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網」中央

在現代信息社會中,基於互聯網的網絡媒體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重要工具,作為一名志求出離輪迴的佛子,面對網絡媒體的多面性,應該作出怎樣的抉擇,已經成為一個不能忽視的問題。

人性的墮落與昇華

在人性論這個問題上,人類的哲學思維,傾注了非常多的精力。綜合而論,無非是性善論、性惡論、非善非惡論以及善惡混合論幾種。中國傳統文化在人性論上主流的觀點是性善論,以孟子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為代表。相對來說,大儒陸九淵的「人氣稟清濁不同,只自完養。不逐物,即隨清明;才一逐物,便昏眩了」的表述方式與佛教的人性論則更為接近。

佛教認為,在四大部洲裡,南閻浮提眾生的特點是勇猛強記,意志力強。用現代哲學的術語表述就是:主觀能動性很強,無論是造善業,還是造惡業,都非常勇猛精進。由於隨緣而染,造業深重,所以關鍵的問題就在於這一股勇猛精進的心念要用在什麼地方。

佛陀在《楞嚴經》中指出,六道輪迴中的眾生是「純想即飛,純情即墮」。也就是說,在輪迴的體系中,情多想少是一個下降通道,而情少想多則是一個上升通道。人道眾生則是處在情想均等的狀態,加之人性中意志力強的特點,故此,人性中就具備了改變既有業力軌跡的最大可能性。因此,如果人們縱欲逐情、追求感官慾望的刺激和享樂,不知不覺就造下了墮落惡道之因。

幸獲人身,稀有難得,但在我們的人性中卻又充滿了墮落與昇華的各種可能性。在這個末法濁世、慾望恣肆的時代,在消費主義、享樂主義之類邪見的影響之下,如何彰顯人性的尊貴,如何珍惜這一難得的「暇滿人身」,把握這個難得的解脫機緣,最關鍵的一點就體現在我們對感性慾望的控制上。這個時候,在外緣上著力,努力成就一個有助於人性昇華的外緣,成就一個有助於解脫的外緣,通過外緣的影響,激發我們八識田中善業的種子、解脫的種子,則成為一個關鍵的因素。

決定我們昇華或者墮落的所有素材,都收藏在我們心性最深處的倉庫裡,等待外緣的激發,從而造作身口意三業。而心性與外界的聯繫通道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六根接觸「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在我們多生多劫習氣的影響下,造作善、惡、無記三種業行,進而形成我們輪迴的業力軌跡。在這一過程中,起方向性作用的就是「根塵」的媒介作用。

如果說,在傳統社會,六根還可以有機會相對獨立、相對自主地探知外部世界的話,那麼在我們當前所處的信息社會、多媒體時代,由「根塵」形成的媒介作用已經被簡單濃縮成一個社會化、商業化的行為體系來完成,這個體系就是現代社會的媒體行業。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古人想知道今天的天氣如何,便會推開窗,探出手,看看天色,聞聞空氣,聽聽風聲,然後做出一個綜合判斷。而現代人就簡化為看一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而已。

從「扒糞運動」談媒體的兩面性

媒體是指傳播信息的媒介。它是指人借助用來傳遞信息與獲取信息的工具、渠道、載體、中介物或技術手段,也可以把媒體看作為實現信息從信息源傳遞到受信者的一切技術手段。精確地來說,媒體有兩層含義,一是承載信息的物體,二是指儲存、呈現、處理、傳遞信息的實體。

從媒體的基本定義上,我們可以知道,媒體應該是一個中性詞彙,也就是說,媒體只負責傳遞信息,不負責作價值判斷。但這種理想中的狀態永遠都只是一個理想,正是因為人類的行為越來越受制於媒體所提供的訊息,所以現代媒體從一開始就與價值判斷結下了不解之緣,也就是說,通過操縱媒體來影響人們的行為模式,已經成為現代社會的一個普遍現象。

十九世紀下半葉,美國商品經濟得到高度發展,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走向了壟斷,對內無視員工的利益,對外以損害公眾利益作為賺錢的重要手段,奉行所謂「只要我能發財,讓公眾利益見鬼去吧」的經營哲學,引起了社會公眾輿論的強烈不滿和抨擊,報刊出現了兩千多篇揭露實業界丑聞的文章,形成了近代美國史上著名的「扒糞運動」。

這場以「揭丑」為主要方式的媒體運動推動了美國政府的一系列改革,給後世留下深遠的影響。今天,全球的眾多媒體從業人員仍遵循先驅的腳步,為改良這個社會不懈地努力著。這是媒體「扒糞運動」推動社會進步的正面作用,是值得肯定和發揚的。但正因為這場運動的成功,現代媒體在後續的發展歷史中,就無法擺脫「扒糞」的基本特質與運作模式,從一個揭露社會陰暗面的勇士蛻變為一個有「嗜痂之癖」的「逐臭之夫」。大眾名之以「狗仔隊」,甚至有了「防火、防盜、防記者」的說法。

當然,「一切境界,唯業所感,唯心所現」。從心性的角度分析,有什麼樣的讀者,就有什麼樣的媒體。也就是說,從表面上看,是編輯與記者決定一個媒體的特質,但從深層來看,是讀者決定了一個媒體的特質。現代媒體的淺薄與惡趣味正是來源於社會大眾的淺薄與惡趣味。

如此一來,媒體與受眾之間這種互相決定、互相影響、互相熏染的關係,在現代媒體行業的高效運轉機製下,在現代商業體制的大力推動下,人心變得越來越濁劣,社會的發展方向朝向追逐五欲六塵、激發貪瞋癡三毒的方向飛馳而去……

網絡媒體的反向篩選特質

傳統的四大媒體為:電視、廣播、報紙、雜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逐漸衍生出新的媒體,例如:網絡電視、電子雜誌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基於智能手機的網絡媒體,它們在傳統媒體的基礎上發展起來,但與傳統媒體又有著質的區別。

從媒體產品的產出機製上來分析,互聯網媒體與傳統媒體的最本質區別就體現在權威的沒落上。傳統媒體是一個團隊作業體制,從內部機製來說,傳統媒體是由心智成熟、視野廣闊的人承擔引導、監督與篩選等作用。從外部管控機製來說,行業自律與政府管制也對冗雜、有害的信息起到了一定的篩選淘汰作用。當然,這種管控機製在一定的特殊時期,也會起到非常惡劣的引導與制約作用。

互聯網的便捷、快速與低成本優勢,將傳統媒體的權威篩選機製幾乎擊得粉碎,在經歷了互聯網媒體的野蠻生長階段後,終於催生出了一種全新的去權威化媒體模式——自媒體。

自媒體的出現,為一個個近乎原始的心智模式在互聯網上提供了一個便捷的展示平台。於是,一個沒有篩選機製的媒體模式就將媒體出品的平均標準大大降低,新的評判機製又是建立在這個平均標準之上的,這就不可避免地將受眾的普遍趣味降低了一個台階。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信息的發佈者,每一個人也都有可能是信息的接收者,如此「互相決定、互相影響、互相熏染」,社會平均心智標準就下了一個台階。只有隨著時間的沉澱,自媒體時代的基本產出標準才能有一個穩定的約定俗成,才能有一個緩慢的提升。

十九世紀英國著名作家查爾斯·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有一段話,可以說是為這個時代作了生動的註腳: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沉溺網絡媒體,與道相違

茫茫世界,幻夢難醒;芸芸眾生,輪迴未止。讓我們回歸自我本位,重新定義這個時代和我們自己。

互聯網信息之網,其觸角伸展之廣、其粘合度之強韌,已經成為一個社會問題。隨著智能手機的出現,身邊的低頭族越來越多,許多人幾乎天天都是手機不離手,著迷於微信、朋友圈、搶紅包、看影視、玩遊戲等各種手機軟件,可以說是已經到了忘我的境界。這種狀態不僅僅影響到身體健康,影響到工作效率,甚至影響到交通安全,影響到人際關係。尤其是在這個處處都有互動誘惑的網絡多媒體、自媒體時代,一部智能手機幾乎可以滿足你與外部世界交流的方方面面,於是乎,手機就像是長在我們身上、粘在我們手上一樣,難分難離。

我等佛子,此生幸得人身、幸遇佛法,尤為難得的是值遇信願念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的淨土法門,何幸如是!念佛人,本應「都攝六根,淨念相繼」,萬緣放下,一心精進念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遺憾的是,「此土業風浩大,塵境粗強,難於修進」(《阿彌陀經疏鈔演義》),借助強大的電子產品的放大作用,此塵境變得更為光怪陸離。

我等生逢末法的眾生,六根追逐六塵,習氣很重,性識無定,左右搖擺,遇惡緣即造惡,遇善緣即修善。遇到惡緣,就會造殺盜淫的惡業,輪迴六道;遇到善緣,就會佈施持戒,得人天的善果。故此,面對海量冗雜、未經篩選的網絡信息,我們往往會迷失在其中。由於人心的濁惡,互聯網中大多數的信息自然都是濁惡的,也就是說,過於頻密地接觸網絡媒體中的信息,對我們的心識會形成一種惡的熏染和惡的循環,如此就會更多地觸發我們內心貪瞋癡三毒的種子。

故此,面對網絡媒體,上策是遠離,在不影響正常的工作與生活的前提下,盡量保持一種簡朴的生活模式,所謂「返朴歸真」。只有簡單的生活方式,才利於我們守護一顆修道的心。在《佛遺教經》中,佛陀叮囑:「欲求寂靜、無為安樂,當離憒鬧,獨處閑居。」在這個時代,獨處閑居已經無法保證一個人心靈的安寧,只有用我們的自制力,將智能手機等網絡媒體進行一番節制與隔離,才易於形成一種聞思修的串習,解脫大道才更有幾分把握。

其實,網絡媒體的魅力也遠遠沒有它表面呈現的那麼豐富多彩,正如《史記·貨殖列傳》的表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這個貪婪的時代,無論是你看到的新聞APP,還是電視,還是瘋轉的朋友圈,大都只是想把你的注意力變成他們的利潤而已。想透了這一點,再看那些網絡信息,也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輪迴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互聯網與網絡媒體只是輪迴所營造的幻象之一,正如那首名為《情網》的歌詞中所說的那樣,這張網已經輕易地就把我們困在了網中央,使我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遠越漫長」。而所有離不開這張網的,都是由於五個字——「情願就這樣」!

所以,莫欺人,莫自欺!我們可以為自己找一萬個離不開網絡媒體的理由。但面對這一萬個理由,只要一個反詰就可以了:往生西方的大事與此有關嗎?!

《淨土》2017年第6期 文/賀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