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道場往往對發心捐獻的信徒說:「功德無量!將來阿彌陀佛會保佑您。」對於前來貢獻勞力的義工,也總是說:「功德無量!將來阿彌陀佛會接引您。」凡是對佛教有貢獻的人,寺院的主事者經常都會說:「阿彌陀佛會添福賜慧。」每當聽到這種說法,我心就想:「信徒為佛教奉獻佈施,為什麼要麻煩阿彌陀佛來報恩?我們佛弟子又為佛教做了些什麼?信徒為佛教發心服務,為什麼要勞駕阿彌陀佛來感謝?我們怎能推諉責任,坐享其成?」

我一直覺得:我們不應該由阿彌陀佛代替我們報恩,而應該自我承擔這份感謝的責任。因此,凡是對佛門有貢獻的緇素大德,不一定對我個人很好,我都很樂意盡己所能來報答他們。像趙茂林居士不僅曾在佛寺、救濟院、大專院校佛學社團、廣播電台等處弘法,而且經常到各地監獄佈教,達二十年之久,我敬仰他這份度眾的熱忱,因此在佛光精舍留了一個房間給他養老,最後往生時,又將他的靈骨安厝在佛光山的萬壽堂。

張劍芬居士是三湘才子,經常應邀為佛教撰序作詩,擬寫碑文,然而到了年邁多病時,教界竟無人前往照顧致意,我知道以後,為他多次付費洗腎,希望能盡棉薄之力,代佛陀來感謝他畢生以文字般若弘法利生的貢獻。

戈本捷居士曾參加佛教譯經工作,並且幫忙編纂《佛光大辭典》。在他晚年時,我接他們伉儷二人同來佛光精舍居住,頤養天年。一九九一年,戈居士往生,我當時剛好骨折開刀出院不久,特地坐著輪椅前往靈堂為他拈香。他的夫人周法安女士感動之餘,匍匐叩謝。戈夫人說她是皇族後裔,只向天子、父母跪拜,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向外人行此大禮,我聽了覺得真是愧不敢當,因為我只是做佛陀的侍者,代為致意罷了。

孫張清揚居士是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對於佛教的貢獻更是至深且鉅。從東北到南方;從大陸到台灣;從搶救三寶到舍宅弘法;從慷慨出資,助興善導寺,到變賣手飾,引進大藏經;從成立書局,出版佛書,到行走各地,講經度眾……。對於台灣佛教今日的蓬勃發展,孫夫人的貢獻是有目共睹,不容抹滅的。然而自從孫立人將軍事件隱居之後,人情的澆薄現實令人唏噓,年老之後,更是無人問候。我有感於她一生衛教護法,功不可沒,因此經常去探望她,在她往生以後,雖知她有兒有女,但還是自願為其付喪葬費用,並且將她的靈骨送往佛光山安奉。

張少齊居士早年來台時,曾創設健康書局,出版佛教書籍,後來又成立琉璃印經室,影印大藏經,他的琉璃精舍,經常都有諸山長老海會聚集,商討教事。《覺世旬刊》是他在一九五七年創辦的刊物,後來交由我接辦,至今已有四十餘年的歷史。張居士可說是台灣佛教文化的源頭耆宿,但到了晚年,卻門前冷落車馬稀。我向來十分感念他為佛教的種種辛勞,於是在美國為他找了一棟房舍以為安養之用。

我剛成立東方佛教學院時,曾聘請方倫居士為學生授課,但當他往生時,我卻為他張羅喪葬事宜;唐一玄居士也是那時的老師,後來他雖然到別處教書多年,我還是每個月定期將嚫錢送到他家。有些人問我:「他們已經離開佛光山多年了,為什麼你還一直如此予以厚待?」我覺得:他們除了教授佛子以外,著述也很豐富,我這樣做,無非是感戴他們為佛教作育英才及著書立說的貢獻,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在施恩於人,頂多是報恩感念而已。

年少時,每讀到《阿彌陀經》的迴向偈「願以此功德,普及於一切,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心中不免生大慚愧,虔誠誦經的功德殊勝,固然不容置疑,但是我們濫廁僧倫,為什麼要將報恩濟苦的責任推給阿彌陀佛呢?故當下立志傚法阿彌陀佛慈悲喜捨的精神,在娑婆世間散播歡喜、自在,為大地眾生佈施安穩、無畏。

太虛大師曾在文章中寫道:「……我母之母德罕儔……」我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我的外婆是最恰當不過了。她一生行善助人,念佛不斷,慈愍有加。在我的記憶裡,她每天都到佛堂幫忙服務,從來沒有說過別人一句不好。當我在台灣聽到她逝世的消息時,真是悲痛逾恆,然而關山遠隔,且當時兩岸政策又不允許探親奔喪,故未能立即前往料理後事。盡管大家都說她的修行這麼好,一定會往生極樂世界,但我總覺得自己也必須略盡心意,所以後來在家鄉建了一座塔堂,安厝她的靈骨。

家師志開上人生前對佛教盡心盡力,犧牲奉獻,對我更有親賜法乳,長養慧命的恩德,我除了立誓以此身心奉塵剎之外,更為他修葺墓塔,奉養他現在的家人,以期能報厚恩於萬一。

至於生養我的母親,我雖然不能經常隨侍在旁,但我購買房舍解決她的居住問題,請人照料她的日常起居,我在生活上讓她不虞匱乏,在精神上讓她安樂自在……,她的一切需求,我都設法滿足,更重要的是,我廣度有情,視天下的眾生如父母,因此凡是她所到之處,普天下的信徒也都待她有如上賓。

雪煩、惠莊、合塵、真禪、圓湛等長老,過去與我有間接師生之緣,我不僅派人時予供養,數年前還親自接待他們到美國參觀。雖然自愧力有未逮,無法使其親炙彌陀,暢遊淨土,唯願盡己所能,先讓他們享受西方國家的文明設施。

四十年前,我還是一文不名的時候,承宜蘭雷音寺的妙專老尼師接納,讓我在那兒安住弘法;又蒙圓明寺的覺義老尼師提供安靜房舍給我專心寫作,讓我在那裡完成《釋迦牟尼佛傳》、《玉琳國師》等書,使我得償文字度眾的宿願。後來他們相繼年老過世,我為其重修寺院,再塑金身,使法脈永存,以為報答。

對於弟子們,我固然極盡教養之責,當他們的父母壽誕,我也敦促常住準備禮品禮金,讓他們帶回祝賀,聊表心意。每年節慶法會,佛光山都循例替生者消災祈福,替亡者誦經超度。此外,更定期舉辦「親屬會」,接待徒眾的家人來山一遊,享受「諸上善人共聚一處」的樂趣,凡是年老體衰,未能前來者,我也命有關單位親自送禮慰問。我衷心希望藉此微誠薄意,代替佛陀感謝這些「佛門親家」送兒女來山學佛修道,弘法度眾。

過去,經常看見同道規勸信眾趕快念佛,以求往生時極樂聖眾現前迎接。我那時常想:念佛雖好,極樂也妙,但為什麼不趕快解決他們現前的苦惱,讓他們先在心靈上找到一片淨土,在生活上得以少憂少惱呢?

所以當我開闢佛光山時,就決定要善加規劃,使信徒生亡都能在此安養,讓大家不僅在死後才能蒙受佛恩,即使在現世也能得到法益。

因此,在「接引大佛」邊設「萬壽園」,將墓地公園化;又建「萬壽堂」,供奉靈骨。週遭環境優美,前臨綠水,後靠青山,二六時中,梵音不斷,期使亡者都能在三寶的庇佑下,長眠於此。為使老病之人都能享受佛光照耀,我興建「佛光精舍」,安養耄耋老人;設置「安寧病房」,照顧臨終病患;辦理「佛光診所」,為人免費治療;成立「雲水醫院」,送醫藥到偏遠地方……。區區心意,只盼能為佛陀分擔些許憂勞。

剛來台灣時,有一位同道和我說:「大陸的寺宇氣派恢宏,比較能夠攝受人。」我乍聽之下,覺得那裡的道場不都一樣嗎?心中頗不以為然,但後來比較研究的結果,發覺的確有幾分道理。我想起經中敘述極樂世界黃金鋪地、七寶樓閣、八功德水、微風舒懷等情況,不禁對阿彌陀佛的善巧方便,敬佩萬分。所以後來自己建道場殿堂時,也非常注重式樣格局,總是力求外部的大方莊嚴,富麗堂皇,內部的美觀舒適,怡人心脾。雖然無法做到行樹羅網、水鳥說法的境地,但是我購苗植林,愛護禽獸,使來山遊客都能享受林園風光;我搬砂運土,移山倒水,建設淨土洞窟、佛教文物陳列館、展覽館,讓朝山信徒均能領略文化之美;我恪遵古制,取法現代,成立禪堂、念佛堂、禮懺堂,令佛子們都能在此獲得法喜禪悅;我用心擘劃一桌一凳、一瓦一石,希望凡是來這裡的一切眾生,均能滌盡塵慮,增長菩提。

在佛光山的大雄寶殿、大佛城等地方,我曾聽到弟子們對發心添油香的信徒說:「謝謝!阿彌陀佛會加被您的!」當下心裡十分納悶:「為什麼不請信徒先到客堂喝茶,到朝山會館吃飯,讓他們直接感受淨土之樂呢?」這兩個地方可說是佛光山最初的建築之一,目的就是方便信徒香客歇腳、用餐,雖說與西方淨土的思食食至相去甚遠,唯願一份美味的供養,能使大眾身心柔軟。近十年來,我們又興設信徒服務中心、麻竹園、檀信樓,派人為信眾服務,解答佛法問題,固然各種設施與彌陀世界的法音宣流比之,可說是望塵莫及,但盼一顆虔誠的心意,能讓大家般若心花朵朵開。

每到初一、十五,寺院中必誦〈寶鼎讚〉:「端為世界祈和平,地久天長;端為人民祝康樂,福壽綿長。」五十年前,我在叢林中參學時,經常反覆咀嚼這些辭句,當時的佛教寺院大都沿襲明清的山林模式,我深深覺得:愛國利民不是光用嘴唱,凡我佛子應該走入社會,以高超的教養來淨化人心,改善風氣,才能實際對國家民族有所貢獻。所以,當我來到台灣以後,每到一地,我都極力宣揚佛法,白天講經,晚上寫作,有時還替人排難解紛,消弭怨懟。後來,更舉辦大型佛經講座及萬人法會活動,以使更多人均沾法益;同時又興設各種文教事業,期使法義能廣為流佈,影響深遠;成立各類慈善事業,希望鰥寡孤獨廢疾者不但皆有所養,同時能得到法水的撫慰。如今,各種佛光事業遍佈全球五大洲,希望對於當地社會安定能有稍許助益。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我在台北聽說東京佛光協會會長西原佑一的父親往生,特地趕赴嘉義,為其拈香。西原會長把老先生的靈骨安厝在佛光山時,和我說道:「現在我先將父親送來此地,將來我們全家人都要到這個『佛光淨土』來。」這番話令我想起曾有一位信徒歡喜地向別人說:「我的娘家在台中,以前我常到東海道場禮佛,嫁到溫哥華以後,又經常去溫哥華講堂聽經聞法,沒想到現在移民澳洲,居然還可以看到佛光山的法師!我每去一處,都有佛光山的寺院能讓我念佛、念法、念僧,真是太幸福了!」當這些話輾轉傳入我的耳際時,心中不禁生起無限欣慰,雖然目前要做的事仍然很多,但是至少多年的願心已開始逐漸實現。

西方的極樂世界只有一個,並且必須廣修三福,念佛純熟,才能往生彼處,而人間淨土卻到處都有。只要我們有心,無論走到那裡,都能共沐在佛光之下,享受法水的潤澤。我們要將人間建設成佛光淨土,當世就能代替阿彌陀佛來報答眾生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