬼神受旨,在所興功,功既成已,咸來請命。無憂王既開八國所建諸窣堵波,分其舍利,付鬼神已,謂羅漢曰:「我心所欲,諸處同時藏下舍利。心雖此冀,事未從欲。」羅漢曰:「王命神鬼至所期日,日有隱蔽,其狀如手,此時也,宜下舍利。」王承此旨,宣告鬼神。逮乎期日,無憂王觀候光景,日正中時,羅漢以神通力,申手蔽日,營建之所咸皆瞻仰,同於此時功績咸畢。

窣堵波側不遠,精舍中有大石,如來所履,雙跡猶存,其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矣。兩跡俱有輪相,十指皆帶花文,魚形映起,光明時照。昔者如來將取寂滅,北趣拘尸那城,南顧摩揭陀國,蹈此石上,告阿難曰:「吾今最後留此足跡,將入寂滅,顧摩揭陀也。百歲之後,有無憂王命世君臨,建都此地,匡護三寶,役使百神。」及無憂王之嗣位也,遷都築邑,掩周跡石,既近宮城,恆親供養。後諸國王競欲舉歸,石雖不大,眾莫能轉。近者設賞迦王毀壞佛法,遂即石所,欲滅聖跡,鑿已還平,文彩如故,於是捐棄殑伽河流,尋複本處。其側窣堵波,即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

佛跡精舍側不遠,有大石柱,高三十餘尺,書記殘缺,其大略曰:「無憂王信根貞固,三以贍部洲施佛、法、僧,三以諸珍寶重自酬贖。」其辭雲,大略斯在。

故宮北有大石室,外若崇山,內廣數丈,是無憂王為出家弟役使神鬼之所建也。初,無憂王有同母弟,名摩醯因陀羅(唐言大帝)。生自貴族,服僣王制,奢侈縱暴,眾庶懷怨。國輔老臣進諫王曰:「驕弟作威,亦已太甚。夫政平則國治,人和則主安,古之則訓,由來久矣。願存國典,收付執法。」無憂王泣謂弟曰:「吾承基緒,覆燾生靈,況爾同胞,豈忘惠愛!不先匡導,已陷刑法。上懼先靈,下迫眾議。」摩醯因陀羅稽首謝曰:「不自謹行,敢幹國憲,願賜再生,更寬七日。」於是置諸幽室,嚴加守衛,珍羞上饌,進奉無虧。守者唱曰:「已過一日,餘有六日。」至第六日已,既深憂懼,更勵身心,便獲果證,昇虛空,示神跡,尋出塵俗,遠棲岩谷。無憂王躬往謂曰:「昔拘國制,欲致嚴刑。豈意清昇,取證聖果。既無滯累,可以還國。」弟曰:「昔羈愛網,心馳聲色,今出危城,志悅山谷。願棄人間,長從丘壑。」王曰:「欲靜心慮,豈必幽岩?吾從爾志,當為崇樹。」遂召命鬼神而告之曰:「吾於後日廣備珍羞,爾曹相率來集我會,各持大石,自為床座。」諸神受命,至期畢萃。眾會既已,王告神曰:「石座從橫,宜自積聚。因功不勞,壘為虛室。」諸神受命,不日而成。無憂王躬往迎請,止此山廬。

故宮北,地獄南,有大石槽,是無憂王匠役神功,作為此器,飯僧之時,以儲食也。

故宮西南有小石山,周岩谷間,數十石室,無憂王為近護等諸阿羅漢,役使鬼神之所建立。傍有故台,餘基積石;池沼漣漪,清瀾澄鑒,隣國遠人謂之聖水,若有飲濯,罪垢消滅。

山西南有五窣堵波,崇基已陷,餘址尚高,遠而望之,欝若山阜,面各數百步,後人於上重更修建小窣堵波。《印度記》曰:「昔無憂王建八萬四千窣堵波已,尚餘五斗舍利,故別崇建五窣堵波,制奇諸處,靈異間起,以表如來五分法身。薄信之徒竊相評議,云是昔者難陀王建此藏,以儲七寶。其後有王,不甚淳信,聞先疑議,肆其貪求,興動軍師,躬臨發掘,地震山傾,雲昏日翳,窣堵波中大聲雷震,士卒僵仆,象馬驚奔。自茲已降,無敢覬覦。」或曰:「眾議雖多,未為確論;循古所記,信得其實。」

故城東南有屈(居勿反)吒阿濫摩(唐言雞園)僧伽藍,無憂王之所建焉。無憂王初信佛法也,式遵崇建,修殖善種,召集千僧,凡、聖兩眾,四事供養,什物周給。頹毀已久,基址尚在。

伽藍側有大窣堵波,名阿摩落伽者。印度藥果之名也。無憂王搆疾彌留,知命不濟,欲捨珍寶,崇樹福田。權臣執政,誡勿從欲。其後因食,留阿摩落果,玩之半爛,握果長息,問諸臣曰:「贍部洲主今是何人?」諸臣對曰:「唯獨大王。」王曰:「不然。我今非主。唯此半果,而得自在。嗟乎!世間富貴,危甚風燭。位據區宇,名高稱謂,臨終匱乏,見逼強臣,天下非己,半果斯在!」乃命侍臣而告之曰:「持此半果,詣彼雞園,施諸眾僧,作如是說:『昔一贍部洲主,今半阿摩落王,稽首大德僧前,願受最後之施。凡諸所有,皆已喪失,唯斯半果,得少自在。哀愍貧乏,增長福種。』」僧中上座作如是言:「無憂大王宿期弘濟,瘧疾在躬,姦臣擅命,積寶非己,半果為施。承王來命,普施眾僧。」即召典事,羹中總煮。收其果核,起窣堵波。既荷厚恩,遂旌顧命。

阿摩落伽窣堵波西北,故伽藍中有窣堵波,謂建揵稚聲。

初,此城內伽藍百數,僧徒肅穆,學業清高,外道學人,銷聲緘口。其後僧徒相次徂落,而諸後進莫繼前修。外道師資傅訓成藝,於是命儔召侶,千計萬數,來集僧坊,揚言唱曰:「夫擊揵稚,招集學人!」群愚同止,謬有扣擊。遂白王,請挍優劣。外道諸師高才達學,僧徒雖眾,辭論膚淺。外道曰:「我論勝。自今已後,諸僧伽藍不得擊揵稚以集眾也。」王允其請,依先論制。僧徒受恥,忍詬而退,十二年間不擊揵稚。時南印度那伽閼剌樹那菩薩(唐言龍勐。舊譯曰龍樹,非也),幼傳雅譽,長擅高名,捨離欲愛,出家修學,深究妙理,位登初地。有大弟子提婆者,智慧明敏,機神警悟,白其師曰:「波吒釐城諸學人等辭屈外道,不擊揵稚,日月驟移,十二年矣。敢欲摧邪見山,然正法炬。」龍勐曰:「波吒釐城外道博學,爾非其儔,吾今行矣。」提婆曰:「欲摧腐草,詎必傾山?敢承指誨,黜諸異學。大師立外道義,而我隨文破析,詳其優劣,然後圖行。」龍勐乃扶立外義,提婆隨破其理,七日之後,龍勐失宗,已而嘆曰:「謬辭易失,邪義難扶。爾其行矣,摧彼必矣!」提婆菩薩夙擅高名,波吒釐城外道之聞也,即相召集,馳白王曰:「大王昔紆聽覽,制諸沙門不擊揵稚。願垂告命。令諸門候,隣境異僧勿使入城,恐相黨援,輕改先制。」王允其言,嚴加伺候。提婆既至,不得入城。聞其制令,便易衣服,疊僧加胝,置草束中,褰裳疾驅,負戴而入。既至城中,棄草披衣,至此伽藍,欲求止息。知人既寡,莫有相捨,遂宿揵稚台上。於晨朝時,便大振擊。眾聞伺察,乃客遊比丘。諸僧伽藍傳聲響應。王聞究問,莫得其先,至此伽藍,咸推提婆。提婆曰:「夫揵稚者,擊以集眾。有而不用,懸之何為?」王人報曰:「先時僧眾論議墮負,制之不擊,已十二年。」提婆曰:「有是乎?吾於今日,重聲法鼓。」使報王曰:「有異沙門欲雪前恥。」王乃召集學人,而定製曰:「論失本宗,殺身以謝。」於是外道競陳旗鼓,諠談異義,各曜辭鋒。提婆菩薩既昇論座,聽其先說,隨義析破,曾不浹辰,摧諸異道。國王大臣莫不慶悅,建此靈基,以旌至德。

建擊揵稚窣堵波北有故基,昔鬼辯婆羅門所居處也。

初,此城中有婆羅門,葺宇荒藪,不交世路,祠鬼求福,魍魎相依。高論劇談,雅辭響應,人或激難,垂帷以對。舊學高才,無出其右,士庶翕然,仰之猶聖。有阿濕縛窶沙(唐言馬鳴)菩薩者,智周萬物,道播三乘,每謂人曰:「此婆羅門學不師受,藝無稽古,屏居幽寂,獨擅高名,將非神鬼相依,妖魅所附,何能若是者乎?夫辯資鬼授,言不對人,辭說一聞,莫能再述,吾今往彼,觀其舉措。」遂即其廬,而謂之曰:「仰欽盛德,為日已久。幸願褰帷,敢申宿志。」而婆羅門居然簡傲,垂帷以對,終不面談。馬鳴心知鬼魅,情甚自負,辭畢而退,謂諸人曰:「吾已知矣,摧彼必矣。」尋往白王:「唯願垂許,與彼居士較論劇談。」王聞駭曰:「斯何人哉!若不證三明,具六通,何能與彼論乎?」命駕躬臨,詳鑒辯論。是時馬鳴論三藏微言,述五明大義,妙辯縱橫,高論清遠。而婆羅門既述辭已,馬鳴重曰:「失吾旨矣,宜重述之。」時婆羅門默然杜口,馬鳴叱曰:「何不釋難?所事鬼魅宜速授辭!」疾褰其帷,視佔其怪。婆羅門惶遽而曰:「止!止!」馬鳴退而言曰:「此子今晨聲問失墜,虛名非久,斯之謂也。」王曰:「非夫盛德,誰鑒左道?知人之哲,絕後光前,國有常典,宜旌茂實。」

城西南隅二百餘裡,有伽藍餘跡。其傍有窣堵波,神光時燭,靈瑞間發,近遠眾庶莫不祈請,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

故伽藍西南行百餘裡,至鞮羅釋迦伽藍。庭宇四院,觀閣三層,崇台累仞,重門洞啟,頻毘娑羅王末孫之所建也。旌召高才,廣延俊德,異域學人,遠方髦彥,同類相趨,肩隨戾止。僧徒千數,並學大乘。中門當塗,有三精舍,上置輪相,鈴鐸虛懸,下建層基,軒檻周列,戶牖棟樑,壖垣階陛,金銅隱起,廁間莊嚴。中精舍佛立像高三丈,左多羅菩薩像,右觀自在菩薩像。凡斯三像,鍮石鑄成,威神肅然,冥鑒遠矣。精舍中各有舍利一升,靈光或照,奇瑞間起。

鞮羅釋迦伽藍西南九十餘裡,至大山,雲石幽蔚,靈仙攸捨,毒蛇、暴龍窟穴其藪,勐獸、鷙鳥棲伏其林。山頂有大盤石,上建窣堵波,其高十餘尺,是佛入定處也。昔者如來降神止此,坐斯磐石,入滅盡定,時經宿焉。諸天靈聖供養如來,鼓天樂,雨天花。如來出定,諸天感慕,以寶金銀起窣堵波。去聖逾邈,寶變為石。自古迄今,人未有至。遙望高山,乃見異類,長蛇、勐獸群從右旋,天仙靈聖肩隨讚禮。

山東岡有窣堵波,在昔如來佇觀摩揭陀國所履之處也。

山西北三十餘裡,山阿有伽藍,負嶺崇基,疎崖峙閣。僧徒五十餘人,並習大乘法教。瞿那末底(唐言德慧)菩薩伏外道之處。

初,此山中有外道摩沓婆者,祖僧佉之法而習道焉。學窮內外,言極空有,名高前列,德重當時。君王珍敬,謂之國寶,臣庶宗仰,咸曰家師。隣國學人承風仰德,儔之先進,誠博達也。食邑二城,環居封建。時南印度德慧菩薩幼而敏達,早擅精微,學通三藏,理窮四諦。聞摩沓婆論極幽微,有懷挫銳,命一門人裁書謂曰:「敬問摩沓婆善安樂也。宜忘勞弊,精習舊學,三年之後,摧汝嘉聲。」如是第二、第三年中,每發使報。及將發跡,重裁書曰:「年期已極,學業何如?吾今至矣,汝宜知之。」摩沓婆甚懷惶懼,誡諸門人及以邑戶:「自今之後,不得居止沙門異道,遞相宣告,勿有犯違。」時德慧菩薩杖錫而來,至摩沓婆邑,人守約,莫有相捨。諸婆羅門更詈之曰:「斷髮殊服,何異人乎?宜時速去,勿此止也!」德慧菩薩欲摧異道,冀宿其邑,因以慈心,卑辭謝曰:「爾曹世諦之淨行,我又勝義諦之淨行,淨行既同,何為見拒?」婆羅門因不與言,但事驅逐。逐出邑外,入大林中。林中勐獸群行為暴,有淨信者恐為獸害,乃束蘊持仗,謂菩薩曰:「南印度有德慧菩薩者,遠傳聲問,欲來論議,故此邑主懼墜嘉聲,重垂嚴制,勿止沙門。恐為物害,故來相援。行矣自安,勿有他慮。」德慧曰:「良告淨信,德慧者,我是也。」淨信聞已,更深恭敬,謂德慧曰:「誠如所告,宜可速行。」即出深林,止息空澤。淨信縱火持弓,周旋左右,夜分已盡,謂德慧曰:「可以行矣,恐人知聞,來相圖害。」德慧謝曰:「不敢忘德。」於是遂行。至王宮,謂門者曰:「今有沙門,自遠而至,願王垂許,與摩沓婆論。」王聞驚曰:「此妄人耳。」即命使臣往摩沓婆所,宣王旨曰:「有異沙門來求談論,今已瑩灑論場,宣告遠近,佇望來儀,願垂降趾。」摩沓婆問王使曰:「豈非南印度德慧論師乎?」曰:「然。」摩沓婆聞,心甚不悅,事難辭免,遂至論場。國王、大臣、士、庶、豪族,咸皆集會,欲聽高談。德慧先立宗義,洎乎景落,摩沓婆辭以年衰,智惛捷對,請歸靜思,方酬來難。每事言歸,及旦昇座,竟無異論。至第六日,歐血而死。其將終也,顧命妻曰:「爾有高才,無忘所恥!」摩沓婆死,匿不發喪,更服鮮綺,來至論會。眾咸諠譁,更相謂曰:「摩沓婆自負才高,恥對德慧,故遣婦來,優劣明矣。」德慧菩薩謂其妻曰:「能制汝者,我已制之。」摩沓婆妻知難而退。王曰:「何言之密,彼便默然?」德慧曰:「惜哉,摩沓婆死矣!其妻欲來與我論耳。」王曰:「何以知之?願垂指告。」德慧曰:「其妻之來也,面有死喪之色,言含哀怨之聲,以故知之,沓婆死矣。能制汝者,謂其夫也。」王命使往觀,果如所議。王乃謝曰:「佛法玄妙,英賢繼軌,無為守道,含識霑化,依先國典,褒德有常。」德慧曰:「苟以愚昧,體道居貞,存正足,論濟物,將弘汲引,先摧傲慢,方便攝化,今其時矣。唯願大王以摩沓婆邑戶子孫千代常充僧伽藍人,則垂誡來葉,流美無窮。唯彼淨信見匡護者福延於世,食用同僧,以勸清信,以褒厚德。」於是建此伽藍,式旌勝跡。

初,摩沓婆論敗之後,十數淨行逃難隣國,告諸外道恥辱之事,招募英俊,來雪前恥。王既珍敬德慧,躬往請曰:「今諸外道不自量力,結黨連群,敢聲論鼓,唯願大師摧諸異道。」德慧曰:「宜集論者。」於是外道學人欣然相慰:「我曹今日,勝其必矣。」時諸外道闡揚義理,德慧菩薩曰:「今諸外道逃難遠遊,如王先制,皆是賤人,我今如何與彼對論?」德慧有負座竪,素聞餘論,頗閑微旨,侍立於側,聽諸高談。德慧拊其座而言曰:「床,汝可論。」眾咸驚駭,異其所命。時負座竪便即發難,深義泉湧,清辯響應。三復之後,外道失宗,重挫其銳,再折其翮。自伏論已來,立為伽藍邑戶。

德慧伽藍西南二十餘裡,至孤山,有伽藍,尸羅跋陀羅(唐言戒賢)論師論義得勝,捨邑建焉。竦一危峯,如窣堵波,置佛舍利。

論師,三摩呾吒國之王族,婆羅門之種也。少好學,有風操,游諸印度,詢求明哲。至此國那爛陀僧伽藍,遇護法菩薩,聞法信悟。請服染衣,諮以究竟之致,問以解脫之路,既窮至理,亦究微言,名擅當時,聲高異域。南印度有外道,探賾索隱,窮幽洞微,聞護法高名,起我慢深嫉,不阻山川,擊鼓求論,曰:「我,南印度之人也。承王國內有大論師,我雖不敏,願與詳議。」王曰:「有之,誠如議也。」乃命使臣請護法曰:「南印度有外道,不遠千里,來求較論,唯願降跡,赴集論場。」護法聞已,攝衣將往。門人戒賢者,後進之翹楚也,前進請曰:「何遽行乎?」護法曰:「自慧日潛暉,傳燈寂照,外道蟻聚,異學蜂飛,故我今者,將摧彼論。」戒賢曰:「恭聞餘論,敢摧異道。」護法知其俊也,因而允焉。是時戒賢年甫三十,眾輕其少,恐難獨任。護法知眾心之不平,乃解之曰:「有貴高明,無雲齒歲,以今觀之,破彼必矣。」逮乎集論之日,遠近相趨,少長咸萃。外道弘闡大猷,盡其幽致;戒賢循理責實,深極幽玄。外道辭窮,蒙恥而退。王用酬德,封此邑城。論師辭曰:「染衣之士,事資知足,清淨自守,何以邑為?」王曰:「法王晦跡,智舟淪湑,不有旌別,無勵後學。為弘正法,願垂哀納。」論師辭不獲已,受此邑焉,便建伽藍,窮諸規矩,捨其邑戶,式修供養。

戒賢伽藍西南行四五十里,渡尼連禪河,至伽耶城。甚險固,少居人,唯婆羅門有千餘家,大仙人祚胤也,王所不臣,眾咸宗敬。城北三十餘裡,有清泉,印度相傳謂之聖水,凡有飲濯,罪垢消除。

城西南五六里至伽耶山。谿谷杳冥,峯岩危險,印度國俗稱曰靈山,自昔君王馭宇承統,化洽遠人,德隆前代,莫不登封而告成功。山頂上有石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靈鑒潛被,神光時燭,昔如來於此演說《寶雲》等經。

伽耶山東南有窣堵波,迦葉波本生邑也。其南有二窣堵波,則伽耶迦葉波、捺地迦葉波(舊曰那提迦葉,訛也。洎諸迦葉,例無波字,略也)事火之處。

伽耶迦葉波事火東,渡大河,至缽羅笈菩提山(唐言前正覺山,如來將證正覺,先登此山,故云前正覺也)。如來勤求六歲,未成正覺,後捨苦行,示受乳糜,行自東北,遊目此山,有懷幽寂,欲證正覺。自東北岡登以至頂,地既震動,山又傾搖。山神惶懼,告菩薩曰:「此山者,非成正覺之福地也。若止於此,入金剛定,地當震陷,山亦傾覆。」菩薩下自西南,山半崖中,背岩面澗,有大石室,菩薩即之,加趺坐焉,地又震動,山復傾搖。時淨居天空中唱曰:「此非如來成正覺處。自此西南十四五里,去苦行處不遠,有卑缽羅樹,下有金剛座,去來諸佛咸於此座而成正覺,願當就彼。」菩薩方起,室中龍曰:「斯室清勝,可以證聖,唯願慈悲,勿有遺棄。」菩薩既知非取證所,為遂龍意,留影而去(影在昔日,賢愚咸覩:洎於今時,或有得見)。諸天前導,往菩提樹。逮乎無憂王之興也,菩薩登山上下之跡,皆樹旌表,建窣堵波,度量雖殊,靈應莫異,或天花雨空中,或光照幽谷。每歲罷安居日,異方法俗,登修供養,信宿乃還。

前正覺山西南行十四五里,至菩提樹。周垣壘甎,崇峻險固。東西長,南北狹,週五百餘步。奇樹名花,連陰接影;細沙異草,瀰漫綠被。正門東闢,對尼連禪河,南門接大花池,西阨險固,北門通大伽藍。壖垣內地,聖跡相隣,或窣堵波,或復精舍,並贍部洲諸國君王、大臣、豪族欽承遺教,建以記焉。

菩提樹垣正中,有金剛座。昔賢劫初成,與大地俱起,據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極金輪,上侵地際,金剛所成,周百餘步,賢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剛定,故曰金剛座焉。證聖道所,亦曰道場,大地震動,獨無傾搖。是故如來將證正覺也,歷此四隅,地皆傾動,後至此處,安靜不傾。自入末劫,正法浸微,沙土彌覆,無復得見。佛涅槃後,諸國君王傳聞佛說金剛座量,遂以兩軀觀自在菩薩像,南北標界,東面而坐。聞諸耆舊曰:「此菩薩像身沒不見,佛法當盡。」今南隅菩薩沒過胸臆矣。

金剛座上菩提樹者,即畢缽羅之樹也。昔佛在世,高數百尺,屢經殘伐,猶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覺,因而謂之菩提樹焉。莖幹黃白,枝葉青翠,冬夏不凋,光鮮無變。每至如來涅槃之日,葉皆凋落,頃之復故。是日也,諸國君王,異方法俗,數千萬眾,不召而集,香水香乳,以溉以洗,於是奏音樂,列香花,燈炬繼日,競修供養。如來寂滅之後,無憂王之初嗣位也,信受邪道,毀佛遺跡,興發兵徒,躬臨剪伐。根莖枝葉,分寸斬截,次西數十步而積聚焉,令事火婆羅門燒以祠天,煙焰未靜,忽生兩樹,勐火之中,茂葉含翠,因而謂之灰菩提樹。無憂王覩異悔過,以香乳溉餘根,洎乎將旦,樹生如本。王見靈怪,重深欣慶,躬修供養,樂以忘歸。王妃素信外道,密遣使人,夜分之後,重伐其樹。無憂王旦將禮敬,唯見櫱株,深增悲慨,至誠祈請,香乳溉灌,不日還生。王深敬異,壘石周垣,其高十餘尺,今猶見在。近設賞迦王者,信受外道,毀嫉佛法,壞僧伽藍,伐菩提樹,掘至泉水,不盡根柢,乃縱火焚燒,以甘蔗汁沃之,欲其燋爛,絕滅遺萌。數月後,摩揭陀國補剌拏伐摩王(唐言滿胄),無憂王之末孫也,聞而嘆曰:「慧日已隱,唯餘佛樹,今復摧殘,生靈何覩!」舉身投地,哀感動物。以數千牛搆乳而溉,經夜樹生,其高丈餘。恐後剪伐,周峙石垣,高二丈四尺。故今菩提樹隱於石壁,出一丈餘。

菩提樹東有精舍,高百六七十尺,下基面廣二十餘步,壘以青甎,塗以石灰,層龕皆有金像,四壁鏤作奇製,或連珠形,或天仙像,上置金銅阿摩落迦果(亦謂寶瓶,又稱寶台)。東面接為重閣,簷宇特起三層,榱柱棟樑,戶扉寮牖,金銀彫鏤以飾之,珠玉廁錯以填之,奧室邃宇,洞戶三重。外門左右各有龕室,左則觀自在菩薩像,右則慈氏菩薩像,白銀鑄成,高十餘尺。

精舍故地,無憂王先建小精舍,後有婆羅門更廣建焉。初,有婆羅門,不信佛法,事大自在天,傳聞天神在雪山中,遂與其弟往求願焉。天曰:「凡諸願求,有福方果。非汝所祈,非我能遂。」婆羅門曰:「修何福可以遂心?」天曰:「欲植善種,求勝福田,菩提樹者,證佛果處也。宜時速反,往菩提樹,建大精舍,穿大水池,興諸供養,所願當遂。」婆羅門受天命,發大信心,相率而返,兄建精舍,弟鑿水池,於是廣修供養,勤求心願,後皆果遂,為王大臣,凡得祿賞,皆入檀捨。

精舍既成,招募工人,欲圖如來初成佛像。曠以歲月,無人應召。久之,有婆羅門來告眾曰:「我善圖寫如來妙相。」眾曰:「今將造像,夫何所須?」曰:「香泥耳。宜置精舍之中,並一燈照,我入已,堅閉其戶,六月後乃可開門。」時諸僧眾皆如其命。尚餘四日,未滿六月,眾咸駭異,開以觀之。見精舍內佛像儼然,結加趺坐,右足居上,左手斂,右手垂,東面而坐,肅然如在。座高四尺二寸,廣丈二尺五寸,像高丈一尺五寸,兩膝相去八尺八寸,兩肩六尺二寸,相好具足,慈顏若真,唯右乳上圖瑩未周。既不見人,方驗神鑒,眾咸悲嘆,慇勤請知。有一沙門,宿心淳質,乃感夢見往婆羅門而告曰:「我是慈氏菩薩,恐工人之思不測聖容,故我躬來圖寫佛像。垂右手者,昔如來之將證佛果,天魔來嬈,地神告至,其一先出,助佛降魔,如來告曰:『汝勿憂怖,吾以忍力,降彼必矣。』魔王曰:『誰為明證?』如來乃垂手指地,言:『此有證。』是時第二地神踴出作證,故今像手倣昔下垂。」眾知靈鑒,莫不悲感。於是乳上未周,填廁眾寶,珠瓔寶冠,奇珍交飾。設賞迦王伐菩提樹已,欲毀此像,既覩慈顏,心不安忍,迴駕將返,命宰臣曰:「宜除此佛像,置大自在天形。」宰臣受旨,懼而嘆曰:「毀佛像則歷劫招殃,違王命乃喪身滅族,進退若此,何所宜行!」乃召信心以為役使,遂於像前橫壘甎壁,心慚冥闇,又置明燈,甎壁之前畫自在天。功成報命,王聞心懼,舉身生疱,肌膚攫裂,居未久之,便喪沒矣。宰臣馳返,毀除障壁,時經多日,燈猶不滅。像今尚在,神工不虧。既處奧室,燈炬相繼,欲覩慈顏,莫由審察,必於晨朝持大明鏡,引光內照,乃覩靈相。夫有見者,自增悲感。

如來以印度吠舍佉月後半八日成等正覺,當此三月八日也。上座部則吠舍佉月後半十五日成等正覺,當此三月十五日也。是時如來年三十矣。或曰年三十五矣。

菩提樹北有佛經行之處。如來成正覺已,不起於座,七日寂定。其起也,至菩提樹北,七日經行,東西往來,行十餘步,異華隨跡十有八文。後人於此壘甎為基,高餘三尺。聞諸先志曰:此聖跡基,表人命之脩短也,先發誠願,後乃度量,隨壽脩短,數有增減。

經行基北,道右,盤石上,大精舍中,有佛像,舉目上望。昔者,如來於此七日觀菩提樹,目不暫捨。為報樹恩,故此瞻望。

菩提樹西不遠,大精舍中,有鍮石佛像,飾以奇珍,東面而立。前有青石,奇文異采,是昔如來初成正覺,梵王起七寶堂,帝釋建七寶座,佛於其上七日思惟,放異光明,照菩提樹。去聖悠遠,寶變為石。

菩提樹南不遠,有窣堵波,高百餘尺,無憂王之所建也。菩薩既濯尼連河,將趣菩提樹,竊自思念何以為座?尋自發明當須淨草。天帝釋化其身為刈草人,荷而逐路。菩薩謂曰:「所荷之草頗能惠耶?」化人聞命,恭以草奉,菩薩受已,執而前進。

受草東北不遠,有窣堵波,是菩薩將證佛果,青雀、群鹿呈祥之處。印度休徵,斯為嘉應,故淨居天隨順世間,群從飛繞,効靈顯聖。

菩提樹東,大路左右,各一窣堵波,是魔王嬈菩薩處也。菩薩將證佛果,魔王勸受輪王,策說不行,殷憂而返。魔王之女請往誘焉,菩薩威神,衰變冶容,扶羸策杖,相攜而退。

菩提樹西北,精舍中,有迦葉波佛像,既稱靈聖,時燭光明。聞諸先記曰:若人至誠,旋繞七週,在所生處,得宿命智。

迦葉波佛精舍西北二甎室,各有地神之像。昔者如來將成正覺,一報魔至,一為佛證。後人念功,圖形旌德。

菩提樹垣西不遠,有窣堵波,謂欝金香,高四十餘尺,漕炬吒國商主之所建也。昔漕炬吒國有大商主,宗事天神,祠求福利,輕蔑佛法,不信因果。其後將諸商侶,貿遷有無,泛舟南海,遭風失路,波濤飄浪,時經三歲,資糧罄竭,煳口不充。同舟之人,朝不謀夕,勠力同志,念所事天,心慮已勞,冥功不濟。俄見大山,崇崖峻嶺,兩日聯暉,重明照朗。時諸商侶更相慰曰:「我曹有福,過此大山,宜於中止,得安樂。」商主曰:「非山也,乃摩竭魚耳。崇崖峻嶺,須鬣也;兩日聯暉,眼光也。」言聲未靜,舟帆飄湊。於是商主告諸侶曰:「我聞觀自在菩薩於諸危厄能施安樂,宜各至誠,稱其名字。」遂即同聲,歸命稱念。崇山既隱,兩日亦沒。俄見沙門,威儀庠序,杖錫凌虛,而來拯溺,不踰時而至本國矣。因即信心貞固,求福不回,建窣堵波,式修供養,以欝金香泥而周塗上下。既發信心,率其同志,躬禮聖跡,觀菩提樹。未暇言歸,已淹晦朔。商侶同遊,更相謂曰:「山川悠間,鄉國遼遠,昔所建立窣堵波者,我曹在此,誰其灑掃?」言訖,旋繞至此,忽見窣堵波,駭其由致,即前瞻察,乃本國所建窣堵波也。故今印度因以欝金為名。

菩提樹垣東南隅,尼拘律樹側,窣堵波傍有精舍,中作佛坐像。昔如來初證佛果,大梵天王於此勸請轉妙法輪。

菩提樹垣內,四隅皆有大窣堵波。在昔如來受吉祥草已,趣菩提樹,先歷四隅,大地震動,至金剛座,方得安靜。樹垣之內,聖跡鱗次,差難遍舉。

菩提樹垣外,西南窣堵波,奉乳糜二牧女故宅。其側窣堵波,牧女於此煮糜。次此窣堵波,如來受糜處也。

菩提樹垣南門外有大池,周七百餘步,清瀾澄鏡,龍魚潛宅,婆羅門兄弟承大自在天命之所鑿也。次南一池,在昔如來初成正覺,方欲浣濯,天帝釋為佛化成池。西有大石,佛浣衣已,方欲曝曬,天帝釋自大雪山持來也。其側窣堵波,如來於此納故衣。次南林中窣堵波,如來受貧老母施故衣處。

帝釋化池東,林中有目支隣陀龍王池,其水清黑,其味甘美。西岸有小精舍,中作佛像。昔如來初成正覺,於此宴坐,七日入定。時此龍王警衛如來,即以其身繞佛七匝,化出多頭,俯垂為蓋,故池東岸有其室焉。

目支隣陀龍池東,林中精舍有佛羸瘦之像。其側有經行之所,長七十餘步,南北各有卑缽羅樹。故今土俗,諸有嬰疾,香油塗像,多蒙除差。是菩薩修苦行處。如來為伏外道,又受魔請,於是苦行六年,日食一麻一麥,形容憔悴,膚體羸瘠,經行往來,攀樹後起。

菩薩苦行卑缽羅樹側有窣堵波,是阿若憍陳如等五人住處。初,太子之捨家也,彷徨山澤,棲息林泉,時淨飯王乃命五人隨瞻侍焉。太子既修苦行,憍陳如等亦即勤求。憍陳如等住處東南有窣堵波,菩薩入尼連禪那河沐浴之處。河側不遠,菩薩於此受食乳糜。其側窣堵波,二長者獻麨蜜處。佛在樹下結加趺坐,寂然宴默,受解脫樂,過七日後,方從定起。時二商主行次林外,而彼林神告商主曰:「釋種太子今在此中,初證佛果,心凝寂定,四十九日未有所食,隨有奉上,獲大善利。」時二商主各持行資麨蜜奉上,世尊納受。

長者獻麨側有窣堵波,四天奉缽處。商主既獻麨蜜,世尊思以何器受之。時四天從四方來,各持金缽,而以奉上。世尊默然,而不納受,以為出家不宜此器。四天王捨金缽,奉銀缽,乃至頗胝、琉璃、馬腦、車渠、真珠等缽,世尊如是皆不為受。四天王各還宮,奉持石缽,紺青映徹,重以進獻。世尊斷彼此故,而總受之,次第重疊,按為一缽,故其外則有四隆焉。

四天王獻缽側不遠,有窣堵波,如來為母說法處也。如來既成正覺,稱天人師,其母摩耶自天宮降於此處,世尊隨機示教利喜。其側涸池岸有窣堵波,在昔如來見諸神變化有緣處。

現神變側有窣堵波,如來度優樓頻螺迦葉波三兄弟及千門人處。如來方垂善道,隨應降伏,時優樓頻螺迦葉波五百門人請受佛教,迦葉波曰:「吾亦與爾俱返迷途。」於是相從來至佛所。如來告曰:「棄鹿皮衣,捨祭火具。」時諸梵志恭承聖教,以其服用投尼連河。捺地迦葉波見諸祭器隨流漂泛,與其門人候兄動靜,既見改轍,亦隨染衣。伽耶迦葉波二百門人。聞其兄之捨法也,亦至佛所,願修梵行。

度迦葉波兄弟西北窣堵波,是如來伏迦葉波所事火龍處。如來將化其人,克伏所宗,乃止梵志火龍之室。夜分已後,龍吐煙焰,佛既入定,亦起火光,其室洞然,勐焰炎熾。諸梵志師恐火害佛,莫不奔赴,悲號愍惜。優樓頻螺迦葉波謂其徒曰:「以今觀之,未必火也,當是沙門伏火龍耳。」如來乃以火龍盛置缽中,清旦持示外道門人。其側窣堵波,五百獨覺同入涅槃處也。

目支隣陀龍池南窣堵波,迦葉波救如來溺水處也。迦葉兄弟時推神通,遠近仰德,黎庶歸心。世尊方導迷徒,大權攝化,興布密雲,降澍暴雨,周佛所居,令獨無水。迦葉是時見此雲雨,謂門人曰:「沙門住處將不漂溺?」泛舟來救,乃見世尊履水如地,蹈河中流,水分沙現。迦葉見已,心伏而退。

菩提樹垣東門外二三里,有盲龍室。此龍者,殃累宿積,報受生盲。如來自前正覺山欲趣菩提樹,途次室側,龍眼忽明,乃見菩薩將趣佛樹,謂菩薩曰:「仁今不久當成正覺。我眼盲冥,於茲已久,有佛興世,我眼輒明。賢劫之中,過去三佛出興世時,已得明視。仁今至此,我眼忽開,以故知之,當成佛矣。」

菩提樹垣東門側有窣堵波,魔王怖菩薩之處。初,魔王知菩薩將成正覺也,誘亂不遂,憂惶無賴,集諸神眾,齊整魔軍,治兵振旅,將脅菩薩。於是風雨飄注,雷電晦冥,縱火飛煙,揚沙激石,備矛楯之具,極弦矢之用。菩薩於是入大慈定,凡厥兵杖變為蓮華。魔軍怖駭,奔馳退散。其側不遠有二窣堵波,帝釋、梵王之所建也。

菩提樹北門外摩訶菩提僧伽藍,其先僧伽羅國王之所建也。庭宇六院,觀閣三層,周堵垣牆高三四丈,極工人之妙,窮丹青之飾。至於佛像,鑄以金銀,凡厥莊嚴,廁以珍寶。諸窣堵波高廣妙飾,中有如來舍利,其骨舍利大如手指節。光潤鮮白皎徹中外。其肉舍利如大真珠,色帶紅縹。每歲至如來大神變月滿之日,出示眾(即印度十二月三十日,當此正月十五日也)。此時也,或放光,或雨花。僧徒減千人,習學大乘、上座部法,律儀清肅,戒行貞明。

昔者,南海僧伽羅國,其王淳信佛法,發自天然。有族弟出家,想佛聖跡,遠遊印度,寓諸伽藍,咸輕邊鄙。於是返跡本國,王躬遠迎,沙門悲耿,似若不能言。王曰:「將何所負,若此殷憂?」沙門曰:「憑恃國威,遊方問道,羈旅異域,載罹寒暑,動遭凌辱,語見譏誚。負斯憂恥,詎得歡心?」曰:「若是者何謂也?」曰:「誠願大王福田為意,於諸印度建立伽藍,既旌聖跡,又擅高名,福資先王,恩及後嗣。」曰:「斯事甚美,聞之何晚?」於是以國中寶獻印度王。王既納貢,義存懷遠,謂使臣曰:「我今將何持報來命?」使臣曰:「僧伽羅王稽首印度大吉祥王!威德遠振,惠澤遐被,下土沙門,欽風慕化,敢游上國,展敬聖跡,寓諸伽藍,莫之見館,艱辛已極,蒙恥而歸。竊圖遠謀,貽范來葉,於諸印度建此伽藍,使客遊乞士,息肩有所,兩國交歡,行人無替。」王曰:「如來潛化,遺風斯在,聖跡之所,任取一焉。」使者奉辭報命,群臣拜賀,遂乃集諸沙門,評議建立。沙門曰:「菩提樹者,去來諸佛咸此證聖,考之異議,無出此謀。」於是捨國珍寶,建此伽藍,以其國僧而修供養,乃刻銅為記曰:「夫周給無私,諸佛至教;慧濟有緣,先聖明訓。今我小子,丕承王業,式建伽藍,用旌聖跡,福資祖考,惠被黎元。唯我國僧而得自在,及有國人亦同僧例。傳之後嗣,永永無窮。」故此伽藍多執師子國僧也。

菩提樹南十餘裡,聖跡相隣,難以備舉。每歲比丘解安居,四方法俗百千萬眾,七日七夜,持香花,鼓音樂,遍游林中,禮拜供養。印度僧徒依佛聖教,皆以室羅伐拏月前半一日入兩安居,當此五月十六日;以頞濕縛庾闍月後半十五日解兩安居,當此八月十五日。印度月名,依星而建,古今不易,諸部無差。良以方言未融,傳譯有謬,分時計月,致斯乖異,故以四月十六日入安居,七月十五日解安居也。

大唐西域記卷第八

大唐西域記卷第九(一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摩伽陀國下

菩提樹東渡尼連禪那河,大林中有窣堵波。其北有池,香象侍母處也。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香象子,居北山中,游此池側。其母盲也,採藕根,汲清水,恭行孝養,與時推移。屬有一人,游林迷路,彷徨往來,悲號慟哭。象子聞而愍焉,導之以示歸路。是人既還,遂白王曰:「我知香象游捨林藪,此奇貨也,可往捕之。」王納其言,興兵往狩,是人前導,指象示王,即時兩臂墮落,若有斬截者。其王雖驚此異,仍縛象子以歸。象子既已維縶多時,而不食水草,典廐者以聞,王遂親問之。象子曰:「我母盲冥,累日飢餓,今見幽厄,詎能甘食?」王愍其情也,故遂放之。

其側窣堵波,前建石柱,是昔迦葉波佛於此宴坐。其側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

四佛坐東渡莫訶河,至大林中,有石柱,是外道入定發惡願處。昔有外道欝頭藍子者,志逸煙霞,身遺草澤,於此法林棲神匿跡。既具五神通,得第一有定。摩揭陀王特深宗敬,每至中時,請就宮食。欝頭藍子凌虛履空,往來無替。摩揭陀王候時瞻望,亦既至已,捧接置座。王將出遊,欲委留事,簡擢中宮,無堪承命。有少息女,淑慎令儀,既親且賢,無出其右,摩揭陀王召而命曰:「吾方遠遊,將有所委,爾宜悉心,慎終其事。彼欝頭藍仙,宿所宗敬,時至來飯,如我所奉。」勅誡既已,便即巡覽。少女承旨,瞻候如儀,大仙至已,捧而置座。欝頭藍子既觸女人,起欲界染,退失神通,飯訖言歸,不得虛游。中心愧恥,詭謂女曰:「吾比修道業,入定怡神,凌虛往來,略無暇景,國人願覩,聞之久矣。然先達垂訓,利物為務,豈守獨善,忘其兼濟?今欲從門而出,履地而往,使夫覩見之徒,咸蒙福利。」王女聞已,宣告遠近。是時人以馳競,灑掃衢路,百千萬眾,佇望來儀。欝頭藍子步自王宮,至彼法林,宴坐入定,心馳外境,棲林則烏鳥嚶囀,臨池乃魚鼈諠聲,情散心亂,失神廢定。乃生忿恚,即發惡願:「願我當來為暴惡獸,狸身鳥翼,搏食生類,身廣三千里,兩翅各廣千五百里,投林噉諸羽族,入流食彼水生。」發願既已,忿心漸息,勤求頃之,復得本定。不久命終,生第一有天,壽八萬劫。如來記之,天壽畢已,當果昔願,得此弊身。從是流轉惡道,未期出離。

莫訶河東入大林野,行百餘裡,至屈屈(居勿反)吒播陀山(唐言雞足),亦謂窶盧播陀山(唐言尊足)。高巒陗,無極深,壑洞無涯,山麓谿澗,喬林羅谷,岡岑嶺嶂,繁草被岩,峻起三峯,傍挺絕崿,氣將天接,形與雲同。其後尊者大迦葉波居中寂滅,不敢指言,故云尊足。摩訶迦葉波者,聲聞弟子也,得六神通,具八解脫。如來化緣斯畢,垂將涅槃,告迦葉波曰:「我於曠劫勤修苦行,為諸眾生求無上法,昔所願期,今已果滿。我今將欲入大涅槃,以諸法藏囑累於汝,住持宣佈,勿有失墜。姨母所獻金縷袈裟,慈氏成佛,留以傳付。我遺法中諸修行者,若比丘、比丘尼、鄔波索迦、(唐言近事男。舊曰伊蒱塞,又曰優波塞,又曰優婆塞,皆訛也)、鄔波斯迦(唐言近事女。舊曰優婆斯,又曰優婆夷,皆訛也),皆先濟渡,令離流轉。」迦葉承旨,住持正法。結集既已,至第二十年,厭世無常,將入寂滅。乃往雞足山,山陰而上,屈盤取路,至西南岡。山峯險阻,崖徑槃薄,乃以錫扣,剖之如割。山徑既開,逐路而進,槃紆曲折,迴互斜通,至於山頂,東北面出,既入三峯之中,捧佛袈裟而立,以願力故,三峯斂覆,故今此山三嵴隆起。當來慈氏世尊之興世也,三會說法之後,餘有無量憍慢眾生,將登此山,至迦葉所。慈氏彈指,山峯自開,彼諸眾生既見迦葉,更增憍慢。時大迦葉授衣致辭,禮敬已畢,身昇虛空,示諸神變,化火焚身,遂入寂滅。時眾瞻仰,憍慢心除,因而感悟,皆證聖果。故今山上建窣堵波,靜夜遠望,或見明炬,及有登山,遂無所覩。

雞足山東北行百餘裡,至佛陀伐那山。峯崖崇峻,巘崿隱嶙,岩間石室,佛嘗降止。傍有盤石,帝釋、梵王摩牛頭栴檀塗飾如來,今其石上餘香郁烈。五百羅漢潛靈於此,諸有感遇,或得覩見,時作沙彌之形,入裡乞食,隱顯靈奇之跡,羌難以述。佛陀伐那山空谷中東行三十餘裡,至洩(移結反)瑟知林(唐言杖林)。林竹修篠,被山滿谷。其先有婆羅門,聞釋迦佛身長丈六,常懷疑惑,未之信也,乃以丈六竹杖,欲量佛身。恆於杖端出過丈六,如是增高,莫能窮實,遂投杖而去,因植根焉。中有大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如來在昔,於此七日為諸天、人現大神通,說深妙法。

杖林中近有鄔波索迦闍耶犀那者(唐言勝軍),西印度剎帝利種也,志尚夷簡,情悅山林,跡居幻境,心游真際,內外典籍,窮究幽微,辭論清高,儀範閑雅。諸沙門、婆羅門、外道、異學、國王、大臣、長者、豪右,相趨通謁,伏膺請益。受業門人,十室而六。年漸七十,耽讀不倦,餘藝捐廢,唯習佛經,策勵身心,不捨晝夜。印度之法,香末為泥,作小窣堵波,高五六寸,書寫經文,以置其中,謂之法舍利也;數漸盈積,建大窣堵波,總聚於內,常修供養。故勝軍之為業也,口則宣說妙法,導誘學人,手乃作窣堵波,式崇勝福,夜又經行禮誦,宴坐思惟,寢食不遑,晝夜無怠。年百歲矣,志業不衰。三十年間,凡作七拘胝(唐言億)法舍利窣堵波。每滿一拘胝,建大窣堵波,而總置中,盛修供養,請諸僧眾,法會稱慶,其時神光燭曜,靈異昭彰,自茲厥後,時放光明。

杖林西南十餘裡,大山陽,有二溫泉,其水甚熱。在昔如來化出此水,於中浴焉。今者尚存,清流無減,遠近之人,皆來就浴,沉痾宿疹,無不除差。其傍則有窣堵波,如來經行之處也。杖林東南行六七里,至大山,橫嶺之前有石窣堵波,昔如來兩三月為諸人、天於此說法,時頻毘娑羅王欲來聽法,乃疏山積石,壘階以進,廣二十餘步,長三四里。

大山北三四里,有孤山,昔廣博仙人棲隱於此,鑿崖為室,餘趾尚存,傳教門人,遺風猶扇。

孤山東北四五里,有小孤山,山壁石室廣袤可坐千餘人矣,如來在昔於此三月說法。石室上有大磐石,帝釋、梵王摩牛頭栴檀塗飾佛身,石上餘香,於今郁烈。

石室西南隅有岩岫,印度謂之阿素洛(舊曰阿修羅,又曰阿須倫,又曰阿修羅,皆訛也)宮也。往有好事者,深閑咒術,顧儔命侶,十有四人,約契同志,入此岩岫。行三四十里,廓然大明,乃見城邑台觀,皆是金銀琉璃。是人至已,有諸少女佇立門側,歡喜迎接,甚加禮遇。於是漸進至內城門,有二婢使各捧金盤,盛滿花香,而來迎候。謂諸人曰:「宜就池浴,塗冠香花,已而後入,斯為美矣。唯彼術士,宜時速進。」餘十三人遂即沐浴,既入池已,恍若有忘,乃坐稻田中,去此之北平川中,已三四十里矣。

石室側有棧道,廣十餘步,長四五里。昔頻毘娑羅王將往佛所,乃斬石通谷,疏崖填川,或壘石,或鑿岩,作為階級,以至佛所。從此大山中東行六十餘裡,至矩奢揭羅補羅城(唐言上茅宮城)。上茅宮城,摩揭陀國之正中,古先君王之所都,多出勝上吉祥香茅,以故謂之上茅城也。崇山四週,以為外郭,西通峽徑,北闢山門,東西長,南北狹,週一百五十餘裡。內城餘趾週三十餘裡。羯尼迦樹遍諸蹊徑,花含殊馥,色爛黃金,暮春之月,林皆金色。

宮城北門外有窣堵波,是提婆達多與未生怨王共為親友,乃放護財醉象,欲害如來。如來指端出五師子,醉象於此馴伏而前。

伏醉象東北有窣堵波,是舍利子聞阿濕婆恃比丘(唐言馬勝)說法證果之處。初,舍利子在家也,高才雅量,見重當時,門生學徒,傳以受業。此時將入王捨大城,馬勝比丘亦方乞食。時舍利子遙見馬勝,謂門生曰:「彼來者甚庠序,不證聖果,豈斯調寂?宜少佇待,觀其進趣。」馬勝比丘已證羅漢,心得自在,容止和雅,振錫來儀。舍利子曰:「長老善安樂耶?師何人,證何法,若此之悅豫乎?」馬勝謂曰:「爾不知耶,淨飯王太子,捨轉輪王位,悲愍六趣,苦行六年,證三菩提,具一切智,是吾師也。夫法者,非有非空,難用銓緒,唯佛與佛乃能究述,豈伊愚昧所能詳議?」因為頌說,稱讚佛法。舍利子聞已,便獲果證。

舍利子證果北不遠,有大深坑,傍建窣堵波,是室利毱多(唐言勝密)以火坑、毒飯欲害佛處。勝密者,宗信外道,深著邪見。諸梵志曰:「喬答摩國人尊敬,遂令我徒無所恃賴,汝今可請至家飯會,門穿大坑,滿中縱火,棧以朽木,覆以燥土。凡諸飲食,皆雜毒藥,若免火坑,當遭毒食。」勝密承命,便設毒會。城中之人皆知勝密於世尊所起惡害心,咸皆勸請,願佛勿往。世尊告曰:「無得懷憂。如來之身,物莫能害。」於是受請而往。足履門閫,火坑成池,清瀾澄鑒,蓮花瀰漫。勝密見已,憂惶無措,謂其徒曰:「以術免火,尚有毒食。」世尊飯食已訖,為說妙法,勝密聞已,謝咎歸依。

勝密火坑東北,山城之曲,有窣堵波,是時縛迦大醫(舊曰耆婆,訛也)於此為佛建說法堂,周其壖垣種植花菓,餘趾蘖株尚有遺跡。如來在世,多於中止。其傍復有縛迦故宅,餘基舊井,墟坎猶存。宮城東北行十四五里,至姞栗陀羅矩吒山(唐言鷲峯,亦謂鷲台。舊曰耆闍崛山,訛也)。接北山之陽,孤摽特起,既棲鷲鳥,又類高台,空翠相映,濃澹分色。如來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廣說妙法。頻毘娑羅王為聞法故,興發人徒,自山麓至峯岑,跨谷凌岩,編石為階,廣十餘步,長五六里。中路有二小窣堵波,一謂下乘,即王至此徒行以進;一謂退凡,即簡凡人不令同往。其山頂則東西長,南北狹。臨崖西埵有甎精舍,高廣奇製,東闢其戶,如來在昔多居說法,今作說法之像,量等如來之身。

精舍東有長石,如來經行所履也。傍有大石,高丈四五尺,週三十餘步,是提婆達多遙擲擊佛處也。其南崖下有窣堵波,在昔如來於此說《法花經》。精舍南山崖側有大石室,如來在昔於此入定。

佛石室西北,石室前有大磐石,阿難為魔怖處也。尊者阿難於此入定,魔王化作鷲鳥,於黑月夜分據其大石,奮翼驚鳴,以怖尊者。尊者是時驚懼無措,如來鑒見,伸手安慰,通過石壁,摩阿難頂,以大慈言而告之曰:「魔所變化,宜無怖懼。」阿難蒙慰,身心安樂。石上鳥跡、崖中通穴,歲月雖久,於今尚存。

精舍側有數石室,舍利子等諸大羅漢於此入定。舍利子石室前有一大井,枯涸無水,墟坎猶存。

精舍東北石澗中有大磐石,是如來曬袈裟之處,衣文明徹,皎如彫刻。其傍石上有佛腳跡,輪文雖暗,規摸可察。北山頂有窣堵波,是如來望摩揭陀城,於此七日說法。

山城北門西有毘布羅山,聞之土俗曰:山西南崖陰,昔有五百溫泉,今者數十而已,然猶有冷有暖,未盡溫也。其泉源發雪山之南無熱惱池,潛流至此,水甚清美,味同本池。流經五百枝小熱地獄,火熱上炎,致斯溫熱。泉流之口,並皆彫石,或作師子、白象之首,或作石筒懸流之道,下乃編石為池。諸方異域咸來此浴,浴者宿疾多差。溫泉左右諸窣堵波及精舍,基址鱗次,並是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此處既山水相帶,仁智攸居,隱淪之士蓋亦多矣。

溫泉西有卑缽羅石室,世尊在昔恆居其中。後壁洞穴是阿素洛宮也。習定比丘多居此室。時出怪異龍、蛇、師子之形,見之者心發狂亂。然斯勝地,靈聖所止,躡跡欽風,忘其災禍。近有比丘,戒行貞潔,心樂幽寂,欲於此室匿跡習定。或有諫曰:「勿往彼也。彼多災異,為害不少,既難取定,亦恐喪身。宜鑒前事,勿貽後悔。」比丘曰:「不然。我方誌求佛果,摧伏天魔,若此之害,夫何足言?」便即振錫而往室焉。於是設壇場,誦禁咒。旬日之後,穴出少女,謂比丘曰:「尊者染衣守戒,為含識歸依;修慧習定,作生靈善導。而今居此,驚懼我曹。如來之教,豈若是耶?」比丘曰:「我守淨戒,遵聖教也。匿跡山谷,遠諠雜也。忽此見譏,其咎安在?」對曰:「尊者誦咒聲發,火從外入,燒我居室,苦我枝屬。唯願悲愍,勿復誦咒。」比丘曰:「誦咒自護,非欲害物。往者,行人居此習定,期於聖果,以濟幽塗,覩怪驚懼,喪棄身命,汝之辜也,其何辭乎?」對曰:「罪障既重,智慧斯淺。自今已來,屏居守分,亦願尊者勿誦神咒。」比丘於是修定如初,安靜無害。

毘布羅山上有窣堵波,昔者如來說法之處。今有露形外道,多依此住,修習苦行,夙夜匪懈,自旦至昏,旋轉觀察。山城北門左,南崖陰,東行二三里,至大石室,昔提婆達多於此入定。

石室東不遠,磐石上有班采,狀血染,傍建窣堵波,是習定比丘自害證果之處。昔有比丘,勤勵心身,屏居修定,歲月逾遠,不證聖果。退而自咎,竊復嘆曰:「無學之果,終不時證;有累之身,徒生何益!」便就此石自刺其頸,是時即證阿羅漢果,上昇虛空,示現神變,化火焚身,而入寂滅。美其雅操,建以記功。

比丘證果東石崖上,有石窣堵波,習定比丘投崖證果之處。昔在佛世,有一比丘,宴坐山林,修證果定,精勤已久,不得果證,晝夜繼念,無忘靜定。如來知其根機將發也,遂往彼而成之,自竹林園至山崖下,彈指而召,佇立以待。此比丘遙覩聖眾,身意勇悅,投崖而下,猶其淨心,敬信佛語,未至於地,已獲果證。世尊告曰:「宜知是時。」即昇虛空,示現神變。用彰淨信,故斯封記。

山城北門行一里餘,至迦蘭陀竹園。今有精舍,石基甎室,東闢其戶。如來在世,多居此中,說法開化,導凡拯俗。今作如來之身。初,此城中有大長者迦蘭陀,時稱豪貴,以大竹園施諸外道。及見如來,聞法淨信,追昔竹園居彼異眾,今天人師無以館舍。時諸神鬼感其誠心,斥逐外道,而告之曰:「長者迦蘭陀當以竹園起佛精舍,汝宜速去,得免危厄。」外道憤恚,含怒而去。長者於此建立精舍,功成事畢,躬往請佛,如來是時遂受其施。

迦蘭陀竹園東有窣堵波,阿闍多設咄路王(唐言未生怨,舊曰阿闍世,訛略也)之所建也。如來涅槃之後,諸王共分舍利,未生怨王得以持歸,式遵崇建,而修供養。無憂王之發信心也,開取舍利,建窣堵波,尚有遺餘,時燭光景。

未生怨王窣堵波,有尊者阿難半身舍利。昔尊者將寂滅也,去摩揭陀國,趣吠舍釐城。兩國交爭,欲興兵甲。尊者傷愍,遂分其身,摩揭陀王奉歸供養,即斯勝地,式修崇建。其傍則有如來經行之處。次此不遠有窣堵波,是舍利子及沒特伽羅子等安居之所。

竹林園西南行五六里,南山之陰,大竹林中,有大石室,是尊者摩訶迦葉在此與九百九十大阿羅漢,如來涅槃後結集三藏。前有故基,未生怨王為集法藏諸大羅漢建此堂宇。

初,大迦葉宴坐山林,忽燭光明,又覩地震,曰:「是何祥變,若此之異?」以天眼觀,見佛世尊於雙樹林間入般涅槃,尋命徒屬趣拘尸城。路逢梵志,手執天花。迦葉問曰:「汝從何來?知我大師今在何處?」梵志對曰:「我適從彼拘尸城來,見汝大師已入涅槃,天、人大眾咸興供養,我所持花,自彼得也。」迦葉聞已,謂其徒曰:「慧日淪照,世界闇冥,善導遐棄,眾生顛墜。」懈怠比丘更相賀曰:「如來寂滅,我曹安樂,若有所犯,誰能訶制?」迦葉聞已,深更感傷,思集法藏,據教治犯。遂至雙樹,觀化禮敬。既而法王去世,人、天無導,諸大羅漢亦取滅度。時大迦葉作是思惟:「承順佛教,宜集法藏。」於是登蘇迷盧山,擊大揵稚,唱如是言:「今王舍城將有法事,諸證果人宜時速集!」揵稚聲中傳迦葉教,遍至三千大千世界,得神通者聞皆集會。是時迦葉告諸眾曰:「如來寂滅,世界空虛,當集法藏,用報佛恩。今將集法,務從簡靜,豈恃群居,不成勝業?其有具三明,得六通,聞持不謬,辯才無礙,如斯上人,可應結集。自餘果學,各歸其居。」於是得九百九十人,除阿難在學地,大迦葉召而謂曰:「汝未盡漏,宜出聖眾。」曰:「隨侍如來,多歷年所,每有法議,曾未棄遺。今將結集,而見擯斥,法王寂滅,失所依怙。」迦葉告曰:「勿懷憂惱。汝親侍佛,誠復多聞,然愛惑未盡,習結未斷。」阿難辭屈而出,至空寂處,欲取無學,勤求不證。既已疲怠,便欲假寐,未及伏枕,遂證羅漢。往結集所,叩門白至。迦葉問曰:「汝結盡耶?宜運神通,非門而入。」阿難承命,從鑰隙入,禮僧已畢,退而復坐。是時安居初十五日也。

於是迦葉揚言曰:「念哉諦聽!阿難聞持,如來稱讚,集素呾纜(舊曰修多羅,訛也)藏。優波釐持律明究,眾所知識,集毘奈耶(舊曰毘那耶,訛也)藏。我迦葉波集阿毘達磨藏。」兩三月盡,集三藏訖。以大迦葉僧中上座,因而謂之上座部焉。

大迦葉波結集西北,有窣堵波,是阿難受僧訶責,不預結集,至此宴坐,證羅漢果。證果之後,方乃預焉。

阿難證果西行二十餘裡,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大眾部結集之處。諸學、無學數百千人,不預大迦葉結集之眾,而來至此,更相謂曰:「如來在世,同一師學,法王寂滅,簡異我曹。欲報佛恩,當集法藏。」於是凡、聖咸會,賢智畢萃,復集素呾纜藏、毘柰耶藏、阿毘達磨藏、雜集藏、禁咒藏,別為五藏。而此結集,凡、聖同會,因而謂之大眾部。

竹林精舍北行二百餘步,至迦蘭陀池,如來在昔多此說法。水既清澄,具八功德,佛涅槃後,枯涸無餘。

迦蘭陀池西北行二三里,有窣堵波,無憂王所建也,高六十餘尺。傍有石柱,刻記立窣堵波事,高五十餘尺,上作象形。

石柱東北不遠,至曷羅闍姞利呬城(唐言王捨)。外郭已壞,無復遺堵,內城雖毀,基址猶峻,週二十餘裡,面有一門。

初,頻毘娑羅王都在上宮城也,編戶之家頻遭火害。一家縱逸,四隣罹災,防火不暇,資產廢業,眾庶嗟怨,不安其居。王曰:「我以不德,下民罹患,修何德可以禳之?」群臣曰:「大王德化邕穆,政教明察,今茲細民不謹,致此火災,宜制嚴科,以清後犯,若有火起,窮究先發,罰其首惡,遷之寒林。寒林者,棄尸之所,俗謂不祥之地,人絕游往之跡。今遷於彼,同夫棄尸。既恥陋居,當自謹護。」王曰:「善,宜遍宣告居。」頃之,王宮中先自失火。謂諸臣曰:「我其遷矣。」乃命太子監攝留事,欲清國憲,故遷居焉。時吠舍釐王聞頻毘娑羅王野處寒林,整集戎旅,欲襲不虞。邊候以聞,乃建城邑。以王先捨於此,故稱王舍城也。官屬、士、庶咸徙家焉。

或云:至未生怨王乃築此城,未生怨太子既嗣王位,因遂都之。逮無憂王遷都波吒釐城,以王舍城施婆羅門,故今城中無復凡民,唯婆羅門減千家耳。

宮城西南隅有二小伽藍,諸國客僧往來此止,是佛昔日說法之所。次此西北有窣堵波,珠底色迦(唐言星曆。舊曰樹提伽,訛也)長者本生故里。

城南門外,道左有窣堵波,如來於此說法及度羅怙羅。從此北行三十餘裡,至那爛陀(唐言施無厭)僧伽藍。聞之耆舊曰:此伽藍南菴沒羅林中有池,其龍名那爛陀,傍建伽藍,因取為稱。從其實議,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大國王,建都此地,悲愍眾生,好樂周給,時美其德,號施無厭,由是伽藍因以為稱。其地本菴沒羅園,五百商人以十億金錢買以施佛,佛於此處三月說法,諸商人等亦證聖果。

佛涅槃後未久,此國先王鑠迦羅阿逸多(唐言帝日),敬重一乘,遵崇三寶,式佔福地,建此伽藍。初興功也,穿傷龍身,時有善佔尼乾外道,見而記曰:「斯勝地也,建立伽藍,當必昌盛,為五印度之軌則,逾千載而彌隆,後進學人易以成業,然多歐血,傷龍故也。」其子佛陀毱多王(唐言覺護),繼體承統,聿遵勝業,次此之南,又建伽藍。呾他揭多毱多王(唐言如來),篤修前緒,次此之東,又建伽藍。婆羅阿迭多(唐言幼日)王之嗣位也,次此東北,又建伽藍。功成事畢,福會稱慶,輸誠幽顯,延請凡聖。其會也,五印度僧萬里雲集,眾坐已定,二僧後至,引上第三重閣。或有問曰:「王將設會,先請凡聖,大德何方,最後而至?」曰:「我至那國也,和上嬰疹,飯已方行,受王遠請,故來赴會。」問者驚駭,遽以白王。王心知聖也,躬往問焉,遲上重閣,莫知所去。王更深信,捨國出家。出家既已,位居僧末,心常怏怏,懷不自安:「我昔為王,尊居最上;今者出家,卑在眾末。」尋往白僧,自述情事。於是眾僧和合,令未受戒者以年齒為次,故此伽藍獨有斯制。其王之子代闍羅(唐言金剛),嗣位之後,信心貞固,復於此西建立伽藍。其後中印度王此北復建大伽藍。於是周垣峻峙,同為一門,既歷代君王繼世興建,窮諸剞劂,誠壯觀也。

帝曰本大伽藍者,今置佛像,眾中日差四十僧就此而食,以報施主之恩。僧徒數千,並俊才高學也,德重當時,聲馳異域者,數百餘矣。戒行清白,律儀淳粹,僧有嚴制,眾咸貞素,印度諸國皆仰則焉。請益談玄,竭日不足,夙夜警誡,少長相成,其有不談三藏幽旨者,則形影自愧矣。故異域學人欲馳聲問,咸來稽疑,方流雅譽。是以竊名而游,咸得禮重。殊方異域欲入談議,門者詰難,多屈而還;學深今古,乃得入焉。於是客遊後進,詳論藝能,其退飛者固十七八矣。二三博物,眾中次詰,莫不挫其銳、頹其名。若其高才博物,強識多能,明德哲人,聯暉繼軌。至如護法、護月,振芳塵於遺教;德慧、堅慧,流雅譽於當時;光友之清論;勝友之高談;智月則風鑒明敏;戒賢乃至德幽邃。若此上人,眾所知識,德隆先達,學貫舊章,述作論釋各十數部,並盛流通,見珍當世。伽藍四週,聖跡百數,舉其二三,可略言矣。

伽藍西不遠有精舍,在昔如來三月止此,為諸天、人廣說妙法。南百餘步小窣堵波,遠方比丘見佛處。昔有比丘自遠方來,至此遇見如來聖眾,內發敬心,五體投地,便即發願求輪王位。如來見已,告諸眾曰:「彼比丘者甚可愍惜。福德深遠,信心堅固,若求佛果,不久當證。今其發願求轉輪王,於當來世必受此報。身體投地下至金輪,其中所有微塵之數,一一塵是一輪王報也。既耽世樂,聖果斯遠。」其南則有觀自在菩薩立像。或見執香爐往佛精舍,周旋右繞。

觀自在菩薩像南窣堵波中,有如來三月之間剃剪髮、爪。有嬰疾病,旋繞多愈。其西垣外池側窣堵波,是外道執雀於此問佛死生之事。次東南垣內五十餘步,有奇樹,高八九尺,其幹兩披,在昔如來嚼楊枝棄地,因植根柢,歲月雖久,初無增減。次東大精舍,高二百餘尺,如來在昔於此四月說諸妙法。次北百餘步精舍中,有觀自在菩薩像,淨信之徒興供養者所見不同,莫定其所,或立門側,或出簷前,諸國法俗咸來供養。

觀自在菩薩精舍北有大精舍,高三百餘尺,婆羅阿迭多王之所建也,莊嚴度量及中佛像,同菩提樹下大精舍。其東北窣堵波,在昔如來於此七日演說妙法。西北則有過去四佛坐處。其南鍮石精舍,戒日王之所建立,功雖未畢,然其圖量十丈而後成之。次東二百餘步垣外,有銅立佛像,高八十餘尺,重閣六層,乃得彌覆,昔滿胄王之所作也。

滿胄王銅佛像北二三里,甎精舍中,有多羅菩薩像。其量既高,其靈甚察。每歲元日,盛興供養,隣境國王、大臣、豪族,齎妙香花,持寶旛蓋,金石遞奏,絲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會。其垣南門內有大井。昔在佛世,有大商侶,熱渴逼迫,來至佛所。世尊指其地,以可得水。商主乃以車軸築地,地既為陷,水遂泉湧。飲已聞法,皆悟聖果。

伽藍西南行八九里,至拘理迦邑,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尊者沒特伽羅子本生故里。傍有窣堵波,尊者於此入無餘涅槃,其中則有遺身舍利。尊者,大婆羅門種,與舍利子少為親友。舍利子以才明見貴,尊者以精鑒延譽,才智相比,動止必俱,結要終始,契同去就,相與厭俗,共求捨家,遂師珊闍耶焉。舍利子遇馬勝阿羅漢,聞法悟聖,還為尊者重述,聞而悟法,遂證初果。與其徒二百五十人俱到佛所,世尊遙見,指告眾曰:「彼來者,我弟子中神足第一。」既至佛所,請入法中。世尊告曰:「善來,比丘,淨修梵行,得離苦際。」聞是語時,鬚髮落,俗裳變,戒品淨,威儀調順。經七日,結漏盡,證羅漢果,得神通力。

沒特伽羅子故里東行三四里,有窣堵波,頻毘娑羅王迎見佛處。如來初證佛果,知摩揭陀國人心渴仰,受頻毘娑羅王請,於晨朝時,著衣持缽,與千比丘左右圍繞,皆是耆舊螺髻梵志,慕法染衣,前後羽從,入王舍城。時帝釋天王變為摩那婆,首冠螺髻,左手執金瓶,右手持寶杖,足蹈空虛,離地四指,在大眾中前導佛路。時摩揭陀國頻毘娑羅王與其國內諸婆羅門、長者、居士,百千萬眾,前後導從,出王舍城奉迎聖眾。頻毘娑羅王迎佛東南行二十餘裡,至迦羅臂拏迦邑,中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是尊者舍利子本生故里,井今尚在。傍有窣堵波,尊者於此寂滅,其中則有遺身舍利。

尊者,大婆羅門種。其父高才博識,深鑒精微,凡諸典籍莫不究習。其妻感夢,具告夫曰:「吾昨宵寐,夢感異人,身被鎧甲,手執金剛,摧破諸山,退立一山之下。」夫曰:「夢甚善。汝當生男,達學貫世,摧諸論師,破其宗致,唯不如一人,為作弟子。」果而有娠,母忽聰明,高論劇談,言無屈滯。尊者年始八歲,名擅四方,其性淳質,其心慈悲,朽壞結縛,成就智慧。與沒特伽羅子少而相友,深厭塵俗,未有所歸,於是與沒特伽羅子於珊闍耶外道所而修習焉。乃相謂曰:「斯非究竟之理,未能窮苦際也。各求明導,先嘗甘露,必同其味。」時大阿羅漢馬勝執持應器,入城乞食。舍利子見其威儀閑雅,即而問曰:「汝師是誰?」曰:「釋種太子厭世出家,成等正覺。是我師也。」舍利子曰:「所說何法,可得聞乎?」曰:「我初受教,未達深義。」舍利子曰:「願說所聞。」馬勝乃隨宜演說,舍利子聞已,即證初果。遂與其徒二百五十人往詣佛所,世尊遙見,指告眾曰:「我弟子中智慧第一。」至已頂禮,願從佛法。世尊告曰:「善來,比丘。」聞是語時,戒品具足。過半月後,聞佛為長爪梵志說法,聞餘論而感悟,遂證羅漢之果。其後阿難承佛告寂滅期,展轉相語,各懷悲感,舍利子深增戀仰,不忍見佛入般涅槃,遂請世尊,先入寂滅。世尊告曰:「宜知是時。」告謝門人,至本生裡,侍者沙彌遍告城邑。未生怨王及其國人莫不風馳,皆悉雲會。舍利子廣為說法,聞已而去。於後夜分,正意繫心,入滅盡定,從定起已而寂滅焉。

迦羅臂挐迦邑東南四五里,有窣堵波,是尊者舍利子門人入涅槃處。或曰:迦葉波佛在世時,有三拘胝(拘胝者,唐言億)大阿羅漢同於此地無餘寂滅。

舍利子門人窣堵波東行三十餘裡,至因陀羅勢羅窶訶山(唐言帝釋窟)。其山岩谷杳冥,花林蓊欝,嶺有兩峯,岌然特起。西峯南岩間有大石室,廣而不高,昔如來嘗於中止。時時天帝釋以四十二疑事畫石請問,佛為演釋,其跡猶在。今作此像,擬昔聖儀,入中禮敬者,莫不肅然驚懼。山岩上有過去四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東峯上有伽藍,聞諸土俗曰:其中僧眾,或於夜分,望見西峯石室佛像前每有燈炬,常為照燭。

因陀羅勢羅窶訶山東峯伽藍前有窣堵波,謂亙(許贈反)娑(唐言雁)。昔此伽藍習翫小乘,小乘漸教也,故開三淨之食,而此伽藍遵而不墜。其後三淨求不時獲。有比丘經行,忽見群雁飛翔,戲言曰:「今日眾僧中食不充,摩訶薩埵宜知是時。」言聲未絕,一雁退飛,當其僧前,投身自殞。比丘見已,具白眾僧,聞者悲感,咸相謂曰:「如來設法,導誘隨機;我等守愚,遵行漸教。大乘者,正理也,宜改先執,務從聖旨。此雁垂誡,誠為明導,宜旌厚德,傳記終古。」於是建窣堵波,式昭遺烈,以彼死雁瘞其下焉。

因陀羅勢羅窶訶山東北行百五六十里,至迦布德迦(唐言鴿)伽藍,僧徒二百餘人,學說一切有部。伽藍東有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也。昔佛於此為諸大眾一宿說法。時有羅者於此林中網捕羽族,一日不獲,遂作是言:「我惟薄福,恆為弊事。」來至佛所,揚言唱曰:「今日如來於此說法,令我網捕都無所得,妻孥飢餓,其計安出?」如來告曰:「汝應蘊火,當與汝食。」如來是時化作大鴿,投火而死,羅者持歸,妻孥共食。其後重往佛所,如來方便攝化,羅者聞法,悔過自新,捨家修學,便證聖果。因名所建為鴿伽藍。

迦布德迦伽藍南二三里,至孤山。其山崇峻,樹林欝茂,名花清流,被崖緣壑。上多精舍靈廟,頗極剞劂之工。正中精舍有觀自在菩薩像,軀量雖小,威神感肅,手執蓮花,頂戴佛像。常有數人,斷食要心,求見菩薩,七日、二七日、乃至一月,其有感者,見觀自在菩薩,妙相莊嚴,威光赫奕,從像中出,慰喻其人。昔南海僧伽羅國王清旦以鏡照面,不見其身,乃覩贍部洲摩揭陀國多羅林中小山上有此菩薩像,王深感慶,圖以營求。既至此山,寔唯肖似,因建精舍,興諸供養。自後諸王尚想遺風,遂於其側建立精舍靈廟,香花伎樂供養不絕。

孤山觀自在菩薩像東南行四十餘裡,至一伽藍,僧徒五十餘人,並學小乘法教。伽藍前有大窣堵波,多有靈異,佛昔於此為梵天王等七日說法。其側則有過去三佛坐及經行遺跡之所。

伽藍東北行七十餘裡,殑伽河南,至大聚落,人民殷盛,有數天祠,並窮彫飾。東南不遠有大窣堵波,佛昔於此一宿說法。

從此東入山林中,行百餘裡,至落般膩羅聚落。伽藍前有大窣堵波,無憂王之所建,佛昔於此三月說法。此北二三里有大池,週三十餘裡,四色蓮花四時開發。從此東入大山林中,行二百餘裡,至伊爛拏缽伐多國(中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