貉稽曰:「稽大不理於口。」
孟子曰:「無傷也,士憎茲多口。《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文王也。」
孟子曰:「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這些就說明了人生在世,受批評沒有什麼不得了;如果對人家的批評過分認真,那一天也活不下去。但是要注意批評,「有則改之」 ,如果人家的批評是對的,就要改過來;「無則加勉」 ,自己如果沒有錯誤,就勉勵自己,不要去犯這個錯誤就好了。
這一段是孟子答覆別人,講人生修養的話,青年人聽了會有小感觸,可能不會有大感想,要等年紀大了,才會知道 「謗隨名高」 的道理。一個人名氣越大,被罵的機會越多,罵你的人也越多。有些人為了想出鋒頭,專挑有名氣的人橫加攻訐。這時候,有名氣的人,一定要學會容忍,否則回他一句,他就達到了目的,到處宣揚 「某某人和我辯論,如何如何……」 。這是一種很鄙俗卑下的手段。
但既然聽到了反面的誹謗,也不要掉以輕心,要反省自己,嚴格檢查,在自己的心理、行為、道德上如有過錯,立刻要改,因為別人的話,有時並不一定是訕謗。假使自己問心無愧,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則心不負人,面無慚色,聽到了謗言,也沒有關係,只要學佛家的 「忍辱」 就是了。
永嘉大師的《證道歌》說:「從他謗,任他誹,把火燒天徒自疲,我聞恰似飲甘露,銷融頓入不思議」 ,人就要做到這樣。一個人的名位高了,所受到的反對與攻擊會更激烈。後世所崇敬的聖人,在當時的遭遇卻是非常痛苦的。從歷史上我們得了一個教訓,要想做聖人,一定要從極痛苦中站起來,問題在於受不受得了這種痛苦。
一個知識分子,做人、做事、做官,基本上都要有這樣的修養,受得起批評,痛切反省,修正自己,這是儒家,也就是佛家,也就是修道。不要以為打坐做工夫才是修道,打坐有工夫的人,如果給他兩個耳光,罵他一頓,看他的工夫還有沒有?本來打坐清靜為 「梵行」 ,這時他就變成了 「焚行」 ,一下子把他自己所有的工夫都燒光了。這是由於受刺激之故,還不算數;如果好話來了,恭維的來了,那比打兩個耳光還厲害,那可會把你深深地活埋了。所以不要怕批評,更可怕的是恭維,接受恭維,就是心中想超人一等。說得好聽是自尊心,實際上就是我慢,是我相的一種表現,所以每一面都要注意到,才是修行。
孟子作結論說:「賢者」 ,高明的人,就是佛家開悟的人。「昭昭」 是自己明明白白,使他人也明白,也就是自覺覺他。而現在的人,自己還是 「昏昏」 的,還去教人跟著他的樣子去開悟以此 「誤」 而教人 「悟」 ,那可能嗎?被教的人也誤以為 "此誤" 即是 "悟" ,那真是誤上加誤了。
在幾千年前孟子的時代,人們就是如此,幾千年後的今天,人們仍舊如此。所以我說,不論古今中外,人類就只是這樣一種生態,沒有高明到哪去,時代也沒有什麼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