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鹿在春天的曠野中奔跑。沒有水源,天空的日頭正變得越來越熾烈,每一隻鹿都感受到內心那種乾渴的焦灼如火焰般在升騰。但空曠的原野裡只有沙塵,道路在漸漸疲軟的四蹄下,無情地向著茫茫原野延伸。不能夠停下來,停下來恐怕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有奔跑、奔跑,唯一的支撐就是希望,希望就在前方。

突然,在前方,每隻鹿都看到了,一片白亮亮的,在太陽下閃著迷人的光芒,那不是一條湖泊又是什麼?或者是一條河流?群鹿怎能不欣喜若狂?

但奔過去卻發現,依舊是荒草萋萋,塵沙撲面,湖泊呢?河流呢?救命的水呢?那只不過是春天沙地反射的陽光而已。每當我看到佛在《楞伽經》講的這個故事,都會想起日本作家東山魁夷的散文名篇《聽泉》,那一群疲憊的小鳥,茫茫然飛向未可知的遠方,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聽一聽泉水的聲音。那群小鳥是人類命運的寫照。這一意象又和焦渴的群鹿何其相似乃爾。佛在這裡只是一個比喻,《楞伽經》原文是:「譬如群鹿為渴所逼,見春時焰而作水想,迷亂馳趣,不知非水;如是愚夫,無始虛偽妄想所熏,三毒燒心,樂色境界,見生住滅,取內外性,墮於一異、俱不俱、有無非有非無、常無常想,妄見攝受。」我們凡夫和渴鹿一樣,因為無明,不知道外在境界的虛妄,而產生種種錯誤的見解,由無明所滋養,在八識中蘊積無量貪瞋癡的習氣種子,於是就對外在的色境界發生種種貪愛,卻不知道它的虛妄,一如渴鹿妄想陽焰為可以解渴的水一樣。人這一生是同樣的迷亂啊,一生奔波勞碌,不出六根六塵境界,總以為人生的某個驛站可以最終解決所有的問題。

於是心頭常常有這樣的偈子流過,提醒自己不要做那疲於奔命的渴鹿:

幻夢水樹影,垂發熱時焰,如是觀三有,究竟得解脫。

譬如鹿渴想,動轉迷亂心,鹿想謂為水,而實無水事。

如是識種子,動轉見境界,愚夫妄想生,如為翳所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