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現在的世界是修羅世界。修羅的特性是什麼?就是嗔心重。據佛經說,嗔心重的修羅,專喜與帝釋鬥爭。所以鬥爭與嗔心有密切的關係。放眼觀現實世間,不是每個角落都充滿著鬥爭的氣氛嗎?因而,人心惶惶,社會不安,世界紛擾,確都由於眾生嗔心重而來。真正欲得世界和平,社會安寧,人心喜樂,首當從對治嗔心起;而對治嗔心的特效藥,就是佛說的忍辱波羅蜜。忍辱是對治嗔心的,所以先由一故事引發至忍辱上去。
羅睺羅尊者在家為佛之子,出家為佛弟子。未出家時,在王宮中,由於地位超越,享受優裕,因而養成他的特殊個性,每因小事而大發雷霆。及至出家以後,未證羅漢果前,習氣未能盡除,仍常發動嗔心,不知什麼叫做忍辱之道。佛陀明白了其中底細,覺得出家不能與道相應,實在是很可憐愍的,所以思有以感化之。
一個人在一個環境住久了,天天所接觸的是同一人物,煩惱或者容易勃發;換一環境,心情舒暢了,煩惱也許要減少些。佛很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有一天,佛命羅睺羅到賢提精舍去住。尊者奉命就離開了原住的地方祗樹給孤獨園。沒有過幾天,佛陀外出托缽,歸來經過尊者住處,就進去略事休息,囑其打水洗足(佛制不論何人乞食,均赤足出)。洗足罷,佛就藉此機會,向尊者開示道:「你的意思怎樣?現在這水還能作為食飲之用嗎?」
「不能!世尊!此水本來是清淨的,拿它煮飯固然可以,拿它沖茶也是可以,用途是很大的;但經洗腳後,已呈染污,不能再做什麼大的作用了!」尊者老老實實地這樣回答。
「不錯,你說得一點不錯!可是你只知道水是這樣,卻不知道自己也是如此。你的內心原本也是極清淨的,可以修道證果,但因常動嗔心,垢穢充滿胸懷,將成聖的清淨心蒙蔽得不能明見一切,一所以現在你雖出家做了沙門,但也沒有什麼大用了!」佛一方面對他這樣說,一方面又命他將水倒出去。待尊者倒水後,將空盆持回,佛又借這因緣向他問道:「羅睺羅!你去倒水的時候,假定不經意,失手將盆跌落在地上打破了,在你的內心,覺得可惜否?」
尊者對曰:「不論什麼東西,都有它的作用,如果損壞了,當然很可借。但洗腳盆只能作洗腳用,沒其他什麼作用,設或損壞了。雖不能說不可惜,但還不至於太可!」
「對了,你說得很對!可是你要知道,不但此盆如此,即汝本身亦復如是。一個精進向上專意求道的行人,如道未成而身先損,確實是很令人惋惜的;但是像你這樣不攝身口、多所傷眾的沙門,現在如果死去,甚至入於三途,佛雖起大憐愍,然因汝三毒熾然而入惡趣,不是修道的法器,不為聖賢所多惋惜!」佛又針對他的老病痛下針砭。
從上面所說的故事看來,可見做人不應隨意地起嗔動怒。如羅睺羅經過佛的訶斥,受了佛的啟示,生起深深的慚愧,痛改過去的惡習,使其心性終於變得非常慈和柔軟!據《羅雲忍辱經》說:後來他被不信佛的婆羅門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起一念嗔心。我們應向他看齊!
發火動怒,誰都知道,這是不好的惡習,可是誰都在有意無意間,或發雷霆之怒,或動無明之火,這麼一來既和自己過不去,又給予別人難堪,何苦如此?實在來說,真不值得!有人說:我本不想發脾氣的,可是事到臨頭之時,忿怒之情抑制不住。就不得不發了!於是問題一轉,我們要問,由於什麼激動,會使我們光火?講到這個原因,當然是很多的,但主要的不出兩種:一因人事關係而起,二因自然界所給予。對第一項能忍者叫「生忍」,對第二項能忍者叫「法忍」。能作生忍、法忍的,絕對不會妄動嗔心。就一般人言,要他忍辱不嗔。真是談何容易?所以在未說之前,首先得指出不忍有什麼過患,能忍有什麼好處。果能真切地明瞭此中的損益,我相信人人都會實行忍辱的。
(一)忍辱之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其關係是很密切的,同時也是極複雜的,哪裡可說什麼都能如自己的意?不如意的事到來,如果這也不能忍,那也不能忍。一切順著自己的個性使,那必然要到處樹敵,人人成為自己的怨仇。假使能忍的話,就可化敵為友,大地皆春。我們看,一個化敵為友的人,在社會上到處受人歡迎。不管在什麼地方,大家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生歡喜心,如是有口皆碑地傳來傳去,在人心中的地位就一天天地增高,而不論做什麼事,就能得心應手了。經中說:一個披著忍辱之鎧的人,任憑諸惡暴人,以邪行箭、粗語箭、謾罵箭、侮辱箭,一支支地射過來,也不能透過他的忍辱鎧!但這還是現實人生的微分勝利!人不管怎樣善於保養,生命終有一天要結束的,一旦無常到來,不會讓你就這樣好好去的,是要來一次總結算的。平日怎樣易起嗔念,某一次動怒損害了別人,到這時候就一幕幕地展現在你眼前,使你痛苦不堪;反之,生平如果忍辱不嗔,和藹待人,臨終就可平平安安地撒手而去,既沒有懊惱,又沒有痛苦。等到另一個新生命出現,如果還是在這現實人間,那你所接觸到的,仍然到處是朋友;如果生命昇華到上界去,那你會更享受天上的福樂!這樣一層層地推究,知道忍辱的極大利益,自然不會輕易發脾氣了!
(二)不忍之害:人生存在世間,不是孤立的,是彼此結合聯絡的。人人應互相親善,同為彼此利益而存在和行動,如一失去和諧的自然律,就要發生極度的衝突,使得大家不能獲得安樂,所以做人必須要能忍,不能忍,那禍患就多了。我們常聽人說:我不是放他不下,也不是故意地要向他開炮,實在是他的為人使我看了不順眼。這樣一來,今天對這人如此,明天對那人如此,久之,豈不是要弄得盡大地都是你所看不順眼的人嗎?殊不知你覺得別人不順眼,別人還覺得你不順眼呢!這都是把眼光放在別人身上,不知反省自己的過失!做人如做到四週都是敵人,不能得到一個同情自己的人,這該是多麼痛苦!而這樣的人生還有何生趣?推究所以弄到這樣尷尬的局面,還不是由於自己古怪脾氣的結果。所以嗔恨心重的人。不僅對外的關係搞不好,就是自己內心也在躁動不寧,甚而至於睡眠都不得安,好像總有一股火在心中燃燒著一樣!在現實世間明白看到的,一個快快樂樂的人,只要從他內心泛起瞋恚的微波,立刻就使他失去一切快樂!再拿一個學佛者說,盡管你如何地發心修行,不問你怎樣地為法精進,甚而至於在百千萬劫的長時間中,廣行惠施,供養三寶,獲得無量無邊的功德,如你不經意,起一念嗔心,那所得的百千功德在一剎那中可被燒去,所以經上說:「瞋恚之火能燒功德之林。」蓊鬱的樹林,遠遠的望去,雖不可說不大,但一把火就燒盡,損失的巨大哪裡可以比喻得出!學佛的行者或一般的俗人,如透徹地理解到瞋恚有著這樣重大的過患,那他在任何惡劣的環境現前,都不致任意地胡亂地發火!所以我們做人,應多多地在「忍」上做工夫!
忍辱不嗔,說來雖很容易,行來實在太難,非有高度修養的人,怎能談到忍辱?《成實論》說:「惡口罵辱小人不堪,如石雨鳥;惡口罵詈大人堪受,如華雨象。」《遺教經》說:「能行忍者,乃可名為有力大人。」由此可見,能忍者是有修養的君子,不忍者是屬暴躁的小人。一般小人之輩,稍微遇到不如意事,就會暴跳如雷似的,大發脾氣.不能抑制自己非理性的衝動!可是我確相信,不管怎樣的人,當他正在發火的時候,雖不自覺自己的非是,但待激動的情緒寧靜下來,必會自覺這種起於內發於外的身心活動是不合於情理的,病就病在外界的環境逼來,不知如何應付,不知怎樣控制自己!因此,現在我想從生忍、法忍的兩方面,略為一說對治瞋怒的方法。
甲、生忍:怎樣對眾生界行忍,分為五點說明如下:
一、如現在有人來侮辱、謾罵、批評、打擊我們,那你就得先想一想,看看來者究竟是怎樣的一類人物。如果他是小人,因小人的行動而使自己大動肝火,現出與他一樣的行為,則自己豈不是也成小人了嗎?如是正人君子,對我有所非議,我們就須切實反省,省察自己是否有他所說的過失?反省後,若發覺自己確有毛病,應當改過自新,好好做人;假使發覺自己並沒有過錯,也可藉此為增上緣,提高自己的警覺。這麼一想,不問自己有過無過,對他生起感激之情都來不及,哪裡談得上什麼瞋恚!為什麼?因他是善意不是惡意啊!
二、當一個氣勢洶洶對我欲加迫害的人到來,你先不要予打擊者以打擊,而應以冷靜的頭腦分析一下,看看他是有意抑或不由自主而如此的?如果因為其本身有煩惱,受煩惱的支使,始對我作出不利的行為,那我為什麼要瞋怪他呢?不但不應對他起慎心,而且要憐愍他的遭遇,因為他也在受著煩惱的困惑,隨煩惱所轉不得自由。月稱論師說:「此非有情過,此是煩惱咎;智者善觀已,不嗔諸有情。」為煩惱所操縱的人們,有時受猛利煩惱所激動,對自最極愛惜的生命,尚且予以無情的摧毀,何況對於他人?如是思惟,什麼忿怒都化為烏有!假使是受到別人的教唆,或由外在條件的影響,逼他不得不如此,那他本身絲毫都做不得主,我們惱恨他又有什麼用呢?
三、大凡惱亂人、侮辱人者,主要不出二因:一是由於本性如此,二是由於客觀使然。我們應當觀察:對我不利者來,是緣於什麼原因,如他本性如此,如像火燒一般的性質,你對他起嗔心又有何益?如不是本性如此,而是由於客觀使然,那就更不必起嗔心,好比晴朗的虛空,忽被一處飛揚起來的塵煙所遮蔽,轉瞬即可消散,又何必那樣認真?不明此種道理,對本性的如此生嗔,就如對火性能燒生嗔一樣;對客觀的使然動怒,就如對塵煙蔽晴空發火一樣,不但毫無意義,簡直愚癡透頂,成為我佛所說的可憐憫者!我們為什麼要做一個可憐憫者呢?不願做可憐憫者,請從「不嗔」做起!
四、為人受他侮辱,或遭打罵加害。內心必感痛苦,其時就當觀察,我所受的這苦,是由怎樣來的?真的由他所給我的嗎?他為什麼給我這樣的苦吃?難道沒有別的原因嗎?這樣一步步地推究下去,那將會發現,一切的痛苦原不是外來的,而是自己招的,因為,自身過去曾經做過很多不如法的事,於中不免有傷他人的動作,種如是因,得如是果,怪人做什麼?唯有自貴而已!人能有自覺,哪裡還會憎恨於他?所以對於現前不如意的環境、我們應當勇於自承,一個人如不能承認自己的過失,而只是一味地怨天尤人,嗔此怪彼,那無異顯示他的沒有骨氣!西藏有位大德說:人們對於現實苦痛,如認不是自己招致,這實是顯示自己全無法器,也就是這個意思。
五、還有一個最好對治嗔心的辦法,就是對來害者以另一眼光去看待他。人類生存天地間,是相互的關係網,誰也不能離開誰而獨存,因而我們的一切生活資具都是從無限關係中得來的,諸有供給我們有關生活資料的人們,沒有一個對於我們沒有恩德,偶因一點小事觸犯到自己,我何忍對我有恩者予以痛斥?再想一想:當前打罵我者,安知不是我的過去父母?父母為了養育我、吃盡無窮的辛苦,那固不用說,而且也造了罪惡,自也必然的,昊天罔極的恩德我絲毫沒有報答,現在豈可恩將仇報地對這大動嗔心?進一步的從佛法去想,在不息演化過程中的有情,自己也好,他人也好,都是剎那剎那生滅著的,有哪個能來損害?又有哪個被他損害?既無能害與被害,空發一陣脾氣,哪有什麼意思?人們真能想到這點,天大的事也沒事了!
乙、法忍:怎樣對自然界行忍,也分五點作說明。自然界能促使我們生起嗔心的,如風、霜、雨、雪、冰、雹、奇冷、奇熱等皆是。雖有五種方法行忍,但都基於觀苦而來,以忍苦為工夫,這是很要緊的。我們試看:生活在安定舒適的環境中的人們,性情總比較平和些,感情不容易衝動,因而表現在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和平之氣;可是在苦難的時代,那就大大不同了,由於環境的不安定,生活不如意,平時性情本來很溫和的,到了這時也就突變了,動不動因了些微小事而大鬧其情緒,於是人世間就充滿乖戾之氣!其實,鬧情緒有什麼用呢?能解決問題嗎?最理想的辦法,無過於對幹現實環境的改善,沒有發生的痛苦,設法使之不生;已經發生的苦痛,咬緊牙關忍受,不然,那將在原有的苦上,由於妄自分別,更增一層心苦,豈不自尋煩惱嗎?所以對於到來的苦痛予以安然忍受,實為切要!現將五種行忍的方法,簡單地說明如下:
(一)平日我們就這樣平常地生活下去,很難發覺苦的,不知苦,必將滿意地耽著現實的境遇,不知上進解脫,亦無宗教的需求,只糊里糊塗地過日子,空過一生而已。如自然界常常有些苦痛襲擊你,使你自覺到這世間不美滿的地方,那你追求解脫之心就將油然而生了。這麼說來,苦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對它生嗔?如是思惟,苦不僅不是可厭的,而且是極大功德。
(二)一個人在安樂的環境中住久了,身心輕快,事事如意,不知人世間有何苦痛,則憍慢心就易滋生起來。如今若為自然界的種種苦痛之所包圍,使其切實地體念到生命是危脆的,世間是苦難的,有什麼值得我的自恃?更有什麼可以驕傲的?真的,多受磨難的人們,只自覺其苦惱,絕對不會妄自尊大的,以為自己如何了不起。可見苦能折服人們自驕自慢的高狂心!
(三)上面說過,苦痛的襲來不是無因的,自然界之所以加苦於我,必有它的原因在。探求苦的來因,不是現生創造的,就是宿世的累積,現當對它生起極大的慚愧,哪可能生起瞋怒的心理?慚愧是道德的意向,是促進道德的動力,是生命界的一大功德;而苦為慚愧的增上緣,對苦生嗔,豈不就是對慚愧動怒?對慚愧動怒,豈不就是嗔恨功德?一個人連功德都嗔恨,那還有什麼可說?
(四)為人就怕不知苦,如知大自然界到處充滿苦痛,必然就要設法避免,而另求所謂安樂之道。但說起安樂,也並不是苟得的,欲得快樂之果,必須廣行善因,由是促進我們生命的向上,提高我們的人格,增進我們的道德;如是之苦,成為我們行善動因,哪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厭棄它?所以外在的苦痛來襲,要知善於利用它,使它有利於自己。不可妄為咒詛它,增加自己的苦痛!
(五)當自然界給予我們苦痛時,你不僅要想到苦痛的前因後果,更要想到許許多多的人還在受著苦痛的煎熬、刺激而大動嗔心,不知如何從苦痛中自拔,由是激發起自己的大悲心,發心要去救度他們。這樣,自然界所給予我們的痛苦,不就是成就了我們度生的功德了嗎?試想想看:從自苦推究到他苦,並進而要求拔除他苦,苦有什麼負於我們,我們要對它生嗔火?不能忍苦而動怒,無異是自找苦吃!
生存在這世間,所有的苦痛都是從人世間與自然界來的,我們如能依照上面所說應付人際和自然的方法去觀察,必能使你不起嗔心而達到忍辱的目的。嗔恨不管對人對物,都是由於缺乏慈悲心,假定有了慈悲心,不論是什麼樣的眾生侮辱或自然界的刺激,都將無法引發嗔心。佛教的古德曾經這樣說:
「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有人罵老拙,老拙都說好!」
一個人到了這樣的境界,還有什麼嗔恨勃發?但這不是都要人做奴隸,也不是吐面自幹的作風,更不是打了右臉送上左臉,而是出發於悲心。《解深密經》說:「我人行忍,特別是菩薩行忍,不是由於他人勢力的強大,自己敵不過他,恐怕他,怖畏他才行忍辱的,也不是由於自己有染愛心,貪圖他人什麼,希求他人什麼,他人給予我的凌辱我才忍辱的,而實在是為了利益有情,見到眾生本性是苦,不忍在本性是苦的諸有情上更加其苦,這才實行忍辱的。」把忍辱當作懦弱的表示,那是絕大的錯誤!
現在的世界到處是爭鬥,爭鬥的本源在瞋恚,吾人如不能克制瞋恚,世界的戰亂將無寧日,想到這裡,真是不寒而慄!我們當然希望每個人都能控制自己,不要讓嗔毒無限制地蔓延開去,但我尤望我們學佛者,先從本身做起,以給苦痛的眾生做做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