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禪寺在唐朝出過一個偉大的禪師——趙州從諗禪師,他的舍利塔現在還在這裡。趙州禪師有一個話頭,成為禪宗修行的一個法門,這個法門就叫「無門關」——現在我們的禪堂就叫「無門關」。
這個話頭來源於這樣一個公案:有人問他:「狗子還有佛性嗎?」趙州禪師說「無」。就是趙州禪師的這個「無」,成為一個話頭。這個話頭,從唐朝到宋朝、乃至到元朝,有很多禪人參究,也有很多人在這個「無」下明心見性。
「無」是什麼?宋朝有一位祖師叫無門慧開,專門講到無門關這個「無」,如果你在那裡參「無」,趙州禪師說「無」、「狗子無佛性」,若是觀想什麼都沒有,觀想「虛無」,那就錯了,那不是參禪,那是觀,有點像天台宗的空觀,所以「無」不是虛無的「無」。
「無」在這裡只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令我們起疑情,疑什麼?疑趙州禪師為什麼說無?就是疑這個。你也可能猜測,有很多推理,很多經典裡面的理解,現在告訴你,所有這些意識活動、猜測、理解、來自於經典裡的註解,在這裡都用不上,都不算數。你說我知道他為什麼說無,一二三四……打叉,不對!
告訴你,用意識在這條路上走,不可能找到答案,就算你以為找到了,它也不能解決生死輪迴的問題。既然解決不了生死輪迴的問題,它有什麼用呢?所以可以直白地說,你費盡心思猜測、理解,甚至找尋經典裡的註解,都白費功夫。
你說我參這個「無」,不知道從何下手,那就對了,參它就是要讓你感覺到不知從何下手;有的人參「無」,說心裡感到很悶,對了,就是要讓你感到悶;有的人說,我參「無」完全用不上功,對了,就是要那種完全用不上功,但又能不放棄,不斷地在心裡提起話頭,提起「無」的話頭。
在這種參究裡,支持我們不斷地提話頭的「什麼」,實際上是信。這裡的信有很多層:首先我們信趙州禪師,他說「無」,絕對不是隨便說的;
其次我們信自己的心,除了分別、妄想,除了理論、註解,無量劫以來我們生死輪迴就是靠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什麼呢?佛學裡有「識」,「分別心」,我們相信,我們的內心除了這個識以外,還有一條路。當我們不斷地提「無」的時候,實際上這個識的活動,會逐漸地削弱,妄想、分別會越來越少。
關於這個「無」,古人有很多比喻,這個「無」就像鐵釘,現在要你用嘴巴去嚼它,後果是什麼?後果可能是你的牙齒全部嚼爛掉,如果你堅持嚼的話。「無」就像一個鐵釘,在我們的心裡不斷地被咀嚼,就會把我們無量劫以來平時特別活躍的分別心那個牙齒嚼爛掉,讓它起不了作用。
它就是要讓你無路可走、無理可申、無話可說,把你堵在這裡,被堵在這裡,你還能不放棄,而且越悶、越堵,你越勇猛,越堅持,整個這個過程是一個鍛煉的過程。
這個鍛煉的過程,也許是痛苦的,剛開始也許是煩悶的、茫然無序的,但是就像嚼鐵釘,慢慢地你會從茫然無序、煩悶、沒有滋味中,嚼出一些滋味來。這個時候有點像什麼?
有點像一灣水,很渾,有很多泥巴、雜質,這個話頭就像是往水裡扔一個東西,扔進去以後,在一個階段這個水會更渾,比以前還渾,比不參禪的時候妄想還要多。
但是越過這個階段之後,這個渾的東西就會沉澱下去,變清,清歸清,濁歸濁,清濁就分判了,到這個時候,你才覺得,啊!這裡面大有文章啊!你的心就不肯輕易放棄了。所以這個方法很絕,是要逼我們懸崖撒手,頭撞南牆,捨身跳黃河,逼拶我們。
因為所有的眾生都有一個習性,就是一定要在理路、意識上得到點什麼,所以眾生最大的貪在這裡。最大的貪不一定是貪吃、貪衣服,不是貪財、色、食、睡,我認為,眾生無量劫與生俱來的最大的貪是名。我講貪名的時候,你們想的是什麼?想當住持,大和尚,會長,這是一個很膚淺的理解。
名是名相。所有的名相是怎麼建立的?是由分別心建立的。所以眾生的分別心就像一個貪婪的野獸,要你不斷地給它餵食,餵什麼?它吃的那個食料是什麼?就是這些名啊!這個好,那個壞,就那些判斷。這個野獸在那裡張開血盆大口,要你不斷地餵這些名言、名相。
其實雲水行腳的師父的行腳體驗,對修行非常好,為什麼呢?因為他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特別能觀照心念。一個人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寺院,我們馬上有一種本能的反應,要搞清楚這是什麼?那是什麼?這個人是什麼?這個是住持,這個是知客,這些反應來自於不安全感,不安穩,進而產生各種分別——名。
所以眾生最大的也是最難斷的貪,實際上是這個名,分別心這個野獸,現在我不給它喜歡吃的東西了,它不是喜歡吃山珍海味嗎?現在我扔給它磚頭瓦塊、木頭、鐵釘。我讓你吃!在我們不斷地扔磚頭、瓦塊、木頭的情況下,這個分別心野獸的胃口、貪就會歇下來。所以參話頭,我覺得是非常猛利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