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一門,為傳佛心印,本非細事。始自達磨西來,立單傳之旨,以《楞伽》四卷印心。是則禪雖教外別傳,其實以教印證,方見佛祖無二之道也。
其參究工夫亦從教出。《楞伽經》云:「靜坐山林,上中下修,能見自心妄想流注。」此實世尊的示工夫之訣法也。又云:「彼心意識,自心所現,自性境界,虛妄之想,生死有海,業愛無知,如是等因,悉以超度。」此是如來的示悟心之妙旨也。又云:「從上諸聖,轉相傳授,妄想無性。」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此黃面老子,教人參究之切要處。及達磨示二祖云:「汝但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此達磨最初示人參究之法要也。傳至黃梅,求法嗣時,六祖剛道得本來無一物時,便得衣缽,此相傳心印之的旨也。及六祖南還,惠明等追至庾嶺奪衣缽,祖棄石上,明提掇不起,明云:「我為法來。」祖云:「汝為法來,但屏息外緣,不起一念,當為汝說。」明良久,祖云:「不思善,不思惡,正恁麼時,阿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明即大悟。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參究之的訣也。
是知從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認得自己而已,向未有公案話頭之說。及南嶽青原而下,諸祖隨直開示,多從疑處敲擊,令人回頭轉腦便休。即有不會者,雖下鉗錘,也只任他時節因緣。至黃檗,始教人看話頭。直至大慧禪師,方才極力主張教學人參一則古人公案,以為巴鼻,謂之話頭,要人切切提斯。
此何以故?只為學人八識田中,無量劫來惡習種子,念念內熏,相續流注,妄想不斷,無可奈何。故將一則無義味語,與你咬定,先將內外心境妄想一齊放下。因放不下,故提此話頭,如斬亂絲,一斷齊斷,更不相續。把斷意識,再不放行。此正是達磨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的規則也。
不如此下手,決不見自己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語句上尋思,當作疑情,望他討分曉也。即如大慧專教看話頭、下毒手,只是要你死偷心耳。
如示眾云:「參禪唯要虛卻心,把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如欠人萬貫錢相似。晝三夜三,茶裡飯裡,行時住時坐時臥時,與朋友相酬酢時,靜時鬧時,舉個話頭,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只管向個裡看來看去,沒滋味時,如撞牆壁相似。到結交頭,如老鼠入牛角,便見倒斷也。要汝辦一片長遠身心,與之撕挨。驀然心花發明,照十方剎,一悟便徹底去也。」
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尋常慣用的鉗錘。其意只是要你將話頭堵截意根下妄想流住不行,就在不行處看取本來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上尋思,當疑情討分曉也。如云:「心花發明。」豈從他得那?
如上佛祖,一一指示,要你參究自己,不是向他玄妙言句取覓。今人參禪做工夫,人人都說看話頭,下疑情,不知向根底究,只管在話頭上求,求來求去,忽然想出一段光景,就說悟了,便說偈呈頌,就當作奇貨,便以為得了,正不知全墮在妄想知見網中。如此參禪豈不瞎卻天下後人眼睛。
今世少年,蒲團未穩,就自稱悟道,便呈口嘴,弄精魂,當作機鋒迅捷,想出幾句沒下落的胡言亂語,稱作頌古,是你自己妄想中來的,幾曾夢見古人在!
若如今人悟道,這等容易,則主人操履,如長慶坐破七個蒲團,趙州四十年不雜用心,似這般比來,那古人是最鈍根人,與你今人提草鞋也沒用處。增上慢人,未得謂得,可不俱哉!
其參禪看話頭,下疑情,決不可少。所謂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只是要善用疑情,若疑情破了,則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卻。只如看念佛的公案,但審實念佛的是誰,不是疑佛是誰,若是疑佛是誰,只消聽座主講阿彌陀佛,名無量光,如此便當悟了,作無量光的偈子出來,如此喚作悟道,則悟心者如麻如粟矣。苦哉!苦哉!
古人說話頭如敲門瓦子,只是敲開門,要見屋里人,不是在門外做活計。以此足見依話頭起疑,其疑不在話頭,要在根底也。只如夾山參船子,問云:「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師便一橈大落水中。師又打,山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青波意自殊。」若是夾山在鉤絲上做活計,船子如何捨命為得他。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
在昔禪道盛時,處處有明眼知識,天下衲子參究者多,到處有開發。況云:「不是無禪,只是無師。」今禪家寂寥久矣!何幸一時發心參究者多,雖有知識,或量機權進,隨情印證,學人心淺,便以為得,又不信如來聖教,不求真正路頭,只管懵懂做。即便以冬瓜印子為的訣,不但自誤,又且誤人,可不懼哉!且如古之宰官居士,載傳燈者,有數人而已,今之塵勞中人,粗戒不修,濁亂妄想,杖己聰明,見僧便斗機鋒,亦以自己為悟道。此雖時弊,良由吾徒一盲引眾盲耳。老人非敢妄自僭談,今遵佛祖真正功夫切要處,大家商量,高明達士,自有以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