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教授、各位同學:

今天承蒙貴校的邀請,能夠有機會來和大家講解佛學,感到十分榮幸!關於佛學,大乘宗派就有八宗之多,名相義理更是繁複。今天我們就以最具有中國佛教特色,並且比較容易為大家所接受的禪宗,來和各位談談我們歷代‘文人與禪’的典故。

禪雖然發源於印度,但是傳到中國之後,和中國文化相互融合,因此在中國開出了曠古的奇葩,獲得文人學士的喜愛。歷代文人和佛教結下不解之緣的很多,因為時間所限,我只能舉幾位大家比較熟悉的來和各位說明。

一.鳥窠禪師與白居易

杭州西湖喜鵲寺鳥窠禪師,本名道林,謚號圓修。九歲就落髮出家,二十一歲到荊州果願寺受具足戒,後來入陝西投韜光禪師門下。後來道林座下收了一位侍者叫會通,日子久了,始終不能開悟。

有一天,就向鳥窠道林禪師辭行,請求離去。禪師問他要到哪裡去?

他回答說:「往諸方學佛法去!」

韜光禪師說:「若是佛法,吾此間亦有一些!」於是拈起身上的布毛吹了一吹,侍者會通就這樣開悟了,世稱為布毛侍者。道不在遐,道就在自家心地上用功夫。根據《五燈會元》的記載:道林禪師,後來獨自到秦望山,在一棵枝葉非常茂盛,盤屈如蓋的松樹上棲止修行,好像小鳥在樹上結巢一樣,所以當時的人就稱他為鳥窠禪師。由於禪師道行深厚,時常有人來請教佛法。有一天,大文豪白居易也來到巢下拜訪禪師,他看到禪師端坐在搖搖欲墜的鵲巢邊上,於是說道:

「禪師住在樹上,太危險了!」

禪師回答說:「太守!你的處境才非常危險,我坐在樹上倒一點也不危險!」

白居易聽了不以為然的說:「下官是當朝重要官員,有什麼危險呢?」

禪師說:「薪火相交,縱性不停,怎能說不危險呢?」

意思是說宦場浮沉,鉤心鬥角,危險就在眼前。白居易似乎有些領悟,轉個話題又問道:「如何是佛法大意?」

禪師回答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白居易聽後,最初以為禪師會開示自己深奧的道理,現在感到很失望地說:「這是三歲孩兒也知道的道理!」

禪師道:「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翁卻行不得。」

白居易聽了禪師的話,完全改變他那自高自大的傲慢態度。有一次白居易又以偈語請教禪師道:

「特入空門問苦空,敢將禪事問禪翁;為當夢是浮生事,為復浮生是夢中。」

禪師也以偈回答說: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人生如幻如化,短暫如朝露,但是如果體悟到‘無生’的道理,超越時間‘去’‘來’的限制,生命就能在無盡的空間中不斷的綿延擴展,不生亦不滅。白居易聆聽禪師的開示之後,深感敬佩,於是依禪師,作禮而退。

我們從白居易與鳥窠禪師的對話中,了解到禪機的灑脫生動,禪並不重視知識和口舌的爭勝,而重在知行合一,甚至認為行比知更重要。禪師就是以這樣的立場來參究佛法,所以說八十老翁雖然人生閱歷豐富,如果不躬身去實踐,即使熟讀三藏十二部,仍然不能了解佛法的真諦。

白居易從佛法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成為佛教的信徒,遍訪名山高僧,晚年更是盡遣姬妾,經年素食,並且捨自宅為香山寺,自號為香山居士,尤其醉心於念佛,時常行文表達他信佛有得的心境,譬如他的香山寺一詩:‘愛風岩上攀松蓋,戀月潭邊坐石棱;且共雲泉結緣境,他日當做此山僧。’詩中充滿悠閑、飄遊的意境,這種白雲水月共來往的生活,使我們不再為世俗繁華所羈累,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禪的世界中。

二.明教禪師與歐陽修

宋朝杭州佛日契嵩禪師,七歲出家,十九歲遍參善知識,得法於洞山禪師,為青原禪師門下第十世弟子。禪師道心堅定,精進修行,每天夜晚,頭上必頂戴著觀音聖像,口中誦念觀音聖號滿十萬聲,才肯入室就寢,多年以來,從無間斷,因此宿慧大開,經書章句無不通解。曾著《原教論》十萬餘言,反駁崇拜韓愈、主張廢佛的文士之流。又譔寫《輔教編》,深得仁宗讚歎,寵賜封號為‘明教大師’。

當時理學興盛,一代碩儒歐陽修以儒家的立場,著《本論》譭謗佛法,並且蔚為風氣,獲得多人響應,明教禪師於是針對時弊,倡導儒、釋、道三教思想一貫,著《輔教編》加以辯正。歐陽修看到此書之後,遂完全改變以往錯誤的觀念,說:「我連佛教經典中只有二百六十字的《心經》,都未明其義理,還談什麼佛法?」並且讚歎大師道:「不意僧中有此龍象。」天微明,就整裝肅衣去拜見明教禪師,請求禪師開示,共語終日。

歐陽修在明教禪師處得到開示之後,從此對佛教有截然不同的體認,經常到名山寶剎去參訪。有一次游廬山,禮拜祖印禪師,祖印禪師引用百家之說來啟迪他對佛法的認識,使歐陽修肅然起敬,大有省悟,對過去自己的狂妄謝罪道:「餘舊著《本論》,孜孜以毀佛法為務,誠不知天地之廣大,不知佛法之奧妙,更不知佛之為聖者,今修胸中已釋然矣!」於是信仰佛教,自稱為六一居士,時常行文勸善,與佛門高僧來往甚歡,成為當時文壇的佳話。

又有一次,歐陽修到嵩山去遊玩,看到一位老和尚獨自在閱讀經典,不喜歡與人交談,心中很好奇,於是上前請教說:

‘禪師住在此山多久了?」

老僧回答說:「非常久了。」

「平日都誦讀什麼經典?」

「《法華經》。」

「古代高僧,臨命終時,能夠預知時至,談笑自若,生死自如,這是什麼原因?」歐陽修緊握良機問道。

「這是定慧的力量。」

「現代的人寂寥無幾,又是什麼原因呢?」

「古德念念皆在定慧,臨終那會散亂?今人念念皆在散亂,臨終那會有定慧?」

歐陽修聽了這話以後,恍然有悟,於是走近禪師座前,再三頂禮,感謝他的開示,解去他胸中的疑團。歐陽修以當朝宰相之尊,以學貫翰林之譽,篤信佛教,那是因為佛教使他了解到生命的涵意,解除他對人生的迷惑,所以古文八大家之一的宿儒歐陽修,卻在佛法之中找到他的安止處。

三.大顛禪師與韓愈

現在和各位所談的是歷代排佛最堅決的韓愈與佛教的一段因緣。唐朝是佛教最興盛的時代,朝廷上下都非常護持佛教。韓愈看到當時儒學的衰微,為佛家所代替,於是以儒家道統自居,自比為孟子之拒楊墨,以尊儒排佛為己任。當時唐憲宗非常崇信佛法,迎接佛舍利入宮殿供養。有一天,殿中夜放光明,早朝時群臣都向皇帝祝賀,只有韓愈不賀,並且說:「此光是神龍護衛之光也,非佛之光。」並呈<諫迎佛骨表>,斥佛為夷狄,觸怒了對佛教虔誠信仰的皇帝,於是被貶到潮州當刺史,遇到了大顛禪師,留下禪門的一段美談。

當時潮州地處南荒,文化未開,大顛禪師道行超邁,深為大眾所推崇。韓愈耳聞此地有一高僧。有一天,抱著問難的心情去拜訪大顛禪師,此時,正當禪師入定坐禪,不好上前問話,因此,苦等了很久,侍者看出韓愈的不耐煩,遂上前用引磬在禪師的耳邊敲了三下,輕聲對禪師說道:「先以定動,後以智拔!」

侍者的意思是說,你禪師的禪定已打動了韓愈傲慢的心,但現在你應該用智慧來拔除他的執著了。韓愈在旁邊聽了侍者的話後,立刻行禮告退,他說:「幸於侍者口邊得個消息!」

這一次韓愈不請開示了。時隔不久,韓愈仍覺得心中疑團不解,又拜訪大顛禪師,問道:「請問和尚春秋多少?」

禪師手拈著念珠回答說:「會麼?」

韓愈不解其意說:「不會!」

「晝夜一百八。」

韓愈仍然不能明瞭其中的含意,第二天再來請教。當他走到門口時,看到一位小沙彌,就上前問道:「和尚春秋有多少?」小沙彌閉口不答,卻扣齒三下,韓愈如墜五里霧中,又進入謁見大顛禪師,請求開示,禪師也同樣扣齒三下,韓愈方才若有所悟地說:「原來佛法無兩般,都是一樣的。」

這則公案是什麼意思呢?韓愈問春秋有多少?是立足於常識經驗,對時間想做一番的計算,事實上,時間輪轉不停,無始無終,那裡可以談多少呢?在無限的時間、空間中,生命不斷的輪迴,扣齒三下,表示在無盡的生命中,我們不應只逞口舌之能,除了語言、文字之外,我們應該實際去體證佛法,認識自己無限的生命,見到自己本來的面目,尋找三千大千世界中的永恆性。

一向對佛教桀傲不友善的韓愈,受到大顛禪師的教化,從此對佛教一改過去的態度,對佛教能夠站在‘同情’的立場,給予客觀的評斷,並且和大顛禪師相交甚好,其往來問答的公案很多,臨別潮州時,曾經贈送禪師詩句說:

‘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義著南荒;肯因一轉山僧話,換卻從來鐵心腸。’

宋代的黃魯直也曾說:‘退之見大顛後,作文理勝,而排佛之辭為之沮。’佛法感人力量之深入,移情化性之真切,雖頑石也會點頭,更何況是一代古文大家的韓昌黎?

四.藥山禪師與李翱

藥山禪師俗姓韓,唐灃州人,少年敏俊超群,素懷大志,曾說:‘大丈夫當有聖賢志,焉能屑細行於布巾邪?’遂捨棄世俗,投石頭禪師門下,因住在藥山而聲譽震遐邇。

當時,名學者李翱久慕禪師德行高遠,恭敬地邀請禪師到家中供養,但是屢次邀請,禪師都不去應供,於是李翱親自入山拜訪禪師。剛好遇見禪師坐在山邊樹下看經。侍者看見大名鼎鼎的李翱來了,趕快上前說:「師父!太守來了!」但是藥山禪師聽了之後,仍然紋風不動,照常看經,並不理會李翱。

李翱懾於禪師的威儀,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了好久,禪師一直毫無動靜,最後實在不能忍耐了,就憤憤地說:「見面不如聞名。」意思是說:我仰慕你藥山禪師的名聲,特地來拜訪你,想不到也不過是拒人千里之外,虛有其名的禪師罷了,說完話怏怏不樂地舉步就要離開。

這時,藥山禪師卻開口說話了:「何必貴耳賤目?」意思是告訴李翱,何必將耳朵所聽到的就以為了不起,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反而認為沒有價值,興起虛妄差別呢?

李翱畢竟是一位知書達禮的文人,聽了禪師的話,馬上拱手道歉,並且虛心請教禪師:「如何是道?」

藥山禪師以手往上一指,又往下一指說:「懂嗎?」

「不懂!」

禪師再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於是欣然有得,回去後,做了一首偈子道: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讚歎藥山禪師行解合一,心中坦蕩蕩,已見自性本源。

李翱聞法後,甚為欣喜,又問禪師道:「什麼是戒定慧?」禪師卻潑了他一盆冷水說:「我這裡沒有這許多閑傢具。」三學戒定慧本來是佛法的綱要,每個人都要奉行不違,但是禪宗的特色,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對於繁瑣的名相是不重視的。禪師為了破除李翱的執著,因此否定了三學的名相,要他直接的從本性上去著手。

藥山禪師接著又告訴李翱:「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意思是說一個人要有清高的修持,也要有隨和入世度眾的方便,這樣才不 偏廢一邊,才能把握中道。然而李翱還是未能參透,他向禪師說:「閨閣(私心)中物捨不得。」心中仍然有罣礙,不能超然塵外。唐名詩人李商隱因此作詩評李翱悟性不高說:

‘雲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隨指落深坑;溪花不耐風霜苦,說甚山高海底行。’

可見禪師的悟境,並不是常人所能輕易理會得到的。以李翱的聰明博學,都無法窺見藥山禪師的功行,更何況一般凡夫俗子?禪悟原是脫胎換骨的境界,不是有限的語言所能說明的;不是有形的現象所能詮釋的,如果以常識的妄執去知解禪境,彷彿霧裡觀花,無法參透禪的本來面貌,要了解禪的境界,也要具備實際禪定的功夫。

五.佛印禪師與蘇東坡

佛印了元禪師,俗姓林,宋朝江西人,書香世家。誕生時,祥光通照,天資聰穎,三歲能誦讀《論語》,五歲能誦詩三千首。長大後博覽世典,精通五經,鄉里稱他為‘神童’。後來志慕般若空宗,禮日用禪師學習《法華》。後來更遊方到廬山,訪居訥禪師,承嗣其法,駐錫在雲居山。

當時信仰佛教的文人雅士非常多,緇俗往來公案更是不勝枚舉,其中最為人所樂道的當推佛印禪師和蘇東坡之間的故事。蘇東坡為文壇巨匠,詩、書、琴、藝無不精通,並且學佛多年,以悟性甚高,頗能領會佛法妙諦。蘇東坡和佛門高僧多有來往,尤其和佛印禪師,過從更是密切。

有一天,佛印禪師將要登壇說法,蘇東坡聞說趕來的時候,座中已經坐滿人眾,沒有空位了。禪師看到蘇東坡就說:「人都坐滿了,此間已無學士坐處。」

蘇東坡一向好禪,馬上機鋒相對回答禪師說:「既然無坐處,我就以禪師四大五蘊之身為座。」

禪師看到蘇東坡和他論禪,於是說:「學士!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如果你回答得出來,那麼老和尚我的身體就當你的座位;如果你回答不出來,那麼你身上的玉帶就要留下來。」蘇東坡一向自命不凡,以為準勝無疑,便答應了。

佛印禪師就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請問學士要坐在哪裡呢?」蘇東坡為之語塞。因為我們的色身是四大假合,沒有一樣實在,不能安坐於此,玉帶就因此輸給佛印禪師。三十年前那條玉帶還留在金山寺,我曾借出辦過佛教古物展覽,現已成為鎮寺之寶。蘇東坡當時還為這件公案寫了一首偈子:

‘百千燈作一燈光,盡是恆沙妙法王;

 是故東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禪床;

 病骨難堪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鋒機。’

佛印禪師更有謝偈一首說:

‘石霜奪取裴休笏,三百年來眾口誇;

 爭似蘇公留玉帶,長和明月共無瑕。’

這件事情一時傳為美談,千百年來一直為人所傳頌。

又有一次,蘇東坡要來見佛印禪師,並且事先寫信給禪師,叫禪師如趙州禪師迎接趙王一般不必出來迎接。這件有名的公案是這樣:趙州禪師德高望重,趙王非常尊敬禪師。有一天,趙王親自上山來參見禪師,趙州禪師不但沒有出門迎接,並且睡在床上不起來,禪師對趙王說:「對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氣不足,加之我年老了,所以才睡在床上見您!」趙王聽了不但毫無慍色,反而更加恭敬,覺得禪師是一位慈祥的長老,回去之後,為了表達內心的敬仰,馬上派遣一位將軍送禮給禪師。禪師聽到將軍送禮物來了,趕忙披袈裟到門口去迎接,徒弟們看到禪師的行徑感到莫名其妙,就問道:

「剛才趙王來,師父睡在床上不迎接,他的部下來了,反而到門口去迎接,這是什麼道理呢?」

趙州禪師說:「你們不懂,我接待上等賓客是躺在床上,用本來面目和他相見;次一等的客人,我就坐起來接見;對待更次等的客人時,我就用世間俗套出門來迎接啊!」

蘇東坡自以為了解禪的妙趣,佛印禪師應該以最上乘的禮來接他──不接而接。可是,卻看到佛印禪師跑出寺門來迎接,終於抓住取笑禪師的機會,說道:「你的道行沒有趙州禪師高遠,你的境界沒有趙州禪師灑脫,我叫你不要來接我,你卻不免俗套跑了大老遠的路來迎接我。」

蘇東坡以為禪師這回必然屈居下風無疑了,而禪師卻回答一首偈子說:

「趙州當日少謙光,不出山門迎趙王;

 爭似金山無量相,大千都是一禪床。」

意思是說:趙州不起床接趙王,那是因為趙州不謙虛,而不是境界高;而我佛印出門來迎接你,你以為我真起床了嗎?大千世界都是我的禪床,雖然你看到我起床出來迎接你,事實上,我仍然躺在大千禪床上睡覺呢!你蘇東坡所知道的只是肉眼所見的有形的床,而我佛印的床是盡虛空遍法界的大廣床啊!蘇東坡以為可以調侃禪師,想不到第二次又輸了。

又有一次,蘇東坡到金山寺來和禪師打坐,蘇東坡覺得身心舒悅,於是問禪師說:「禪師!你看我坐的樣子怎麼樣?」「好莊嚴喔!像一尊佛像!」蘇東坡聽了非常高興。佛印禪師接著反問蘇東坡:「學士!你看我坐的姿勢怎麼樣?」蘇東坡從來不放過嘲弄禪師的機會,馬上回答說:「像一堆牛糞!」佛印禪師聽了也很高興!

蘇東坡看到禪師被自己譬喻為牛糞,自己終於佔上優勢,欣喜得不得了,逢人就說:「我一向都輸給佛印禪師,今天我可贏了!」消息傳到蘇小妹耳中,就問道:「哥哥!你究竟怎麼贏禪師的?」蘇東坡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地如實敘述了一遍。傳說蘇小妹天資超人,才華出眾,不讓鬚眉,她聽了蘇東坡得意的報告之後,正色說:「哥哥!你輸了!徹底的輸了!佛印禪師的心中如佛菩薩,所以他看你如菩薩;而你的心中像牛糞,所以你看他才像一堆牛糞!」禪悟的境界是無法偽裝的,必須自身去實證。

蘇東坡再一次輸給禪師。

又有一次,蘇東坡被派遣到江北瓜州任職,和金山寺只隔著一條江。有一天,蘇東坡修持欣然有得,做了一首偈子,來表達他的境界,並且很得意地派書僮過江把偈子送給禪師,並囑咐書僮看看禪師是否有什麼讚語?偈子上說: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意思是說:我頂禮偉大的佛陀,蒙受到佛光的普照,我的心已經不再受到外在世界稱、譏、毀、譽、利、衰、苦、樂八風所牽動了,好比佛陀端坐蓮花座上一樣。禪師看了之後,一語不發,拿起筆來,只批了兩個字,就叫書僮帶回去。蘇東坡以為禪師一定會讚歎自己境界很高,看到書僮拿回禪師的回語,急忙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放屁’兩字,無名火不禁升起。豈有此理!禪師不但不稱讚我,反而罵我‘放屁’。於是乘船過江找禪師理論。

船快到金山寺時,佛印禪師早已站在江邊等待蘇東坡,蘇東坡一見禪師就氣憤填膺的說:「禪師!我們是至交道友,你怎麼可以開口就罵人呢?」

禪師若無其事說:「罵你什麼呀!」

「我那首偈上面的‘放屁’兩字呀!」

禪師聽了呵呵大笑說:「哦!你不是八風吹不動了嗎?怎麼讓我一屁就打過江來了?」禪的境界是超諸文字語言的,知識言說上的‘八風吹不動’,如果沒有真實的證悟,是經不起考驗的。蘇東坡雖然才華超群,但是對於‘禪’終不免於知解分別的體會,最後仍然輸給佛印禪師。由上述公案,可以知道‘禪’是言語道斷的。

蘇東坡一向自視文學造詣很高,和高僧往來的公案更是眾多。有一次到荊南,聽說玉泉承皓禪師駐錫此地,機鋒辯才很高,心中不服氣,想去試試禪師的悟境,於是化裝成達官貴人的模樣去見禪師,禪師看到他,上前招呼說:「請問高官貴姓?」

蘇東坡機鋒回答說:「我姓秤,專門秤天下長老有多重的秤!’

玉泉禪師大喝一聲,然後說:‘請問我這一聲有多少重?」

蘇東坡啞口無言,內心大服。

有一天,他掛單在東林寺,與照覺禪師談論有關‘有情無情’的事,徹夜不眠,至黎明時頗有所悟,做了一首千古傳頌的偈語,來表明他感悟的心境說:

‘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這首偈語主要告訴我們:對佛法有所證悟的時候,大自然到處都是佛陀的法身圓音,流水溪澗、青山翠竹,無一不在為我們訴說著佛法妙諦,能夠如此認識,就能契入禪境,不能如此,即使背熟八萬四千偈子,即使佛菩薩站在你的面前,仍然不能與佛法相應。

蘇東坡在佛法中得到法益之後,非常護持佛教。有一位范蜀公不信佛法,並且非議說:「平生事,非目所見者未嘗信。」蘇東坡聽了就說:「怎可如此?吾人患病,請醫生把脈醫療。醫生說:內太寒則服熱藥,內太熱則服寒藥。你何嘗見過脈動,但是對體內的寒熱則信之不疑,何以獨對佛法講求眼見才肯相信呢?」佛理之高妙,豈可用凡夫肉眼來窺睨。

以上我們列舉幾位文人和佛門高僧之間有名的公案,為什麼歷代文人崇信佛教的那麼多呢?本來文人學士對人生的體驗較常人為切,對境遇的感悟較常人為深,而佛法的微妙教理,對宇宙人生的闡明,正可以滿足他們追求真理的飢渴,安住他們的身心。文學本來就是發於中,形於外的性情之事,有了佛教教理做為內容,給予文學活的生命,而不流於無病呻吟、遣辭造句的文字遊戲,佛法給予文人對生命有深刻的體認,所以歷來為文人所喜愛。

今天很高興能和各位見面,並且能和各位說話,限於時間短促,不得不做個結束,最後祈求三寶加被各位事事如意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