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州禪師的「十二時歌」

趙州從諗禪師所著《十二時歌》情真意切,頗顯禪僧家本色。從諗為南泉普願法嗣,早年行腳,遍參諸方,晚住趙州觀音院,深受燕趙藩鎮歸崇。「十二時歌」為古代俗曲之名,僧家多有製作之者。此歌當為趙州的親身體會,是「使得十二時」的體現。

中晚唐時期的從諗禪師天下聞名,有「趙州古佛」之稱,其「狗子無佛性」、「庭前柏樹子」、「喫茶去」、「青州袈裟重七斤」等語歷代傳頌,至今不絕。從諗所著《十二時歌》情真意切,頗顯禪僧家本色,然不似其禪語之廣為流行。今不揣譾陋,略作疏解,以就正方家,冀為流通古德格言之一助云爾。

趙州從諗禪師(778-897),俗姓郝氏,曹州郝鄉(在今山東曹縣)人。從諗初參南泉普願,正值南泉偃息。南泉問曰:「近離什麼處?」從諗回答:「瑞像院。」南泉問:「還見瑞像否?」從諗答道:「不見瑞像,只見臥如來。」南泉大為驚異,起而問曰:「汝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從諗說:「有主沙彌。」南泉繼續追問:「主在什麼處?」從諗從容答對:「仲冬嚴寒,伏惟和尚尊體萬福。」由是深獲南泉器重,許其為入室之得意弟子。從諗禪師曾請問南泉: 「如何是道?」南泉曰:「平常心是道。」從諗問:「還可趣向否?」南泉說:「擬向即乖。」從諗不解:「不擬時如何知是道?」南泉說:「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虛豁,豈可強是非耶?」據說從諗於此言下「頓悟玄理,心如朗月」。從諗嗣法南泉後,自攜瓶錫,遍歷諸方,常自言道:「七歲童兒勝我者,我即問伊;百歲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到處行腳,廣事參訪,至八十歲,方受請住趙州觀音院,道化大揚,深受燕、趙二地藩鎮的崇敬。從諗禪師於唐昭宗乾寧四年(897)十一月十日端坐而終,世壽一百二十歲,謚號曰「真際禪師光祖之塔」[1]。

「十二時歌」為古代俗曲之名。「歌」者,依律所唱之韻文也。人之心有所志,詠而入韻,因以成歌;古時分一日為十二時,分別以十二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記之,歌者托十二時辰以起興,遂為「十二時歌」。此如「十二月」、「五更轉」等一樣,當為婦孺所習用,然而時移世易,文獻無征,唯多見之於禪僧著作中,如南朝梁代高僧寶誌禪師有《十二時頌》,唐僧雲門文偃禪師、宋僧雪竇重顯禪師、汾陽善昭禪師以及清初住成都文殊院的道登禪師,都有《十二時歌》流傳於世。

或謂此歌乃趙州擬作,非自狀其事。如果就趙州受燕趙藩鎮皈依和供養而言,趙州自可養尊處優,斷不至於如歌中所言之難堪。然趙州以苦行艱卓著稱,其主持觀音院,「枯槁志效古人,僧堂無前後,架旋營齋食,繩床一腳折,以燒斷薪用繩系之,每有別制新者,師不許也。」[2]若非經歷過艱苦生活的磨煉,斷難臻此境界。趙州之師南泉普願常以「平常心是道」教人。趙州答「十二時中如何用心」云:「汝被十二時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時。」[3]歌中所說之事,皆為住持荒村破院所應有,雖飢寒交加,淒涼難耐,有此怨艾,實亦人心之平常態,安知此不為其「使得十二時」的體現!

雞鳴丑,愁見起來還漏逗。

裙子褊衫個也無,袈裟形相些些有。

裩無腰,袴無口,頭上青灰三五斗。

比望修行利濟人,誰知變作不唧溜。

「雞鳴丑」,雞叫頭遍為丑时,大致相當於凌晨一至三點,即俗所謂之四更天。「愁見起來還漏逗。」有人解釋「被有漏的心逗出了愁」,可備一說。然以此解釋俗曲,不免有深文之嫌。蓋曲中主人公為衣食所擾,起床即意味著一天愁煩的開始,故而有些流連睡夢,不願起床,但修行時辰已到,又不能不起,如此反覆,皆因愁起。「裙子褊衫個也無,袈裟形相些些有。」曲中主人公下無裙子,上無褊衫,只有一領袈裟,勉強還可遮體。「裩無腰,袴無口,頭上青灰三五斗。」 裩,即褲子;袴,即褂子。因久未澡浴,有些灰頭土臉。「比望修行利濟人,誰知變作不唧溜。」比望,本來打算,原想著;不唧溜,有人解釋為不機靈、呆傻,可備一說。還有人解釋為沒出息、不中用,似更貼切些。

雞叫四更,應該起床。但一想到衣食無著,就不願起來。下無裙子,上無褊衫,只有一領袈裟還像個樣子,勉強可以遮體,褲子沒了腰身,褂子沒了領口,再加上久未澡浴,有些灰頭土臉的。本來打算著出家修行利益他人,普度眾生,沒想到自己竟這麼沒用,別說利人了,就連自己也衣食無著,說來慚愧!

平旦寅,荒村破院實難論。

解齋粥米全無粒,空對閑窗與隙塵。

唯雀噪,勿人親,獨坐時聞落葉頻。

誰道出家憎愛斷,思量不覺淚沾巾。

「平旦寅」,東方發白為寅時,大致相當於早晨的三到五點鐘,即俗所謂五更天。「荒村破院實難論。」荒村,荒涼的村莊;破院,破舊的院落。曲中主人公之所居止;難論,無法訴說。「解齋粥米全無粒,空對閑窗與隙塵。」齋為清淨身心之意,漢傳佛教以蔬食為齋,解齋,即開始早餐。「唯雀噪,勿人親,獨坐時聞落葉頻。」唯,只有;勿,沒有;親,親近,即承事供養。「誰道出家憎愛斷?思量不覺淚沾巾。」誰道,即無人曾道。

東方既白,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處此荒村破院之中,真是苦不堪言。到了吃早飯的辰光,但卻粒米全無,即便是稀粥也喝不上,只能是空對著閑窗,兩眼瞪著空隙間漂浮的微塵黯然神傷。想去煮點粥又無一粒米,只好空對著一扇壞了的窗子坐下,看那窗的縫隙間射進的光線中飄浮的微塵。除了鳥雀的叫噪之外,根本就沒有人來親近供養。誰曾說過出家就意味著斷絕了一切憎愛之情?想一想這淒涼難耐的情景,不知不覺就流下淚來。

日出卯,清淨卻翻為煩惱。

有為功德被塵幔,無限田地未曾掃。

攢眉多,稱心少,叵耐東村黑黃老。

供利不曾將得來,放驢吃我堂前草。

「日出卯」,太陽初出為卯時,大致相當於五點到七點。「清淨卻翻為煩惱。」清淨,即本然;翻為,即轉變成為;煩惱,種種煩憂和苦惱。「有為功德被塵幔,無限田地未曾掃。」有為,即造作之意;功德者,益物為功,修功可使己有得為德;無限田地,即人心。「攢眉多,稱心少,叵耐東村黑黃老。」攢眉,即皺眉,人於不如意時常皺眉;叵耐,不耐,無法忍受;黑黃老,有人解釋為黑心的黃老漢,可備一說,一味莽撞而為亦稱為黑。「供利不曾將得來,放驢吃我堂前草。」供利,供養之物利;將,即帶來。

太陽升起來了。按理說,人心本來都是清淨的,一塵不染,但凡夫卻翻轉出無窮無盡的煩惱來。人們作這樣那樣的功德,都是有所祈求,容易被塵世的煩惱所掩埋,而對於無限的心靈田地,卻不知進行清理和打掃。唉,這世上不如法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而教人稱心如意的事真是太少了。難以忍受的是,東村那位魯莽的黃老漢,供養的東西一點沒有帶來,卻放出他的驢子,來啃吃佛堂前的青草。

食時辰,煙火徒勞望四鄰。

饅頭槌子前年別,今日思量空咽津。

持念少,嗟嘆頻,一百家中無善人。

來者只道覓茶吃,不得茶噇去又嗔。

「食時辰」,該吃早飯的時間為辰時,大致相當於七到九點。「煙火徒勞望四鄰。」徒勞,只能。「饅頭搥子前年別,今日思量空咽津。」饅頭搥子,饅頭為圓錐形,與搥子相似,故有此稱。有版本作「饅頭搥餅」,則此「搥餅」當即「炊餅」之意,亦可通。「持念少,嗟嘆頻,一百家中無善人。」持念,即受持、憶念正法,使不忘失;善人,即深信因果之理,行善事之人,特別是那些願意親近供養佈施僧眾的人。「來者只道覓茶吃,不得茶噇去又嗔。」只道,只知道;噇,即吃。

辰時已到,該吃早飯了。因為無米下鍋,也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四鄰的炊煙裊裊升起。說到饅頭,也只是在前年吃過一次,然後再也沒有吃過,現在想起那種美妙的滋味來,還不知不覺的嚥口水呢。飢寒交迫,實在無法憶念正法,除了不停嗟嘆之外,又能怎麼樣呢!一百家中連一個樂善好施的善人都沒有。那些到寺廟中來的人,平常就知道要茶吃,沒茶給他們吃,他們還瞋恚不已。

禺中巳,削髮誰知到如此。

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饑淒受欲死。

胡張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

適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兼借紙。

「禺中巳」,上午九到十一點左右巳時。「削髮誰知到如此。」削髮,即削除鬚髮,出家為僧;誰知,沒有預料到。「無端被請作村僧,屈辱饑淒受欲死。」無端,沒有理由,不知什麼原因;村僧,即荒村破院所住之僧。「胡張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胡張三,胡來的張三,有人解釋為糊塗的張三,亦可參酌;黑李四,魯莽的李四,有人解釋為黑心的李四,有陷僧惡口之嫌,似為不妥;些子,一點點。「適來忽爾到門頭,唯道借茶兼借紙。」適來,正剛才;忽爾,忽然;門頭,門前。

上午也就是巳時。削除鬚髮,出家為僧,誰能料想會弄到這般地步。不知怎會被邀請到這荒村破院裡常住,受盡屈辱、飢餓和淒涼,幾乎無以聊生。那位胡來的張三,還有魯莽的李四,他們對僧人的恭敬之心恐怕是一點點也沒有產生,剛才卻忽然來到門前,一不燒香,二不禮佛,只說是借些紙張,順便討口茶吃。

日南午,茶飯輪還無定度。

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

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虀萵苣。

唯稱供養不等閑,和尚道心須堅固。

「日南午」,太陽在南方,為正午時分,大致相當於十一至十三點左右。「茶飯輪還無定度。」輪還,輪轉回還,即週而復始、又到其時之謂。「行卻南家到北家,果至北家不推注。」行卻,走過;推注,找理由推託。「苦沙鹽,大麥醋,蜀黍米飯虀萵苣。」蜀黍,即高粱。有人解釋為玉米,今北方方言中確有稱玉米為「玉蜀黍」者,然玉米乃美洲印第安人培育之農作物,十六七世紀始傳入中國,趙州禪師絕對享用不到千年後始在中國栽種的東西。薤,藠頭,今日用來做榨菜之原料,即俗稱大頭菜者。「唯稱供養不等閑,和尚道心須堅固。」等閑,尋常;道心,努力修道之心;堅固,堅定不退縮。

不知覺間,日臨正午。又到了該喫茶飯的時間了,但還毫無著落。打起精神,托起缽盂,從南家走來,一直走到北家,北家果然沒有找理由推託。他們加的是苦沙鹽,吃的是大麥醋,用高粱做米飯,以藠頭和萵苣做菜,他們家的人還一再說這樣的供養可是不同尋常,和尚應當堅定修道的決心,不能退縮。

日昳未,者回不踐光陰地。

曾聞一飽忘百饑,今日老僧身便是。

不習禪,不論義,鋪個破席日裡睡。

想料上方兜率天,也無如此日炙背。

「日昳未」,日影西斜,大致相當於下午一到三點鐘,為未時。「者回不踐光陰地。」者回,這時候;不踐,不去;光陰地,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曾聞一飽忘百饑,今日老僧身便是。不習禪,不論義,鋪個破席日裡睡。」習禪,坐禪修定;論義,討論佛教義理;日裡,能曬到陽光的地方。「想料上方兜率天,也無知此日灸背。」兜率天,意譯為知足天,謂此天於五欲境界能知止足,彌勒正於此中住止,時至則降生娑婆而成佛,故而又稱為彌勒淨土,高僧道安、玄奘等皆願往生其國。

太陽偏西,正是未時。這時候無論如何是不會到沒有太陽的陰影裡去的。早就聽說「一飽忘百饑」的說法,今天老僧我對此終於有了親身的體驗。不用坐禪修定,也不用去討論佛教義理,鋪開一張破蓆子,在太陽照曬的地方美美的睡上一覺。想一想上方的兜率天宮,雖然五欲自足,號為淨土,肯定也不如現在太陽曬得脊樑熱烘烘的感覺舒服。

晡時申,也有燒香禮拜人。

五個老婆三個癭,一雙面子黑皴皴。

油麻茶,實是珍,金剛不用苦張筋。

願我來年蠶麥熟,羅睺羅兒與一文。

「晡時申,也有燒香禮佛人。」晡時,即下午三到五點鐘,該是準備晚飯的時間,猴於此時叫鬧最為歡騰,故稱申時。「五個老婆三個癭,一雙面子黑皴皴。」癭,甲狀腺腫瘤,即俗所謂大脖子病;皴,皮膚打皺。「油麻茶,實在珍。金剛不用苦張筋,願我來年蠶麥熟,羅睺羅兒與幾文。」有人以此數句為村僧對五個來燒香禮佛的老婆婆的解釋,依文意來看,可能更像老婆婆們對村僧的承諾;金剛,喻嚴厲;苦張筋,給的很少;羅睺羅,佛在俗之子,故稱佛子,後隨佛出家,因佛教信眾亦稱佛子,故有直呼僧人為羅睺羅者。

晡申時分,還有人燒香禮佛。來了五個老婆婆,其中三個長著大脖子病,另外兩個面黑皮皺的。她們嫌油麻茶喝得不過癮,嘴裡不停地嘟嚕:「我們都知道,您的油麻茶實在是珍貴。但您也不用那麼小氣,像金剛怒目一樣地青筋暴露,堅持不給我們喝。等到明年我(們)養的蠶和種的麥子熟了,會給佛子們施捨上幾文錢的。」

日入酉,除卻荒涼更何守。

雲水高流定委無,歷寺沙彌鎮常有。

出格言,不到口,枉續牟尼子孫後。

一條拄杖粗棘藜,不但登山兼打狗。

「日入酉,除卻荒涼更何守?」日入地中,正是雞該入宿之時,故稱酉時,相當於下午五到七點鐘。「雲水高流定委無,歷寺沙彌鎮常有。」寺院客堂又稱雲水堂,此處代指客堂接待的雲遊僧人;高流,水平很高的參訪者;歷寺,參訪過(很多)寺院。「出格言,不到口,枉續牟尼子孫後。」出格言,有人解釋為說出個格言警句,有乖文義,應是超出平常見解的言論;牟尼,意譯為寂、寂默、寂靜等,指釋迦牟尼佛。「一條拄杖粗棘藜,不但登山兼打狗。」拄杖,即僧人所持之錫杖,又名智杖、德杖,以其能彰顯聖智、修行功德,為聖人之表幟,賢士之明記,道法之正幢。有人解釋為曲中主人公所持,則成無意味語。

太陽就要落山了,除了守護這一份荒涼之外還能有什麼呢!來參訪的行腳僧人沒有一個有水平的,而那些從寺到寺、只知走訪的沙彌卻總是不斷。他們口中從沒有說出過什麼不同尋常的話語,真是枉為釋迦牟尼子孫的後代。那條用來彰顯聖智和功德的錫杖,在他們手中只不過是用來登山打狗的粗棘藜而已。

黃昏戌,獨坐一間空暗室。

陽焰燈光永不逢,眼前純是金州漆。

鐘不聞,虛度日,唯聞老鼠鬧啾唧。

憑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個波羅蜜。

「黃昏戌,獨坐一間空暗室。」黃昏為戌時,大致相當於傍晚七到九點鐘左右,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陽焰燈光永不逢,眼前純是金州漆。」陽焰,明亮的光焰;金州漆,唐時以今之陝西省安康市為金州,屬山南西路,後改為京西南路,為當時重要工商業及交通中心,所產漆以烏黑出名。「鐘不聞,虛度日,唯聞老鼠鬧啾唧。」荒村破院,鐘鼓不具,故而不能擊鼓鳴鐘,生活難得如法。「憑何更得有心情?思量念個波羅蜜。」波羅蜜,當是對佛教經典的統稱,非專指《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等。

黃昏時分,夜幕降臨,獨自坐在一間空無所有的暗室之中。這樣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見過一點明亮的燈光,兩眼一抹黑,如同掉進了黑漆桶中。沒有鐘聲,寺院生活難得如法,每有虛度光陰之感。這時候還能有什麼別的心情呢?想一想也就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念誦一下佛法吧。

人定亥,門前明月誰人愛。

向裡唯愁臥去時,勿個衣裳著甚蓋。

劉維那,趙五戒,口頭說善甚奇怪。

任你山僧囊罄空,問著都緣總不會。

「人定亥,門前明月誰人愛?」晚上九點到十一點,為人定時分,意味著人們都安定下來;誰人愛,即無人欣賞之意。「向裡唯愁臥去時,勿個衣裳著甚蓋。」向裡,即平日,一向,有人解釋為回到房間裡,亦可通;著甚蓋,拿什麼蓋在身上。「劉維那,趙五戒,口頭說善甚奇怪。」劉維那,「維」為漢語,綱維之義,那取「羯磨陀那」之「那」,又稱為綱維、知事、悅眾、寺護等,俗姓劉,故稱劉維那,也可能此人僧形而俗行故稱劉維那,也可能其人本就是經常經理寺院事務的俗家信徒,人們尊稱之為劉維那;趙五戒,五戒即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居士所受,受者姓趙,故稱趙居士。「任你山僧囊罄空,問著都緣總不會。」不會,不理會,不明白;有人釋此語為劉維那、趙五戒以常情開導曲中主人公的話,似為不妥。

人定時分,一輪明月照在門前,卻無人欣賞。平常臨睡時總是發愁,沒有衣裳,臥下睡覺又在身上蓋什麼呢?劉維那和趙五戒,名義上是佛教信徒,但他們的修行善事也只是在口頭上說說,根本就不管僧人已貧窮到囊中空無一物,幾次三番地向他們提及寺裡的困難,可他們總是不理會。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暫止。

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幾。

土榻床,破蘆笰,老榆木枕全無被。

尊像不燒安息香,灰裡唯聞牛糞氣。

「半夜子,心境何曾得暫止?」半夜為子時,相當於晚上十一點至次日凌晨一點。「思量天下出家人,似我住持能有幾?」住持,即安住某寺以維持佛事。「土榻床,破蘆笰,老榆木枕全無被。」土榻床,即壘土以成的床榻;破蘆笰,即破舊的蘆蓆。「尊像不燒安息香,灰裡唯聞牛糞味。」尊像,即佛像;安息香,安息產一種香樹,高丈餘,落葉為卵形,花外白而內紅褐,樹皮褐灰帶軟毛,所溢之脂汁即為安息香,唐代為供佛的名貴香料。

到了半夜時分,心情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自己思量普天下住持佛法的僧人,如此這般艱難困苦的又能有幾個!所住的床榻,是用土堆砌的,上面鋪的,只是一張破舊的蘆蓆,枕的是一段老榆木頭,佛的尊像前也供不起什麼名貴的安息香,香灰中只能聞到一股牛糞的氣味。

文/韓煥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