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節將一床雪襖冰被,覆蓋在大地上的時候,我知道,這是讓土地好好休眠。累了幾個季節,長了幾季莊稼,也該歇歇了。於是土地在冰封的河流下,在厚厚的雪被裡,慢慢進入了夢鄉。瘦了的土地,在夢中漸漸恢復了地力。一覺醒來,又以蓄足了的精力,去催生萬物。是啊,沒有「地力」的土壤,任何種子也找不到生命的方向。
人也是需要休息的,還需要寧靜。寧靜是一幅畫的底色,單一而純清,你可在上面演繹色彩的故事;寧靜是一塊土地,肥沃而平坦,你可以在裡面播撒智慧的種子。寧靜可以致遠。要想讓自己狹隘的心胸變得寬闊,人必須在寧靜中拓展自己思維的疆土。
蘇東坡躊躇滿志時,雖也是才華橫溢,但在爾虞我詐的朝廷,寫就的文章也不過是應景之作。當其絢麗的生活墮入谷底,瞬間只剩下一片灰暗之色。無車馬之喧,也無恭維之言。寧靜,寧靜得沒有半聲問候,只聞自己的心跳;沉澱,沉澱得沒有一絲亮光,只有泥土的顏色。
於是思維在漫長的寧靜中,發酵成地力旺盛的土壤,漸漸地有了「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的達觀豪放,也就有了《赤壁賦》與《念奴嬌·赤壁懷古》等不朽華章。台灣作家林清玄說:「我們如果有顆寧靜的心,即使是默默坐著,也可以感受到時間一步一步從心頭踩過。」能感受被時間的腳步踩過的心田,接通了地氣與天光,思想怎能不生出萬丈光芒。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說,他小說中的奇妙想像,得益於當年放羊的牧場。偌大草場只有他和十幾隻羊。他躺在遼闊的草地上,是牧場上唯一的主宰。藍天下、寧靜中,風在動,雲在飄,他的思緒也在飛。是寧靜激活了他奇特的想像,是寧靜積蓄了他生命的能量。
可現代許多人,在物質富足的時候,卻越來越難以讓自己寧靜下來。生活的快腳步,讓心疲於奔命;物質的強慾望,讓心痛苦不堪。於是人們將心靈寄託在熱鬧之中。在觥籌交錯中,喝著熱鬧的酒;在霓虹閃爍裡,唱著嬉鬧的歌。可嘆的是,想在喧囂裡求取,想在紛鬧中擴充,只能得一時之滿足,最後心靈反遭緊縮包圍。到頭來,生存的土壤日益變淺,地力漸漸消失,上面只能長些淺根雜草了。
星雲大師說,願望太多就增加煩惱,煩惱多了心就無法寧靜,就更空虛。在名和利上,不要過分追求「擁有」,要用寧靜的心去感受「有」與「無」,「有」帶來的安樂是有限的,「無」帶來的安樂是無限的。騰出物慾空間,讓寧靜駐足心中,你就能修煉得內心強大。
心煩意亂,不能寧靜,你的思想像狂風吹過的葦草,七零八落;熱衷喧鬧,拒絕寧靜,你的智慧如月迷津渡,霧鎖樓台。正如王安石筆下的方仲永,沒有了寧靜,也就沒有了靈感,文思枯竭,智慧長不出新芽,也守不住曾經。大智者莫不是氣定神閑,如得道之高僧,在慌亂的小沙彌面前,依然鎮靜自若。心有寧靜,無故加之而不怒,驟然臨之而不驚。寧靜築就了內心強大的基石,承載著大德、大智與大勇。所謂急中生智,也只不過將腦中一切無關的事,快速調為「靜音」狀態,頓時生出化解危難的智慧。
靜能修身,靜能生慧。因為寧靜的心,是有地力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