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平心論序

三光麗天。亙萬古而長耀。百川到海。同一味以亡名。三教之興。其來尚矣。並行於世。化成天下。以跡議之。而未始不異。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一而三三而一。不可得而親疎焉。孤山圓法師曰。三教如鼎。缺一不可。誠古今之確論也。嗟乎執跡迷理者。互相排斥。致使。

先聖無為之道。翻成紛諍之端。良可嘆也。比觀靜齋學士所著一理論。言簡理詳盡善盡美。窮儒道之淵源。啟釋門之玄閟。辯析疑惑抉擇是非。未嘗不出於公論。譬猶星之在秤輕重無差。鏡之當台妍丑難隱。斯論之作。良有以矣。通城實堂居士吳鼎來。智識超邁黨與至公(黨與出史記。謂言意相合。而與之友善也)命工繡梓以廣其傳欲使覽者。如白居易張商英等唐宋諸賢。察其至理直趣。

真際同脫塵累。豈小補哉。

時龍集甲子秋七月上日謹序

三教平心論卷上

靜齋學士劉謐撰

嘗觀中國之有三教也。自伏羲氏畫八卦。而儒教始於此。自老子著道德經。而道教始於此。自漢明帝夢金人。而佛教始於此。此中國有三教之序也。大抵儒以正設教。道以尊設教。佛以大設教。觀其好生惡殺。則同一仁也。視人猶己則同一公也。徵忿窒慾禁過防非。則同一操修也。雷霆眾聵日月群盲。則同一風化也。由粗跡而論。則天下之理不過。善惡二塗。而三教之意無非欲人之歸於善耳。故孝宗皇帝製原道辯曰。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誠知心也身也世也。不容有一之不治。則三教豈容有一之不立。無盡居士作護法論曰。儒療皮膚。道療血脈。佛療骨髓。誠知皮膚也血脈也骨髓也。不容有一之不療也。如是則三教豈容有一之不行焉。

儒教在中國。使綱常以正人倫以明。禮樂刑政四達不悖。天地萬物以位以育。其有功於天下也大矣。故秦皇欲去儒。而儒終不可去。

道教在中國。使人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一洗紛紜轇轕之習。而歸於靜默無為之境。其有裨於世教也至矣。故梁武帝欲除道。而道終不可除。

佛教在中國。使人棄華而就實。背偽而歸真。由力行而造於安行。由自利而至於利彼。其為生民之所依歸者。無以加矣。故三武之君欲滅佛。而佛終不可滅。

隋李士謙之論三教也。謂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豈非三光在天闕一不可。而三教在世亦缺一不可。雖其優劣不同。要不容於偏廢歟。然而人有異心。心有異見。慕道者謂。佛不如道之尊。向佛者謂。道不如佛之大。儒家以正自處。又兼斥道佛。以為異端。是是非非紛然淆亂。蓋千百年於此矣。吾將明而辨之。切以為不可以私心論。不可以愛憎之心論。惟平其心念究其極功。則可以渙然氷釋也。蓋極功者收因結果處也。天下事事物物皆有極功。沾體塗足。耕者之事也。至於倉廩充實。則耕者之極功也。草行露宿。商者之事也。至於黃金滿籯。則商者之極功也。惟三教亦然。儒有儒之極功。道有道之極功。佛有佛之極功。由其極功觀其優劣。則有不待辨而明者。

自今觀之。儒家之教。自一身而一家。自一家而一國。自一國而放諸四海彌滿六合。可謂守約而施博矣。若夫四海六合之外。則何如哉。其說曰。東漸西被訖於四海。是極遠不過至四海訖。則止於此。而更無去處矣。是儒家之教然也。故學儒者。存心養性蹈仁履義。粹然為備道全美之士。而見諸設施措諸事業。可以致君。可以澤民。可以安國家而立社稷。可以扶世教而致太平。功成身老。名在青史。儒之極功如此而已。曾子曰。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蓋至於死則極矣。

道家之教。自吾身而通乎幽冥。自人間而超乎天上。自山林岩穴而至於淼淼大羅巍巍金闕。可謂超凡而入聖者。若夫天地造化之外。則何如哉。其說曰。大週天界細入微塵。是極大不過週天界。界則限於此。而外此者。非所與知矣。是道家之教然也。故學道者。精神專一動合無形。翹然於清淨寡慾之境。而吐故納新積功累行。可以尸解可以飛昇。可以役鬼神而召風雨。可以讚造化而立玄功。壽量無窮快樂自在。道之極功如此而已。黃庭經云。長生久視乃飛去。蓋至長生則極矣。

佛家之教。一佛出現。則以三千大千世界為報剎。姑以一世界言之。一世界之中有須彌山。從大海峙出於九霄之上。日月循環乎山之腰。而分晝夜。須彌四面為四洲。東曰弗於逮。西曰瞿耶尼。南曰閻浮提。北曰欝單越。四大洲之中各有三千洲。今此之世界。則閻浮提也。今此之中華。則南洲三千洲中之一洲也。釋迦下生於天竺。乃南洲之正中也。須彌四旁上臨日月之處。謂之帝釋天。又上於虛空之中朗然而住。雲層四重天總名欲界。又上云層十八重天總名色界。又上空層四重天總名無色界。如是三界中諸眾生輩有生老病死。是為一世界也。如此一千世界謂之小千。如此一千小千世界。謂之中千。即百萬也。如此一千中千世界。謂之大千。即百億也。以三次言千。故云三千大千。其實一大千爾。一大千之中有百億須彌山百億日月百億四天下。如小錢一百萬貫。每一界置一錢。盡此一百萬貫。方為大千世界。此一佛報剎也。一佛出現。則百億世界中有百億身。同時出現。故梵網經曰。一華百億國。一國一釋迦。各坐菩提樹。一時成佛道。如是千百億。盧舍那本身。千百億釋迦。各接微塵眾。是之謂千百億化身也。以千百億化身。而化度千百億世界其中胎卵濕化無足二足四足多足有色無色有想無想乃至非想非非想。皆令得度。是佛家之教然也。故學佛者。識五蘊之皆空。澄六根之清淨。遠離十惡修行十善。觀四念處行四正勤。除六十二見。而邪偽無所容。斷九十八使。而煩惱莫能亂。三千威儀八萬細行無不謹守。四無量心六波羅蜜常用熏修。其間為法忘軀。則如割皮刺血書經斷臂投身參請。而不怯不疑。為物忘己。則如忍苦割肉餧鷹捨命將身飼虎。而不怖不畏。錢財珍寶國城妻子。棄之如弊屣。支節手足頭目髓腦。捨之如遺脫。從生至生經百千萬億生。而此心不退轉也。從劫至劫經百千萬億劫。而此心愈精進也。由是三祇果滿萬德功圓離四句。四句者。謂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絕百非。通達無量無邊法門。善入無量無邊三昧。成就五根五力。具足三達三明。圓顯四智三身。超證六通五眼。得四無礙辯而演說無窮。入四如意分而神通自在。八勝處八解脫常得現前。四無畏四攝法受用無盡。八聖道支十八不共法。不與三乘同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莊嚴微妙法身。過去塵沙劫未來塵沙劫無不洞見。現在塵沙界眾生塵沙心無不了知。圓明十號之尊。超出三界之上。是為一切種智。是天中之天。是為無上法王。是為正等正覺超諸方便成十力。還度法界諸有情。佛之極功如此而已。法華經云。如來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普欲令眾生皆共成此道。蓋其大願大力。誓與一切含靈。皆證無上涅槃妙果者也。是故辨三教者。不可以私心論。不可以愛憎之心論。惟平其心念究其極功。則知世之學儒者。到收因結果處。不過垂功名也。世之學道者。到收因結果處。不過得長生也。世之學佛者。到收因結果處。可以斷滅生死究竟涅槃普度眾生俱成正覺也。其優劣豈不顯然可見哉。故嘗試譬之。儒教之所行者。中國也。道教之所行者。天上人間也。佛教之所行者。盡虛空遍法界也。儒猶治一家威令行於藩牆之內。若夫藩牆之外。則不可得而號召也。道猶宰一邑政教及於四境之中。若夫四境之外。則不可得而控制也。佛猶奄有四海為天下君。溥天率土莫非臣民。禮樂征伐悉自我出也。此三教廣狹之辨也。學儒者死而後已。蓋百年間事也。學道者務求長生。蓋千萬年也。學佛者欲斷生死湛然常住。蓋經歷塵沙劫數無有窮盡也。儒猶一盞之燈光照一夕。鐘鳴漏盡則油竭燈滅也。道猶阿闍世王作百歲燈照佛舍利。經百歲已其燈乃滅也。佛猶皎日照耀萬古常明。西沒東昇循環不息也。此三教久近之辨也。

以是知有世間法有出世間法。儒道二教世間法也。佛教則始於世間法。而終之以出世間法也。何以謂之世間哉。華嚴經曰。有天世間有人世間有琰摩王世間。是三界之內。皆謂之世間也。有法於此。使人周迴生死循環無已。不出乎三界之內者。謂之世間法。一真覺性含裡十方。非三界之所能系者。謂之出世間法。佛以五乘設教。前之二乘曰人乘天乘者。世間法也。後之三乘曰聲聞緣覺菩薩乘者。出世間法也。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輒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非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修心。持此五者。資之所以為人也。儒家之五常即是其意也。

天乘者十善之謂也。一不殺。二不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是四者其義與五戒同。五曰不綺語。謂不為飾非言。六曰不兩舌。謂語人不背面。七曰不惡口。謂不罵。亦曰不道不義。八曰不嫉。謂無妬忌。九曰不恚。謂不以忿恨於心。十曰不癡。謂不昧其善惡。兼修十善者。報之所以生天也。道家之九真妙戒即是其意也。人乘所以種人之因。天乘可以獲天之果。世間之法蓋在於此。是三教之所均得也。若夫後之三乘者。蓋導其徒超然而出世者也。使其善惡兩忘直趣乎真際。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窺者也。

或者徒見公孫弘之曲學阿世。祝欽明之五經掃地。楊子云明太玄之妙而諂事漢公。許敬宗知帝丘之義而失身女主。是皆自儒家出也。鼠道士以子夜術欺東坡。林靈素以神霄夢惑徽廟。天上神仙鄭化基而實一庸流。地下神仙何得一而實一凡庶。是皆自道家出也。胡僧咒術不能殺傅奕。石佛現光不能欺程顥。佛齒靈矣而碎於傅奕之羊角。佛牙神矣而壞於趙鳳之斧鉞。是皆自佛家出也。疊而觀之。則三教之在中國。皆未能粹然一出於正。尚何區區於優劣之辨哉。抑不思吾之所論者。儒也道也佛也。儒以剛大正直教人。為儒而所行多叛道者。是皆儒家之罪人也。道以清淨無為教人。奉道而甘心於邪術者。是皆道家之罪人也。佛以好生為心。不許以人足踐生草。而謂其說咒語以殺人可乎。佛以無相為宗。不可以身相見如來。而謂其憑頑石以惑眾可乎。齒而可碎。石而非齒也。牙而可壞。偽而非真也。凡假託教門造妖設偽者。皆是佛家之罪人也。庸可執是以議三教哉。

或者又徒見道家有化胡經。謂釋迦文殊。乃老子尹喜所化也。佛家有破邪論。謂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孔子乃儒童菩薩。顏回乃淨光菩薩。老子乃摩訶迦葉也。審如此則三教優劣。豈易以立談叛哉。殊不知。二書之作。各欲尊己而抑彼。遂至於駕空而失實。

王浮作化胡經稱。老子尹喜欲化胡。成佛遂變身為釋迦文殊。而後胡人受化也。抑不思佛生之年周昭王二十四年也。佛滅之年周穆王五十二年也。佛滅後三百四十二年至定王時。老子始生於楚岵縣。為周柱下吏。過函谷關見尹喜時。佛已示滅四百餘歲。以後世之道而變身為上世之佛。是乃道不足以化胡。必假佛以化胡也。隋僕射楊素曰。聞老君化胡。胡人不受。乃與尹喜變身作佛。胡人方受。審爾則老君不能化胡。胡人奉佛有素明矣。素又常謂道流曰。老子何不化胡為道。安用化胡為佛。豈非道化不及佛化乎。是浮之說欲以卑佛。而不料其適以尊佛也。法琳作破邪論。大略謂。佛教徹萬法之原。而孔老特域中之治。謂可以闢邪說覺愚冥也。抑不思孔顏決非菩薩。老子決非迦葉。欲正彼誣。豈可自出於誣哉。故謂孔顏為菩薩。猶未為太失也。至於指老子為迦葉。則大謬矣。迦葉得教之別傳。繼釋迦而作祖。當時最上一乘不可言傳之妙。人天百萬昔皆罔措。而惟迦葉得之。老子豈迦葉變化哉。故迦葉付法於阿難即入定於雞足山。以伺慈氏下生。慈氏未生。其定未出。是迦葉之肉身今猶在定也。其不出而為老子也明矣。若以迦葉為老子。則老子乃宗之祖師也。不亦謬之甚乎。是琳之說將以卑道。而不料其適以尊道也。杜譔之言。矯誣以甚。識者奚取哉。

或者又徒見元城先生之言曰。孔子與佛之言。相為終始。孔佛本一。但門庭施設不同。是儒釋二教未嘗不合也。圭堂居士之言曰。佛者性之極。道者命之極。兩教對立以交攝。則先天性命之妙始全。是釋道二教未嘗不同也。傅大士之詩曰。道冠儒履佛袈裟。和會三家作一家。是三教未嘗不合為一也。今獨優佛教而劣儒道。豈前賢之意哉。殊不知。前賢之言前賢之方便耳。

蓋儒家得時行道。任職居官。權衡予奪無不出於其手。吾若尊佛教而卑儒教。則彼必仗儒教而抑佛教。武宗相李德裕。而毀招提蘭若四萬餘區。誰實致之。道家道其所道德其所德。措心積慮。不使人得而軋已者。吾若尊佛教而藐道教。則彼必尊道教而黜佛教。崔浩信寇謙之。而悉誅沙門毀諸經。像誰實召之。故莫若以方便之心。為方便之說。謂佛教與儒教合。則庶不激儒教之怒。謂佛教與道教同。則庶不啟道教之爭。謂三教可合而為一。則若儒若道。皆可誘而進之於佛。故曰前賢之言前賢之方便也。而世之好議論者。心心有主喙喙爭鳴。劣儒者議儒。劣道者議道。劣佛者議佛。三教雖不同。而涉議論則一。吾將平其心以評之。切以為議之當其罪。則彼說不容於不屈。議之失其實。則已說有時而自屈。是非得失至理而止。天下後世不可誣也。今取議儒者觀之。司馬遷曰。儒者博而寡要。勞而無功。抑不思。一物不知。君子所恥。可謂博矣。而忠恕之道一以貫之。謂之寡要可乎。焚膏繼咎兀兀窮年。可謂勞矣。而修身及家平均天下。謂之無功可乎。蓋遷之學非儒學也。宜其不足以知儒也。程頤儒者也。其論佛也則以為邪誕妖異之言。塗生民之耳目。蓋佛之說無涯。而頤之見有限。對醯鵒而談浩劫。宜其以邪誕妖異目之也。然頤亦嘗反而思之乎。邪誕妖異於儒教則有之。易曰。見豕負塗載鬼一車。詩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史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傳曰齊侯見豕人立而啼。至於神降於莘石言於晉。魏顆見老人。狐突遇申生。謂之邪可也。謂之妖可也。謂之異可也。詩曰。帝謂文王。予懷明德。夫天不言也久矣。偶有言焉。人烏得而聞之。今也予懷之語。若見其口耳之相接。不謂之誕可乎。因程頤邪誕妖異之謗。而求儒家邪誕妖異之實。蓋有不可得而掩者。今取議佛者觀之。唐有傅奕者。精術數之書。掌司天之職。前後七上疏謗褻佛教。時有李師政者。著內德論以辯之。其論曰。傳謂。佛法本出於西胡。不應奉之於中國。則不然矣。夫由餘出於西戎。輔秦穆以開埧業。曰磾生於北狄。侍漢武而除危害。何必取其同俗。而捨其異方乎。夫絕群之駿。非邑中之產。曠世之珍。非諸華之物。是以漢求西域之名馬。魏收南海之明珠。物生遠域。尚於此而為珍。道出於遠方。獨柰何而可棄。若藥物出於戎夷。禁咒起於胡越。苟可去病而蠲邪。豈以遠來而不用。夫除八苦以致常藥。其去病也久矣。滅三毒以證無為。其蠲邪也至矣。何待拘遠近而計親疎乎。傳謂。詩書所未言。以為修多羅不足。尚又不然也。且周孔未言之物。蠢蠢無窮。詩書不載之事。茫茫何限。何得拘六經之局教。而特三乘之通旨哉夫。

能仁未興於上古。聖人開務於後來。故棟宇易橧巢之居。文字代結繩之制。飲血茹毛之俗雖先用。而非珍。火化粒食之功雖後作。而非弊。豈得以詩書先播而當崇。修多羅晚至而當替哉。傅雲。佛是妖魅之氣。寺為淫邪之祀其亦不思之甚也。昔自東漢至於大唐。代代皆禁妖言。處處悉斷邪祀。豈因捨其財力營魑魅之殿堂。放其土民入魍魎之徒眾。況宰輔冠蓋人倫羽儀。王道庾亮之徒。戴達許詢之輩。皆厝心而崇信。並稟教以歸依。是豈尊妖幹魅以自屈乎。良由觀妙知真使之然耳。傅雲。趙時梁時皆有僧反。此又不思之言也。若以昔有反僧。而廢今之法眾。豈得以古有叛臣。而不任今之明士。古有亂民。而不養今之黎庶乎。夫青衿有罪。非尼父之失。皂服為非。豈釋尊之咎。僧幹朝憲尼犯俗刑。譬誦律而穿窬。如讀禮而憍倨。但應禁非以弘法。不可以人而賤道也。傅雲。道人梟皆是貪逆之惡種。此又不思之言也。夫以捨俗修道故稱道人。蠕動之物猶不加害。況為梟獍之事乎。嫁取之禮。尚捨不為。況為禽獸之心乎。何乃引離欲之上人。匹聚塵之下物。毀大慈之善眾。比不祥之惡鳥。以道人為逆種。以梵行比獸心。害善亦何甚乎。傅雲。西域胡人因泥而生。是以便事泥瓦。此又不思之言也。且中國之廟以木為主。豈可謂制禮君子皆從木而育乎。親不可忘。故為之神主。以表罔極之心。佛不可忘。故立其形像。以伸如在之敬。欽聖仰德何失之有哉。傅雲。帝王無佛則國治年長。後世有佛則政虐祚短。不思能仁設教。豈[門@裡]淫虐之風。菩薩立言。豈弘桀紂之事。羲軒舜禹之德。在六度而包籠。羿浞辛癸之咎。總十惡以防禁。向使桀遵少欲之教。紂順大慈之道。則伊呂無所用其謀。湯武焉得行其計哉。傅雲。未有佛之前。人皆淳和世無篡逆。不思九黎亂德。豈非無佛之年。三苗逆命。非當有佛之後。夏殷之季何有淳和。春秋之時豈無篡逆。佛之為教也。勸臣以忠勸子以孝。勸國以治勸家以和。弘善則示天堂之樂。一非則示地獄之苦。乃謂傷和而長亂。不亦誣謗之甚哉。亦何傷於佛日乎。但自淪於苦海耳。夫以傅奕而肆誣謗之言。以師政而著辯惑之論。是非曲有坦然明甚。萬世之下可以觀矣。

厥後有韓愈者。其見猶傅奕也。原道佛骨。佛作奕之章疏也。奕謗佛於前。即有師政以辯其惑。愈謗佛於後。曷為無人以議其非。蓋奕為太史令。特藝者耳。愈以文章顯。乃儒者也。藝者之言。夫人固得與之辯是非。儒者之論。世俗每不敢以致可否。吾則曰。言之而當理。雖非儒而可遵。言之而涉誣。雖果儒而可辯。愈不明吾道一貫之理。可不明而辯之。使其言之誤後世乎。愈之言曰。佛者夷狄之一法。彼徒見佛法來自西域。遂從而夷之。殊不知。佛生於天竺。而五天竺為南閻浮提之正中。是佛家固以彼為中也。後漢書曰。佛道神化興自身毒。其國則殷乎中上玉燭和氣。是儒家亦以彼為中也由是知此固一中國也。反彼亦一中國也。而謂之夷可乎。天地之大無窮盡。列子曰。無極復無極。無盡復無盡。是知其無極無盡者。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阿育王藏如來舍利於閻浮提者。八萬四千所。而在今中華者。僅一十九所。則中華在閻浮提內。豈不猶稊米之在太倉乎。何以知此果為中而彼果非中乎。愈之見但知四海九州之內為中國。四海九州之外為四夷。外此更無去處矣。豈知四夷之外復有非夷者哉。愈之見坐井觀天之見也。不然北史所載大秦國者。去幽州數萬里。而居諸夷之外。其國衣冠禮樂制度文章與中華同一殷盛。故號曰大秦。而與大漢齒。由是觀之。則四夷之外固有中國。而漢書以身毒為中國。信不誣也。井鼃不足以語海。固非愈之所能知也。

愈又曰。舜禹在位百年。此時中國無佛。漢明帝時始有佛法。在位才十八年。殊不知。脩短之數係於善惡。而善惡之報通乎三世。故曰。欲知前世因。今生享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以是知。今世之脩短。原於前世之善惡。而今世之善惡。又所以基後世之脩短。享國之久者。前世之善為之。運祚之促者。前世之惡為之也。豈可徒以目前論之。又豈有佛無佛之所至哉。孔子言。仁者壽。則是仁者必長年。不仁者必折夭也。然克己復禮。回可謂仁矣。而回反夭。膳人之肝。跖可謂不仁也。而跖反壽。豈可謂孔子之說無驗而不從其教乎。洪範以皇極五福六極教人。合極則福而壽。反極則禍而凶。短折如漢之文景。最為有道之主。惟皇作極。二君宜無愧矣。而孝文在位才二十三載。年止四十七。孝景在位才十六載。年止四十八。其曆數皆未及一世。其享年皆未及下壽。豈可謂洪範之說誣而火其書矣。惟證之以因果之說。稽之以三世之久。則可以釋然無疑矣。如必曰無佛而壽永。則舜禹在位固皆至百年也。唐武宗滅佛者也。胡為在位僅六年。而壽止三十三乎。如必曰有佛而年夭。則漢明享國才十八年也。梁武帝奉佛者也。胡為在位四十八年。而壽至八十六乎。

愈又曰。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彼時見上古以來惟有儒教。而今之釋教似為贅疣耳。殊不知。釋氏設教非與儒教相背馳。故釋氏化人。亦與儒者無差等。儒者闡詩書禮義之教。而輔之以刑政威福之權。不過欲天下遷善而遠罪耳。然固有賞之而不勸罰之而不懲。耳提面命而終不率教者。及聞佛說為善有福為惡有罪。則莫不捨惡而趨於善。是佛者之教。亦何殊於儒者之教哉。宋文帝謂何尚之曰。適見顏延之宗炳著論發明佛法。甚為有理。若使率土之濱皆感此化。朕則垂拱坐致太平矣。尚之曰。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持此風教以周寰宇。編戶億千則善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萬刑息於國則陛下所謂坐致太平者。是也。唐李節送沙門疏言序曰。釋氏之教。以清淨恬虛為禪定。以柔謙退讓為忍辱。故怨爭可得而息也。以菲薄勤苦為修行。以窮達壽夭為因果。故淺陋可得而安矣。世降俗偷。不有釋氏以化其心。則勇者將奮而思鬪。智者將靜而思謀。阡陌之人將紛然而群起矣。呂夏卿得入師經曰。小人不畏刑獄而畏地獄。若使天下之人事無大小以有因果。不敢自欺其心。無侵陵爭奪之風。則豈不刑措而為極治之世乎。由是觀之。則釋教之有裨於世教也大矣。又何惡於教之三乎。

愈又曰。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柰之何民不窮且盜也。蓋謂釋氏之徒不耕而食。致民之窮且盜也。抑不思世之輕耕而食者。豈獨釋氏之徒哉。公孫丑問孟子曰。詩曰。不素飡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兄。則孝弟忠信。不素飡兮。執大於此。今之以佛為師者。默則誠語則善。所到勸人拙惡而趨善其人以此相化克己齋戒。好生止殺稱誦佛經。悛心改行為仁為慈。為孝為廉為恭為順。蓋日有遷善而不自知者。則不素飡兮。亦孰大於是哉。彼民之窮且盜又何關於釋氏哉。詩曰。小東大東杼軸其罕。傳曰。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民之窮也。若此時中國無佛也。書曰。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傅曰。盜不可詰絕。又不能止民之盜也。若此時則中國無佛也。太宗貞觀之間。釋氏之教殊盛。僧尼不勝其數也。食用不勝其廣也。而外不閉旅不齎糧。何斯民之不窮不盜也。明皇開元之際。釋氏之徒愈繁。僧尼不減於貞觀也。食用不減於貞觀也。天下富羨攘盜松絕。何斯民之不窮不盜也。是知民窮且盜。決非釋氏之所致明矣。如必曰有佛而民窮。則無佛之時成湯何必患困窮。如必曰有佛而民盜。則無無佛之時季康子何必患盜哉。孔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何干出家者繁哉。

愈又曰。棄而君臣去而父子。蓋指出家者而言也。抑不思子陵傲光武而耕富春。歐陽公稱其為聖之清。未嘗曰棄而君臣也。太伯捨太王而逃刑蠻。孔子美其為德之至。未嘗曰去而父子也。以是比之。佛何過哉。況割愛出家。非特獨善其身。證果成道。將以普度一切。法華經云。我等與眾生。皆共成佛道。而況於君臣父子哉。故常人之於君。反不過極其敬順。而釋氏之於君父。則能誘之以正法。常人之於子弟。不過致其慈愛。而釋氏之於子弟。則能化之以正道。妙莊嚴王者。藥王之君父也。自藥王出家。而妙莊嚴王亦出家。因得授記而成佛道。羅睺羅者。釋家之長子也。自釋迦出家。而羅睺羅亦出家。因得證密行而授尊記。由是觀之。出家者何負於君臣父子哉。又況常人之心有親疎。而佛心則無親疎。常人之心有限量。而佛心則無限量。常人知有己之君父爾。而佛則無爾殊。故圓覺經曰。觀彼怨家如己父母。常人知有己之子孫爾。而佛無差等。故華嚴經曰。等觀眾生猶如一子。是心也豈愈之所能識哉。

愈又曰。禁而相生養之道。豈不曰娶婦嫁女所以生育子孫。佛戒女色。所以禁其生養。殊不知。釋氏制戒自有頓漸。曷嘗使人人為曠夫。箇箇為怨女哉。為出家者說菩薩戒。則曰離非梵行。為在家者說優婆塞戒。則曰離邪淫。離非梵行者永斷淫慾也。離邪淫者不犯他人妻女也。般若經曰。菩薩斷欲出家修行梵行能得菩提。楞嚴經曰。淫心不除塵不可出。若不斷淫修禪定者。如蒸砂石欲成其飯。雖經多劫秖名熱沙。此為修菩薩戒者言也。生天十善經云。盡形不邪淫。是故得生天上。毘婆沙論雲。若制其自妻。則國王宰官長者不能棄捨自妻室故。佛惟立離犯他妻。此為持優婆塞戒者言也。只儒家設教。戒之在色。亦所以戒女色也而非戒人娶妻也。契為司徒教以人倫。則曰夫婦有別。家人畫卦義在正家。則曰夫夫婦婦。美化行乎江漢則漢上游女不可求思。關睢應於麟趾。則衰世公子無犯非禮。是皆無犯他人妻女之謂也。是即釋氏不淫邪之戒也。故維摩居士亦有妻子常懷遠離。楞嚴經云。於己妻妾未能遠離者。得生天福。曷嘗禁其生養之道哉。

愈又曰。何有去聖人之道捨先王之法。而從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觀愈此言。則愈之不識佛也亦甚矣。蓋佛之教人與人之學。佛豈徒在於區區之福利哉。佛以一大事因緣故而出現於世。吾儕亦以一大事因緣故而歸向於佛。佛所讚者依而行之。佛所戒者遵而守之。由權而實由漸而頓。蓋期以識心見性超脫生死而至於佛也。福利雲乎哉。故自佛之五乘論之。人乘者謂能持五戒。則其福報可以為人。天乘者謂能修十善則其福報可以生天。斯二乘者以福利言可也。若夫後之三乘。則當以理觀。不可以福言矣。三乘之理固未易言。姑自其粗跡言之。則聲聞圓覺猶不過為止息之地。必至於佛菩薩之地。而後為理之極也。前輩曰。佛者極也。謂天下萬善萬理。至佛而極也。今之學佛者。蓋求以詣其極也。福利雲乎哉。朱晦菴之論佛也曰。以其有空寂之說。而不累於物慾也。則世之賢者好之。以其有玄妙之說。而不滯於形器也。則世之智者悅之。以其有生死輪迴之說。而自謂可以不淪於罪苦也。則世之佣奴爨婢黥髡盜賊亦匍匐而歸之。若愈之所謂福利者。正晦菴所謂佣奴爨婢黥髡盜賊亦歸之者也。愈之不識佛也如此而乃果於謗佛。正猶越犬不識雪而吠。蜀犬不識日而吠也哉。

三教平心論卷上

三教平心論卷下

靜齋學士劉謐撰

愈又曰。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以入宮禁。蓋以佛身之舍利。而比凡庶之朽骨。何其無忌憚。一至此哉。涅槃經曰。爾時世尊。以大悲力從心胸中火湧棺外。漸漸闍維碎金體成末舍利。以是知佛骨者。佛之舍利也。吳孫權赤烏四年。康居國三藏康僧會至金陵。詔至問狀。會進曰。如來大師化已千年。然靈骨舍利神應無方。於是齋潔懇求至三七日聞鎗然有聲。起視瓶中五色錯發。權與公卿黎庶聚觀曰。希世之瑞也。使力士鎚之而砧碎。光明自若。於是建塔。其地曰佛陀裡。又秀州精嚴院有一舍利。一日行道一日入定。行道者旋轉不息。入定者寂然不動。嵩禪師作行道舍利記。蓋以其道之驗也。九流百家紛然。謂之道則與佛未始異也。稽其驗則天下無有也。競尊其師。謂佛不足與其聖賢校。及其死也不數日而形腐。不百年而骨朽。其神則漠然烏有乎恍惚。豈其道亦有未臻於佛者乎。然舍利之見乎天下者。古今多矣。有盤空而翔者。有無端而至者。發光而並日月者。不可聞者。不可碎者。若此行道晝夜振之而不息。天下未始見也。捧其塔而敬之。則金鐸益轉。若與人意而相應異乎美哉。然則舍利之神奇若此。而以之比凡骨可乎。列子曰。生則堯舜死則腐骨。故雖褒稱嘉美以為大而化聖而不可知者。俱不免乎。腥臊臭穢與草木同腐也。其能若佛骨之更數千載而神奇特異。與世為祥為福者耶。

愈又曰。乞以此骨付之水火。然後知大聖人之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夫不識佛為大聖人。何其顛倒錯亂。一至此哉。張無盡問大慧禪師曰。堯舜禹湯皆聖人也。佛竟不言之何耶。師曰。堯舜禹湯比梵王帝釋。有優劣否。公曰。堯舜禹湯豈可比梵王帝釋。師曰。佛以梵王帝釋為凡夫。餘可知矣。公乃擊節以為高論。由是觀之。則堯舜禹湯不及梵王帝釋遠矣。而梵釋猶為凡夫。自堯舜禹湯至於文武周公孔子。儒家皆以聖稱也。彼伯夷伊尹柳下惠。各以一善自著者。亦謂之聖也。而群聖之中必有大者焉。宰我曰。以予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遠矣。子貢曰。自有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孔子者也。是孔子者儒家之大聖人也。然佛又聖中之聖也。謂子不信。則請以前所紀佛氏之極功觀之。佛則自修因於億劫。而證果於今生。六度萬行罔不齊修。恆沙功德皆悉圓滿列子援孔子之言曰。丘聞。西方有大聖人。不治而不亂。范蔚宗著西域論曰。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或人問佛於文中子。答之以聖人。玄奘譯經。而唐太宗名之以聖教。本朝太宗皇帝賜天竺三藏法師天息災譯經序號曰三藏聖教序。有曰。飜貝葉之真詮。續人天之聖教。真宗皇帝賜天竺明教大師法賢譯經序而號曰繼聖教序。有曰。龍宮之聖藻惟新。鷲嶺之苾芻仰嘆。蕭瑀曰。佛聖人也。非聖人者無法。裴休曰。佛為大聖人。其教有不思議事。疊而觀之。則世之所謂聖人者。孰有過於佛哉。彼不信佛而謗佛者。生為愚人死為愚鬼。捨身受身愈趨愈下。善擇術者果如是乎。

愈又曰。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又曰。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蓋謂憲宗為佛所惑。而又因以惑眾也。愈又不思甚哉。孔子曰。智者不惑。謂天下之可惑者皆愚者也。智者既明且哲。洞屬是非。凡所作為必真見其理之可為而後為之。斷斷乎不為事物所惑矣。故以愚人而奉佛。謂之受惑可也。以明主而奉佛。謂之受惑不可也。若憲宗者。聰明果決得於天性。是豈愚者。豈是易惑者乎。非特憲宗為然也。唐世人主如太宗之聰明英武。由漢以來未之有也。而其篤信佛教。始終如一。觀其剏宏福寺也。則曰。專為崇穆太后追福。言發涕零。躬自製疏。稱皇帝菩薩戒弟子。及玄奘法師之譯經也。則為之序。而名之曰御製三藏聖教序。覽菩薩藏經。愛其祠旨微妙也。則詔皇太子撰菩薩藏經序。虞世南之卒。而夢其進讜言如平生也。則即其家齋僧造像。以資冥福。念建義兵以來殞身以行陣者莫之極也。則普為義士兇徒建寺剎。享太平之後。念手誅千餘人者。不及見也。則以御服施僧而求薦擢。蓋太宗之聰明。遠過於憲宗也。而太宗之奉佛。尤不止如憲宗之迎骨也。是豈為佛所惑乎。使太宗果愚而受惑。則當時房杜王魏直言無隱。胡為不諫其奉佛乎。不惟不諫其奉佛也。若房梁公玄齡。則相與命玄奘譯經。杜萊公如晦。則以法尊京兆玄琬。其欽崇歸向之心。君臣同一德。又不惟房杜二公為然也。宋璟剛介為唐朝第一。則以佛法師於曇一。裴晉公以身系天下安危。則執弟子禮於徑山法針。抱大節忠於國家死而不變者。孰若顏魯公。則以戒稱弟子於湖州慧明。問道於江西嚴峻。輕名利少緣飾純孝而清正者。孰若天魯山。則以母亡而刺血書佛經數千言。至於張說撰心經之序。孟簡結塵外之交。杜鴻漸參無住之禪。權德輿著草衣之記。彼諸賢聖。皆表表然不世出者。使佛教果能惑人。亦安能惑如是之聖賢耶。以是知唐之君臣次非受惑。而愈之惑亦甚矣。雖然愈之惑不足論也。而其惑天下後世。則非細故也。蓋愈以儒自負。經生學士視之如太山北斗。愈之所是從而是之。愈之所非從而非之。誰復詳審諦察。而考其所以操履者。則何如哉。吾嘗因其遺文考其操履。乃知愈光范三書。求售於時宰。何其急於富貴乎。孔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仁以待取。其待而不求也如此。蓋以道義自重也。孟子曰。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難進易退也如此。蓋以道義自高。愈之嗜進一至於此。則於道義掃地矣。愈之書欲朝廷因己之爵祿。以誘至天下之遺才。殊不知。天下之士固有不隕穫於負賤。不充溢於富貴。大能守道抱義如尹傅之流者。非幣帛之聘肖像之求。不輕其身以為世用也。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則愈之操履蓋可知矣。

及於頔之相也。愈之上書以媚之。考之唐史。頔則屈強犯命有擅取鄧州之逆。廣募戰士。有專據漢南之心。教舞八佾。聲態雄侈。有窺覦僭竊之意。天子謂其深懷奸謀。王彥威謂其得全腰領為幸。則頔乃少誠元濟之流亞也。愈乃誦詠讚美。稱其有聖賢之言行。稱其有德。而且有言。擬之以商書之灝灝。周書之噩噩。則愈之諛佞不亦甚乎。昔宇文士及譽太宗。而太宗斥其佞。山人范知璿譽宋璟。而宋璟責其諛。以太宗之聰明英武宋璟之剛正方大。二子譽之。良不為過。而猶不能免佞諛之誚。況子頔之陰蓄異志近助朝廷。而愈乃極口譽之。則愈之佞且諛也如此。巧言令色孔子恥之。讒諂則諛孟子戒之。則愈之操履又可知矣。

潮陽一斥。周慞惶怖。遽奉書天子。而諷其封禪。意在貢諛於朝廷。而冀脫其遷謫。抑不思。封禪之說不出於二帝三王之書。而剏建於秦皇漢武之世。故倪寬封禪議曰。薦享之禮不著於經。則封禪之不經。不待識者而後知矣。愈平生自負。謂能專明二帝三王之導。而善斥百家不經之說。胡為讒遭廢黜遽自衰謬。即以秦皇漢武不經之事。諛其君哉。當太平極治之時。而有封禪之請。猶不可也。況藩鎮初平之後。正宜恭儉節用之不暇。而可導以侈靡乎。在都俞[病-丙+(臾/貝)]歌之列。而有封禪之請。猶不可也。況既蒙譴謫之際。正宜闔門待罪之不暇。又可出位而有言乎。方士毛仙翁者。挾左道以亂政者也。愈方仰欝於斥逐。而仙翁執之以吉兆。於是作毛仙翁十八兄序。且曰。兄言果有徵。以至雲即掃室累矣。況一日歡笑。夫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愈何為易於動搖如此乎。愈詆佛為異端。乃低首下心鞠躬屏氣。以兄事仙翁異人。甚矣其無定守也。

黃陵二妃廟者。不在祀典之神也。愈斥潮陽而過洞庭。遂禱二妃以求脫禍。及其得還乃出財治其廟。具禮以祀之。為書以志之。夫豈弟君子求福不回。愈何為迴邪求福如此乎。愈詆佛為夷鬼。乃伈伈俔俔。搖尾乞憐於婦人之鬼。甚矣其不知恥也。士君子素患難行乎患難。素貧賤行乎貧賤。愈才遭遷謫。即顛沛擾亂抑欝悲懆。既以封禪諷天子。又以吉凶求仙翁。又以禍亂禱二妃。則愈豈守道不變者乎。故當時大顛謂愈曰。予知死生禍福蓋係乎天。彼黃陵豈能福汝耶。主上繼天寶之後。奸臣負國而討之。糧魄雲合殺人盈野。僅能克乎。而瘡痍未廖。子乃欲封禪告功以驕動天下。而屬意在乎子之欲婦。子奚忍於是耶。且以窮自亂而祭女鬼。是不知命也。動天下而不顧以便己。是不知仁也。強言以顛之。言見於退之別傳所紀者如此。則愈之操履。又可知矣。

孔子曰。鄙夫可以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愈之光范三書以自售是也。既得之患失之。愈之陷事於頔以取容是也。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愈之請封禪求仙翁禱二妃是也。愈之操履若此。雖其文章高天下。何足道乎。周子通書曰。不知務道德。而以文辭為能者。藝為而已矣。由是言之。則愈與奕等皆藝者耳。孰謂愈得為儒哉。況愈之為文。尤不能無可議者。原道之作。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叉。由是而之焉之謂道。抑不思。無極而太極斯其所謂道也。斯時也安有所謂愛之博行之宜者也。愛之博行之宜。無非斯道之流行發見也。而愈乃謂道曰博愛行宜而出。母乃顛倒之甚乎。愈之不知道也如此。

處州孔子廟碑之作謂。社稷不屈而壇。豈如孔子巍然當座。抑不思。社稷者用其達天地之氣。正以不屋而壇為尊。惟喪國之社乃屋。示絕陽而通陰。乃其辱耳。愈乃以社稷無屋。不如孔子有屋之榮。母乃悖理之甚乎。愈之不知經也如此。

原道謂。堯舜禹湯以道相傳是矣。禹沒四百年。而湯始生。謂湯接禹之傳可也。愈乃謂。禹以是傳之湯。湯沒六百年。而文武始出。謂文武接湯之傳可也。愈乃謂。湯以是傳之文武。豈有既沒數百年而能以道傳人者乎。曰。可死不得其傳。愈亦知死則不能傳道矣。何為既死之禹湯。乃能傳道於後世哉。愈之不知道也又如此。

與馮宿書。自北揚子為太玄時。且謂勝老子。又引侯芭之論謂。玄勝周易。夫老子五千言。固非楊子所能及至於易則更。數聖人而後為全經。雖孔子之聖猶謂。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太過。而愈乃謂不及楊子之太玄。何其謬哉。楊子作太玄以擬易。昔人謂其如吳楚僭號以稱王。擬易猶不免乎僭。而謂其勝易可乎。愈之不知經也又如此。

唐人黃璞論歐陽詹謂。其以一倡婦一慟而死。而譏其不孝。愈作歐陽詹哀辭乃稱。其事父母盡孝仁於妻子。夫譽其所可毀。則其言之矯誣也甚矣。作諫臣論。譏陽城非有道之士。及城守道州。而愈送太學生何堅還道州。又賢城所治。為有道之士。比之黃覇治頴州。夫前毀而後可以譽。則予言之反覆亦甚矣。

原道謂。老子道其所道。非吾之所謂道。其師說乃謂。孔子師老聃。審如是則孔子之道。乃出於老氏之道。亦可謂之道其所道也。與孟簡書謂。群聖之道大壞。其禍出於楊墨其讀墨子乃謂。孔墨相為用。審如是則孔子之道。本同乎墨子之道。亦可謂之壞群聖之道也。夫老也墨也異端之道也。愈既詆排之矣。而乃指孔子以為老。又指孔子以為墨。不亦叛孔子之甚乎。學孔子而叛孔子。猶陳相之背師逢蒙之射羿也。後世經生學士。以愈詆佛為可傚。則愈之叛孔子亦可傚乎。抑愈雖詆佛。而又取於佛。其交大顛也。則取其聰明識道理。其送高閑也。則取其一生死解外膠。其作馬彙行狀也則取其刺血寫佛經。且詆之而且取之。既非之而又是之愈可謂不常其德者矣。蓋愈之中心。初無定見。是非取捨莫知適從。故肆口所言隨時遷就前不顧後後不顧前。而不復慮其遺臭於萬世也。識者於此毋以私心論。毋以愛憎之心論。試平其心而評之。則愈之為人也。果君子乎抑小人乎。果儒者乎抑非真儒乎。

當是時。韓柳俱以文鳴。韓則詆佛。柳則學佛。觀子厚贈重巽法師序曰。吾自幼學佛求其道。積三十年。且由儒而通者。鄭中書孟常州連中丞。以中丞之辨博。常州之敏達。中書之清直嚴重。且猶崇重其道。況若吾之昧昧者乎。

其送文暢上人序曰。晉宋以來。有道林道安遠法師休上人。其所與游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昭之徒。皆時之選。由是真乘法印。與儒典併用。而人知方向。至於送琛上人序。送舉上人序。送暠上人序。製南嶽大明律師碑。製六祖賜諡碑。製南嶽彌陀和尚碑。作法證律師塔碑。作永州淨土院記。作柳大雲寺記。無非闡明佛法開示冥愚。故東坡過曹溪而題曰。釋教譯於中國。必托於儒之能言者。然後傳遠。子厚南遷作曹溪南嶽諸碑。妙絕古今。蓋推本其言與孟軻氏合。可不使學者日見而誦之。然則子厚之碑於佛教如此。宜東坡喜稱而樂道之也。然儒家不滿於子厚者。以其失節於王叔文耳。斯固子厚之失。而深求子厚之心。亦下惠不羞污君之意。初非附權勢而饕富貴也。觀其永州之斥。怡然自得。所謂請封禪求仙翁禱二妃之事。未嘗有焉。則其安恬處順。亦可見矣。及起為柳州刺史。而友人劉禹錫得播州。子厚曰。播非人所居。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即具表請以柳易播。雖禹錫得改連州。不待以柳播相易。然即此一念其賢於愈之患失者。豈不猶伯夷之於盜跖乎。深求韓柳之為人。大概韓嗜進。而柳安靜。韓奔競而柳恬退。故子厚送浩初上人序曰。儒者韓退之嘗病予嗜浮圖。予以為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其賢於逐逐然。惟印組是務者亦遠矣。妙哉子厚之言。深中愈之膏肓也。又曰。浮圖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不與孔子異道。雖聖人復生。不可得而斥也。又曰。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髡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忿其外而遺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又曰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則將友惡來盜跖。而賤季札由餘乎。詳觀子厚之言。則韓柳之見。豈不天淵也哉。後世經生學士。不及詳考韓之是非。而徒欲傚韓之詆佛。歐陽文忠公今之韓愈也。舊唐書謂。愈性愎忤。當時達官皆薄其為人。而公則喜其攘斥佛老。乃隱其惡著其善。而稱其佐佑六經。

太宗濟世安民。為不出世之君。公則惡其復立浮圖。乃掩其長責其短。而指為中才之主。凡唐人歸向大乘教。而欽從敬信者。公則極其貶斥。其名卿賢大夫多與禪衲游。有機緣事蹟者。公則憤憤削去而不書。且曰。無佛之世。詩書雅頌之聲。其民蒙福。抑不思。謹庠序以設教。而羊質虎皮鳳鳴鷙翰者。滔滔皆是也。及聞作善受天堂之報。則善心不期而自生。譚禮樂以陶民。而口筆尹旦身心管商者。比比皆然也。及聞作惡受地獄之苦。則恶心不期而自革。孝宗原道辨曰。佛立五戒。曰不殺不盜不淫不妄不飲酒。夫不殺仁也。不盜義也。不淫禮也。不飲酒智也。不妄語信也。仲尼之道。夫何遠之有。由是言之。則佛氏之教。豈劣於詩書雅頌哉。

又曰。其言荒茫漫靡。夷幻變現。善推不驗。無實之事。抑不思。言劫數之長遠。是佛之見。通達過去未來。無有限礙。非若儒者據書契之紀載僅知數千百年之事而止也。言世界之廣大。是佛之見。洞燭虛空法界。無有邊際。非若儒者按職方以考驗僅知中國四夷之事而止也。無盡護法論曰。人有極聰明者。有極愚魯者。聰明者。於上古興亡之跡。六經子史之論。皆能知之。彼愚魯者。誠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為誕乎。由是言之。則佛氏之說。豈可謂之不驗無實哉。

又曰。憲宗幸福得禍。抑不思。莫之為而為者天。莫之致而致者命。儒言天命。佛言定業。蓋不可逃之數也。豈目前善惡為之哉。盜跖壽終而子路醢。非儒教之無驗也。又曰。佛為中國大患。抑不思。儒固化中國以善。佛豈教中國以惡。為善不同。同歸於治。皆不可誣之理也。夫亦何患之有哉。天人歸向而鬼神欽。必有大利益於彼也大概公之詆佛。乃師於愈而公踐履亦師於愈。大庭唱第。抗聲祈恩。即愈之上三書也。首唱濮議。頗喧物論。即愈之請禪也。老而悲傷。睠焉憂顧。張無盡謂。觀修之書尺。諜諜以老病自悲。雖居富貴之地。慼慼無所容。視愈之不達天命求仙禱神。同一見趣也。所修唐書。瑜不掩瑕。張無盡謂。其臆說褒貶。而為吳縝。糾其繆者二百餘條。視愈之肆筆成文。頗多繆論。同一意識也。慷慨激烈排斥佛教。至於晚年乃以居士自號。其後覩韓愈別傳乃之跋曰。餘官琅琊有以退之別傳相示者。反覆論誦。乃知大顛蓋非常人。餘嘗患浮圖氏之盛。而嘉退之之說。及觀大顛之言。乃知子厚不為過也。夫既排釋氏。而又取釋氏。視愈之交大顛送高閑稱馬彙。回一趨向也。道同志合。有如此者。謂之今之韓愈信矣。

自公師愈。而諸儒競師愈程明道曰。釋氏惟務上達。而無下學。抑不思。釋氏六波羅蜜。皆下學上達之說。禪波羅蜜。謂由禪定以到彼岸也。禪定則是下學。到彼岸則上達矣。檀波羅蜜。謂由佈施以到彼岸也。佈施則是下學。到彼岸則是上達矣。他如精進持戒忍辱智慧。而到彼岸。則上達矣。故解脫了義經云。學有六事。所謂六波羅蜜。施戒忍是增上戒學。禪定是增上心學。般若是增上慧學。又四弘願曰。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無非由下學而至上達者。謂之無下學可乎。

朱晦菴曰。釋氏自以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而實不識心性。抑不思。首楞嚴一經乃心性之邃學。其言曰。前塵虛妄惑汝真性。又曰。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所以破妄心也。又曰。若離前塵有分別性。即汝真心。又曰我見如來手自開合。非我見性有開有合。所以明真心也。又曰。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所以明此心之週遍無外也。又曰。各各自知心遍十方。一切世間有所諸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瞭然自知獲本妙心常住不滅。所以證虛空妙心。而入佛境界也。謂之不識心性可乎。

張橫渠。不信輪迴之說。謂佛言。有識之死受生輪迴。為未之思。此即莊子息我以死之見也。意謂。死則休息。更無餘事矣。殊不知。生死無際輪迴不息。四生六道隨業受報。而謂之無輪迴可乎。南史載。梁武帝夢。眇目僧執手爐入宮內欲託生王宮。覺而後宮生子繹。幼即病目。醫療不効。竟眇一目。是為元帝。名臣言行錄載。范祖禹將生其母夢。一偉丈夫立於側曰。我漢將軍鄧禹也。覺而產兒。遂名祖禹。以鄧禹內行淳備。遂字之曰淳夫以是證之。則儒家之書。因有輪迴之說矣。乃以釋氏輪迴之說為非是。何其不察之也。程明道不信地獄之說。謂佛為下根者設此偽教。怖令為善。此即小人以小惡為無傷之見也。意謂。生作過惡既死誰復窮治哉。殊不知。天地神明昭佈森列。賞善罰惡如影隨形。而謂之無地獄可乎。隋史載。開皇中大府丞趙文昌。死而復活。雲於冥間見周武帝受罪。帝謂文昌曰。既還家卿。為吾向隋皇帝說。吾滅佛法罪重。為營功德。俾出地獄。文昌奏其事。文帝遂勅天下僧尼。為周武帝誦金剛經。名臣言行錄載。王荊公子名雱。所為不善。凡荊公悖理傷道之事。多出於雱。及雱死後。荊公彷彿見雱。荷銕枷立於門側。於是捨所居之半山為鐘山寺。為其追冥福。以是證之。則儒家之書。固有地獄之說矣。乃謂釋氏地獄之說為無有。何其未及思也。

張橫渠曰。其過也。塵芥六合。其蔽於小也。夢幻人世。抑不思。莊子曰。四海在天地間。猶礨空在大澤中。國在海內。猶稊米之在太倉。非塵芥而何。白樂天曰。昨日屋頭堪炙手。今朝門外好張羅。莫笑賤貧誇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非夢幻而何。橫渠目不悟此。豈可謂悟之者為非是乎。程明道曰。釋氏要說去根塵。然沒此理要有此理。除是死也。抑不思。大慧禪師曰。心意識之障道。甚於毒蛇勐虎。勐虎尚可迴避。心意識無儞迴避處。則學道者安可累於根塵哉。六祖大師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則悟道者曷嘗累於根塵哉。明道自不了此。豈可謂天下無此理乎。

張橫渠曰。釋氏語實際乃知道者。所謂誠也。就使得之。乃誠而惡明者。夫橫渠以實際為誠可也。而謂其誠而惡明。則未之思也。楞嚴曰。明極即如來。淨極光通達。法華經曰。普明照世間。明瞭心決定。惡明者。果能如是乎。溫公曰。其妙者不能出吾宗。其妄者吾不信。妙處在無我。其言天堂地獄不足信。夫溫公以無我為妙可也。而不信天堂地獄。則未之思也。

劉元城曰。凡人耳目所不及。安可知其無有。列禦寇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誣理不信果為知理乎。

橫渠曰。釋氏誣天地為幻妄。何不觀赤壁賦曰。自其變者而觀之。雖天地不能以一瞬。則天地之終。窮固出於蘇東坡之說也。豈獨釋氏有是言哉。

明道曰。謂釋氏實是愛身放捨不得。何不觀五代史曰。佛於頭目手足皆以施人。則佛不愛身。固出於歐陽公之筆也。豈獨佛書有是說哉。

伊川曰昔之惑人也。乘其愚闇。今之惑人也。因其高明。抑不思。智者觀於未形。愚者暗於成事。既曰高明。而復謂其受惑。可乎。

明道曰。佛老其言近理。又非楊墨之比所以為禍害甚於楊墨之害。抑不思。萬形皆有弊惟理獨不朽。既曰近理。而復謂其為害。可乎。

謝顯道。歷舉佛說與吾儒同處問伊川。伊川答曰。任他同處。雖多隻是本領不是。一齊差卻。夫伊川不能明指其何處差何處不是。而徒泛言其差與不是。豈天下之公論乎。夫不能指其何處差。是終不見其有差處也。不能指其何處不是。且終不見其不是處也。直欲以愛憎之心。而誣之曰差。誣之曰不是。天下後世。豈無根之語所能欺哉。至於晦菴指其實見之差。謂釋氏之學正謂惡此理之充塞無間。而使已不得一席無理之地以自安。厭此理之流行不息。而使已不得無理之時以自肆。殊不知。釋氏非厭惡此理而欲無此理也。正以世有二障。曰事障。曰理障不特事能障吾之心。而理亦能障吾之心。圓覺經曰。若諸眾生。先除事障未除理障。但能悟入聲聞緣覺。未能顯住菩薩境界正此意也。故學佛者。不明此理。固無以識心性之真。而執滯此理。亦未免為心性之礙。是以勉強力行之初。固當研窮此理。從容中道之後。則不可執滯此理。故曰渡河須用筏。到岸不須船。不特釋教如此。而儒教亦如此。只如周文王。不大聲不長夏。則是除事障也。至於不識不知。則理障除矣。顏氏不遷怒不貳過。則是除事障也至於如愚坐忘。則理障除矣。文王聖人也。顏子幾聖也。固能不為理所障。若份量未至於聖。則只能改過遷善。以除事障。安能不思不勉以除理障哉。晦菴份量遠未到此。所以徒欲執滯此理。而謂釋氏不合厭惡此理。且指為實見之差。識者觀之。則知差不在釋氏。而在晦菴也。嗟夫。望山者其高蒼蒼。望海者其遠茫茫。振屣而昇蒼蒼彌高。鼓棹而游茫茫彌遠。而後進向之所覩未盡也。所覩未盡。而輕議論。辭窮理屈。則寂無容聲。明道曰。釋氏之說。若欲窮其說而去取之。則其說未能窮。固已化而為佛矣。明道於此始知釋氏之說。非儒者所能窮也。晦菴曰。就使其說有實。非吾儒之說所及者。是乃過乎中正。而與不及者無以異。晦菴於此始知釋氏之說。非儒者所能及也。

夫釋氏之說。既非儒者所能窮。亦非儒者所能及。孰謂其可毀哉。韓愈毀之。不知佛者也。先儒毀之。傚韓愈者也。嘗於韓愈別傳。見其與大顛答問甚詳。愈曰。爾之所謂佛者。口不道先王之法言。安得而不斥之。大顛曰。計子嘗誦佛書矣。其疑與先王異者。可道之乎。愈曰。吾何暇讀彼之書。大顛曰。子未嘗讀彼之書。則安知其不道先王之法言也。且子無乃嘗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乎。抑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乎。苟自以嘗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是舜犬也。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是妾婦也。昔者舜館畜吠犬焉。旦暮所見者惟舜。一日堯過舜館而吠之。非愛舜而惡堯也。正以常所見者惟舜。而未嘗見堯也。今子嘗以孔子為學。而未嘗讀佛之書。遂從而怪之。是舜犬之見也。女子之嫁也。母送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母違夫子。故婦人在室則從父母。嫁則從夫。夫死從子終其身。惟他人是從。是妾婦之道也。今聞人以為非。遂從而非之。乃妾婦之見也。由是言之。愈之毀佛舜犬也。傚愈而毀佛者。非妾婦乎。為舜犬為妾婦。無非見聞不廣而然耳。

漢有牟子者。嘗著書辦明佛教。名曰理惑。其說曰。吾非辦也。見博故不惑耳。吾未解佛經之時。誦五經之文。以為天下之理盡在於是。既覩佛經之說回視五經。猶臨天井而窺溪谷。登嵩岱而見丘垤也。又曰。少所見多所怪。覩駱駝言馬腫背。然則今之毀佛教者。豈非覩駱駝言馬腫背乎。識者於此盍亦詳觀諦察較短量長而思之。曰我之教果優於彼乎。抑劣於彼乎。彼之道果劣於我乎。抑優於我乎。佛之神通妙用所不必論。始以其徒之至中國者觀之。明皇問一行以國祚。一行曰。鑾輿有萬里之行。社稷終吉。其後明皇以祿山之變而幸蜀。唐祚終於昭宗。而昭宗初封吉王。悉如一行之說。儒家以聰明睿智為至聖。果能有此先見乎。舉是說與儒教者言。彼必曰。吾儒家不貴此也。抑不思。記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非不貴此也。特口能道此。而見不能至此也。大耳三藏法師得他心通。忠國師試之曰。汝道。老僧即今在什麽處。藏曰。在天津橋上看弄猢猻。忠又問。老僧即今在什麽處。藏曰。在西川看競渡。儒家自堯舜迄孔孟。果能有此默識乎。舉是說與儒者言。彼必曰。吾儒家不尚此也。抑不思。詩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非不尚此也。特口能道此。而識不至此也。

至於達磨大師既葬之後。而以肉身西歸。萬回大士一日之間。而能往返萬里。耆域以一身。而同時應百家之供。圓澤於一世。而悉能知三生之事羅漢作禮仰山寂。嶽神受戒於嵩岳珪。曇始劍所不傷。寒山隱入石壁。生死去來惟意所適。神通變化不可測量。是雖佛教之糟粕。初非宗門之所尚。然自餘教觀之。終未有如是之奇蹤異軌。見既未能及此而欲輕議佛教。不知其果何說也。若曰。因果之說不足信也。則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積善必有餘慶。積不善必有餘殃。儒家固以因果教人也。豈謂敬不足行。謂暴為無傷者。反為知道乎。若曰。齋潔之說不足取也。則不茹葷者。孔子以為祭祀之齋。致齋三日者。禮記以為清明之德。儒家固以齋潔教人也。豈垂肉為林日食萬錢者。反為美事乎。若曰。殺生之戒非是。則成湯之祝網。趙簡子之放生。皆是意也。齊宣不忍一牛。孟子謂之仁術。宋庠救諸螻蟻。君子以為美談。儒家曷嘗不以護生為盛德之事哉。若曰。飲酒之戒非是。則大禹之惡旨酒。光武之不飲酒。皆是意也。沉亂於酒。所以幹先王之誅。醉而號呶。所以致賓筵之刺。儒家曷嘗不以沉湎為召禍之本哉。若曰。盜取之戒非儒家之所尚。則伊尹所謂非其道也。非其義也。一介不以取諸人。東坡所謂。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是果何說也。若曰。妄語之戒非儒家之所急。則司馬溫公至誠之學。自不妄語。始又其作資治通鑒。謂秦孝公不廢移木之賞。齊威公不背曹沬之盟。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是果何意也。若曰。邪淫之戒為臆說。則美反正刺淫泆見於聲。詩之所詠。是儒家未嘗縱人邪淫也。若曰。佈施之說為狂言。則賜貧窮賑乏絕。見戴禮之所記。是儒家未嘗禁人佈施也。若曰。禪定非善道。則知止而後有定。大學何為取之。若曰。忍辱非美事。則小不忍必亂大謀。論語何為戒之。若曰。惡口不必戒。則禮記何以曰。惡言不出於口。若曰瞋恚不必戒。則尚書何以曰不啻不敢含怒。若曰。兩舌之戒非急務。則爾無面從退有後言。何以諄複於帝舜之命。若曰。綺語之戒為迂闊。則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何以見刺於小雅之章。若曰貪慾無傷於事。則貪人敗類。詩人何為刺之。若曰。邪見無害於道。則邪說誣民。孟子何為闢之。若曰。毀其形緇其服。非天下之中道。則泰伯斷髮文身。何為稱之有至德。若曰。不嫁娶不養育。絕人倫之常道。則魯山終身不聚。何為謚之以文行佛之大道遠理。固未易與俗人言。姑以其粗跡論之。不知何者為可非。何者為可毀乎。見聞不廣而妄肆非毀是不免為舜犬妾婦而已矣。

牟子曰。吾之所褒。猶取塵埃以附嵩泰。收朝露以益江湖。子之所謗。猶側一掌以翳日光。舉土塊以塞河決。吾之所褒。不能使佛高。子之所謗。不能令佛下。今之非毀者。亦何傷於佛教哉。秖自速戾於厥躬耳。張無盡曰。韓愈謂。作史者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豈可不畏懼而輕為之。夫作史者。採摭人之實跡。設或褒貶不公。尚有形禍。況無故輕薄以毀大聖人哉。一切重罪皆可懺悔。謗佛法罪不可懺悔。故法華經中載。謗法之罪至極至重。今人只是謗佛。已種無量罪因。況佛以善道化人。信佛者必為善。不信佛者必為惡。惡積則滅身。身沒之後罪報愈重。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此之謂也。若曰。死則永滅不復有知。則系辭雲。遊魂為變。孝經云。以鬼享之。左傳雲。鬼猶求食。張睢陽雲。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則是既死之後固有見聞覺知之性也。若曰。死雖有知不復有罪。則書曰。天道福善禍淫。易曰。鬼神害盈福謙。左傳曰。有渝此盟明神殛之。莊子曰。為不善於幽閑之中也。鬼得而誅之。則是冥冥之中。固有賞善罰惡之事也。世有發姦擿伏如神者。固不至縱有罪以長姦惡。況權衡予奪。真以神明司之乎。彼聰明正直。不可掩蔽也。不可欺罔也。不徇世人之私情。不畏陽間之權勢也。則有罪者。何以逃刑哉。

地獄之說。前既言之矣。至於死而變為畜生。見於儒家之所紀者非一。鯀為黃能。彭生為豕。載於左傳。褒君為龍。載於史記。趙王如意為犬。載於前漢書。是中國未有佛教之前。紀載於儒書者如此。非釋氏剏為此說也。賈誼曰。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搏。化為異物兮亦何足患。信斯言也。則知人有此身不可以常保。背善趨惡不免為異類。聰明不能敵業。富貴豈免輪迴。今日乘肥衣錦。異時銜銕負鞍。今日操筆弄墨。他生戴角披毛。必然之理也。故佛以廣大之心。示五乘之教。人乘者。教人持五戒。而常獲人身。不墮於異類也。天乘者。教人修十善。而報得天身。不止於為人也。後之三乘者。教人由聲聞緣覺以至於佛道。永斷生死常住不滅。證無上覺還度眾生也。天下之大道遠理。孰有過於此者。世有大道遠理。而懵然不知。方且恃其聰明。矜其聲勢。謗襲聖教。多積過愆而自趨於惡道。其亦可哀也已。大抵人有此身其生也甚難。其死也甚易。世尊握土以示其徒。以為輪迴於四生六道之中。得人身者如手中之土。失人身者如閻浮之土。蓋謂為善之時少。而謂為惡之時多。是以得人身時少。而失人身時多。則其生也豈不甚難哉。

白樂天自誨曰。人生百歲七十稀。設使與汝七十期。汝今年已四十四。去後二十六年能幾時。汝不思二十五六年來事。疾速倏忽如一寐。則其死也豈不甚易哉。以難得之生。而促之以易至之死。可以競競業業晝驚夕惕。為解脫之計乎。佛以解脫法門示天下。凡有血氣心智之性者。皆可趨而入也。而唯根器不凡智識超卓。得正知見不墮邪見。能知之乎。備見元本。餘者不錄。

三教平心論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