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打破一切成見 才有可能見性成佛

禪修,重在這個「修」字。「修」有兩個方面,一是行為上的修,一是心理上的修。如果只修改行為,卻不調整心理,實際上是修外不修內,依舊沒有變。

為什麼心理也要修?比如,幼兒的心理比較天真,這是宿緣成就。但從青年逐漸變為成人的心理過程卻不單是宿業所成,而有當下種種業習和合累積所致。雖有宿業成分,具體表現卻是執著於當下的種種閱歷。

因明學的推理論證最後暴露出一個特點,就是它無法解決經驗和閱歷的問題,甚至就連知見的最終問題也解決不了。為什麼?因明學中有這樣一個推論:如果你想成佛,就要先學到成佛的正見,再進行終極抉擇,把這種正見變成真正能佐證理論的實踐。

雖然有很多例證和經驗支持成佛的正見,你也接受這種知識作為定解和決定之趣,從而成為自己修行的終極指導,但它的真正價值充其量也就是指導作用。有了指導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嗎?還是不可以。成佛的正見,不能代表真正的佛果。

沒有證悟之前,正見只算次等資糧。那麼讓自己成佛的根本推動力是什麼呢?是自己過去的閱歷。閱歷對人的影響至為重要。比如學哲學的同學,只要學過一套完整的哲學思辨系統並且能夠應用自如了,在生活中就有了一件脫不掉的貼肉布衫,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揮舞起這把「哲學大刀」去思維。可能他們從知識結構到思維模式,全部都是哲學化的。如果你是學經濟的,那麼對事物的判斷可能都是經濟化的。而大家無論被怎麼「化」也都覺得並無不妥,因為你們的知識進展一直都在培養這種「化」。

人該不該有一些不被知識框架「化」掉的東西?這是作為讀書人應該有所考慮的問題。閱歷究竟會決定什麼?決定我們的最終結果,決定所有的修行到底有沒有效果。因為閱歷就像一個過濾器,不管佛法正見有多高深,我們親見親驗的事實有多確鑿,也唯有經過驗證和過濾後所剩下的那一點才是自己的。

我們很可能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危險:你是學哲學的,可能哲學會把最真實的佛法過濾掉,最終只有偏向哲學性的這部分才是你真正留下的。你是學經濟的,可能經濟學會把原汁原味、立體多面的佛法過濾到只剩下經濟方面的屬性,這些才是你最後留下的。社會學、文學、歷史學、人類學等各個方面都有可能把我們的正見過濾一番,最後那一點點才是真正留下的。

這樣一看,你很危險!不管你有什麼知識框架,這個框架都會馬上成為你最大的障礙、讓你不能突破。所以,我們雖然看見了佛法,但其實仍舊生活在自己的閱歷中。只有在閱歷形成的經驗把佛法嚴格過濾之後,才會有那麼一絲佛法的影像進入心田——這是十分無奈的過程!

這裡談「修」,並不是泛泛說「趕緊去打坐、趕緊去參禪」,而是要探討一下,在我們的知識結構中到底允許多少佛法的光明進入心地?這需要自己做判斷。如果你不判斷,沒有人能替你判斷。你的導師、教授,只會把你往固有的知識結構裡推。

如果你能殺入八十萬禁軍的方陣,最終卻殺不出來,那麼你始終還不是你,只是被賦予了某種特徵知識屬性的一個框架。現在,任何一個成熟的知識框架都能框下幾十萬、幾百萬、上千萬乃至上億的人,但你願意做這樣的人嗎?

如果終身只能停留在一種知識框架裡,這是件悲哀的事。通俗地說,終身只能走一條道,恐怕也是件悲哀的事。尤其是這條道路的終極屬性與佛法沒有多大關係,反而與本人的知識結構有更大關係,這樣一來,我們的一生就會很悲哀——永留在自我的狹小世界中。因為我們心裡會揣著一把尺子,無論遇到什麼,只能先拿自己的尺子去衡量。

石屋清珙禪師有一首詩:

手攜刀尺走諸方,線去針來日日忙。

量盡別人長與短,自家長短几曾量。

我們對自己知識結構的反思恐怕沒有什麼力量,不能把力量用到反思知識本質上面會很麻煩。比如坐著飛機,可以一會兒到沙漠,一會兒到青海,一會兒飛往江漢平原,一會兒又去往海洋地區。東南西北,在一個小時內都能迅速到達,但我們戴的眼鏡卻始終都只有沙漠上防塵暴的那副眼鏡,所以到了南方不適應,到了溫暖的綠色之都也不適應。只有一副眼鏡怎麼辦呢?我們要受罪了。

大家只有二十來歲,我本人可能是你們父母年齡層的人。我想我那些同齡人可能會為一個情況感到慚愧,就是他們在人生旅途中只能走一條道,而且能夠拿來指引你們的可能也只有這一條道。看來,你們要求知。

可是走進了校園,你們也只有一條道。從小學到中學是一條道,到了大學也還是只有一條道。可能你們博士論文所描述、書寫的方向,就是自己一輩子看事情的方向了。多麼悲哀!一年換一個方向不好嗎?至少會生活得豐富多彩一點。

但事實卻不是這樣。多數時候知識框架一經奠定,往後就沒有力量進行改動了。那該怎麼辦?我曾經嘗試解決,就是下狠功夫拚命禪修、拚命閱讀《金剛經》等般若經典。曾經有很多個日日夜夜,我都在徹夜不眠地禪修和思維經典要義。

但後來我發現一個問題,就是一旦形成某種知識框架,背後的壁壘真是層層無盡!原來我們用知識框架為自己編織了一個世界,我們所說的「一人一世界」的道理就在這裡。我們會用知識框架編織的這個世界,去網羅一切世界。如果沒有放下這些框架,就沒有絲毫機會面對真實的大自然和同參道友乃至我們的生活。

從表面看,這只是微細的心理問題,需要對知識框架進行反思。但各位要留意,在歷屆禪修營過程中,我本人始終著力於對大家編織的知識網絡進行抽絲剝繭。能抽一分是一分,能解放一分是一分。

可是我發現,直到現在,大學層面對成人的高校教育,帶給同學們的只有編織的教育、沒有解構的教育。在我們對對像進行解構的過程中,不斷強化著對自己所編織內容的信任度。越來越信任它,越來越依賴它。

那麼,人有生死和痛苦怎麼辦呢?如果使用這些曾被極度信賴的編織結構應對真實的生老病死、情緒煩惱、種種痛苦,我們就會應付不了、抽不出手腳。這會使我們越來越痛苦,愈加發現到處都是矛盾,愈加發現知識在生活中的無能。

但願我們這代人遇到的矛盾,不要成為你們新一代年輕人的矛盾。年輕人中能否有這樣幾位勇士,勇敢面對自己編織的知識網絡,不再被終生套下去呢?

禪修的「禪」字,就是解構所有形式知識的利器。這個利器,你要向外甩,也要向內還。而就我個人來看,向內更重要。因為向內可能會把你所有的世界都徹底瓦解,再又重建一番。只有成為法器,所有的「禪」才能對你呈現出真實的意義,你才能通過「修」,來真正刻骨銘心地解決一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