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師著 圓濤法師白話譯)
【原文】
如來說經,諸祖造論,宗教二門,原是一法。從無可分,亦無可合。隨機得益,隨益立名。上根一聞,頓了自心,圓修道品,即名為宗。(此約後世說,當初但只圓頓教耳,)中下聞之,進修道品,漸悟真理,即名為教。
【譯文】
釋迦如來演說經典,諸位祖師造作論著。宗門和教下這兩個法門,原本就是同一個佛法。從來就沒有分離過,也沒有相合過。佛法只是隨著眾生的根機而讓其得到利益,隨著其能所得利益而建立名稱。上根機的眾生一聽聞到佛法,頓時了悟自心,圓修種種道品,因此就稱之為「宗門」(這是針對後世而說,當初只是稱為圓頓教而已。)中下根機的人聽聞到佛法,次第進修道品,漸漸悟得真理,因此就稱之「教下」。
【原文】
及至像季,法流此土,人根聰利,多得聞持。率以記誦講說為事。衲僧本分,向上一著,實悟親證者少,說食數寶者多。以故達摩大師特地而來,闡直指人心之法,令人親見本來面目。後世名之曰宗。
【譯文】
等到了像法之時,佛法開始流入東土,當時人們的根機聰明銳利,很多人有能力聽聞記憶和受持,因此大部分人都以記憶讀誦、講經說法來作為修行之事。而於衲僧的本分之事,自心本性的向上一著,有真實體悟親身證果者非常少,將佛法當做口頭活計,說食數寶的人多。正因為這個緣故,達摩大師特地從西域來到中國,闡明直指人心之法,令人親見自己的本來面目,後世之人稱之為「宗門」。
【原文】
既見本來面目,然後看經修行,方知一大藏教,皆是自己家裡話。六度萬行,皆是自己家裡事。是以宗之悟解為目,教之修持為足。非目則無由見道,非足則不能到家。是宗教之相需而不相悖,相合而不相離也。
【譯文】
見到自己的本來面目後,再閱讀佛經而修行,才知道全部的三藏經教,都是自己家裡的話。六度萬行的修行,皆是自己家裡的事。如此便是以宗門的悟解為眼目,以教下的修持為雙足。如果沒有眼目則沒有辦法見到道路,如果沒有雙足則不能夠到家。所以宗門和教下彼此互相需求而不相違背,彼此相合而不相離。
【原文】
至於南嶽天台,其究竟指歸,大略皆同。故傳燈指月二錄,皆列二師於應化聖賢科中。而高僧傳不列於義解,而列於習禪。是古之具眼知識,以宗教為一貫矣。及至曹溪以後,禪道大行。不立文字之文字,廣播寰區。解路日開,悟門將塞。故南嶽青原諸祖,皆用機語接人。使佛祖現成語言,無從酬其所問。非真了當,莫測其說。以此勘驗,則金鈺立辨,玉石永分。無從假充,用閑法道。此機鋒轉語之所由來。
【譯文】
至於南嶽慧思禪師和天台智者大師,其究竟真實的指歸,大略也是與達摩祖師相同。所以《傳燈錄》與《指月錄》這二本禪宗語錄,都將這二位祖師排列在「應化聖賢」這一科當中。而《高僧傳》當中,不將他們列於「義解」之高僧,而列於‘習禪’之高僧。這乃是古代具有慧眼的善知識,他們將宗門和教門列為一貫。一直到了曹溪六祖大師之後,禪宗之道大為盛行。不立文字之禪門語錄文字,廣泛流佈於天下各地區。知解之路日漸開啟,悟道之門即將阻塞。所以南嶽懷讓禪師、青原行思禪師等諸位祖師,都用機鋒之語言來接引學人。使參學者所記憶的佛陀祖師現成的語言,無從回答禪師所問的問題。如果不是真正了知確當,便沒有辦法探測其所說的究竟意思。祖師們以此來勘驗學人,則黃金和雜鐵便立時可以分辨,美玉和土石永遠可以分清,使人沒有辦法假冒濫充,也無法破壞真正的佛法正道,這就是機鋒轉語的由來。
【原文】
自後此法日盛,知識舉揚,唯恐落人窠臼,致成故套,疑誤學者,壞亂宗風。故其機用愈峻,轉變無方,令人無從摸索。故有呵佛罵祖,斥經教,撥淨土者。(如此作用,南嶽思大師兩句道盡,曰超群出眾太虛玄,指物傳心人不會,認做實法,則罪同五逆矣,)
【譯文】
自此以後,禪門之法日益興盛,禪宗的善知識舉示顯揚佛法之時,唯恐落入前人舊有的窠臼,以致成為故有老套,而導致疑惑耽誤後學之人,使其壞亂禪宗的家風。所以其機鋒之應用更加險峻,時時轉變而無一定的方式,令人無從去揣摩探索。所以禪宗祖師便有看似呵佛罵祖,排斥經教,撥棄淨土的轉語。(如此的機鋒作用,南嶽慧思禪師有兩句話可以道盡,他說:超群出眾太虛玄,指物傳心人不會,若是把指示當作真實之法,則罪同五逆了啊。)
【原文】
以此語言,剿人情見,塞人解路。根熟者直下知歸,徹悟向上。機生者真參力究,必至大徹大悟而後已。良以知識眾多,人根尚利。教理明白,生死心切。縱未能直下了悟,必不肯生下劣心,認為實法故也。
【譯文】
禪宗祖師們用這種奇特的語言,剿滅剷除人們的情執見解,塞卻學人虛妄分別的謬解之路。使根機成熟者可以直下知道其歸處,而徹悟指歸向上的心性之路。根機較生疏者如果可以真實參悟努力探究,必定也可以到達大徹大悟而後已。這是因為當時的善知識極為眾多,人們的根器還很猛利,對教理也明白了解,了脫生死之心也極為肯切。縱使不能夠於祖師的言下立即開悟,必然也不肯生起下劣之心,而將祖師所作的機鋒轉語當作是真實之法。
【原文】
今人多是少讀儒書,不明世理。未窮教乘,不解佛法。才一發心,便入宗門。在知識只為支持門庭,亦學古人舉揚,不論法道利害。在學者不下真實疑情,個個認為實法。或有於今人舉處,古人錄中,以己意卜度出一番道理,總不出按文釋義之外,便自謂徹悟向上,參學事畢。即處知識位,開導後學。守一門庭,恐人謂非通家。因茲禪講並宏,欲稱宗說兼通。
【譯文】
而如今之人,大多數很少讀誦儒家之書,尚且不明白世間為人的道理;未能窮究一切教乘,不能理解佛陀的教法。剛一發心修行,便進入宗門之中。在禪宗門內的知識只是為了支撐其禪宗之門庭,也學古人一樣舉示顯揚,而不談論佛法修道的利害關係。而參學之人也不肯去下真實的疑情,個個都將祖師的「機鋒轉語」認為是真實之法。或者有些人在今人舉示之處,或在古人的語錄當中,以自己的意識思惟卜度、推測出一番道理,總是超不出按照文字解釋詞義的範圍之外,便自認為徹悟了向上之理,參學之事已經完畢。隨即將自己擺到「善知識」的位置,而去開導後進的學人。自己執守一個門庭宗派,又恐怕人家說他不是通家,因此便禪宗和教下同時弘揚,想要自稱是個宗門教下都通達的人。
【原文】
談宗則古德指歸向上之語,竟作釋義訓文之言。講教則如來修因克果之道,反成表法喻義之說。以教破宗,以宗破教。盲引盲眾,相牽入火。致使後輩不聞古人芳規,徒效其輕佛陵祖排因撥果而已。古人語言,絕未曉了。衲僧本分,何曾夢見。
【譯文】
如果談論宗門,則將古代大德指歸向上的機鋒轉語,竟然當做解釋詞義、訓話文字的語言;講說教下經典時,則將釋迦如來令人修因克果之道,反而認作是表法譬喻之義的言說。如此以教下破壞宗門,以宗門破壞教下。就像一個盲人引導眾多盲人,相牽而進入火坑當中。致使後輩的學者不能聽聞到古人修行的芳規,而只有學習他們一時方便的輕視佛陀、陵侮祖師,排斥因行、撥無果報的機鋒轉語而己!古人的言語深意,完全沒有辦法知曉明瞭,而對衲僧的本分之事,又何曾夢見呢?
【原文】
今將宗教語言意致,略為分別。用冀唯得其益,不受其病也。何謂宗。何謂教。演說之,宗教皆教。契悟之,宗教皆宗。教固有宗,宗亦有教。教家之宗,即實相妙理三德秘藏,乃宗家之衲僧本分向上一著也。(此對宗說,故以體為宗,若就教論,即名為體,教中之宗,乃是入體之門,不堪與宗之向上一著對論,)
【譯文】
現在,我將宗門和教下的語言文字和意義旨趣,簡略地加以分別說明。期望一切學人唯有得到其利益,而不遭受其病害。什麼叫「宗門」?什麼叫「教下?如果從開示演說佛法的角度來講,宗門和教下都是佛的言教。如果從契入悟解佛心的角度來講,宗門和教下都是佛的心宗。教下當中固然有佛的心宗,宗門當中也有佛的言教。教下當中的心宗,即是實相微妙理體的法身德、般若德、解脫德等三德的秘密之藏。乃是宗門禪家當中的衲僧的本分事、是法身向上之一著。(這是對宗門而言,所以以體性為宗。若是就教下而言,即名之為‘體’。而教下當中的‘宗’,乃是入於體性之路徑。不能夠與宗門當中向上一著、指歸心體而對論。)
【原文】
教家之教,即經論所說文字語言,及法門行相。無不皆詮妙理,皆歸秘藏。亦猶宗家之機鋒轉語,種種作用也。但教則未悟亦令解了,宗則未悟不知所謂為異耳。
【譯文】
教下當中的言教,也就是經論當中所說的文字語言,以及種種的法門行相。而這些言教法相,無不都是詮釋微妙的性理,都是歸於佛心之秘藏。就好像宗門禪家之機鋒轉語,以及種種的應機作用啊。只是教下當中,雖然學人未能悟入佛心,也可令其理解了知;宗門則未悟佛心,便不能知禪師機鋒轉語之所以然,這一點上來講確實有所差異。
【原文】
宗家之教,即機鋒轉語,揚拳豎拂,或語或默,種種作用,皆悉就彼來機,指歸向上。是轉語等,乃標向上。真月之指。非轉語等,即是向上真月。倘能依指觀月,則真月直下親見。所見真月,方是宗家之宗。今人以機鋒轉語為宗,不求契悟,唯學會透。是認指為月,不復知有真月矣。惜哉。
【譯文】
宗門禪家的言教,也就是禪師的機鋒轉語、揚起拳頭、豎起拂塵,或者言語或者靜默,種種應時的作用,全部都是根據前來請問者的根機,為他指歸心宗的向上一路。這些轉語等,乃是標指向上、指示心性真月的手指。並不是這些轉語機鋒等就是向上的心性真月。假使能夠依循手指指向的方向而觀察到真月,則真月便可以直下親見。所見到的心性真月,才是真正的宗門禪家之心宗。現在的人把機鋒轉語當作心宗,不求契入悟得真實的心性,只是學習全面理解這些機鋒轉語。這樣便是認指為月,而卻不知道有真實的明月,實在是可惜啊!
【原文】
又教則三根普被,利鈍全收。猶如聖帝明詔,萬國欽崇。智愚賢否,皆令曉了,皆須遵行。有一不遵者,則處以極刑。佛教有一不遵者,則墮於惡道。
【譯文】
另外,教下則是上中下三根普被,無論利根鈍根全部都收攝,就猶如聖君帝王明白的詔示,天下萬國都欽敬尊崇。無論是智慧愚癡、賢與不賢的人民,皆令其知曉明瞭,皆必須遵守奉行。如果有不遵守的人,則處以極刑;如果有人不遵守佛陀的教法,便會墮落到三塗惡道當中。
【原文】
宗則獨被上根,不攝中下。猶如將軍密令,營內方知,營外之人,任憑智同生知,亦莫能曉。以此之故,方能全軍滅賊,天下太平。軍令一泄,三軍傾覆。祖印一泄,五宗喪亡。
【譯文】
宗門則唯獨教化上根之人,不攝受中下根機之人。這就好像將軍的秘密指令,唯有軍營內的人才能夠了知,軍營外的人,任憑其智慧像「生而知之」的高人,也沒有辦法能夠知曉。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能夠使我全軍去消滅叛賊盜匪,然後使天下太平。軍中的密令如果一旦泄露,則我方之三軍頃刻便被覆滅;祖師的心印一旦泄露,則五宗立刻喪失消亡。
【原文】
未悟以前,只許參究話頭,不准翻閱禪書。誠恐錯會祖意,則以迷為悟,以假亂真,即名為泄,其害甚大。大悟之後,必須廣閱祖錄,抉擇見地,則差別智開,藥忌明瞭。尚須歷緣鍛煉,必使行解相應,方可出世為人,宏闡宗風。
【譯文】
因此,宗門學人在尚未開悟之前,只允許參究話頭,不准翻閱禪宗的語錄書籍。這實在是恐怕初學的人錯會祖師的意思,以自己的迷妄當作開悟,以虛假的分別知見混亂了真實的智慧,如此即名為「泄露」,其危害甚為巨大。而一旦大悟之後,則必須廣泛閱讀祖師的語錄,仔細抉擇自己的見地,如此則「差別智」便可以大開,就好像藥物的配伍和禁忌都明白了。然而,尚且必須在歷緣對境當中加以鍛練,必須使自己所行與所解的能夠相應,只有這樣才可以出於世間為人解惑說法,宏揚闡釋禪門之宗風。
【原文】
今人不教人力參,而為人講演。使其開解路,起卜度,以己見會祖意,依稀彷彿,想個義理。全體是錯,便謂就是。直饒不錯,只是泥龍畫餅,豈能致雨充飢。
【譯文】
現在的人不教人努力參究,而是給人講說開演禪宗的語錄。使學人開啟意識知解之路,生起分別猜測揣度之心,以自己虛妄的見解去體會祖師的心意,在依稀彷彿之間,想像一個義理知解。這樣全體是錯,而自以為是。就算假使沒有錯誤,也如同是一條泥龍、一個畫餅,怎麼能降雨、怎麼能充飢呢?
【原文】
所以宗須真參,方有實益也。未開眼者,聞其講說,喜出望外。其有具眼者,必痛徹骨髓矣。如此宏宗,徒有大損,毫無實益。何異以軍令往告敵兵,相邀共戰,其不自殄滅者鮮矣。由是假充悟道者,不勝其多。壞亂佛法者,實繁有徒矣。
【譯文】
所以,宗門禪法必須要真實參究,才能夠得到真實的利益。尚未開慧眼的人,聽聞到有人講說禪宗的語錄公案、談論心性,則喜出望外。若是真正具有慧眼的人,則必定心中悲痛而透徹骨髓。用這種方式宏揚禪宗,只有大大的損害,毫無真實的利益。這和把自己的秘密軍令告訴給敵人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啊,然後再去戰鬥,這樣打仗,能不自己消滅自己、就算是非常稀少了啊。正因為這樣宏揚禪宗的緣故,因而有假裝冒充悟道的人,實在是不勝其多。破壞撓亂佛法者,這種人實在是太多了。
【原文】
又教則以文顯義,依義修觀,觀成證理,令人由解了而入。故天台以三止三觀,傳佛心印也。
【譯文】
另外,教下則是以文字來顯示義理,依著義理而修觀行,觀行成就則能證得理體,令人由理解了知而進入佛法,所以天台以三止三觀,來宏傳佛陀的心印。
【原文】
宗則離文顯意,得意明心,明心起行,令人由參究而得。故禪宗以直指人心,傳佛心印也。
【譯文】
宗門則是離開文字而顯示其意,悟得其意而明瞭心地,明瞭心地之後再發起修行,這是令人由參究的方式而得知佛法。所以禪宗以直指人心的方式,來宏傳佛陀的心印。
【原文】
又經教所說因果修證,凡聖生佛,事理行相,歷歷分明。若能修因,自然證果,超凡入聖,即眾生而成佛道矣。既得此事,則不涉因果修證凡聖生佛之理,豈待外求。
【譯文】
另外,經教當中所說的修因、證果,凡夫、聖人,眾生、諸佛,事相、理體等等名相,都歷歷分明。如果能夠依經教而修習因地,自然便能夠證得果地,超越凡夫位而入於聖位,也就是由眾生之身而成就佛道。既然能夠得到此事,則那個不涉因果修證、凡夫聖人、眾生諸佛等等分別的本性理體,又哪裡還需要向外追求呢?
【原文】
宗門所說,總歸本分,不涉因果修證凡聖生佛。(此理即也,)若得此意,(此名字及觀行初心也,)定然依此不涉因果修證凡聖生佛之理,而起修因證果,超凡入聖,即眾生而成佛道之事矣。(此觀行至究竟也,)
【譯文】
宗門所說的機鋒轉語,總是指歸我人之本分,它是不涉及因果修證、凡夫聖人和眾生諸佛等種種分別的真如理體(這就是理即佛)。如果能夠體會到禪宗的這個意思(這就是名字即佛和觀行即佛的初心),一定會依照這個不涉及因果修證、凡聖生佛的真如理體,而生起修習因地、證得果報,超凡入聖,即眾生身而成就佛道的事相啊(這就是觀行即佛到究竟即佛)。
【原文】
所以古德大悟後,有三次七次閱大藏經者。(汾州無業,三終大藏,育王知微,大慧杲門人,禁足於上塔院十餘年,七終大藏,見育王山誌,)有以坐看為不恭,跪讀行披立誦者。(棲賢湜三終大藏皆如此,)有畢生日持一部法華者。(永明壽,首山念,)有看經唯恐打差,(差音叉去聲,異也,)貼帖子於方丈門首,曰看經時不許問話者。(仰山寂,)有持觀音聖號者。(明教嵩,日誦十萬觀音,世出世間經書,不讀而知,又華林覺常念觀音,遂感二虎常相依附,)有持准提神咒者。(金華俱胝和尚,)有日課百八佛事者。(永明壽,一部法華,亦在百八之數,)有對立像不敢坐,對坐像不敢臥者。(大通本,又凡食物以魚胾名者,即不食,)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者。(百丈海)
【譯文】
所以古代的大德在大悟之後,有的三次、有的七次閱讀大藏經(汾州無業禪師,三次閱讀完大藏經。育王知微禪師,乃是大慧宗杲禪師的門人,在上塔院禁足十餘年,七次閱讀完大藏經,此事見於《育王山誌》。)。有的大德認為以為坐著看經典不恭敬,於是跪著讀、邊行邊讀或站著讀誦(棲賢湜禪師三次閱讀大藏經,都是如此。)。有的大德終生每天持誦一部《法華經》(如永明壽禪師、首山念禪師)。有的大德看經時,唯恐有人幹撓打岔,於是把字條貼到方丈室門上,上書:‘看經時不許問話’(如仰山慧寂禪師)。也有的大德持誦觀世音菩薩聖號(如明教嵩禪師,每日持誦十萬聲觀世音菩薩聖號,世出世間的經書,不必閱讀便可了知。此外,還有華林覺禪師常常稱念觀世音菩薩,於是感得兩隻老虎常常前來依附。)還有的大德持誦准提神咒,(如金華俱胝和尚)。還有的大德每日定課一百零八種佛事者(如永明延壽禪師,一部《法華經》也在一百零八這個數目當中。)。有的大德面對站立的聖像不敢坐,面對端坐的聖像不敢躺臥(如大通本禪師,另外,凡是用「魚」和」肉」命名素食便不食用。)。有的大德一日不勞動,就一日不吃飯(如百丈懷海禪師)。
【原文】
至於念佛求生西方,則多不勝數也。良以百丈乃馬祖傳道嫡子,其開示有云,修行以念佛為穩當。又所立清規,凡祈禱病僧,化送亡僧,皆歸淨土。故五宗諸師,多事密修也。多有久歷年所,躬行苦行。(如溈山作典座,雪峰作飯頭之類,)無非欲圓滿六度,自利利他。類皆重法如寶,輕身似塵。絕不似今人之輕慢古今,褻黷經論也。
【譯文】
至於念阿彌陀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的大德,更是多的數不過來。這是因為馬祖道一禪師傳道的嫡子百丈禪師,曾經在開示中說:「修行以念佛為穩當。」另外,百丈禪師所訂立的清規當中,凡是為得病的僧人祈禱,或者將亡故的僧人火化,都是令其歸於極樂淨土。所以禪門五宗的禪師,大多都秘密修行念佛法門。有很多都是經歷長久的修行,親自實行種種苦行(如溈山禪師作典座,雪峰禪師作飯頭之類。),無非是要圓滿六度波羅密,以自利利他。古代修行人多數重視佛法,將佛法看成寶貝,而輕視色身猶如微塵,絕對不會像今天的人一樣,輕慢古今聖賢,褻瀆佛經祖論。
【原文】
是知宗為前鋒,教為後勁。其所辦是一事,其所說是一法。但以語言施設,門庭建立不同。門外漢不知其同而不可合,異而不可離之所以。妄用己見,強作主宰。不是互謗,便是混濫。互謗之過,愚或能知。混濫之愆,智猶難曉。蓋以歸元無二,方便多門。
【譯文】
由此可知,宗門就好像是軍隊的前鋒,教下好像是殿後的勁旅,它們所作的事是同一個佛事,它們說的法是同一個佛法。只因恆順眾生不同根器,而在設置度生語言、建立接引門庭上有所不同。而那些門外漢,不能了知兩者雖然相同而不可相合,雖然相異而不可分離的道理。就妄用自己的知見,強加以主宰分別。不是互相譭謗,便是加以混淆。彼此互相譭謗的過失,愚癡的人或許能夠了知;而互相混淆的過失,即使是有智慧的人也難以知曉。這是因為歸於本元則無二無別,而在其之前善巧方便的修行法門又非常多。
【原文】
宗家方便,出於格外,所有語言,似乎掃蕩。未得意者,不體離言之旨,唯噇出酒之糟。在宗則開一解路,不肯力參。在教則妄學圓融,破壞事相。唯大達之士,雙得其益。否則醍醐甘露,貯於毒器,遂成砒霜鴆毒矣。
【譯文】
宗門的方便善巧,超出於常格之外,其所有的語言指示,似乎是掃蕩一切法。不能得知其言外之意的人,便不能體會到言語之外的旨意,就像品味不到美酒,只能吃一些酒糟。在宗門則只要開出一條理解之路,便不肯努力參究。在教下則狂妄地學習圓融無礙,破壞種種規矩事相。唯有大智慧通達之士,才能於雙方面得其利益。否則就如同把醍醐甘露,貯存在有毒的器具當中,於是種種美味便成為砒霜鴆毒了。
【原文】
教雖總明萬法唯心,然須就事論事,事理因果,毫無混濫,原始要終,不出唯心。宗家的實商量,亦復如是。若舉揚向上,雖指盡世間法法頭頭為問。答時總歸本分,絕不就事論事。所謂問在答處,答在問處。縱有似乎就事說者,意則在彼而不在此。若認作就事者,即白雲萬里矣。的實商量者,禪書不錄。所錄者皆屬本分話。若欲知者,必須廣閱群書。否則看萬善同歸集,及淨土十要中禪匠著述,亦可見其梗概矣。
【譯文】
教下雖然總攝說明萬法唯心,然而必須就事論事,種種的事理因果,絲毫沒有錯失混濫,探究事物的起源和結果,總是不出一切唯心之理。在宗門的確實商量之處,也是這樣。如果要舉揚向上心性之事,就算禪師指盡世間一切法和種種路頭來作為問題,但是回答之時總是歸於本分心地,絕對不會隨著其語言而就事論事。這就是所謂的問在答處,答在問處。縱使有一些似乎是就事相而說的,然而其意旨是在本分心地上而不在此語言事相上。如果誤認為這是在就事論事,那就如同萬里白雲一樣,看起來似乎潔白一片,實際依然沒有得見真實天空。宗門的確實商量之處,在禪書當中是不收錄的。其禪書所錄的皆是屬於心地的本分之話。若是想要了知者,必須廣泛閱讀群書,否則可以看《萬善同歸集》,以及《淨土十要》當中禪門宗匠的著述,也可以見到其大略之梗概。
【原文】
克論佛法大體,不出真俗二諦。真諦則一法不立,所謂實際理地,不受一塵也。俗諦則無法不備,所謂佛事門中,不捨一法也。教則真俗並闡,而多就俗說。宗則即俗說真,而掃除俗相。須知真俗同體,並非二物。譬如大圓寶鏡,虛明洞徹,了無一物。然雖了無一物,又復胡來則胡現,漢來則漢現,森羅萬象俱來則俱現。雖復群相俱現,仍然了無一物。雖復了無一物,不妨群相俱現。
【譯文】
若是真實地論及到佛法的大體,其實不出真俗二諦。就真諦而言,則離一切相、一法不立,所謂在真實本際的理地,不能蒙受一個微塵。就俗諦而言,則沒有一法不具完備,所謂在佛事門中,不捨棄任何一法。在教下則真諦與俗諦同時闡述,然而大多是就俗諦而言。在宗門則是當於世俗法當中來說其真諦,而大多是掃除世俗之相。必須知道真諦與俗諦同時具足於一體當中,並非是兩個不同之物。就好像一個廣大圓滿的清淨寶鏡,其虛通光明洞澈一切萬事萬物,而自身卻了無一物。然而雖然了無一物,而卻又是胡人來則現胡人像,漢人來則現漢人像,森羅眾多的萬象全部一起來,則一切萬物俱時顯現。雖然說一切萬相全部同時顯現,而大圓寶鏡的自身仍然是了無一物;雖其自身是了無一物,而並不妨礙萬相全部同時顯現。
【原文】
宗則就彼群相俱現處,專說了無一物。教則就彼了無一物處,詳談群相俱現。是宗則於事修而明理性,不棄事修。教則於理性而論事修,還歸理性。正所謂稱性起修,全修在性,不變隨緣,隨緣不變,事理兩得,宗教不二矣。
【譯文】
宗門便是在那個一切萬相同時顯現之處,專門說明其本體了無一物;教下則是在那個了無一物之處,詳細談論其所顯萬相的因緣事理。所以宗門是在事相修行當中來說明本有理體,而不捨棄事相之修行;教下則是在本有的理性當中而談論事相修行,最後仍是還歸於本有之理性。這正是所謂的稱合本性以起而修行,全部的修行全是在本有理性當中。本性不變而隨於事緣,隨於事緣而本性不變,事相和理性兩者兼得,宗門和教下彼此不二啊。
【原文】
教雖中下猶能得益,非上上利根不能大通,以涉博故。宗雖中下難以措心,而上根便能大徹,以守約故。教則世法佛法,事理性相,悉皆通達,又須大開圓解,(即宗門大徹大悟也,)方可作人天導師。宗則參破一個話頭,親見本來,便能闡直指宗風。
【譯文】
在教下當中,雖然中下根機的眾生,也能夠獲得利益,但不是上上利根的人,也不能徹底通達佛法,這是因為教下涉及的範圍極為廣博。在宗門當中,雖然中下之根機的眾生,難以探究而安置其心,然而,上上根機人通過宗門便能大徹大悟,這是因為宗門能夠守於簡約。在教下中則世間法、佛法,一切的事理性相,悉皆能夠通達了知,然而又必須大開圓解(也就是宗門的大徹大悟),才可以作人天導師。在宗門則只要能夠參破一個話頭,親見自己的本來面目,便能夠闡揚直指人心的宗風。
【原文】
佛法大興之日,及佛法大通之人,宜依宗參究。喻如僧繇畫龍,一點睛則即時飛去。佛法衰弱之時,及夙根陋劣之士,宜依教修持。喻如拙工作器,廢繩墨則終無所成。
【譯文】
在佛法興盛的時代,以及對佛法通達的人,可以依照宗門的方式而參究,這就好比僧繇畫龍,一點睛則畫龍頓時成真龍,立即便可飛去。在佛法衰弱的時代,以及夙世根器陋劣的人,應當要依憑教下的方法來修持。這就好比拙劣的工匠製作器物的時候,如果廢棄了繩墨這些工具則終究是一無所成。
【原文】
教多顯談。宗多密說。宗之顯者,如達磨雲,淨智妙圓,體自空寂。馬祖雲,即心即佛。百丈雲,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念,即如如佛。此則與法華楞嚴諸大乘經,毫無異致。總之六祖前多顯,六祖後多密。愚人不知宗教語言同異之致,每見宗師垂問,教家不能加答。遂高推禪宗,藐視教典。佛經視作故紙,祖語重愈綸音。(綸音即聖旨,)
【譯文】
教下大多數是顯明地談論心性,宗門大多數是隱密地演說心性。而宗門也有顯明地演說心性的人,如達摩大師說:「淨智妙圓,體自空寂。」馬祖大師說:「即心即佛。」百丈大師說:「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念,即如如佛。」所以這些言說與《法華》、《楞嚴》等諸大乘經典,沒有絲毫差別。總之,在六祖以前的禪宗祖師大多數是顯明地談論心性,在六祖之後則大多隱密地演說心性。愚癡的人因為不知道宗門和教下兩者語言的異同,每當見到宗門的祖師垂設問題,而教下之人不能回答,於是便高推禪宗之法,藐視佛經教典。將佛陀的經典視為是破舊的故紙,而卻把禪門祖師的言語看的比聖旨更加尊重(綸音即聖旨)。
【原文】
今之欲報佛恩,利有情者。在宗則專闡宗風,尚須教印。在教則力修觀行,無濫宗言。良以心通妙諦,遇緣即宗。柏樹子,乾屎橛,鴉鳴鵲噪,水流花放,欬唾掉臂,譏笑怒罵,法法頭頭,咸皆是宗。豈如來金口所說圓頓妙法,反不足以為宗耶。何須借人家扛子,撐自己門庭。自家楩楠豫章,何故棄而不用。須知法無勝劣,唯一道而常然。根有生熟,雖一法而益別。
【譯文】
現今之時,如果想要報答佛陀的恩德,想要利益一切的有情眾生的人。在宗門則專門闡揚宗風,尚且還需要教典印證;在教下則應當努力修習觀行,不要混濫間雜著禪宗的語言。這是因為如果自心能夠通達微妙真諦,則所遇的任何之緣即是心宗,不論是柏樹子、乾屎橛、鴉鳴鵲噪、水流花放、欬唾掉臂、譏笑怒罵,一切的法法頭頭,全部都是心宗。哪能說釋迦如來金口所說的圓頓妙法,反而不足以作為心宗呢?何必借他人雜木所製的扛子來支撐自己的門庭;卻將自家楩楠木、豫章木這樣的名貴木材棄置不用呢?我們必須知道佛法沒有勝劣高下之別,佛法是一,恆常不變,然而眾生的根機生熟不等,雖然是同一個佛法、而他們所得到的利益卻有差別。
【原文】
然則教外別傳之說非歟。曰,言教外別傳者,令人於指外見月也。又宗家提持,超越常格之外,名為教外別傳。然此四字,埋沒多少豪傑,今為道破。
【譯文】
有人說:「那麼教外別傳的說法難道是不對的嗎?」答:「所言的教外別傳,是令人於指示月亮的手指之外見到所指示的明月。此外,宗門禪家特殊的提示方式,超越於常情的格式之外,名之為教外別傳。」然而「教外別傳」這四個字,埋沒了不知道多少的賢者豪傑,如今為你明白道破。
【原文】
對教說,則曰教外別傳。機鋒轉語等,亦是教。對宗說,則曰機鋒轉語外別傳。庶不至辜負佛祖,徒造口業矣。若真佛教不能傳佛心印,則已得別傳之迦葉,阿難,馬鳴,龍樹,當另宏別傳之法,何用結集三藏,注經造論為哉。宗須教印者,如木須從繩則正也。
【譯文】
對於教下來說,則宗門稱之為「教外別傳」。然而,禪宗的機鋒轉語等,也是言教的一種。對宗門來說,則應當叫做:「真傳在機鋒轉語之外故稱教外別傳」,如此才不致於辜負佛陀和祖師之恩,徒自造下口業。如果說佛陀的言教經典真的不能夠弘傳佛陀之心印,那麼已經得到教外別傳之旨的迦葉、阿難、馬鳴、龍樹,則應當另外再弘揚別傳之法,何必要努力結集三藏經典、註釋經典、造作論著呢?宗門必須要有經教來印證,就如同木材的直曲必須要用準繩來衡量,才可能端正。
【原文】
予嘗勸一狂僧念佛。彼言衲僧鼻孔,三世諸佛尚摸不著,用念佛作麼。予曰,若真摸著三世諸佛摸不著的鼻孔,尚須步步隨著三世諸佛腳後跟轉。倘不隨三世諸佛腳後跟轉,則摸著者非衲僧鼻孔,乃阿鼻地獄鐵床銅柱上火孔也。
【譯文】
我曾經勸導一位狂妄的禪僧念佛,那個人說:「衲衣僧人的本分鼻孔,三世諸佛尚且摸索不著,那麼還用念佛作什麼?」我則回答說:「就算你真能摸到三世諸佛都摸不到的本分鼻孔,尚且必須步步小心地隨著三世諸佛的腳後根轉動。假如不隨著三世諸佛的腳後根轉動,則你摸著的並不是衲衣僧人的本分鼻孔,而是阿鼻地獄當中鐵床銅柱上的火孔啊。」
【原文】
達摩雲,二百年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說理者多,通理者少。智者示登五品。南嶽示證鐵輪。故知今人於宗教二門,開眼尚難,何況實證。其有慈悲願深,生死心切者,宜隨遠公,智者,永明,蓮池,專致力於念佛求生淨土一門也。
【譯文】
達摩祖師曾經說:「我滅度二百年以後,明白佛道者多,修行佛道者少。講說佛理者多,通達佛理者少。」智者大師尚且示現證得圓教五品位,南嶽慧思禪師也只是示現證得十住鐵輪王位。由此可知,現在的人於宗門和教下這兩門,要大開智慧眼目尚且很困難,更何況是真實證得果位呢?如果有一些具有大慈悲心、願力深廣,而生死心懇切的人,就應當追隨遠公大師、智者大師、永明大師、蓮池大師等諸大祖師,專一致力於念佛求生淨土這一個法門。
【原文】
書至此,有傍不甘者呵曰,佛法廣大如法界,究竟如虛空,妙性圓明,離諸名相。安用汝許多落索,分疆立界為。
【譯文】
書寫到這個地方,身旁有不服氣的人呵斥說:「佛法廣大如同法界,究竟如同虛空,微妙心性圓滿明淨體,遠離種種分別名相,哪裡需要你用這許多的言語落索,分判疆界呢。」
【原文】
予應之曰,妙性雖離名相,名相豈礙妙性。虛空法界雖無疆界,疆界豈礙虛空法界。吾欲捨東往西,必須定南辨北。庶幾方向不迷,措足有地。又恐己見錯謬,欲請正於達人。是跛夫之路程,非輪王之輿版。(輿版即地輿圖,)若夫通方開士,過量大人,世法全是佛法,業道無非佛道。祖意教理,佛經禪錄,本自融通,有何混濫。盡吾之智,不能測其境界。竭吾之力,不能窺其藩籬。吾之鄙論,姑就吾之鄙機言耳。子何以迦樓羅王之飛騰,用責於蠓螟蚊蚋,而令其齊驅也哉。
【譯文】
我回答說:「微妙的心性雖然是遠離分別名相,可是名相豈能夠障礙微妙心性呢?如虛空一樣的法界雖然沒有疆界分別,可是疆界分別豈能夠妨礙法界呢?我想要捨離東土往生西方,所以必須要辨明南北,這樣才可以不致迷失方向,才使舉足動步正確。我又怕自己的見解錯誤差謬,因此,想向通達之人請教。這是像我一樣跛足之凡夫應該走的路,不是轉輪聖王應走的路啊。如果是通達方略、開明的人士,是過於凡人之量的聖賢大人,他們認為一切的世間法全部都是佛法,眾生的業道無非是佛道。他們認為祖師之意,教觀之理,佛陀之經,禪宗之語,本來就是圓融貫通,有何可以混濫間雜。就算窮盡我的智慧,也不能夠測度他們的境界;就算竭盡我的力量,不能夠窺視探他們的門牆藩籬。所以我說鄙漏的言論,本來就是根據我鄙陋的根機而言。你怎麼將迦樓羅王高飛遠走的能力,用於責難昆蟲蚊子,而期望讓他們併駕齊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