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
菩薩戒弟子 僧本昂 馮昌歷 僧知融 日錄
宰官弟子 王安舜 劉起相 纂輯
長春社弟子
陳迪祥 梁四相 同較
曹溪中興錄上
中興因緣
師曰。曹溪者。乃昔曹叔良為魏武之裔。避地於此。因以名焉。其道場自梁神僧智藥三藏從西天泛海而來。攜菩提樹於五羊之法性寺。讖雲。百六十年。有肉身菩薩。於此出家。度人無量。將入嶺。過曹溪水口。掬水飲之。而甘且香。乃曰。此我西天水也。原上必有聖地。因溯流而上。至觀其山。似象形。曰。此山宛似我西天賓林山也。乃謂居人曹叔良曰。此山宜建梵剎。百六十年後。當有肉身菩薩。於此說法。叔良即白州牧某具奏。梁武帝遂命建寺額曰寶林。乃開山之始也。至唐龍朔間。有新州盧道者。得黃梅衣缽。號為六祖。回至曹溪。時寶林已廢。有尼僧名無盡者。見六祖。問涅槃經義。知是異人。乃白其父兄。重修寶林。延祖居之。未幾有害祖者。祖遂避難於懷會。隱獵隊中。一十五年。後至五羊法性寺。露穎而出。遂於菩提樹下剃髮。即回曹溪。開法於寶林。時山已易主為陳氏矣。祖說法多年。雲集者眾。以其山如生象。齒鼻完具。先寺於左頷大牙之內。其鼻在右。業為陳氏祖墓。故其寺址甚迫隘。祖一日謂居人陳亞仙乞一坐具地。亞仙許之。祖以坐具一展。盡罩四山之嶺。時四天王出現四隅。亞仙即許之曰。也知和尚法力廣大。當盡捨之。但先祖墓在寺右。他日修建。望乞存留。又曰。此山形乃生龍白象來脈。他日興造。只可平天。不可平地。於是亞仙遂攜家隱去。不知所之。故此山自六祖開創已來。四天王內。周環數十里。為一蘭若。並無民居。其山形風氣完密。即少林已下。諸祖道場。未有如此之勝者。向僧皆以為藏修地。至我 國初開阡陌。而環山之內。皆為田疇。收入版籍。則僧以務農為本業。樹藝孳畜。不異俗人。然從來未有民居。及弘正間。四方流棍。漸集於山中。始以佣賃。久則經營借資於僧。而僧不察。以山門通滃源。入府孔道。而漸成窟穴。羅於道側。開張市肆。豈特鳩居鵲巢。將使狼據師窟。僧亦捨寺而住莊庵。則山門日空。流棍日集。禍害日作。而僧徒竟為此累。以至幾不可保矣。丙申春。予蒙 恩放嶺外。初入山禮祖。見其凋弊不堪之甚。未幾而禍患果作。僧至流離。於是一時當道。汲汲拯救之。初制府大司馬陳公。欲予迬救正之。未既而觀察海門周公。甚留心祖道。方從事於此。頃即入賀去。繼巡道祝公。乃極力致予。因是寺僧某等。相率來歸。請授具戒。堅意懇請。予應之。於庚子秋九月入山。即以 祖庭為心。遂拚捨身命。一一綜理。次第建立。如下所列。其概皆大壞極弊。不容一日安者。幸仗 佛祖之靈。當道護法。神力冥加。八年之中。略有頭緒。雖未究竟卒業。而心膂俱竭。其所建者。皆可為恆規。僧徒苟能自此謹守勿失。亦可保此道場。世世無虞矣。時師命昌歷等在寺。訓諸沙彌。凡所作事。皆目擊之。及所發言。即日錄之。久而成帙。題曰。中興實錄。彷通誌十品之例。列為十則。其示眾法語。清規。手札。雜著。並次第於後雲。
培祖龍以完風氣
師初入山。因見祖庭破壞。乃集諸弟子曰。佛說大地山河。唯一真心之所融結。雖形家之說。未必盡信。而至理存焉。亞仙初捨地。即雲此山乃生龍白象來脈。他日興造。只可平天。不可平地。此蓋言地形之不可傷也。觀此曹溪主山。儼然像形。而四足六牙。鼻口俱備。其寶林初開時。山勢完密。故寺坐頷中。左太牙包裹。與右牙連合。唇內為龍潭。即如像口。其寶林右壁。儼然像鼻。而陳亞仙之祖墓。先葬其上。六祖存日。其寶林牆外。即其墓也。故乞其地而擴之。其口為龍潭。滀水於內。有龍居之。及祖降其龍。乃鑿二牙交關處。放水填潭。以蓋佛殿。然龍既蛻。水既竭。而靈氣已泄。故佛殿雖備。其潭未填完。而祖師化去。至今殿前猶為深窟。乃前未竟之功也。故丹墀剛半。師察知其故。乃填平之。前羅漢樓。乃初鑿嶺之缺。後人因而為山門。既久。建樓於上。師欲改補而未及。以象之食賴鼻。而命即在鼻。其鼻當有數節。而陳墓正當中。故 六祖入滅。所存肉身。初即建木塔於墓前以安供。墓後建信具樓。以藏衣缽。至我明成化間。有僧某者。去木塔。易之以磚。其中陰濕。未幾祖現夢於郡守。乞一安居。守命改信具樓為祖殿。其空塔在前。返為胸中壘塊矣。其祖殿後為程蘇閣。乃嘉靖丙午間。郡守陳豹谷所建。師至。則見殿左為方丈。當中開一路。入後山。斬斷象鼻。其殿後低窪。為北風所劫。來脈有傷。故道場頹敗。職此之由也。師因察象鼻之形。則殿後當有一高阜。時一老僧為師言。初為沙彌時。見殿後一堆如壘土。比陳公修閣時。令僧削去。某時為沙彌。亦在擔土列。師知其信然。乃令所選三學教授僧。率肄業沙彌百餘人。每日各擔土十回以培之。三月而成一山。如固有。於是改中路於曹溪邊。為迴廊。右繞祖庭。而行入後山。由是風氣始完。其於山門之內。凡有凶煞者盡除之。而眾僧遂安。其祖殿後一澗。為蜚錫橋。過橋為卓錫泉。即像咽喉。師引其泉入香積廚。泉右一小嶺。如舌狀。右一窩鉗。即右頷。古為無盡尼所居之庵。乃重興寶林之主。故師中興。必首新之。此最初入山開創之始也。
新祖庭以尊瞻仰
祖庭初以改信具樓為之。殊為卑陋。入門不見眉目。禮拜不能重列。且前有拜殿接簷。殊為幽暗。墓前一塔屹立。塔前又有諸天殿重疊。破碎壘砌。當襟無一隙地。近殿左有僧房。如拳拄頤。右下角有戶長廚屋。糞穢垢積。兩腋僧居。郎當敗椽。如荊棘林。然外望屋宇。參差[山*叉]岈。略無一線通透。此祖道所以壅塞而不暢有由矣。師深見開闢之難。日夜以思。竟無規畫。不能成局。每每登塔眺望。諦觀全寺大勢。其左方丈。法堂。禪堂。前即鐘鼓兩樓。翼峙成一局。師云。此必寶林開山初創之制也。而右為佛殿。乃祖師存日。填龍潭而為之者。後有經閣。前羅漢樓。及寶林山門。通為一局。後人不善增修。故祖殿居中。僧房雜居。塞其神路。全無瞻仰氣象耳。今欲分條析理。以就規模。非巨靈之手。何能劈之耶。因是見羅漢樓之西山。如虎頭回望。師買其山。取土填大殿之潭窟。出地以移祖師殿左之僧居。仍別買房屋。以易經閣後之僧房。為戶長公廨。以除祖殿西角之穢污。其兩廊之僧。各別置安居。拆其前後諸天拜殿。則目前地平如掌矣。遂極力經營。一一如畫。故得重修 祖殿。高廠可觀。前設兩配殿。欲奉南嶽青原五宗諸像。其大門房。周圍一十五間。將奉傳燈諸祖兒孫。如七十子之從祀於孔子也。但前路壅塞。乃買空地。移有礙僧房三主。乃大辟神路。直與寶林門齊。中與羅漢樓並。起華嚴樓三間。為祖庭頭門。其上為禪堂諸僧書華嚴經所。如此天然。成一勝概矣。今之觀者。但見一目瞭然。而不知開闢之難為力也。
選僧行以養人才
本寺僧徒。向以便安莊居。種藝畜養。與俗無異。寺中百房。皆扄其戶。入門絕無人跡。唯祖殿侍奉香火數僧及住持方丈數輩而已。以是山門任流棍縱橫。僧徒出入。皆避影潛蹤。可恨也。師初至。首以作養人才為急。即選合寺僧眾。四十已上者。聽其自便。若四十已下者。二十已上者。每房一二人。在寺安居。日日登殿。逐日四時功課諷誦。祝延聖壽。誤者各罰有差。於是集者得百餘僧。俱為授戒。從此晨昏鐘鼓。經聲相續不斷。儼然一勝道場。僧徒亦知有本業。而外侮亦漸知警矣。但諸僧徒。習俗成風。凡幼童出家。祇見師長務農。不異俗人。竟不知出家為何業。而畜其徒者。止利其得力於[田*(巢-果)]畝。而無一言及出世事。其來久矣。慾望其成人。安可得乎。師至寺之初。即選眾中。有通問學堪為師範者。本昂等三人。乃勸合寺僧眾。凡有行童。二十已下。八歲已上者。盡行報名到住持。拘集在寺。立三學館。分三教授。教習經典。一年之中。有通二時功課者。乃延請儒師。孝廉馮生昌歷。茂才龍生璋。梁生四相。教習四書。講貫義理。其束修供饋。師自備之。如是三年有成者。乃為披剃為僧。總入禪堂。以習出家規矩。令知修行讀誦書寫經典。各有執業。即今禪堂諸僧。皆吾師作養之人才也。又謂佛法所貴。熏聞成種。嶺南久無佛法熏習。以乏種子。故信心難生。先教諸得度沙彌。書寫華嚴大經。一以法緣廣大。為最勝種子。二以借書寫攝持之力。資初心觀行。以助入道資糧。初則二三人。已而人人相望發心。不十年間。書此經者。已成十餘部矣。此吾師作人之功。灼然者也。
驅流棍以洗腥穢
師見曹溪道場破壞。蓋因四方流棍。聚集山中。百有餘年。牢不可破。而俗人墳墓。皆盈山谷。視為己業矣。始也起於佣賃。久則經營。借資於僧。當山門外起造屋廬。開張鋪戶。屠沽賭淫。日滋其害。而愚僧不察。與之親狎夤緣。交相為利。故僧之所畜多歸之。噬嚙日深。則謀為不法。於是多方誘引。以酒色為坑阱。盲者一墮其中。則任其食啖。膏脂盡竭。以故僧之田地山場房屋。因是而准折者多矣。頃則附近豪強。亦垂涎其間。乃通同衙棍。互相架構。以包奸為詞。訐告道府。借為口實。以張騙局。聳動上司。駭心驚聽。遂以為實。乃具申軍門。令下。將莊居盡行折毀。僧不如法者驅逐。時奉令者無良。信其耳目。以為奇貨。乃親入山蹋勘。每至一莊居。備估其值。輸半乃免。由是寺僧盡入網羅。業已失其半。而禍方滋蔓。不遑一息安堵。當師度嶺之二年。為丁酉歲。初謁 制府大司馬陳公。因得概申眾僧之情狀。乃寢其令。幸得免。即欲以師往整之。師以方在席稿。未敢奉命。明年戊戌。屯鹽道周公。署南韶事。欲拯之。屬師修通誌。未幾入賀去。己亥。南韶道祝公蒞事。自號曹溪行腳僧。痛惜其弊。力致師以整頓之。庚子歲。公亦以入賀去。瀕行面囑。且令寺僧懇請師應命。於是九月入山。見此輩縱橫。乃祖庭心腹之疾也。不瘳則六祖慧命終難救矣。於是乘改風水。將山門大路東西填塞。移置溪邊。直出水口為通途。如是則向之市店。皆圍於山門之內。而往來者。不便於食宿矣。然終無術以去之也。居三月。歲暮往謁 制府大司馬戴公。備陳為害之狀。公曰。此護法之責也。但出一令。責守土者嚴督之。此一尉吏之任耳。歲旦。行該縣。坐守驅逐。不留一人。鋪店盡拆。不存片瓦。於是山門百餘年來。所集腥穢。一旦洗之。而眾僧之禍害永絕矣。鋪店既拆。市街一空。師即於西街向之屠肆。修旦過堂。以接待十方之禮祖者。東街修公館。以為滃源官長入郡之停驂處。其山門道路。初則一線。而左則列肆。直抵當心。因盡拆之。石坊先在上。今則移置溪邊。開闢壅塞。相望如引繩。遂成一大觀矣。為害之源。不能盡述。而根深難拔。一旦盡絕。概錄於此。以示來者為龜鑒雲。
復產業以安僧眾
師以流棍既驅。向之所騙。田地。山場。房屋。皆執其左券。此輩戀戀。終無究竟。思非善後長策。因設齋於 祖殿。盡邀其賓主。各出倦相對。查原有本而子息未及者。補償之。息過其半者。已之。其有本已得過。而以息重累者。及口腹虛花者。罷之。於是盡焚其倦。而以田地。山場。房屋。盡歸其故主。自此外患方絕。而貧累之僧。得以安居無擾矣。時人或慮師任怨者。師曰。不然。凡人雖不善。必有本心之良。苟開曉分明。人各自知其非。無有不心服者。於是諸棍漸引去。然亦竟無他虞。
嚴齋戒以勵清修
先是寺僧多不守齋戒。畜養孳牲。以恣宰殺。故凡上司府縣入山。當里甲供應者。必責寺僧。而差役恃此。以利其口腹。即上用其一。而下十倍之。故所傷生命。及所費資財。歲不勝紀。而本寺之累。亦無底止。且來者以禮祖為心。而腥葷羅列於前。殊非清供。亦非仁者本心也。積弊已久。思革為難。初幸觀察海門周公。開禁革之端。准其呈狀。及署篆觀察餘公。乃嚴禁宰殺。案載誌書。故凡供應官長。例以蔬齋清供。自師入山始。但慮兩院威嚴。難以必行。值直指顧公入山。為二親祈福。本縣急督如故事。公行齋戒令。自此一定為恆規矣。此事既行。不唯保護生命。雅肅清規。即省費資財。歲計不貲。而常住亦免苦累。即僧持戒者。日益增進。叢林清肅。亦此一舉矣。復蒙祝親詣山中。教諭僧徒。戒養孳牲宰殺。變魚塘為蓮池。自此山門頓改觀矣。
清租課以裨常住
師初入山。於祖殿閱常住歲計記籍。見倦帖數紙。皆祖師貸約中。載七八分之利息者。師扣之。主僧應雲。此常住供應缺乏。乃借貸以支給者。師為之痛心。及詢常住。舊有香燈莊田。租稅何所歸耶。即聚眾備查 祖師香燈。有黃巢滃源補缽。及本山續置各項莊田。每歲總計。約租有四百餘金。何所支銷而言不足。眾曰。各莊逐年。但聽十房管事僧。輪流徵收。即聽彼銷繳。及察其故。乃管事與佃戶通同作弊。故致拖欠不完。徒有虛名。而無實惠。所以常住日見其匱乏耳。師即選眾。舉公正廉能者十僧管事。令對祖發誓。刺血書盟。不私一毫。喚集各莊佃戶。立定規則。歲期以限約。赴寺交納。仍設庫司。立管常住監寺四人。執掌收支。於是總計各莊。每歲征足若干兩。計其所入。將本寺各項應用。派有定規。著為章程。纖細不遺。除支尚有剩餘。從此不唯常住豐贍。而 祖師法利。如一雨普沾。且不為泥犁種子矣。其清規條例。別列如左。敕賜曹溪南華禪寺。設立常住。重興長生庫。注記出納錢糧清規定格題辭。
夫惟吾 佛世尊住世之時。初但領眾持缽。行乞食法。本無畜積。何有常住。次因老病比丘。不能行乞。命同住比丘。就所乞食。以其一半持歸供給。名曰分衛。謂分其所食。衛護道業。律部載之詳矣。及佛滅後。西域之法。與 佛在時無異。及教法東流。自漢永平。以至唐代。累朝帝王。名臣。宰官。長者。各捨資財。建寺贍僧。以為福田。往往寺主。濫為己有。貪饕壞法。侵漁眾僧。不懼因果者多。至我 六祖大師之孫。馬祖弟子。百丈禪師。始創清規。立為常住。凡在伽藍之內。所有施利。及莊田錢谷。俱有典守。故寺有主者。稱為住持。以說法為主。總領大綱。其輔弼叢林。助揚法化者。則設有兩序執事。若都監寺。監寺以掌管常住。副二住持。其歲計錢谷。各有庫藏出內。所司謂之庫司。就監寺內。取其公廉出眾者司之。恐力所不及。又設副寺以佐之。其莊田則有莊主。及徵收租稅。又有監收。此就眾中。擇其公正廉能寬厚仁恕者充之。其經手支給者。則又有執歲執月料理山門事務。以應官長檀越。凡有支取所需。必稟明住持。准驗票帖。明注庫記。以備稽查。故常住之物。毫髮無差。是則叢林如一身。住持如頭首。執事如手足耳目。相須為用。而不可缺一者。故凡山門事務。一有所作。則上下同心。小大一力。如目視耳聽。手捉足奔。無不從其令者。所以叢林興盛。法化昌隆。外侮不侵。內障不起。此 佛祖度世之楷模。自古叢林之典刑也。夫何近代以來。祖道衰替。叢林凋弊。先聖垂訓。蔑然無知。如我 六祖曹溪。為禪宗之源。叢林為天下冠。香火供養。不減在昔。而常住破壞至極。僧徒愚迷癡蠢。不知其為何物也。餘因弘法罹難。蒙 恩遣嶺外。於萬曆丙申春二月。謁六祖大師。睹其道骨儼然如生。而山門寥落之甚。殆不堪看。為之徘徊泣下者久之。且僧徒被害。官司勾牽。急如星火。日夜追逼。傾家賣產者過半。以致 祖庭廢墜。幾如埽地矣。幸荷 制府大司馬陳公。稍寬恤之。次蒙屯鹽道周公署南韶。略革應官酒肉之弊。次蒙南韶祝公。痛懲僧徒之非。戒殺孳牲力救之。乃命合山眾僧。再三請餘入山料理。於萬曆二十七年己亥冬。公面力囑餘。明年庚子春正月。覆命寺僧。真權。行裕。淨泰。慧珊。願識等。持書走五羊。促餘入山。餘以方在行間。未遑應命。四月。公以入賀北上。餘送別靈洲。辱公再三面叮嚀之。餘於是歲秋九月。方杖策入山。至則先選僧若干。為授具戒。同集殿堂二時。轉法華經。次選行童可教者若干名。習讀經書。分為三學。擇其眾中學行稍優者為教師。次觀山門風水大概。有沖傷刑克者。去之。破壞者。補之。塞靈源門。培象鼻以厚 祖庭。辟山門路。移石坊以受元氣。不三月內。翕然改觀。而山門內。向為流棍潛住。霸佔寺基。開張鋪店。酒肆屠沽。巧設淫賭。勾結土宄。騙害寺僧。橫如豺虎。習久成風。牢不可破。甚為大蠱。竊為隱憂。餘於是年十二月。復走端州。謁 制台大司馬戴公。請令以驅逐之。尋即令下曲江。勒限三日內。盡逐出境。不許容留一人一店。於是群凶屏跡。將前所佔寺基街市。盡歸常住。餘乃因而塞其東西穿心。大路左。立公館。以為滃源及諸過客停驂之所。額曰三生來。右立十方旦過寮。以延四來衲子為掛錫之所。額曰。一宿覺。將通衢改於溪畔。往來行止。各得其宜。無復混溷。叢林自此潔清。眾僧自此安枕矣。餘於明年辛丑春正月朔之三日。奉 制台檄。以為地方之務走青鸚。且乞 采監李公作中興檀越。七月。公入山禮 祖。喜施三百金。為重修山門之資。於是餘治寺僧。備查 六祖供奉香燈莊租。每歲所獲。從來未有毫釐入常住者。皆為典守侵漁。沿為故習。乃先料理太平莊租。業已將萬曆二十九年分課銀。歸入常住。立定春秋冬三期。以聽當年支銷外。今將黃巢萬善補缽。及續置本寺諸莊。一併歸之。俱系先收。以聽下年支銷。除將諸莊二十九年分租課先完外。自三十年起。以為定規。再查本寺。舊有長生庫。今復舉設。凡一應常住租稅。及施主錢糧。盡入庫內收貯。仍照清規事例。設定執事。以監寺四人。掌管收支。選眾中老成公廉者。充之。本寺十房。舊有都管一人。都寺九人。原應差役。迎接官長。供應府縣。取辦椒茶棕櫚果筍之物。而向之常住租課。盡為此輩幹沒。極可痛恨。今擇精練曉事僧十名。充之。其一應所須該用之物。俱照人頭派定。每僧量攢少許。預取入庫。以待上司不時之需。庶省煩擾。其各莊收入在庫租課。查照田糧差徭常法。照數支領完納。不致拖欠冒破。其上司官長。入山應接所費。設有定規。亦不致偏累執事。其 佛祖殿堂香燈之用。各有定例。庶不失焚修供奉報本之意。其執事諸僧。終歲奔走辛苦。亦有酬勞。務使勞逸均平。不致嗟怨。仍勘收租全缺。量為盈縮。以彰勤惰。已上四則。俱在庫內支銷。獨教授行童束修之資。除儒師乃予自備。其僧師則出於塔下減損 祖師衣缽。訓育沙彌。以增後生慚愧。亦有定則。如此則常住錢糧。無浪費之條。典守執事。無自盜之罅。眾僧無煩優之科。常住可為長久之計矣。仍將合寺大小僧徒。盡行受戒。以免玷辱 祖庭之呵。且省酒肉之費。以為衣食之資。斯則衣食足而禮義興。即穢邦可轉清淨佛土矣。曹溪祖庭中興。叢林紀綱再振。在此一舉。大關法運。所繫非輕。除前壞法弊端。一切置之不論外。其一切事宜。自今萬曆三十年更始。永為定式。諸執事者。宜各勉力。務要奉行。不許日久因循。無賴僧徒。妄起希圖生心壞法。擅改成規。如有此等。則上稟 祖師 靈通 護法伽藍。神目鑒察。必罪不宥。明彰報應。即使奸盜壞法之徒。生遭王法。死墮阿鼻。因果昭然。毫髮不爽。今後凡頭首司其事者。各宜時時痛自省心。不致誤招苦報。自取罪咎。立庫之初。當年租課。俱系下年徵收致庫。而現年預支無出。餘先備銀三百二十五兩在庫抵墊。陸續支銷。以為常住張本。待後租課節年補還。今將應行條例。開列於後。永為定規。以便遵守。
計開 一設職事
監寺四名。顓掌庫司。收支常住錢谷。置辦什物。主張山門大事。以副住持。凡事務同心議處。內以一人顓管鎖鑰。經理收貯一應錢糧什物。庶有責成。內以一人監收租課。舉劾弊竇不使濫觴。為眾紀綱。
設庫司書記一名。專管收支登記帳簿。以備稽查。不致疏漏。
戶長一名。此乃舊規。專管里甲。差徭糧稅。仍照常規。此即古副寺。
都管一名。此職即古規都知事。乃知事首領。今即以此職。統充莊主。率領都寺。徵收各莊租課。催辦合寺糧差。以副戶長。亦名直歲。
都寺九品。此即古知事。以佐都管徵收糧差。輪流直月。以應接官長。幹辦山門大小事務。此十執事。今照本寺十房舊規。輪流各房挨當。歲終一換。故前此已往。皆無賴者。多不能料理大事。今特選擇才力出眾者。充之。如遇年終更代之期。住持監寺。仍察賢勞出眾者。照舊留用。不堪者。或有他緣。不能應者。即選公廉老成者代之。如有不守清規。抗法循私。或與佃戶通同。破壞常住。拖欠租課。或貪圖小利。掊克佃民。剝削眾僧。有傷大體者。都管監寺。不許容隱。即時舉白住持。鳴鐘集眾。對 祖師前。明證其罪。輕則量懲革黜。別選能者代之。不待歲終。重則呈首到官。以法治之。以警其餘。住持亦不許姑息循情。以養成大害。慎之。慎之。
一明收支 收有五款
祖殿每年施利。及銀帽器物。
常住各莊。每年租課。
官長入山。及施主隨喜佈施。一一募化修造。及齋僧錢糧。
罰過犯僧人。入常住錢谷香油。及應入官房產業田地銀兩等物。並就庫中回買物料價值。及亡僧應入常住之物。及常住置買田地房屋什物契書。各有項下。一一條陳。登記簿籍。以備稽查。每款各置收簿二扇。住持與庫司。各執一扇。凡有應收者。當 祖殿。對眾收之。
凡各莊。每歲租課。各有上下限期。預期。都管督率都寺。同催各佃總責田甲。收銀完足。親到 祖殿。當住持監寺交兌。監收執平持衡。勘兌明白。書記登簿。住持僉封。即於庫內。取庫收印票一張。合住持收簿。將銀數上。鈐合縫印。仍各僉花押於執事名目之下。方給田甲。以為準的。執事之人。不許私給。若查出租。無印票者。即系通同。侵欺住持。頭首定舉送官。如律治罪。
凡春秋二季。十方施主。至 祖師前進香。供養銀帽花器。及銀兩袈裟衣物等項。塔主零收。住持登簿。年終代期總類若干。見數明白勘校。應存。留者照舊貯積。 祖殿應用者。交割庫內。照式收支。臨期務要集眾耆舊。眼同勘驗。塔主不許隱匿。與執事通同黨護。查出。定以侵克官物罰治。
凡官長佈施。及募化修造錢谷齋僧稻糧。並一應但系常住之物。俱照式立簿。一一條款。如法收之。不得隱漏。但有應收之物。而不登簿者。即坐書記監寺通同作弊之罪。
凡應用支銷銀穀物件等項。直月都寺。照式寫支票一紙。先到住持處請稟。住持許支。將票抄落支簿。仍將票填次第號數。並所支銀數二處。合縫。鈐一私記圖書。仍於空處寫准支二字。直月管事。執票到庫支取。司庫書記。將票抄落支簿。監寺方敢照數發銀。如無圖書號票。即系昌支。少則對祖集眾量罰。多則送官治罪如律。若不當公用。而住持循私。與執月及典守者。通用妄發一票。支出錢物。不論多寡。查出。即以監收自盜論。
設長生庫。顓貯儲積。監寺掌理錢糧之所。多人不得混入。故又設監寺寮。為會議之所。凡遇直月。管事僧定要專住寮一月。照管常住內外大小事務。支過錢穀物件。月終結算明白。具造月報小冊一本。送住持處。對查明白。批不差二字。發送庫司。以便年終類結。庶不混錯。
凡年終。於十月朔日更代之期。預先住持會眾。結算一年收支帳目。是日。監寺。書記。十房都管。各執簿籍。同集 祖殿。請能算數耆舊。一人掌算。一人唱數。對眾眼同摸算明白。總付書記。具造文冊。內開。今將某年分。本寺常住。共收租課錢谷若干。佈施若干。某物若干。今某項及雜項支用過若干。見存若干。或有租稅未完若干。一一條列。備造總冊。一樣四本。其一送祖師殿。收貯函中。其一送中興常住。其一落庫司。以為永遠規格。其椒茶棕果之類。一一如之。今將歲支額定項下。開列於後。
計開 有十五款
辦納糧差。隨田照例。每歲大約銀一百兩有餘若有新增田土。及遇閏月差徭。有增無減。若遇免稅。則有少無多。
佛殿香燈。每歲設銀十兩。
祖殿供養香燈。每歲設銀五十兩。
護法伽藍。月月朔望齋供。每歲共銀十二兩。閏月無。
住持接待上司。往來官長。每歲舊例十一兩。新增四兩。
戶長接待官長。每歲舊例十兩。新增二兩。
監寺四人。司庫書記一人。每人每歲。齋食銀三兩六錢。共銀一十八兩。
都管都寺十人。每歲齋食銀三兩六錢。共銀三十六兩。
新設山長一人。看守祖山樹木。修理栽培。每歲量給食米銀。一兩五錢。
藏主維那六人。逐日領眾。各殿念誦。每人給布二疋。折銀五錢。共銀三兩。
老郎二人。伴僕一人。看守公館。打鐘鼓報客。以聽常住差使供役。每人每歲工食銀。一兩二錢。共銀三兩六錢。
中興祖庭。重建無盡庵。每歲設供贍香火銀三十兩。此乃額外。系 祖師自受施利所置。又非他人佈施者比。後之主者。用者。及執掌者。勿得輕視。自取重愆。慎之。慎之。此項銀兩。自三十四年。修起禪堂。即將此銀入堂。作十方常住供眾之用。與庵無干。
凡遇(撫按)兩院入山。除塔主。住持。戶長。三處。迎接上司外。其餘府。縣。參。游。守府。賞功。中軍。把總。衛所。巡捕。等官。及尋常上司。差使人役。仍照舊規。分派十房。公同接待。不許常住支銷。
滃源縣出入往來。專在直月管事。迎接齋食定例。
正堂。每飯一餐。銀一錢 佐貳。每飯一餐。銀七分。
儒學。每飯一餐。銀五分 相公。每飯一餐。銀三分。
以上四則。管事迎接過後。即具支票。到住持處。僉印到庫支取。若不系本縣。仍照舊規。
教授行童經書。教師三人。每歲共銀十兩。各布二疋。每疋折銀二錢五分。此俱在。
祖師衣缽內取。當年塔主備之。外每人鞋一雙。折銀二錢。此在常住庫內。支給此項。儻祖殿無出。即在長生庫。照監寺例。節年支給。不必零星。其供應飯食。隨禪堂眾數 以上條例。仍照祖師香燈田祖均攃公用。永為一定規格。後來住持頭首執事之人。不許生心。饕餮常住。循私任情。妄自增減。即每年祖課完足。除上支銷。尚有餘剩者。執事之人。亦不許巧設事端。別立名色。妄擅支取。除當修補山門。及執事出入盤費。並系常住公用。必不得已者。方許動支。但可省各人。當以厚實常住為念。切不可起希圖小利之心。自取地獄。古德雲。常住之物。住持人。與司其出入者。善能撙節浮費。則錢谷不可勝用矣。自此歲歲。儲積有餘。經營得法。而日增月盛。叢林未有不興。法輪未有不轉者。餘稟 祖命。整救傾危。扶植頹綱。非為細事。諸執事者。務必遵之。纖毫毋忽。嗚呼。念哉。常住之物。絲毫為重。蓋是施主福田種子。信心膏血。豈可輕心欺盜。古德雲。常住之物。幾如鴆毒。才沾一粒。則裂肝碎首。通身潰爛。故凡司執掌者。能知因果。即此便是造就天宮淨土。不知因果者。便是造就無量地獄。鐵床銅柱。焦熱鐵丸。萬劫苦楚。不止披毛戴角。銜鐵負鞍。酬償宿債而已也。況王法森嚴。 神明司察。可不畏哉。凡我執事。各宜痛省。思之。念之。
萬曆三十年歲在壬寅春正月上元日立。
免虛糧以蘇賠累
初本寺翁源一莊。乃鄉民謝氏所施。
六祖為供贍香燈者。歲入祖課銀一百二十兩。萬曆六年間遊學林渙。乃本府王郡丞之親友。送寓本寺。意有所欲於寺僧。未遂。因譖於郡丞。謂此莊厚利。皆歸於僧。丞誤聽。值署府事。遂將本莊祖銀。分六十兩。以抵曲江蛋戶虛糧。具申兩院司道。立為章程。其存寺六十兩。又因佃戶奸頑拖欠。累及寺僧無已。屢告上司。甚至費千餘金。竟不能免。後遇 軍門劉。下議。本府申詳。將浛洸廠稅課。乃 軍門兵餉內。扣羨餘抵補。以免僧累。一向無異。至萬曆庚子搉稅使者出。即以廠稅入內監。比告軍門戴。蒙准仍照前行。嗣稅監自行差官征。收則無羨餘可扣。師知之。親詣 軍門陳白。蒙行本縣。查無礙抵補。不得仍累寺僧。本縣再三挨查無出。因議各山通江小河。出谷小艇設稅。計得二十六兩。未足。續查蒙[泳-永+裡]對面山鄉。舊有蠱毒田一所。向未起科。遂將此田設租三十四兩取足。具申准議。自此永杜山門之害。皆 制台護法之力也。既免此累。而本莊佃民奸頑。又以隔縣難制。向以此田。致累僧區內。追田為費。因與眾議。將前莊田變賣。得價收贖寺內近田為便。具告軍門。准批本道。行府縣議。以為便。比眾佃從祖已來。世耕即同己業。不捨別賣。情願重丈增祖。永守寺業無替。曲江二尹徐公。署翁源事。拘集眾佃丈量。委實田地有餘。遂於正課之外。量加新增租銀。一十四兩有零。具申上司。詳允。乃與眾佃。每歲約期。交納到庫。時寺住持眾僧。議新增租課。系師之力。當歸中興常住師。遂並前無盡庵香燈。一併歸於禪堂。以為供贍。永為定規。惟此一事。實山門無已之害。前幸 制台劉公。權宜於前。竟蒙 戴公。永絕其累。且為後福。是知佛法。付囑王臣。非仗大力外護。何以能保永永哉。此卷案。具在府縣。
復祖山以杜侵佔
曹溪祖山。宛若象形。前後首尾分明。今山後一帶。乃全體也。其紫筍莊。乃 祖師存日。所游花果園十二之一。向有僧七主。名小南華。其來久矣。成化元年。韶州始開阡陌。定井田。本山盡為豪右併吞。時年僧滿滄盛公。具疏赴 闕。奏行撫按。勘定復業。則以佔紫筍莊為首懲也。後因僧多不律。致附近居民。蠶食為害。竟不能安。各歸寺住。遂棄此業。萬曆二十年間。豪民江應東。假買僧田。盡佔後山一帶。圖為風水。以至象脊與祖山中分。且砍伐漸侵內地。師心痛曰。從此祖山。將盡為民業矣。遂激勸眾僧。赴告 軍門。蒙准批 本道。行府親勘。比蒙署篆肇慶府通判萬。 親詣山中。踏勘。定立界石。斷將前田。令僧收贖。以絕禍源。師自行募銀二百兩。將前田贖回。連後山場樹木。一併盡為禪堂永遠供贍。不唯保全祖山。且為禪堂永永之業。然師以此致怨。而不法之僧。交結外侮為害。然竟以堅固立碑。為金剛幢矣。
開禪堂以固根本
師一日示眾曰。叢林之有禪堂。如 國家之有學校。乃養育材器之地。自古為國者。以儲材為本。而法門亦然。自達磨西來。衣缽止曹溪。當時 六祖座下。悟道者。三十餘人。而南嶽青原為上首。其寶林禪堂。乃諸祖出身之地。故天下禪堂傳燈所載者。一千七百餘人。皆出曹溪一脈。如孔門之洙泗。是則本山禪堂。乃禪宗根本地也。夫何歲月已久。僧徒失守。而禪堂幾於湮沒。其舊基地。雜居僧房有七。而香積廚有二。則溷廁豕牢。亦各有九。以清淨寶地。變為糞壤矣。師甚哀之。因思叢林百年。須樹之以人。今選沙彌。教習成人。教而不育。則如農知種。而不知耘。終難成實。若無禪堂。後輩將何賴焉。以此日夜以思。苦心焦慮。遍察地宜。自以衣缽。減口之資。積金若干兩。搜買空地。各移僧房。貼價另蓋。換出禪堂空地。寸寸計之以十易一。方得均齊方正。竭盡心力。乃起禪堂一區。雖不全舊制。其規模已盡此矣。又思若照諸方常套。決不能久。因立十方堂於山門外。以接待往來。而內堂但安本寺。作養後學僧徒。專心淨業。幸有成規。則在堂之僧。濟濟可觀。儼然一道場矣。師以禪堂既立。而食指為難。遂將前本寺供中興庵租銀三十一兩。又將翁源新增租銀十四兩。告贖紫筍莊田地山場原價。二百餘兩。並買黃山柴山一片。用價若干兩。又將自買旃檀林房一座。換香積廚後僧房二主。一併通歸禪堂。以為中興常住始終。並修造所費。即此一所。不下千金。皆出師一力。自此僧徒衣食足而禮義興。故今在堂僧徒。所受用者。皆師當日苦心血汗也。後之安享者。可不知其本耶。僧徒欲食已足。又能以法食充之。則 佛祖慧命。可賴此永固矣。
附錄未竟因緣
右上臚列。乃遵大師所訂壇經通誌十品之規。故摭其事之大綱。亦分十則。以見全體之一毛。其微細行門。皆出思議之表者。亦未易悉數也。其在八年之內。拮据之勞。精神疲竭。其已成者。開闢之功十之七。修造之功十之三。其大殿一區。未竟之功。乃 六祖未竟之功也。久欲經營。力所不及。於戊申春三月。嶺西觀察文所馮公。入山訪師。宿庵中。夜夢 觀音大士。現高大身。相好端嚴。公見而頂禮。讚歎嚴好。聞大士語曰。即非莊嚴。是名莊嚴。公有省。及寤。甚喜。詰朝。入殿禮佛。謁大士。見大殿後柱腐敗。其勢欲傾。三大士像。亦甚危矣。公指謂師曰。何不修此。師曰。久抱此心。力未能耳。公曰。所須幾何。師曰。非三千金不敢舉。公曰。請力任之。師曰。檀越果發大心。在謦欬彈指間耳。公曰。固非一力所能。姑徐圖之。公歸。見制府大司馬戴公。告之故。公曰。孺子將入井。仁者必匍匐而往救。況大廈將傾。佛聖之危乎。此仁心者所不忍。遂語馮公。請師面議之。師聞而喜。乃具圖式往謁戴公。按圖私計曰。若公所云。猶未也。師曰。佛事如空中雲。第以此為緣起耳。戴公即願力為之。師曰。法門之事。非可以世法拘。又不可期以速成。在台慈一力。恐有所不便。須眾心合成。但仗法力倡導。足矣。於是議制疏十通。分通省司道府。各助之。不日。軍門二司道府。各施有千金。師親往西粵。求大材。事事皆一肩荷擔。明年己酉孟夏。材木盡載運至蒙[泳-永+裡]。師還山。集眾議。擇日興工。以有礙之僧房。須先移空地。以堆拆謝之材料。時一二不軌僧徒。以為不便。因而倡眾鼓噪。如作亂勢。師遂已如是者三日。師默坐庵中。閱金剛經。乃曰。此正予著相之過也。仍著金剛決疑解。三日而成。眾乃止。倡者自憂。不獲已。乃妄捏師侵寺若干金。拆毀殿堂若干座。條牒具訟於道府。師聞之曰。諸辱可安忍。若言染指常住金錢。此幹大法。豈可緘默乎。因具先設常住清規。出納支籍號帖。及經手僧名。具白本道。下府。拘集節年經手者查算。一毫無干。以住持願祖侵欺抵罪。僧復訟於按台。准批刑廳。師親往聽理。於是年五月。飄然出山。從此不復入寺矣。以直指無代者。師奉法不離船。居者二載。船破。廛居者期年。困辱病患。無所不至。辛亥秋。直指王公按部司理蔣謬聽。將師一往所修禪堂。及所置供贍山場田地。盡斷歸佛殿為名。其實歸訟者。仍坐師不法罪。遞解出境。而先事有勞者。皆坐以罪。事上。 直指批曰。願祖盜賣寺基。猶然刁逞。此祖師之大罪人也。某大有功於六祖者。其違法之僧不遣。而反坐有功者。並其無盡庵而奪之。得無以此為平等法門乎。仍批本道劉公。覆勘詳確。重委陳郡丞到寺。按狀歷核。事事皆虛。願祖懼自死。以法科抵罪。禪堂香燈。屬門人圓修主之。六祖如線一脈賴以存。而師心跡始大白矣。當道再四慰留。還山以竟前業。師曰。僧以因緣為進退。今緣盡矣。力以病謝。竟浩然長往。師乃著中興曹溪寶林禪堂香燈記。具述其事。刻之貞石。時萬曆辛亥秋九月也。諸弟子懇留。居五羊長春庵。又明年癸丑。師以病不能安。遂㬰杖之南嶽。越丙辰夏。東遊吳越。吊紫柏。雲棲。二大師。黃梅汪靜峰司馬。致書浮梁陳大參赤石公。為檀越。留師休老於匡山。明年丁巳夏。師還匡山。遂結廬於五乳峰下。自師之去曹溪。其受化諸弟子輩。如嬰兒之失慈母也。日夜以思。求師復歸難得矣。越四年庚申。方伯吳公入山。睹寺之規模。三嘆不已。眾僧因具白師之功德。及山中眾等戀慕之心。吳公大發歡喜。願與 六祖作護法。遂具書請師還山。未幾。會中興護法 祝公亦至。一力堅請師轉法輪。由是益知 六祖之靈有感。嶺南法化之機有在也。此師末後一段因緣。因記之以示來者。王安舜曰。夫建功成事之難也。寧獨興朝事業哉。即法門亦然。曹溪為禪宗洙泗。海內叢林。傳燈諸祖。皆出一脈。豈細事哉。今千年矣。其大壞極弊。一至於此。即 六祖復出。亦難之也。何幸徼 聖天子之寵靈。師以逆緣至一力而更新之。不八年而功過半。無論其財法二施。即堅忍不㧞之志。處困苦污辱。而甘心若飴。在古人求之。亦未易見也。然師之真慈。御物應化。居常切言。不為世主之忠臣。即為慈父之孝子。每見在行間執戟。大將軍轅門。雁行卒伍。叩首階下。出入如坐蓮花而禮金仙。未嘗一見其惰容。至於地方多故。當道束手。生民皇皇不安枕。師默運慈力。排難解紛。潛施密化。斡旋其間。未嘗一求人知。或以耿介觸時。即諸弟子人人危之。師恬然略無芥蒂。無論其妙悟玄機。高才磊落。即隨緣應物。一味平懷。咸聚首而語曰。此非所謂現應化身。隨類而說法者耶。不然。何以竊謂嶺南 六祖。為佛法源頭。何幸千載之下。而一再見。豈昔曾授記也耶。若師之心如虛空。固不可涯量。略記其行事之概如此。師在行間。十有八年。所著述。有曹溪通誌。楞伽筆記。楞嚴通議。法華擊節。品節通議。金剛決疑。道德經解。觀老莊影響論。唯識百法規矩解。起信肇論。莊子內篇解。大學決疑。其詩有夢遊集。自罹難始。及開示門人法語偈頌。計數百萬言。然皆在奔走間。凡有所求。信意揮灑。未嘗一安坐經思也。又其染翰。人得片紙為世寶。大略觀師於可見者。特緒餘耳。師之不可見者。又可得而思議耶。或曰。詎所謂和光同塵。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者耶。餘曰。是亦強為之容耳。欲知吾師。請俟如吾師者。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一
菩薩戒弟子 僧本昂 馮昌歷 僧知融 日錄
宰官弟子 王安舜 劉起相 纂輯
長春社弟子 陳迪祥 梁四相 同較
曹溪中興錄下
為靈通侍者戒酒文(有引)
憨山道者著
餘初至曹溪。懷瓣香敬謁 六祖大師。見主塔僧。每月朔望之次。以酒供奉靈通侍者。詰其所因。僧曰。侍者乃西域波斯國人。乘海舶至廣州。聞 六祖大師。因隨喜歸依。願為侍者。永充護法。衛安曹溪道場。但性嗜酒。不能戒飲。六祖大師。許其偷飲。以此妄傳。愚盲不達。遂為常規。相習至今。幾千年矣。未有能為侍者洗其污者。末法弟子某。荷蒙 祖師攝受。來整曹溪。已經期年。今於萬曆辛丑年。臘月八日。乃吾 佛成道之辰。特為合山眾僧。普授戒法。誠恐愚僧執迷不化。乃為侍者洗白一心。以謝眾口。敬拈瓣香。上稟祖命告侍者曰。恭惟靈通。勿問所從。既充護法。當合至公。侍者當初。聽 祖說法。本來無物。如何不達。既達本無。五蘊何有。豈有真空。而好飲酒。祖師教人。飲甘露漿。非以糟汁。灌此枯腸。我觀侍者。不離祖師。終日聽法。豈可不知。知之既真。悟之已久。寧有復迷。自揚家丑。我惟侍者。決無此情。愚僧不達。認以為真。大家昏迷。日夜酣醉。是以祖師。豈不為累。我戒眾僧。不許飲酒。眾以侍者。便為藉口。眾僧壞法。侍者為倡。今日不止。展轉虛妄。嗟此末法。叢林凋弊。我願侍者。蚤為之計。若真護法。請從此始。侍者不飲。誰敢啟齒。我今稽首。哀鳴 祖師。徹底掀翻。破此愚癡。打破疑團。捽碎飲器。齊證無生。同登佛地。今後供養。三德六味。侍者受用。與祖無異。以此護法。功德無比。內外清淨。頓消塵滓。靈源迸溢。枯木回春。山河大地。共轉法輪。謹告。
曹溪祖庭地脈形勢緣起說
匡山逸叟憨山德清述
曹溪祖庭道場。始於梁智藥三藏。從西天來。至五羊入中國。舟過溪口。掬水飲之。香美。乃曰。此西天水也。源上必有勝地。乃循水而上。見象山。嘆曰。此宛然西天寶林山也。遂與居人曹叔良言曰。此山乃聖道場。一百七十年後。當有聖人。於此說法。度人無量。宜建梵剎以待之。叔良白牧侯。奏請 武帝。敕建寶林寺。此開山之始也。至唐元朔間。 六祖起新州。得黃梅衣缽。回入寶林。時寺已毀。唯一尼僧。名無盡者。郡人也。庵居於後。 六祖訪之。尼看涅槃經。乃問其字。祖曰。字即不識。義當問之。尼曰。字尚不識。安知義乎。祖曰。諸佛妙義。非關文字。即力開說。尼知為異人。即告父兄鄉里。率眾重修其寺。請祖居之。九越月。惡人尋逐。祖受黃梅之囑。遂逃去。隱於懷會之間。獵人隊中。一十五年。儀鳳間。廣州法性寺。因聞二僧風幡之辯。祖曰。非風非幡。仁者心動。時眾聞之驚異。詰之。乃知黃梅衣缽所在。遂請示大眾。即剃髮於菩提樹下。送歸曹溪寶林。爰自梁天監丙午。至唐高宗儀鳳元年丙子。得一百七十年。應智藥三藏雲。祖既說法於此。三十餘年。座下悟道者。四十三人。南嶽青原為上首。於是道分兩派。後出五宗。是則傳燈所載。禪宗一脈。發於曹溪。若孔門洙泗也。祖晚年歸者日眾。堂宇湫隘。乃謁里人陳亞仙曰。老僧欲就檀越。乞一坐具地。得否。仙曰。和尚坐具幾許闊。祖出示之。亞仙唯然。祖以坐具一展。盡罩曹溪四境。四天王現身。坐鎮四隅。亞仙曰。也知和尚。法力廣大。但吾高祖墳墓在此。他日營建。冀望存留。餘願盡捨。永為寶坊。然此地乃生龍白象之來脈。只可平天。不可平地。遂捨之。竟成大法社焉。此寺之大成也。予居常念禪門。法道寥落。思天下禪宗一脈。出於曹溪。今其道不彰。必源頭壅塞。宜疏浚之。此久願也。萬曆丙申。予以弘法罹難。 恩遣雷陽。初謁。
六祖。入曹溪。觀其山川形勢。宛若踞地之象。牙足儼然。初。寶林寺包於左頷之內。而 祖殿正坐於象鼻。予細察之。其當鼻中。穿一後路。截為兩斷。又思象命在鼻。必有數節。見 祖殿後。低窪空闕。北風大吹。嘆曰。山脈已斷。此法道所以凋零也。時寺僧被流棍夥住。屠沽作難。道場幾不可保矣。於是種種方便。而調護之。及庚子歲。時本道祝公。心切憐憫。連請一整理之。予初入山。即塞來龍之路。擔土培 祖殿後山一座。疏卓錫泉。引入香積廚。繞於殿前。眾得飲之。乃請制台令行本縣。盡驅逐流棍。由是道場一清。此中興之最初一步也。予見寺之舊制。雜亂參差不齊。殊不可觀。經畫為難。且工程浩大。力難頓整。殿宇僧房。扼塞不通。日夜詳察思之。乃因其勢列為三局。以祖庭為正中主剎。先開闢迴廊門徑神路。廓其胸次。開真眉目。其左局。即古寶林寺也。以方丈為主。前法堂之下。即當時諸祖悟道之禪堂。及香積廚。盡設為僧居。予買空地。移僧房八主。乃得其故址。修堂宇以安作養。本寺僧徒。業已拮据。八年於茲。所費不貲。心力已竭。而願猶未滿。其 大佛殿一區。列位右局。因見殿前坑窪。填尚未平。殿前正面。為羅漢樓。乃深陷丈餘。樓前即虎沙塞胸。猶是荒山。中出山門一徑。如車廂之陝隘。殊無大體。深思所以。乃悟知為 六祖晚年未竟之功也。以正殿之基。本是一潭。詳其山形。始為象之兩牙交合處。其中渟滀一山之水。故其最靈。有龍居焉。號為龍潭。當鼻之右頷。乃亞仙祖墓之前下沙。今為祖殿之右臂也。想 六祖乞陳亞仙地。時欲修殿。乃先降其龍。鑿斷合處。似成一渠。以放水出。方填其潭。以建大殿。其殿方成。而 祖即入滅。故殿前潭尚未及填平。放水之道。不及料理。後人因其缺陷。遂建樓於上。而下即塑天王像。其苟且狹陋。全失大體。此其山脈已鑿。地又失形。故千年以來。細閱傳燈。而曹溪未見出一人也。由是觀之。道脈豈不系地脈耶。此予所以日夜腐心。而不能忘情於此也。故先將兩局。粗粗料理。略有其次。將重整右局。其工力不減於 六祖開創時也。以從山門之後。殿堂八座。盡皆朽敗。非仗神運之力。安能為之耶。先是戊申歲。嶺西道馮文所公。入山。見其正殿將傾。遂發心重修。隨白制府戴公。慨然樂助。一時司道府縣。上下共施千金。先辦木料。予躬自經營。方運木到山。而魔氣即發。遂阻其功。予即浩然長往矣。今已十年於茲。奈形骸已衰。心願未滿。將作來世公案耳。但念 佛法禪道。自達磨西來。衣缽止於曹溪。而道脈源流。佛祖慧命。乾坤正氣。並如洙泗。終古人心世道所關。乃我震旦國中。第一最上功德之事。雖法有隆替。世有代謝。而大道一脈。亙窮劫而常然不朽者。此在象教所繫。山川之靈也。此外更有何法為天地綱常哉。此愚思報 佛恩君恩。未敢一息忘之也。予初心願代 六祖了未竟之功。第一重修正殿。欲培全龍脈。將殿前鑿斷之渠。重築如故。內留一池。滀一山之水。以聚其靈。將羅漢樓。改為大毗盧殿。以為主剎。樓前虎沙取用。大開明堂。修兩廊以安羅漢。前立天王殿。以完正局。外山門從舊。其鐘鼓樓。原系古寶林寺者。今在左局。禪堂之前。已不可動。但於山門之外。左右築兩高台。建鐘鼓於上。以全一寺之規模。其餘殿後大藏經閣諸所。皆因其舊制而重新之。法堂重修。但正其向。即此一圖。以收三局為一寺。其功不減於最初開創時也。切念予今老矣。餘日無多。況此何時。安敢復萌此念乎。第以天地大運揆之。近見黃河已清。 聖人復出。堯舜利見。夔龍挺生。三五之化。將在今日。仰仗 聖明之覆育。 社稷之寵靈。風雲際會。豈無大心菩薩。現應化身。作大佛事者乎。嗟予老矣。即填溝壑。特特留此。重見建規。以待 命世之真人。即有作者。照此規式。乃不負區區初心。以全山川之道脈。是即 六祖在現於世也。九原之下。切有望焉。
大師示曹溪僧眾法語
示曹溪塔主
佛言如來出世。如優曇華。蓋優曇華。非已見今見當見。甚言其希有耳。故昔人每雲。見善知識。如睹優曇華開。善知識者。暫時一見。而不可得。況日夜親近隨順者乎。昔法華會上。久滅度多寶如來。在寶塔中。全身不散。如入禪定。是時十方諸佛。各各侍者。並靈山會上。願見多寶而不可得。乃憑如來神力。開寶塔戶。忽使人天百萬。一時得見。而見者。各各皆獲無生法忍。乃至發無上菩提之心者。不可計也。今觀六祖大師。雖久滅度。而全身不散。如入禪定。我則謂之與多寶如來無異。即大師未入滅時。與今日無異。彼是時也。如永嘉一見。即證無生。強留一宿。而不可得。南嶽青原皆執侍十餘年。所得種種三昧妙門。不可思議。故發揮佛祖光明。如清暘升天。只今道滿寰區。如盛夏赫日。蒙者無不抽條。發乾。敷華。秀實。而復散為金剛種子。不可勝數。斯皆一見善知識之功也。曹溪塔主執侍大師。朝夕盥漱。茶湯粥食。與現生無異。晨昏鐘鼓音聲。大師廣長舌相。熾然說法。未嘗暫歇。執侍之儔。朝夕目睹耳聞。未嘗暫隱。不審諸侍者。還有如永嘉之證無生者乎。有若南嶽青原之妙證者乎。有則如優曇華一時出現。無則如優曇華終不可見耳。既曰善知識如優曇華。則諸執侍者。六時禮拜。親近供養。皆灌溉之功也。噫。靈根既在。智種深埋。苟灌溉功成。因緣時至。何慮曇華不一時出現。老人在旅泊齋中。書付曹溪塔主。持之以為異日華開之驗。
示曹溪諸僧
曹溪為天下禪宗道脈之源。而山川之勝冠嶺表。故叢林甲於諸方。自大鑒禪師入滅。青原南嶽二大老。抽枝發乾。普蔭人天。一言半句。揚眉瞬目之間。得超生脫死者。不可勝數。自爾此山寂寥幾千年矣。豈非枝大而批其本耶。然其道雖曰無相。而實寓有形。與時升降。固其理也。遠求五宗之源。其本無二。建立之旨。亦在隨宜。自宋而元。如高峰。斷崖。中峰諸大老。皆力振家聲。雷電之機。不減叢林盛時。明興以來。其風浸微。不敢望真履實證。求其有志向上一路者。蓋亦幾希。然他方尚或有一二知此道者。若曹溪為當家的骨兒孫。獨不識袈裟為何物。剃髮為何事。豈獨人與道違。即山川之勝。叢林之茂。亦無復當時矣。況為惡魔所侵。作難非一。豈非其道與時升降。而與山川共為休戚乎。餘於丙申春。蒙 恩遣雷陽。道經曹溪口。因得參謁六祖大師。正值眾僧燒煮之餘。鼎沸未消。餘為潸然者久之而去。明年秋。制台大司馬陳公。念曹溪禪門洙泗。欲置餘於其間。為供灑掃。餘是時。慚愧為法門玷。懼辱祖庭以謝。又明年。觀察海門周公。攝治南韶。心與陳公合。餘堅讓不已。但命執筆。重纂其志。周公以入賀去。觀察惺存祝公蒞政。公自號曹溪行腳僧。下車不日。盜弭訟息。民享泰和。曹溪山門。百廢一時悉舉。宛若大鑒。重拈袈裟角耳。向者不識不知之僧。皆煥發佛性光明。此豈非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耶。公久欲得區區為大鑒侍者。冀將焚香洗缽之勞。以續破法之愆。餘慚愧者久之。公以入賀去。濵行。令寺僧長老。率諸大眾作禮。公先以書抵。復面叮嚀。懇懇至再。餘感公此行。不以官為得。而喜得作曹溪主人。是其幻化門頭。現宰官身。而作佛事者乎。蓋亦世道交興。故能令此山色溪聲。挺露法身。而吐廣長舌相也。區區罪垢之軀。不敢蹈寶華。撾毒鼓。聊書此以付來僧。且為異日得度因緣。作陞堂入室之倦。時庚子三月既望。
示曹溪素林裕木庵泰兩監寺
丙申春。予度嶺。過曹溪。禮六祖大師。瞻仰道骨如生。想當時踞華座。萬指圍繞無異。今則堂宇傾頹。叢林凋弊。寶林福地。翻為狐兔之巢。徘徊久之而去。未幾。外魔熾起。僧徒遭難。餘心愍之。因求當道宰官。作大護法。制府陳公。屯鹽周公。皆力振之。魔風稍息。而僧力已疲極矣。時則寺僧。有若素林裕。木庵泰。海月珊。見傳識。與中興為住持者象漢權。之數人者。皆誓捨身命。力持祖業。以保安眾僧。日夜辛勤。苦心周慮。求為能與祖庭作一日依怙者。志甚殷也。由是眾等投誠。歸依授戒。即請予入山。 聖恩有在。未敢輕諾。然身雖未入。而心已如金剛矣。萬曆己亥。南韶祝觀察。以荷曹溪為己任。力命大眾禮請。庚子冬。始應命入山。不三月而百廢具舉。祛宿蠹。選僧徒。設義學。授戒法。一時翻然成化。乃為重辟規模。大開祖道。不五年而功成過半。斯實祖靈默啟。天龍冥護。而裕輩一念血誠。真不減包胥秦庭之哭。真心實行。所感召者。自不可誣也。餘住茲已逾五年。而奔走過半。皆為經營之勞。眾等事我如一日。猶我視眾等如一子地耳。頃蒙 恩詔赦宥。即身未披衣。而心已解脫。一時諸弟子等。各各歡喜。焚香作禮。執卷乞語。乃拈筆以示之曰。諸佛眾生。心無差別。所言無差別之心。即所謂金剛心地也。且此一心。諸佛證之而說法。諸祖悟之而度生。菩薩修之而成道。聲聞取之為涅槃。外道執之而謗法。眾生迷之而造業。三途昧之而受苦。凡夫日用而不知。吾人以之而應緣。即爾輩為佛弟子。為祖兒孫。凡有施為。莫不皆從此心流出。但順佛祖之教。為佛祖之事。心心常住。念念不壞。即此以往。歷劫不磨。便為金剛心地。為成佛作祖之正因種子。若夫逆之背之。雖身著袈裟。心存業道。即此以往。便為苦趣苦因。亦長劫不壞生死之苦果也。故曰三界上下法。唯是一心作。順之即聖。背之即凡。豈虛語哉。裕等數人。同此心。即合山千人。亦同此心也。若以此心。用之於佛祖。故如金剛。則將來受用。亦同金剛。若夫用之於一身。謀之為一己。視區區糞壤而為樂地。受用如苦蟲。心心作業。轉眼之間。一息不來。便入三途。苦果無窮。亦劫劫生生。受用不盡。此無他故。但以不明此心。是成佛作祖之真種子福田耳。裕自從餘授戒。即願持誦金剛般若經。誓盡形壽。且此經乃吾六祖大師之心地也。能持之不忘。得之於己。則將來歷劫。受用無窮。即此身心。常住於曹溪。故曰。佛子住此地。即是佛受用。常在於其中。經行及坐臥也。汝等明見今日。老人轉曹溪為淨土。驅魔眾為法侶。苟信此心之妙。則汝等諸人。出生死。證菩提。不出一念之頃。其或未然。依舊流浪三途。沒溺苦海去也。其念之哉。
示沙彌智融
予蒙 恩南來。諸護法延予住曹溪。初入山。首以作養人才為急。乃選諸沙彌。延明師教。以本業習威儀禮誦。設禪堂以安居之。律以清規。眾如一指。老人以業緣牽引。不能安居。時為說法。更延大德闍黎以尸之。又數年而規模造就。山門改觀。老人嘗謂佛法所貴。聞熏成種。嶺南久無佛法熏習。以乏種子故。信心難生。每願教僧五十三人。各書華嚴大經一部。一以法緣廣大為最勝種子。二以借書寫攝持之力。資初心觀行。以助入道資糧。向以內魔所汩。有願未成。眾中沙彌智融者。最先發心。願書大經。老人甚嘉其志。開端書不半。而司學沙彌。一時發心。書寫者。今七人矣。嗟乎。人之根性。豈可局量哉。昔吾師釋迦牟尼。往劫為凡夫。時同千人。聞五十三佛名。一時發心修行。後各次第成賢劫千佛。吾師以願力勇猛。故先於眾。又為十六王子。時聽法華經。為一乘緣種。於八方各得成佛。況華嚴乃一乘圓頓法界。無礙緣起之大經也。所謂八難超十地之階。一生圓曠劫之果。以一字統法界之經。一行攝無邊之海。況點點畫畫。心光流溢。大用現前。果當人不昧。則不必更參機緣。而觀行自足。諸法門海。不勞遠歷百城。而坐參知識。豈不為最上法緣乎。若以所書之經。具在目前。終身讀誦受持。何用別求佛法。即六祖法化所流。千七百員知識。可一齊普現於毫端三昧矣。汝當作如是觀。無為俗習情塵障智眼也。勉之勉之。
示曹溪俯無昂監寺
鄧林之木雖多。成材者寡。滄海之產雖眾。稱寶者希。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即吾佛說法。四十九年。但以十大弟子。各稱第一。而得正法眼藏者。人天百萬。獨迦叶契心。古今傳道。稱的骨兒孫者。亦不易也。我六祖大師。說法曹溪。座下不少千僧。壇經載悟道者。有四十三人。而見稱者。唯五六人。大闡其道者。獨南嶽青原二大老而已。岳師侍祖精勤。日夜不離左右。逾十九年。與青原共命終祖之世。故自有叢林以來。凡善知識。開堂說法。務在得人。單以二老之苦心為家范。此得人之難。而求其師表百世者。亦更難也。老人度嶺之初。過曹溪。謁六祖大師。視其山門破壞。幾至埽地。一眾惶惶。無所依怙。所以願興叢林。安大眾。以存祖師一脈如線之緒者。於千僧中。得裕。權。識。泰。珊。五人焉。其所願老人為依怙者。若嬰兒之望慈母。其所以存叢林之志。不減包胥之存楚。而乞於餘者。不減秦庭之哭也。於是老人哀其誠而來。力任中興之責。則蠹釐弊。百務具舉。選眾僧學禮誦法。擇其中堪為童蒙表率。而稱教授師者。得三人焉。既處之歲月。察其心術之微。操履之端。言行相符。以成後學繼前修。念祖道。保護叢林者。唯昂監寺一人而已。三人之中。誰不曰比肩。而趨操不一。志行不齊。衡石重輕之在人耳目者非一日。如視黑白。了如也。餘目擊其操履。如孔子觀人之法。察之亦非一日。故諸監寺之乞餘言。欣然即發。獨此三卷。藏之五年。未敢輕諾。非吝法也。以古人授受之際。不妄許可。儻一失言。不唯失人。抑且失法眼矣。知人之難。聖哲所病。所謂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四時之序。而人者。深情厚貌。外威儀而中蛇虎者。不易知也。語云。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若人人皆可稱忠孝。則世之忠臣孝子。蓋多多不足奇矣。以其希。故見其難。以其難。故為忠臣孝子者。不易也。餘嘗謂宣孟稱得士。而冒死立孤者。獨程嬰杵臼二人。楚國號多材。而捐軀復楚者。獨一申包胥。嗟乎。吾徒之為沙門釋子者。骨肉肝腸。皆佛祖之所化也。生死升沉。亦佛祖之所賴以轉也。求其一心如古豪傑之所為者希。以其自愛業身而造苦具。不惜橫身捨命而甘心焉。求其一念知非。能體祖師之家業者。難得其人矣。是知家無賊子家不破。國無賊臣國不亡。人無惡行身不殞。士無苦行名不揚。善無橫逆道不高。心無堅忍道不大。是知善惡雖殊。儻不負堅忍不拔之志。不能成其善惡之實。苟無善惡之實。而其報應不舛者。不足憑也。語曰。積善成名。積惡殺身。積水成海。積土成岳。昂子知此。不必患彼惡者之自積。當患己躬下。忠貞道業之不積耳。孔子曰。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藉六祖知子有此心。亦只如老人之所告子者。勉之耳。更有何法。則為墮增益語障。
示曹溪海月珊監寺
餘當丙申春二月。過曹溪。謁 六祖大師。見其香燈寥寥。叢林凋敝。徘徊久之。有僧具威儀。向前作禮問訊。甚恭。予見其精誠端愨。喜而謂曰。此本色山僧也。明年丁酉。魔風競作。此道場幾至破壞。僧徒無依。珊公與同儕數輩。謁餘於五羊。請予為授戒法。餘始知向作禮者。為珊公也。庚子冬。予應請入山。公率諸弟子侍祖師塔。察其供養之精誠。宛若祖師在生無異。餘因嘆曰。祖庭千年不朽者。所賴兒孫一點孝敬心耳。故世尊曰。孝名為戒。即儒之孝為仁本。此道根也。及餘住山中。最初安居。凡所經營。固出眾心。而任勞任怨。珊公居多。其憂勤惕厲。小心敬慎。端若孝子之於慈父。憂喜疾痛。靡不關之。是知事祖之心。不異事餘。故餘屬之常住。與眾等心。一力忘身殉道。即今日叢林再整。法化重興。固祖靈之默啟。實珊等孝誠所感格也。語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嘗念餘非祖師攝受。不能至曹溪。曹溪非餘來。不能有今日。即非公等之孝敬。無以系餘心。而叢林中興之功德。非純誠。難以取究竟全始終。總是一大事因緣。實非偶然。且幸修建祖庭。工程苟完。餘於丙午八月二十日。即蒙 恩詔許為僧。以此始末征之。足見餘非無因而來。公等亦非無因而生斯世。遇斯事也。想昔日當祖道大盛之時。悟道弟子。三十餘人。公等為灑埽執侍人耳。不然。何以有緣見我親近哉。昔世尊於大通智勝佛時。為諸弟子說法華經。畢竟至釋迦出世。同出一會一一受記成佛。以昔日之夙緣。今日之現證。則將來彌勒補處。龍華會中。豈少一人。即堅持此心。以光祖道。為任護三寶為懷。即一莖一葉。滴水莖薪。凡有益於叢林。有補法道者。即為金剛種子。成佛真因。使永劫瞻依。十方攸賴。即同祖法身常住矣。可不勉哉。
寄示曹溪耆舊
老人住祖庭。一番持為。發揚六祖出世一大事因緣。欲令大家修出世因。以種淨土之緣。不料中道緣差。魔風破壞。獅蟲作祟。使我不遂初心。一旦違遠祖師。棄捨大眾。即今雖居寂寞之濵。未嘗一念忘其本願。其後學似有向上之志。苦無明師良友。引進修行之路。其耆舊眾中。有知老人之心。及痛念生死大事者。又無老人依歸。不能聚集一處。同作佛事。堪嗟日月如流。衰老漸侵。死期將至。黃泉路上。資糧不具。憑何法以脫三途地獄之苦報乎。言及至此。可悲可痛。古人云。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火急修行。早是遲矣。老人因此熟思再三。無可為大眾決策者。適堂主來省。正愜老人之心。因叮嚀渠回山。將老人之心。揭示眾耆舊。儻真實為生死者。須大家集會一處。結念佛會。同修淨業。同出生死。誓願遞相度脫。社中若有一人先滅度者。同力資助往生。豈不為第一最上因緣。即此餘年。已勝百劫千生虛過也。會所最要清淨無擾。乃能成辦道業。禪堂但有後學諷誦。事業似屬煩雜。唯有老人所修無盡庵。最極寂靜。色色現成。不若就此為淨業堂。成殊勝事。不獨不枉老人苦心一場。亦可以酬施主功德也。其修進之規。古人六時念佛。晝夜慇勤。雖是精進。恐老者不能令折中。當以四時為準。二時功課。二時跪諷行願品一卷。念佛千聲。發願迴向。期不計限。人不計數。但要老成信心篤實者。忘賓主。泯人我。絕是非。戒戲論。一心念佛。不通賓客。專以寂靜為主。即是真阿練若正修行處也。若大眾果能洞見老人之心。諦信老人之言。依法修持。便是出生死的時節。便是與老人生生世世。不相捨離。常生佛前。同聽法音之時。其會集結社之人。及安居之處。一聽堂主主之。便是奉行老人之教命也。其精進道業。又在大眾。各自努力。古人云。把手他人行不得。為人自肯乃方親。所謂但辦肯心。必不相賺。珍重努力。
寄示曹溪禪堂諸弟子
老人初為祖師建立之時。大眾不知老人之心。今日老人行後。凡山門利害。及禪堂設立。汝等皆樂入堂安居。是知老人之苦心也。若知老人之心。則當知佛祖之心矣。汝等今思得老人似前教誨。不可得也。然聚散之緣。雖佛祖不免。在諸弟子能知恩報恩。依教修行。雖佛祖滅後。亦同在世親近不異。故佛臨入滅時。諸大弟子請問。若佛滅後。眾等以何為師。佛言。當尊重波羅提木叉。是汝等大師。梵語。波羅提木叉。此雲。戒也。佛常言。汝等比丘。能守吾戒。雖千里外。如在左右。若不奉我戒。縱對面。猶千里也。此吾佛大師。金口親囑之語。可不遵乎。況今末法。去聖時遙。若佛弟子。不秉佛戒。將何以為修行之地。賴何以出生死之苦海乎。老人臨行。特為汝等。說梵網戒。不知汝等。一一能堅持否。佛制。比丘。半月半月。誦此戒經。如從佛親聞作法羯磨。毋令毀犯。令三業六根。念念檢點觀察。不許闇生罪過。不得毀犯戒根。即此便是真實修行。坐進此道。不必遠訪明師。徒增辛苦也。若汝等向來未能堅持。則當從今依法。半月半月。對佛宣誦梵網戒經。十重。四十八輕。一一戒條。熟記分明。如犯一條。則於誦戒之日。請軌範師作證。眾中遞相檢舉。犯者對眾懺悔。再不許犯。如此則改過自新。道業可就。其所犯之罪。除懺悔外。眾等議定清規。罰例。以便遵守。如老人向日所遺改條。可為常法也。眾等戒經習熟。則當背誦四十二章。佛遺教經。楞嚴。法華。楞伽。諸經。以為佛種。其參禪一著。當遵 六祖開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惡。如何是當人本來面目公案。蘊在胸中。時時參究。久之。自有發明時節。如此方是續佛祖慧命之大事因緣也。汝等能遵此語。則如老人常住曹溪。汝等亦不必操方行腳矣。
示曹溪沙彌
庚子歲。當道延餘料理曹溪。餘應之。至則百廢概不能舉。因思為治之道。以養材為木。遂選諸沙彌。設義學。延賓師以教習威儀。誦讀內外經書。稍知信向。則披剃立禪堂。使就清規。受戒法。晝夜禮誦。是時諸沙彌。始知有出家業。皆厭耕鑿。而慕清修矣。餘苦心十年。差有可觀。遂棄去。今老矣。隱居南嶽。諸沙彌昔受化者。先未深知老人。今乃深思之。雖求一日之執侍。一言之教導。難矣。沙彌某。比時在孩稚。今從眾中。始知老人。心求親近不可得。乃具冊遙乞開示。老人聞而悲且喜也。昔佛在時。恐久住世間。薄信眾生。多不敬信。遂上升忉利。令眾慕而後來。則人人皆生難遭想矣。若老人久住曹溪。諸人安能戀慕如今日哉。沙彌若思老人。不若思念佛。思念六祖也。若思念佛。當來必有見佛之時。若得見佛。便是出生死時也。思念六祖。當初一賣柴漢耳。如何得今日人天供養。再思今日供養。乃從拋卻母親恩愛。走向黃梅會下。負石舂米。辛苦中來。再思 六祖。三更入黃梅方丈。得受衣缽。憑何知見。向五百眾中。獨自得之。且人人一個臭皮袋。死了三五日。便臭爛不堪。為何 六祖一具肉身。千年以來。如生一般。此是何等修行。得如此堅固不壞。沙彌如此細細一一思想。思想不透。但將壇經熟讀。細參。參之又參。全部不能。但只將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句。蘊在胸中。行住坐臥。喫茶吃飯搬柴運水。迎賓待客。二六時中。一切處。頭頭提撕。直使現前定要見本來無一物。是個甚麼。如何是不惹塵埃的光景。若能如此用心。是名參禪。若參到自信不疑之地。則能真見六祖面目。方知老人鼻孔。方是沙彌真正出家了生死的時節也。若不肯向己心中苦求本分事。空思老人。有何利益。一往諸沙彌。但知親受老人教導。唯習威儀動靜。禮誦文字而已。若從今日始。都與沙彌所請開示如此。一力做工夫。方是老人真實訓誨。老人老矣。此乃最後開示也。若錯過今日。將來縱向十方世界參訪知識。總是他家活計。慎勿以老人此言為空談也。
示法空選殿主
佛教末法弟子。修四安樂行。謂正身正語正意大慈悲心。依此而修。是為妙行。然此四行。以行處近處為初心。行處。謂步步不離道場。近處。謂念念不離三寶。餘觀末法比丘。能踐此行者。唯知殿之役。最為親切。以沙門釋子。不知修行之要。縱浪身心。不能檢束三業。動成過惡。故罪業日深。生死難出。即能遠參知識。亦不必能步步相隨。心心親近。唯有侍奉三寶。晝夜香燈。是不忘佛也。晨昏鐘鼓。集眾禮誦。是不忘法也。大眾和合。六時周旋。是不忘僧也。坐臥經行。不離佛殿。是步步道場也。苟能自淨其心。則一香一華。皆成佛真體。舉手低頭。皆為妙行。是則不動腳跟。而遍參知識。豈不為最勝因緣哉。安樂妙行。無尚此矣。行者勉力。以盡形壽。何用別求佛法。
示曹溪基莊主
六祖居曹溪寶林。不容廣眾。乃向居人陳亞仙。乞一袈裟地。盡曹溪四境。而山背紫筍莊者。乃袈裟一角也。向僧居寮舍當寺之半。久之。僧多忘本。外侮漸侵。豪右蠶食。其山場田地。多入豪強。僧業廢於八九。而祖龍一背。盡失之矣。居民樵采。已及其內地。將見侵於肘腋。老人初入曹溪。乃悉其故。因謂眾曰。土地者。叢林之本也。況吾祖袈裟猶故。亞仙之祖。墳墓尚存。是以謂祖翁田地也。安可失乎。遂集眾鳴於制府。准令本府。清其故土。正其疆界。眾皆瞢然。不知所止。即有知者。亦畏縮不言。獨基公以昔居此。歷歷指掌。以是豪強氣沮。老人乃募資。收贖其故有之田地山場。盡以供膳寶林禪堂。贍養寺後學僧徒肯辦道業者。將以贖六祖如線之脈。因以基公為莊主。公佐助老人中興曹溪。清理常住錢谷。及一切事務。井井有條。苟能守之。即千載猶一朝也。老人去曹溪將十載。諸規盡廢。唯禪堂得昂公守之如故。而基莊主精白一心。未忘初念。視老人如在左右。保護常住秋毫。皆如護眼目也。老人愧無緣。不能盡興祖道。因思昔黃龍。有不豫之色。首座問之。答曰。監收未得人。是知古人。用一監收。為深慮如此。而莊主之責。豈細事哉。自古國家。皆以得人為難。而叢林亦然。曹溪千僧。老人居十年淘汰。只得一禪堂主。一莊主兩人而已。更有二三人。能為之輔翼者。則德不孤。事易行。而祖師道場亦可保其無虞矣。堂主來省老人於匡山。基公因以問訊。寄此卷請益。老人復何言哉。惟吾佛出世。並無別事。但為護念付囑二事而已。所以護念者。為欲得人。以續慧命也。付囑者。以佛家業。有所付託。如長者以家業。委付其子也。即歷代諸祖。皆如佛意。志在慧命不斷耳。今佛祖之道。寄在曹溪一脈。而曹溪務在得人。得人要在膳養。膳養賴其四事。四事賴其主者。苟主者得人。則眾有歸。道可辦。而叢林可振。法道可興。法道興利。佛祖慧命。相續不斷。永永未來。端有賴於今日也。但能保護慧命。即是深報佛恩。如此即名真是佛子矣。基公可謂能報祖師恩德矣。從今更能深念六祖。於大庾嶺頭。教慧明公案。懷在胸中。重下疑情。疑來疑去。疑到疑不得處。忽然迸破疑團。露出本來面目。是乃可稱六祖的骨兒孫。較之保護祖翁田地者。可謂百尺竿頭進一步也。此則公案是六祖命脈。苟有一人於此參透。則六祖常住世間。未滅度也。今千載陳爛骨董。老人重新拈出。因公增價。則此後常放光明。照天照地。直當判此身命。堅固其心。不可一息懈怠也。勉之。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二
侍者福善 門人通炯 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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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曹溪寶林昂堂主
嶺南自漢方通中國。始知有文物。六百餘年。至唐初六祖起新州。得黃梅衣缽。傳西來直指之道。是時始知有佛法。開曹溪寶林道場。說法其中。自爾道蔭寰宇。天下禪宗。皆以此為資始。何其盛哉。六祖滅後。肉身雖存。而道場漸衰。至宋業三百餘年。則叢林大壞極矣。時有子超禪師。蹶起而大振之。由是重興其道。至若傳燈所載者。自六祖後。不多見其人。故道法雖播於十方。而留心於根本地者寡矣。道場無開化主人。而僧徒習世俗之業。頓忘其本。固其所也。由宋迄我明萬曆中。又將五百年。道場之壞。尤甚於宋。僧徒不遑其居。而法窟皆棲狐兔矣。丙申歲。老人至嶺外。得禮祖庭。睹其不堪之狀。大為痛心而去。又五年庚子。諸護法皆以法道為心。亟欲老人往救其弊。至則誓願。捨此身命。志為六祖忠臣孝子也。一時更新。百廢具舉。此仗佛祖護念之靈。非人力也。於時僧滿千眾。有懼僧徒之不安者。數人而已。求其憂祖道不振。後學無眼。法幢之不固者。獨昂而已。至若知老人恢復之志。誓死之心。亦唯子而已。嗟乎。是知法門之得人為難也如此。於時老人初入曹溪。選諸僧徒。可教者教之。眾中物色。亦唯子而已。及老人住此。八年之間。凡所經畫。為山門久計者。眾皆惘然。其所經心關涉。鉅細無遺者。亦唯子而已。及獅蟲破法。魔黨競作。即前所稱為道場者數人。亦皆在網羅。求出之不暇。求其苦心保護叢林。憂祖道之崩裂。深知老人建立之恩者。亦唯子一人而已。當是時也。苟非子砥柱中流。委曲調護。曹溪卒無今日矣。及老人捨之而去。禪堂無主。幾為獅蟲所食。非子挺身撐拄其間。不唯道場破壞。後學無依。即老人中興一片苦心。竟付流水矣。安望祖道之再振乎。是以老人別曹溪來。十年於茲。子日夜苦思老人之復至。望法道之更新。念念含悲。未嘗一息忘之也。老人之南嶽而子隨至。既而老人逸老匡山。子尋即遠來。見其感恩之心益篤。憂道日深。且冀老人之復至。或望至人之將來。其誠蓋難以言語形容者。即古之忠臣孝子。憂國憂家。烈女節婦。誓死無二心者。不是過也。適來山中。老人留之已久。其哀哀之心。請益不一。老人因而示之曰。子之志固嘉。而子之思亦過矣。子未聞大道之替。雖佛祖亦難逃於時節因緣。因緣聚會。蓋不由人力也。且道與時運。相為升降。殆不可強。即其人亦不易得也。諦觀六祖入滅以來。今千年矣。其道遍天下。在在叢林。開化一方不少。求其為祖庭而經理家法者。獨宋子超一人而已。子超之後。又五百年。志為祖道。力整頹綱者。獨老人而已。況在曹溪。有眾千人之中。求其憂祖道。知老人者。唯子而已。是則法門之人。以此為懷者。豈易見哉。今老人示子最勝法門。所謂求人不如求己也。且當六祖未出世時。只一賣柴漢耳。因有夙植靈根。功夫醞藉已久。一旦聞經一語。頓悟自心。遂得黃梅衣缽。豈不是今日寶林道場。乃六祖肩頭柴擔。舂米腰石邊來。故有如此廣大光明。普天匝地。禪宗一派。一言一句。皆從柴擔腰石邊流出。至今供養香火。如生時無異。肉身堅固不壞。如現在說法無異。如是福澤。亦從柴擔腰石邊來。此豈有心要求人而後得也。子既有志。上憂祖道。何必求人應之。彼既丈夫。我亦爾。且六祖悟的一段般若光明。人人有分。不欠絲毫。如今只當憂自心之不悟。不必憂道場之不興。若能了悟自心。則能攪長河為酥酪。變大地作黃金。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以丈六金身。當一莖草。自然具大神通。隨心轉變。任意施為。無可不可。如是。在我全具。又何苦思癡癡。望他人來作我家活計耶。古人要悟自心。在六祖已前。都是當下一言便悟。更無做工夫之說。六祖得黃梅衣缽。大庾嶺頭。開示慧明道人一則公案。後來便是做工夫。參禪的樣子也。從今向去。教汝直將從前憂長憂短。望人的心。一齊拋卻。但當自己放下身心。拌了一條性命。單單一念。只求悟明自心。將慧明一則公案。橫在胸中。重下疑情。晝夜六時。行住坐臥。迎賓待客。應事接物。茶裡飯裡。拈匙舉箸。一切不教放過。疑來疑去。定要見自己本來面目。或提念佛話頭。要見者念佛的。畢竟是什麼人。如此疑到似銀山鐵壁。疑不得處。忽然命根斷絕。疑團迸破。自己本來面目。當下現前。是時方知念佛的人。如十字街頭。見親爺一般。更不必問人。古人云。善造道者。千日之功。亦有十年五年。或二三十年。或盡生不悟。發願再出頭來。又或有二生三生。乃至十生多生。不昧本願者。生死時長。常寂光中。了無去來之相。且子年力尚強。果能決志。從前日做起。即十年二十年能悟。今生尚遂我本願。即今不悟。賴有此參究功夫。般若種子。就是再出頭來。猶是現成活計。縱遠不過四五十年。打個觔斗。如在目前。那時整頓自家家事。有何難哉。捨此不憂。更憂別事。都是枉費心思。妄想無益。不唯無益。且增無邊生死苦海。是豈不為大愚癡者哉。老人此說。如棒打石人頭。如此做工夫。則是老人時時在汝眉目間。放光動地也。
示曹溪旦過寮融堂主
天下叢林。為十方衲子行腳者之傳捨。以萬里雲遊。跋涉登山。沖風冒雨。躡雪履冰。飢寒困苦。弔影長塗。而莫知所止。故望一叢林。以求一夕之安。如窮子之望父母廬舍也。萬一到處。主者。不得其人。漠然而不加意。使饑者不得食。渴者不得飲。勞者不得息。病者不得安。則其淒楚苦惱之懷。又將何以控告耶。從古接待十方。叢林之設。深有見於此也。諸方四路。各有退步。或有鄰峰裡市。容可不得其所。而更之他。至若嶺南曹溪道場。六祖肉身現在。海內衲子。所必往而禮覲者。所至必數千里外。單單度嶺。特為此事。況冒煙瘴之鄉。出九死一生之地。繭足而至。此中可無接待之設乎。老人未到曹溪之日。聞衲子至者。無安居息肩之所。求其一飲一食。而不可得。率皆旋行托缽。僧房皆閉門而不納。即得米升合。又無炊鬻。皆拾薪就澗。或得一食而行。老人憂之。乃逐屠沽之肆。闢為接待十方禪堂。別立齋廚。以便其食。所需皆取給於內堂。必使周足。聽其饑者食。渴者飲。勞者息。病者調理。污者浣濯。任其久近。隨其去來。是以業海而為樂土矣。但求一主者不易得。且有即此而造地獄者。比比也。或有獅蟲集此。以作魔撓。力不能制者。多未安也。頃昂公來雲。近得融公為旦過堂主。事事如宜。足副建立之心。居三年如一日也。老人聞而喜曰。此老人願力所至也。常思菩薩修行。以慰安眾生為本。當思一切眾生。老者如父。少者為兄弟。一以孝順心而敬事之。況在法門。有同體之誼。又非其他可比。苟能以孝順心而敬事之。是則以佛心為心也。梵網戒經。乃佛之心地法門也。首稱孝名為戒。所謂孝順三寶。孝順師僧。孝順至道之法。若能受此戒。即入諸佛位。是即以孝順為戒之本。戒為成佛之本。能行此行。即是作佛之基。不用別求佛法矣。華嚴經云。菩薩佈施眾生。頭目身肉手足。有來乞者。隨與而去。且自慶曰。彼來乞者。皆我善知識。為我不請之友。能成就為無量功德。令我堅固菩提願力。由是觀之。則今十方來者。皆我不請之友。融公若能以孝順心。恭敬供養。以滿金剛戒品。為成佛種子。即此一行。全攝眾行。又何捨此而別有玄妙佛法哉。融公能諦信老人。從此深心以盡身命。供養十方。堅志不退。即是菩薩以頭目手足。而施眾生。等無有異。求佛妙道。又何加於此。其或未然。更將六祖本來無物一語。橫在胸中。久之。一旦識得自己本來面目。是時則將六祖鼻孔。一串穿卻。乃見拈一莖草。即是已建梵剎。唯恐十方雲水之不早至。又何疲厭之有哉。嗟餘老矣。愧不能再為六祖作奴郎。公能體此。即是代老人常轉如是法輪也。
示曹溪沙彌達一
老人逸老匡山。寶林堂主昂公。攜沙彌達一。遠來參謁。老人因示之曰。汝等當思何修何福。生在邊地。得為六祖兒孫。朝夕親近祖師肉身。如現身說法無異。何其至愚。如生盲人。不知日光所照己也。汝又何緣。何幸得老人至。以金篦刮翳。開其盲瞑。始見天日。猶然不知日光之照也。汝等當思六祖未至黃梅。但新州一賣柴漢耳。一聞誦金剛經。應無所住一語。頓斷歷劫生死根株。此豈由教習而然耶。良以佛性種子。人人具足。未遇緣開發。如種在地。未得雨露之滋耳。老人一向直示汝等。種種方便。皆得雨之功。但汝等煩惱根深。難生智種靈苗。今遠來請益。猶是昔潤之功也。從今要智種發生。則將六祖所悟無住一語。會取參求。忽然心地發明。是時不但了卻歷劫生死。即六祖鼻孔。盡在你諸人手裡。把住放行。只由自己。如此便如親侍六祖說法時無異。豈待更要老人打葛藤。費婆心也。老人雖不在曹溪。汝只將當家一則公案。說與同參諸沙彌等。人人都要如此做工夫。不可一念放捨。如此即是老人常住此山。時時為汝諸人說法也。此事不是兒戲。直要一片死心。下毒手拚命根做將去。若是朝三暮四。一寒十暴。不但智種不生。抑恐作焦芽敗種也。如是。不唯辜負老人。實辜負自己。切不可空過時光。恐大限到來。一失人身。萬劫難復。汝當深思自勉。勿忽。
示曹溪沙彌方覺
達摩西來。單傳直指之道。衣缽六傳至曹溪。正法眼藏。流佈震旦。今千餘年。皆云曹溪一脈。如孔門之洙泗。蓋所繫法門非輕也。予昔居東海時。每慨禪門寥落。必源頭壅閼。嘗與達觀大師。議欲往浚之。期於匡廬。未幾予弘法罹難。達師以予不果行。遂先獨往。至其山。見其僧皆田舍郎也。止於簷下。信宿而歸。未幾。餘即以弘法罹難。 恩遣嶺外。時則以為佛祖神力所攝也。師候予於江上。謂予曰。某先探曹溪矣。即六祖復生。不能再振也。予曰。顧願力何如耳。及予度嶺。居五年庚子。當事者以曹溪護法為心。力致予往。予至則始於祖庭。及諸三門。百廢齊舉。其僧無論大小。即諸沙彌。率皆樵兒牧豎。別修禪堂。設為清規。令其各從本業。如是者百餘人。惜乎般若之緣不深。老人切示以佛法大義。領荷者希。第在威儀之間耳。老人苦心八年。寺僧闡提作難。老人竟謝去之南嶽。諸沙彌。如失乳兒。相繼而隨者不絕。如覺侍者。先候於南嶽。今候於匡山。乃拈香請益。老人哀而謂之曰。汝等生邊地。不聞三寶名。蓋一難也。幸遇老人。為開導。又何幸也。雖受化有緣。而卒不能深入佛法。是未種般若之緣耳。汝等念我不忘。則信根既具。而佛法終有時而入。所謂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汝今既知捨離俗纏。脫然方外。此為入道正因。且又親近知識。知其所難。則不當以妄想狂心。當面錯過。乃是知所重也。若離俗緣。自以為無拘束。縱浪身心。徒事虛華。耽玩山水。徒費草鞋錢。竟有何益。豈不為重增業苦耶。汝今果能拌捨身命。志求大法。為生死大事。參究向上。趁色力強健。三二十年。直欲發明自性不悟不止。如此立行。乃是出家正行。方不負老人開導之恩。亦不負千生萬劫。遇善知識之緣。亦不負出家。親近六祖肉身。如生前無異。仍鬚髮願。願弘祖道。以救道場。以存法門之標準。如此操心立志。乃是曹溪的骨兒孫。若更悠悠度日。執愚自是。以朝名山。禮祖庭。隨喜道場。此是粥飯庸流。最下品人之行徑。饒汝行盡名山。依然俗骨凡胎。毫無進益。豈不辜負自己。百千萬劫之大因緣耶。汝諦思惟。慎無自誤。
題門人超逸書華嚴經後
此蓋餘壬寅孟冬。在寶陀山。題門人超逸。為弟子實性補書華嚴經後。述其發心始末因緣也。餘自蒙 恩度嶺。說法五羊。教化數年。緇衣中篤信歸依者。唯菩提樹下數人而已。數人中唯逸公與實性二人。同志同行。同發大心。書大法性。不及半。遂蚤夭。獨逸竟其業。噫。唯此不獨發心之難。即已發心。而能有緣。遂其志願者。尤更難也。故我世尊於法會中。歷言信法之難。如雲假使劫燒。擔負乾草。入中不燒。是不為難。我滅度後。若持此經。為一人說。是則為難。由是觀之。又不獨為信法之難。而持法之難。更有難於萬萬者矣。顧此南粵居海徼。其俗與中國遠。佛法始自達摩航海。昔憩五羊。而跋陀大師。持楞伽來。先開戒壇於法性寺。既而智藥大師。植菩提樹於壇側。為六祖大師前茅。幾百年而跋剌三藏。持楞嚴經至。宰相房公。為筆授時。則盧公起於樵斧間。佛法亦自唐始盛。其根發於新州。暢於法性。浚於曹溪。散於海內。是知文化由中國漸被嶺表。而禪道實自嶺表達於中國。此所以相須為用。為度世之津梁耳。予度嶺已十有二年。憫祖道之荒穢。振曹溪之家風。以罪朽之身。以當百折之鋒。可幸無恙者。六年於茲。賴佛祖之寵靈。諸凡有序。草創法道之初。時在法會親炙於餘者。獨超逸通炯二人而已。此足見教化之難。而得人誠難之難也。逸自禮餘。餘往雷陽。走瘴鄉。理曹溪。往來奔走無寧日。逸乃謹謹奉教。閉門卻埽。書華嚴大經。以為日課。且以餘力。求六祖戒壇故址。收贖而重新之。暇則率諸同志。結放生會。每月有常期。漸達海濵。遵為法式。實餘唱之。而逸輩能衍之也。今餘苟完祖庭。冀休老以了餘生。逸又從餘以遨遊盡生平。唯是不獨發心之始難。而更成終之難也。然古所難而公獨易。此非多世善根。於般若緣厚者。何易至此哉。回視實性一息不來。便成永劫。即今求其見聞隨喜。現前種種殊勝之緣。豈可復得。是則發心同而夙願異。故生死殊途。幽冥永隔。吾徒有志於生死大事者。於此足以觀感矣。以逸與性。同時請益書此經。其讚法之辭。具於前部之首。今於逸所書。不得贅譚。獨申發心畢竟始終之難如此。
題實性禪人書華嚴經後
我世尊毗盧遮那如來。初成正覺。於菩提場。演大華嚴。名曰普照法界修多羅。說一切諸佛所證眾生自性法門。故曰奇哉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顛倒。則一切智。無師智。自然現前。又曰。吾今於一切眾生身中。成等正覺。轉大法輪。是以此經所詮。純以一味平等大智。圓照法界為體。以一切聖凡依正。有情無情。悉皆同等。一切眾生所作業行。不出諸佛自性法身。一切妄想無明。貪瞋癡愛。皆即諸佛所證真如實智。一切山河大地。鱗甲羽毛蠢動蜎飛。皆即毗盧遮那普現色身。是知吾人日用。折旋俯仰。欬唾掉臂。乃至飲食起居。皆即普賢妙行。不出毗盧遮那如來海印三昧也。何況修習正行。而作白業者乎。第吾人日用而不知耳。悲夫人者。迷此本有智慧。無明業流。沉淪生死。往來六道。備受諸苦。不知其幾百千億。恆河沙數世界。微塵劫矣。曾不自知返省。故我大師。以平等大悲。捨自性法樂。出現世間。挺身三界。而開導之。深入火宅。如長者之救諸子也。然父之於子。其心不止苟免災患而已。實望全付家業。此本懷也。故先最初。即說此經。頓示平等法界。直指眾生自性法身。令其頓得無量法樂。故曰。譬若一微塵中。具含大千經卷。書寫三千大千世界中事。有一智人。明見於中。遂剖破微塵。出此經卷。拈示眾生。轉為利益。且一微塵者。眾生妄想之心也。大千經卷者。乃眾生自性功德也。明眼智人。乃諸佛菩薩大悲主也。剖微塵者。乃破諸人妄想顛倒也。剖微塵之方。即諸佛所說一切經法也。然法有頓漸。其餘諸經。皆漸剖之。此華嚴經。乃頓剖之方。示諸佛所證廣大佛法寶藏。欲令眾生一眼便見。一念頓得無量受用也。由是觀之。則吾佛之恩德與眾生者。豈淺鮮哉。嗟乎。自有佛法以來。此經流佈寰區。見聞不少。求其能知諸佛恩德者。幾何人哉。吾佛滅度之後。從上諸祖傳佛心印。直指眾生佛性者。皆我慈父克家之子也。唯我菩提達摩大師。特為此事。航海而來此土。少林面壁。冷坐九年。被人毒害數四。唯得二祖一人。即便抽身西去。六傳至我大鑒禪師。起於樵斧之中。一聞經語。便走黃梅。負舂腰石。竟得衣缽南來。然被惡人加害不一。避難於獵人隊中。十有七年。後際因緣時至。聊借風幡一語。震動人天。始得剃髮披衣於法性菩提樹下。說法於曹溪源頭。千七百員知識。從此一派流出。惟此廣大功德。皆從我大師忍苦一念中來。豈非法王忠臣。如來慈父真子者乎。至今授戒之壇基尚在。埋發之道樹猶存。凡在覆蔭之下。靡不安然於蓋載之間。食大師之食。衣大師之衣。求其知大師之恩。思大師之苦者。無一人矣。悲夫。是可謂日用而不知也。餘忝在大師末法弟子列。弘法罹難。放遣雷陽。丙申度嶺過曹溪。瞻謁大師。道骨儼然如生。慨其法道寥落。風俗隳頹。泣數行下者久之。乃之戍所。是秋歸會城之青門壘壁間。明年春。饑癘之死。白骨蔽野。收而瘞之者萬計。乃為津濟道場。延諸僧眾。越明年戊戌。荷戈之暇。乃引樹下弟子數輩。為說無常苦空之法。既而注楞伽寶經成。為其開示。又往樹下。為諸沙彌說四十二章經。則聽者日益眾矣。弟子超逸實性。執香作禮而白餘。願手書華嚴經一部。以作苦海津梁。予為歡喜讚歎。二弟子即閉戶焚香。始於萬曆庚子。執筆首事。越明年辛丑。實性奄忽而逝。所書經止二十七卷。其祖超珍。覆命實性之師明沾。究竟卒業。滿此勝緣。嗚呼。悲夫。眾生流浪苦趣。往來六道者。如塵沙劫波。於中能遇佛法。能發信心者。政若大海一眼之龜。值浮木孔。豈易得哉。今實性生此末法。仗此勝因。不動步而游華藏之天。一投筆即睹剎塵海會。覲毗盧於當下。圓行海於多劫。即已生非虛生。死非浪死矣。何況乘此津梁。而游不死不生之鄉者乎。壬寅孟冬。餘將有雷陽之行。超珍持性所書經至。乞子一言以紀其事。餘冀後之見聞者。因之而發信心。但能一念回光。即出曠劫生死。是則實性。又以一毛端頭。出生廣長舌相。而說眾生自性法門。不減毗盧遮那坐菩提樹。即此便是法身常住也。
題曹溪諸沙彌書華嚴經後
大哉法界之經也。惟我本尊盧舍那佛。初成正覺。坐阿蘭若法菩提場。金剛心地。入海印三昧。稱性所演圓融無礙。廣大威德。自在法門。七處九會。不起而升圓滿十身。星羅法界。塵剎眾生。依正齊說。熾然無間。不可思議之法也。曹溪六祖大師。秉單傳心印。西來衣缽。留鎮此山。是即法菩提場金剛地也。肉身現在。是即舍那法身常住也。鐘鼓音聲。朝夕無間。是即剎塵熾然說法也。嗟乎。其徒在座。如盲如聾。是為覿面錯過久矣。予往蒙 聖慈。以萬里調伏。恩大難酬。因誓捨此身。重整道場。為圖報地。諸弟子輩。全不知有此事。無異聾瞽。予因選諸童蒙沙彌。教以習字。書寫華嚴尊經。意將仗此大法因緣。以作金剛種子。果不數年間。發心書者。可期十人。堂主昂公。乃昔所延教師也。持來匡山。予見而嘆曰。此即剖一微塵所出之經也。觀其點畫。皆從金剛心中流出。況有最小沙彌。願刺血而書之者。斯即吾佛所說。無師智。自然智。現在前矣。予感激含涕。惜予不能為諸沙彌作究竟導師耳。雖然。惟此即予心血所灑。若自茲以往。見聞隨喜。發心興起。緣緣無盡。至未來際。將令曹溪弟子。人人入此法門。即塵說。剎說。眾生說。熾然常轉此法也。斯即舍那現在說法。六祖常住此間。即予死不朽矣。欣躍何如。敬書始起因緣。以示來者。為發心地。又為老人廣長舌也。
題曹溪沙彌血書普賢行願品
予往住曹溪。中興祖道。作養諸沙彌冀不墜西來之業。不十年間。似有改觀。眾中沙彌某。發心刺血書寫普賢行願品。以為終身誦持。老人喟然而嘆曰。沙彌識法者也。乃能刺血書寫此經。行此難行之大事。蓋法界緣起。不分迷悟。不屬聖凡。但有弘為。皆歸真際。所謂山河大地。共轉根本法輪。鱗甲羽毛。普現色身三昧。況此身血。從法界流滴入此經。豈不稱真法性者乎。沙彌苟以如是書寫。如是持誦。盡命不懈。則心心不出普賢行海。步步不離華藏道場。但當諦信不疑。此外別無佛法。如是。則老人如法界而稱嘆。亦未能盡功德之量。如其自昧本心。動與法違。縱親見願王。猶然重增業識耳。
常住清規
大師入山自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到寺。
十月初七日始。至初九日止。三日在殿精選合寺大小僧行諷經讀書。初九日設立法華堂。卯時鳴鐘三通。齊赴 佛殿。擺設不許延遲。仍要褊衫整齊。各帶法華經一部。少則二人共之。俱在一時完備。不許違誤。十三日設立義學三處。
東廊館十月十三日午時開
西廊館十月十三日寅時開
延壽館十月十三日巳時開
曹溪寶林禪堂十方常住清規
惟我六祖大師。說法曹溪。天下衲子歸之。祖設安居。以容廣眾。此禪堂之設。最初之始也。至百丈大師。立律條以約多人。此清規創初。所由立也。自此凡天下叢林。皆有禪堂。以行清規。名為十方常住。雖千萬指。如一人之身。頭目手足之相須耳。惟曹溪禪堂。自 六祖之後。今千年矣。久而遂廢。凡本寺僧徒。分煙散火。居止不一。而清規不行。即十方衲子。禮 祖而至者。茫然無歸。雖有祖庭之設。無復清修之業。甚至不異編氓。豈禪源根本之地焉。老人蒙 聖恩度嶺。承當道護法盛心。不忍 祖庭之零落。命寺僧延予。以整理之。予至則苦心一志。以中興 祖道為心。除修殿宇乃清寶林舊址。僧房填塞。遂捐資別買空地。移僧房七所。辟成一區。復立內禪堂一座。以安常住僧眾。立外堂一座。接納十方往來。除常住香燈外。別捐己資。贖紫筍莊田。山園地土。以為供贍。名為十方常住。安居既就。四事既周。恐居是堂者。不能律身進道。及堂中主者。不諳古德清規。事有差舛。言行乖違。有壞法門。不唯有辜創立之心。實負龍天護法之意。凡日用事宜。略設條例如左。賓主各宜遵守。以圖永久光揚祖道。庶使法門不墜。道業可成。老人仰續 六祖如線之脈。亦稍攄其本願矣。凡我弟子。務宜守之。慎勿輕忽。
佛說常住有二種。一常住常住。即今之寺。立住持以主之。稱曰長老。為一寺領袖。一十方常住。即今之禪堂。立堂主以主之。為十方領袖。故居是堂者。無論內外。皆稱十方。以發心修行。志超方外。非世俗比也。其清規禮法。如住持例。但住持與眾僧。有上下之分。若主禪堂法食均等者。則有師資之分。稱曰堂頭。如今之少林。若但掌禪堂事務。稱曰堂主。與眾有賓主之分。即今之諸方。凡在堂之僧。日用助道。四事因緣。皆實賴之。叢林一切大小事務。皆仗荷之。眾皆拱手而已。非細事也。是須遞相恭敬。內外和合。以道為懷。勿妄生議論。以求過端。所處禮法清規。自有定例。務安分守成。勿妄增減。
禪堂之設不輕。堂主之任甚重。以十方眼目。指矚一人。直須言行端潔。以副眾望。故居是任者。務秉慈悲心。廣大心。軟和心。忍辱心。謙下心。以菩薩修行心。如橋樑。如大地。方堪荷負眾生。乃稱妙行。故凡日用飲食。與眾同甘苦。不得私自偏眾。滴水莖菜。以眾為心。不得專任己意。以取譏謗。眾僧有過。當白堂中板首。婉言方便處之。不得遽出暴言粗語。任情呵責。不得苛刻佃民。以招怨謗。凡一應執事。務要斟酌賢否。不得妄用匪人。常住錢谷。當撙節浮費。不得過用。若系當用。宜與板首。預先商確可否。查書記簿。明開支銷。不得專任己意。
堂中歲計。即常住租課。每年不足三分之一。所欠甚多。並無實法。但憑大眾修行。以感龍天外護。俱在堂主一肩募化。萬一不足。大眾只宜同甘淡薄。不得過求豐美。妄貸債負。以累常住。
作務行人。苦心勞力。終歲辛勤。冬夏二季。必須量給單布。以助道心。但常住歲計不足。實難定規。是在堂主多方設處。否則不能以安行人。其堂中在單僧眾。理宜均等。但力所不及。勢難措辦。貸則返累常住。難以持久。若就八月會中。緣難一定。抑恐預有借辦。當即填還。今照所有施利。先除還所負。餘則斟酌多寡。量散堂中。以助道緣。難為定例。若更有餘者。存貯以實常住。不致空虛。庶可持久。儻有施主專意佈施。隨所發心。不屬常例。
堂中歲計。全在八月會中。施主齊集。所有齋僧佈施。米則入庫。其有銀兩。當立櫃一具。簿一扇。書記請公正一人同掌。其有折米銀兩。即當據實眼同登簿。不得移作本色幹沒。其辦齋銀兩。亦登入簿儲積。日逐當眾支用。書記別登支銷簿。以備稽查。堂主不得私自出入。其有念經拜懺銀兩。亦登入簿。以待會罷通融散眾。堂中不得執為己有。以在道場內外一力。故不得專。若外有送茶果之資。系堂主者。堂主自收入己。有送堂中者。及榜疏佛事等頃。是在堂中專執。施主專心。則聽公取。如越例而爭者。准清規例。據其所爭。照數倍罰。辦齋一供。如不遵者。不共住。
堂中坐單僧眾。俱系作養。本寺僧徒。離居不遠。切近親朋。但恐熟處難忘。不得時常託故回房。縱意妄為飲酒博奕。遊蕩嬉戲。或酣醉到堂。觸穢神明。輕欺禮法。犯者堂主白板首。重者不共住。輕者當眾罰跪香一炷。懺悔改過。若不遵者。亦不共住。
在堂僧眾。皆老人作養。以光 祖道。唯以修行為心。各宜謹守戒法。調練三業。制伏過非。勿使造業。不得聚首妄生議論。蠱惑正人。以啟事端。或勾引匪人。破壞常住。盜取什物。違者與犯者同坐。
堂中一切事務。及歲計周支。俱在堂主一力擔荷。以一人而肩眾事。誠難一一恰好。倘有差失。大眾亦當體亮。念其勞苦。不得求全責備。妄指過端。以生別議。若果有過差。當會同板首。就方丈中茶話。款敘諫正。不得遽發粗言。以傷道體。
凡十方遠到衲子。俱在外堂旦過寮安歇。必須入堂問訊。板首即當領眾回禮敘謝。知賓款茶。不得坐慢。取罪十方。若是知識法師。及高賢衲子。即白堂主。當延入內堂寢室安居。或經冬夏。務盡心恭敬供養。大眾朝夕諮請法要。不得輕慢。以增罪過。若在旦過寮。借歇三五日者。其齋食皆出內庫。堂主務要時常經心檢點。勿使缺乏。當立寮主。以司接納。若內堂遇有辦齋。次堂亦當普請。
禪堂事務至簡。租課只就板首催取。或堂主親征故執事不必多立。但知客一人。必不可少。以應答往來賓客。接待十方衲子。此職務在得人。如缺其人。即以堂中直日僧代管。客至必須款留待茶。若施主專至者。必白堂主禮待。勿退信心。若十方衲子。亦須辨白賢愚。勿輕去留。
叢林公務。有事不分內外。一例普請。此天下古今之通規也。今本山道糧則施主親齋。莊租則佃民自送。打柴則行人入山。此外無多勞役。唯有溪邊運柴。園中料理蔬菜而已。如遇普請堂中。止留直日一人看堂。其餘齊赴。不得躲避。違者罰跪香一炷。
天下叢林。無論內外。法屬同體。而在堂者。賴行人以助道業。行人施力用以資修行。其實勞者居多。非道心堅固者。不能久甘苦行。大段非世俗役使者比也。凡系常住公務。而禪堂板首。領眾指點作為。一一皆聽。不許抗違。若各人私事。非系熟情。不得私自驅用。即有務下行人叢雜。或致喧爭。及過費食物。或偏眾飲食。犯種種過者。先有典座。聽其約束。如不和合。聽堂主處分。照清規例。去留任理。堂中儻見有過者。亦當白堂主治之。不許逕自粗言辱詈。以致諍論。以行人可否。皆堂主通達其情。非一偏可據。故其莊民。非公事不得擅用。
安務下行人。專在堂主檢點。安留堂中。不得私情。強留親友。恐有不法。破壞常住。以累舉者。事發有犯連坐。
在堂皆係作養本寺僧徒。今見叢林有緒。規模可觀。或有本寺後進之徒。素無德行。不服受業師長教訓。希圖安閑快意。假以入堂為名者。決不許入。或已入堂。不守清規戒律。任情狂為。不隨眾禮誦。專一養懶。或不時在外。仍行飲酒茹葷。全無慚愧。只托虛名。不務實行。攪群亂眾者。堂中板首悅眾。請堂主同白住持。頭首。即遣出堂。不許久留。以傷眾德。如不遵者。住持當以法治。慎勿狥情。養成後害。
天下叢林。自有百丈清規。永為成法。但本山禪堂。名雖十方。非諸方比也。以老人入山之初。切念 祖道衰微。僧失本業。老人志在中興。以人材為本。故始捐束修。以教習沙彌。及披剃則建禪堂以教修行。捐衣資以置供贍。種種苦心作養。無非上為 六祖。以續道脈。下接十方。以光叢林。今奈老人薄德。不能以滿本願。中道棄置而去。則立十方堂主。以代老人之勞。但一應所用。欠缺尚多。堂主縱體老人之心願。亦無老人之道力。恐有缺漏。不能周至。本寺頭首執事。耆舊大眾。各宜體亮。當念 祖庭。無禪堂。不足稱道場。無堂主。不能接十方。保多眾。若屬本寺。未免狥俗。則不久而廢。是故本山與堂主。有賓主之義。各當以道為懷。賓主各盡其禮。不得任意苛責。以傷和合。則有壞叢林。以負老人建立之意。獲罪六祖。取譴 龍天。是當謹戒。
右上條件甚多。不能備悉。即此所列事宜。雖非古規。乃切救時弊。就此寶林道場。苟能一一遵而行之。則祖道之興。在此舉矣。幸勿視為尋常。輕而忽之。有負建立之心也。凡在堂者。各宜勉之。
萬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中興曹溪寶林禪堂。憨山老人。德清。書於十方常住。
憨大師曹溪中興錄序
歲庚子。餘備兵南韶。念曹溪末法之湮。而佛界之幾為廛闠也。悉逐諸屠酤亡賴。及所畜雛豚雁鶩之屬。戒僧徒永斷酒肉。即客至啜茗。或飯蔬食。庶幾稱清淨道場。以無為肉身菩薩。慁造累劫。阿鼻惡業。諸僧徒始而懍懍。既乃讚歎踴躍。若出湯火。而沃以清泠。語具餘粵游草中。是時憨山大師。方演法五羊。遠近緇素。仰若龍象。餘將以入賀萬壽。行慮諸僧徒業習難洗。末法且終就湮。就請大師來主是山。餘從五羊面叩之。謂寶林一片地。千古一大事因緣。非師孰與肩任。師唯唯。送餘及靈洲而別。迄今辛酉。餘復以籌海之命。入粵過寶林。荏苒二十餘年。真屈伸臂頃。而師之去寶林。且八年所矣。睹所更建。條布犁然肅穆。僧徒皆循循。披緇諷唄。視昔犢鼻荷鋤酣飽。目不識之無字。已恍若奪胎蛻骨。在三生前者。其跂慕師而冀旦夕復來。不啻赤子之慕慈母。因索餘數行。走匡廬。強要師。無何。餘蒙 聖恩。召還陪都。歸舟薄清溪。未及曹溪者三捨。寺僧以師尺一。並所纂曹溪實錄來。發函而首以夢幻泡影語相質。蓋深有感於塵世去來離合之無常也。及翻閱實錄。則種種皆有為法。夫既雲入妄想中。種種皆幻。則寶林曹溪亦幻。即梵宇遺蛻衣缽等。當無不幻焉。用此科條森列。米鹽纖細。以煩僧徒。且實錄中。不以常住法為僧徒律令乎。一切有為。皆常住法。而所云夢幻泡影。則不住法也。夫有常住而後可以不住。有不住而後可以常住常不住。有常住常不住。而後可以無住無不住。惟常住而諸夢幻空不礙有。惟常不住而後諸法有不礙空。諸僧徒由不敢侮法。入不泥法。斯於我師所纂實錄。所譚夢幻。與所感去來離合空有。相攝而不相礙。是即佛祖本來之旨。亦古德無盡之旨。餘且與師向夢幻泡影中權住幾劫。更作商量。師其函為一轉語報餘。天啟壬戌孟秋南京光祿寺少卿西浙祝以幽撰。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三
侍者福善 門人通炯 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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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自序年譜實錄上
嘉靖二十五年丙午。
予姓蔡氏。父彥高。母洪氏。生平愛奉觀音大士。初夢大士。攜童子入門。母接而抱之。遂有娠。及誕。白衣重胞。是年十月己亥。十二日丙申。己丑時生也。
二十六年丁未。
予週歲。風疾作幾死。母禱大士。遂許捨出家。寄名於邑之長壽寺。遂易乳名和尚。
二十七年戊申。
予三歲常獨坐。不喜與兒戲。祖父常謂曰。此兒如木樁。
二十八年己酉。
二十九年庚戌。
三十年辛亥。
三十一年壬子。
予年七歲。叔父鐘愛之。父母送予入社學。一日叔父死。停於床。予歸。母紿之曰。汝叔睡。可呼起。乃呼數聲。嬸母感痛。乃哭曰。天耶。那裡去也。予愕然疑之。問母曰。叔身在此。又往何處耶。母曰。汝叔死矣。予曰。死向甚麼處去。遂切疑之。未幾。次嬸母舉一子。母往視。予隨之。見嬰兒如許大。乃問母曰。此兒從何得入嬸母腹中耶。母拍一掌雲。癡子。你從何入你娘腹中耶。又切疑之。由是死去生來之疑。不能解於懷矣。
三十二年癸丑。
予八歲讀書。寄食於隔河之親家。母誡不許回。但經月。歸一次。一日回。戀母不肯去。母怒鞭之。趕於河邊。不肯登舟。母怒。提頂髻拋於河中。不顧而回。於時祖母見之。急呼救起。送至家。母曰。此不才兒。不渰殺留之何為。又打逐。略無留念。予是時。私謂母心狠。自是不思家。母常隔河流淚。祖母罵之。母曰。固當絕其愛。乃能讀書耳。
三十三年甲寅。
予九歲。讀書於寺中。聞僧念觀音經。能救世間苦。心大喜。因問僧求其本。潛讀之。即能誦。母奉觀音大士。每燒香禮拜。予必隨之。一日謂母曰。觀音菩薩。有經一卷。母曰。不知也。予即為母誦一過。母大喜曰。汝何從得此耶。誦經聲。亦似老和尚。
三十四年乙卯。
予十歲。母督課甚嚴。苦之。因問母曰。讀書何為。母曰。做官。予曰。做何等官。母曰。從小做起。有能可至宰相。予曰。做了宰相卻何如。母曰。罷。予曰可惜一生辛苦。到頭罷了。做他何用。我想只該做個不罷的。母曰。似你不才子。只可做個掛搭僧耳。予曰。何為掛搭僧。有甚好處。母曰。僧是佛弟子。行遍天下。自由自在。隨處有供。予曰。做這個恰好。母曰。只恐。汝無此福耳。予曰。何以要福。母曰。世上做狀元常有。出家做佛祖。豈常有耶。予曰。我有此福。恐母不能捨耳。母曰。汝若有此福。我即能捨。私識之。
三十五年丙辰。
予十一歲。偶見行腳僧數人。肩擔瓢笠而來。予問母此何人耶。母曰。搭搭僧也。予私喜。視之。僧至。放擔倚樹。乃問訊化齋。母曰請坐。急烹茶。具齋飯。甚恭敬。食罷。眾僧起。即荷擔。隻手一舉。母急避之。曰。勿謝。僧徑去。予曰。僧何無禮。飯齋不謝。母曰。謝則無福矣。予私曰。是僧之所以高也。切念之。遂發出家之志。苦無方便路耳。
三十六年丁巳。
予年十二。讀書通文義。鄉族咸愛重之。居常不樂俗。父為定親。立止之。一日。聞京僧言。報恩西林大和尚。有大德。予心即欲往從之。白父。父不聽。白母。母曰。養子從其志。第聽其成就耳。乃送之。是歲。十月至寺。太師翁。一見喜曰。此兒骨氣不凡。若為一俗僧。可惜也。我第延師教讀書。看其成就何如。時無極大師。初開講於寺之三藏殿。祖翁攜往謁。適趙大洲在。一見喜曰。此兒當為人天師也。乃撫之問曰。汝愛做官。要作佛。予應聲曰。要作佛。趙公曰。此兒不可輕視。當善教之。及聽講。雖不知言何事。然心憤憤。若有知而不能達者。時雪浪恩兄。長予一歲。先一年。依大師出家。見予相視而嘻。時人以為同胞雲。江南開講佛法。自無極大師始。少年入佛法者。自雪浪始。
三十七年戊午。
予十三歲。初太師祖擇諸孫有學行者。俊公。為予師。先授法華經。四月成誦。
三十八年己未。
予年十四。流通諸經。皆能誦。太師翁曰。此兒可教。不可誤之也。遂延師能文者教之。
三十九年庚申。
予年十五。太師翁。乃請先生。教習舉子業。初即試其可教。乃令四書一齊讀。是年多病。
四十年辛酉。
予年十六。是歲四書完。背之。首尾不遺一字。
四十一年壬戌。
予年十七。是歲講四書。讀易。並時藝。及古文辭詩賦。即能詩述文。一時童子。推無過者。
四十二年癸亥。
予年十八。時督學使者。專講道學。以童生為歌童。動隨數十。逐隊而歌。亦有因之而幸進者。予大恥之。遂欲棄所業。是歲以病。辭不入館。
四十三年甲子。
予年十九。同會諸友。皆取捷。有勸予往試者。時雲谷大師。正法眼也。住棲霞山中。太師翁久供養。往來必款留旬月。予執侍甚勤。適雲大師出山。聞有勸予之言。恐有去意。大師力開示出世參禪。悟明心地之妙。歷數傳燈諸祖及高僧傳。命予取看。予檢書笥。得中峰廣錄。讀之未終軸。乃大快。嘆曰。此予心之所悅也。遂決志做出世事。即請祖翁披剃。盡焚棄所習。專意參究一事。未得其要。乃專心念佛。日夜不斷。未幾。一夕夢中見阿彌陀佛。現身立於空中。當日落處。睹其面目光相。了了分明。予接足禮。哀戀無已。復願見觀音勢至二菩薩。即現半身。自此時時三聖。炳然在目。自信修行可辦也。是年冬。本寺禪堂。建道場。請無極大師。講華嚴玄談。予即從受具戒。隨聽講至十玄門。海印森羅常住處。恍然了悟。法界圓融無盡之旨。切慕清涼之為人。因自命其字曰。澄印。請正。大師曰。汝志入此法門耶。因見清涼山有冬積堅冰。夏仍飛雪。曾無炎暑。故號清涼之語。自此行住冰雪之境。居然在目。矢志願住其中。凡事無一可心者。離世之念。無刻忘之矣。
四十四年乙丑。
予年二十。是歲。正月十六日。太師翁入寂。師翁於前年除日。畢集諸眷屬。曰。吾年八十有三。旦暮行矣。我度弟子八十餘人。無一持我業者。乃撫予背曰。此子我望其成人。今不能矣。是雖年幼。有老成之見。我死後。房門大小事。皆取決之。勿以小而易之也。眾唏噓受命。新歲七日。師翁具衣遍巡寮。各辭別。眾咸訝之。又三日。即屬後事。示微疾。舉藥不肯進。乃曰。吾行矣。藥奚為。乃集眾念佛五晝夜。手提念珠。予擁於懷。端然而逝。以師翁生平。持金剛經。臨終亦不輟也。太師翁為報恩官住。三十年。居方丈。及入滅。至三月十八日。而方丈火。眾皆嘆異。是年冬十月。雲谷大師。建禪期於天界。集海內名德五十三人。開坐禪法門。大師極力扳予往從。少師翁聽之。乃得預會。初不知用心之訣。甚苦之。乃拈香請益。大師開示。審實念佛公案。從此參究。一念不移。三月之內。如在夢中。了不見有大眾。亦不知有日用事。一眾皆以予為有志。初不數日。以用心太急。忽發背疽。紅腫甚巨。大師甚難之。予搭袈裟。哀切懇禱於韋馱前曰。此必冤業索命債耳。願誦華嚴經十部。告假三月以完禪期。後當償之。至後夜。倦極。上禪床。則熟睡。開靜亦不知。及起。則忘之矣。天明。大師問恙何如。予曰。無恙也。及視之。已平復矣。一眾驚嘆。是故得完一期。及出。亦如未離禪座時。即行市中。如不見一人。時皆以為異。江南從來不知禪。而開創禪道。自云谷大師始。少年僧之習禪者。獨予一人。時寺僧服飾皆從俗。多艷色。予盡棄所習衣服。獨覓一衲被之。見者以為怪。
四十五年丙寅。
予年二十一。自禪期出。是年二月十八日午時。大雨如傾盆。忽大雷自塔而下。火發於塔殿。不移時大殿焚。至申酉時。則各殿畫廊。一百四十餘間。悉為煨燼。時予少祖為住持。及奏聞。旨下法司。連逮同事者十八人。合寺僧恐株連。各各逃避。而寺執事僧。無可與計事者。予挺身力救。躬負鹽菜。送獄中以供之。寺至刑部相去二十里。往來不倦者三月。且多方調護。諸在事者。竟免死。時與雪浪恩公。俱決興復之志。且曰。此大事因緣。非具大福德智慧者未易也。你我當拌命修行。以待時可也。是時即發遠遊志。頃之少祖尋入滅。太祖之房門無支持者。先是太師翁入滅。無儲畜。喪事皆取貸不資。故多欠負。即析居。知必不能保。予思太師翁遺命。乃設法盡償其負貸。餘者分諸弟子各執業。房門竟以存。是年冬從無極大師。聽法華經於天界寺。因志遠遊。每察方僧。求可以為侶者。久之。竟未得。一日見後架精潔。思淨頭心非常人。乃訪之。及見。特一黃腫病僧。每早起。事已悉辦。不知何時灑埽也。予故不寐。竊經行廊下偵之。當眾方放參時。即已收拾畢矣。又數日見不潔。乃不見其人。問之。執事曰。淨頭病於客房也。予往視其狀不堪。問曰。師安否。曰。業障身病已難支。饞病更難當。予問何故。曰。每見行齋食。恨不俱放下。予笑曰。此久病思食耳。是知其人真。因料理果餅。袖往視之。問其號曰。妙峰。為蒲州人。予即相期結伴同遊。後數日。再視之。則不見。予心知其人。恐以予累。故潛行耳。
隆慶改元丁卯。
予年二十二。特舉虛谷忠公為寺住持。以救傾頹。比為回祿事。常住負貸將千金。皆經予手。眾計無所處。予設法。定限三年。盡償之。是年奉部檄本寺設義學。教僧徒。請予為教師。授業行童。一百五十餘人。予因是復視左史。諸子古文辭。
二年戊辰。
予年二十三。是年謝館事。復館於高座。以房門之累然也。
三年己巳。
予年二十四。是年金山聘館。居一年。
四年庚午。
予年二十五。是年仍應金山聘。
五年辛未。
予年二十六。予以本寺回祿。決興復之志。將修行以養道待時。是年遂欲遠遊。始同雪浪恩兄游廬山。至南康。聞山多虎亂。不敢登。遂乘風至吉安。游青原。見寺廢。僧皆蓄髮。慨然有興復之志。乃言於當道。選年四十以下者盡剃之。得四十餘人。夏自青原歸。料理本師業。安頓得宜。冬十一月。即一缽遠遊。將北行時。雪浪止予。恐不能禁苦寒。姑從吳越。多佳山水。可遊目耳。予曰。吾人習氣。戀戀軟暖。必至不可施之地。乃易制也。若吳越枕蓆間耳。遂一缽長往。
六年壬申。
予年二十七。初至揚州。大雪阻之。且病作。久之。乞食於市。不能入門。自忖何故。急自省曰。以腰纏少有銀二錢。可恃耳。乃見雪中僧道。行乞不得者。即盡邀於飲店。以銀投之。一餐而畢。明日上街。入一二門。乃能呼。遂得食。因自喜曰。吾力足輕萬鐘矣。銘其缽曰。輕萬鐘之具。銘其衲曰。輕天下之具。乃為之銘曰。爾委我以形。我托爾以心。然一身固因之而足。萬物實以之而輕。方將曳長風之袖。披白雲之襟。其舉也若鴻鵠之翼。其逸也若潛龍之鱗。逍遙宇宙。去住山林。又奚炫夫朱紫之麗。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是年秋七月。至京師。無投足之地。行乞竟日。不能得。日暮。至西太平倉茶[竺-二+朋]。僅一餐。投宿河漕遺教寺。明日左司馬汪公伯玉。知予至。乃邀之。以與次公仲淹為社友故耳。因得寓所。旬日。即謁摩訶忠法師。隨往西山。聽妙宗鈔。有西山懷恩兄詩。期罷。摩訶留過冬。聽法華唯識。請安法師為說。因明三支比量。十一月。妙峰師。訪予至。師長鬚髮。衣褐衣。先報雲。有鹽客相訪。及入門。師即問還認得麼。予熟視之。見師兩目。忽記為昔天界病淨頭也。乃曰認得。師曰。改頭換面了也。予曰。本來面目自在。相與一笑。不暇言其他。第問所寓。曰龍華明日過訊。夜坐。乃問其狀。何以如此。師曰。以久住山。故發長未翦。適以檀越。山陰殿下。修一梵宇。命請內藏故來耳。問予狀。乃曰。特來尋師。且以觀光輦轂。一參知識。以絕他日妄想耳。師曰。別來無時不思念。將謂無緣。今幸來。某願伴行乞。為前驅打狗耳。竟夕之談。遲明一笑而別。即往參遍融大師。禮拜。乞和尚指示。師無語。唯直視之而已。參笑岩師。師問何處來。予曰。南方來。師曰。記得來時路否。曰。一過便休。師曰。子卻來處分明。予作禮。侍立請益。師開示向上數語而別。
萬曆元年癸酉。
予年二十八。春正月。往游五台。先求清涼傳。按跡游之。至北台見有憨山。因問其山何在。僧指之。果奇秀。默取為號。詩以志之。有遮莫從人去。聊將此息機之句。以不禁冰雪苦寒。遂不能留。復入京東遊。行乞至盤山。於千象峪石室。見一僧。不語。予亦不問。即相與拾薪汲水行乞。汪司馬以書訪之。曰。恐公作東郊餓夫也。及秋。復入京。以嶺南歐楨伯。先數年。未面寄書。今為國博。急欲見予。故歸耳。
二年甲戌。
予年二十九。春。游京西山。當代名士。若二王。二汪。及南海歐楨伯。一時俱集都下。一日訪王長公鳳洲。相見。以予少年易之。予傲然賓主。公即諄。諄教以作詩法。予瞠目視之。竟無一言而別。公不懌。乃對次公麟洲言之。明日次公來訪。一見即曰。夜來家兄。失卻一隻眼。予曰。公具隻眼否。公拱曰。小子相見了也。相與大笑歸。謂其兄曰。阿哥。輸卻維摩了也。因以詩贈予。有可知王逸少。名理讓支公之句。一日。汪次公與予同居。看左傳。因謂予曰。公天資特異。大有文章氣概。家伯子當代文宗也。何不執業。以成一家之名乎。予笑而唾曰。留取老兄膝頭。他日拜老僧。受西來意也。次公大不悅。歸告司馬公。公曰。信哉。予觀印公道骨。他日當入大慧中峰之室。是肯以區區文字為哉。第恐浮游為誤耳。見予與次公扇頭詩。有身世蜩雙翼。乾坤馬一毛之句。乃示次公曰。此豈文字僧耶。他日特設齋請予。與妙師同坐。公謂予曰。禪門寥落大可憂。小子切念之。觀公器度。將來成就不小。何以浪游為。予曰。貧道特為大事因緣。參訪知識。今第遊目當代人物。以了他日妄想耳。非浪游也。且將行矣。公曰。信然。予觀方今無可為公之師者。若無妙峰。則無友矣。予曰。昔已物色於眾中。曾結同參之盟。故北來相尋。不意偶遇於此。公曰。異哉。二公若果行。小子願津之。時妙師取藏經回。司馬公因送勘合二道。又為文以送予。一日公速予至。問曰。妙峰行矣。公何不見別。予曰。姑徐行。公曰。予知公不欲隨人腳跟轉耳。殊大不然。古人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但願公他日做出法門一段光明事業。又何以區區較去就哉。予感而拜謝。遂決行。即往視妙師。已載乘矣。見予至。問曰。師行乎。曰。行矣。即登車。未別一人而去。秋八月。渡孟津見武王觀兵處。有詩吊之曰。片石荒碑倚岸頭。當年曾此會諸侯。王綱直使同天地。應共黃河不斷流。過夷齊扣馬地吊曰。棄國遺榮意已深。空餘古廟柏森森。首陽山色清如許。猶是當年扣馬心。遂入少林謁初祖。時大千潤宗師。初入院。予訪之。未遇。出山觀洛陽古城焚經台白馬寺。即追妙師。九月。至河東。會山陰至。遂留結冬。時太守陳公。延妙師及予。意甚勤。為刻肇論中吳集解。予校閱。向於不遷論旋嵐偃岳之旨不明。竊懷疑久矣。今及之。猶惘然。至梵志自幼出家。白首而歸。鄰人見之曰。昔人猶在耶。志曰。吾似昔人。非昔人也。恍然了悟曰。信乎諸法本無去來也。即下禪床禮佛。則無起動相。揭廉立階前。忽風吹庭樹。飛葉滿空。則了無動相。曰。此旋嵐偃岳而長靜也。至後出遺。則了無流相。曰。此江河競注而不流也。於是去來生死之疑。從此冰釋。乃有偈曰。死生晝夜。水流花謝。今日乃知。鼻孔向下。明日。妙師相見。喜曰。師何所得耶。予曰。夜來見河邊兩個鐵牛相鬥入水去也。至今絕消息。師笑曰。且喜有住山本錢矣。未幾山陰請牛山法光禪師至。予久慕之。相見喜得坐參也。與語機相契。請益。開示以離心意識參。出凡聖路學。深得其旨。每見師談論出聲。如天鼓音。是時予知悟明心地者。出詞吐氣果別也。深服膺其人。一日袋中搜得予詩。讀之。嘆曰。此等佳句。何自而得耶。復笑曰。佳則佳矣。那一竅欠通在。予曰。和尚那一竅通否。師曰。三十年拿龍捉虎。今日草中走出兔子來。下一跳。予曰。和尚不是拿龍捉虎手。師拈拄杖才要打。予即把住。以手捋其須曰。說是兔子。恰是蝦蟆。師一笑休去。師一日曰。公不必他往。願同老伏牛。是所望也。予曰。觀師佛法機辯。不減大慧。見居常似有風顛態。吟哦手口無停時謂何。師曰。此我禪病也。初發悟時。偈語如流。日夜不絕。自是不能止。遂成病耳。予曰。此病初發時。何以治之。師曰。此病一發。若自看不破。須得大手眼人痛打一頓。令其熟睡。覺時。則自然消滅矣。我初恨其無毒手耳。歲暮。師知予新正即往五台。乃以詩送之。有云中獅子騎來看。洞裡潛龍放去休之句。問曰。公知否。予曰。不知。師曰。要公不可捉死蛇耳。予頷之。向來禪道。久無師匠。及見光師。始知有宗門作略。山陰國主問予二親在。乃贈二百金為終養資。予謝曰。貧道初行腳。自救不了。又安敢累二親乎。因讓致光師。
三年乙亥。
予年三十。正月自河東同妙師上五台。過平陽。師之故鄉也。師以少貧。值歲饑。父母死。葬無殮具。至是山陰與一二當道助之。予為卜高敞地為合葬。作墓誌。師俗姓續。居平陽東郭。蓋春秋續鞠居之後也。太守胡公號順庵。東萊人。聞予至寓城外。欲一見不可得。及予行。公送郵符。予曰。道人行腳有草屨耳。焉用此。公益重。及予行。公後追之。至靈石。乃見。同至會城。留語數日。差役送至台山。於二月望日。寓塔院寺。大方主人為卜居北台之龍門。最幽峻處也。以三月三日。於雪堆中。撥出老屋數椽以居之。時見萬山冰雪。儼然夙慕之境。身心灑然。如入極樂國。未幾。妙峰往游夜台。予獨住此。單提一念。人來不語。目之而已。久之視人如杌。直至一字不識之地。初以大風時作。萬竅怒號。冰消澗水。衝激奔騰如雷。靜中聞有聲。如千軍萬馬出兵之狀。甚以為喧擾。因問妙師。師曰。境自心生。非從外來。聞古人云。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溪上有獨木橋。予日日坐立其上。初則水聲宛然。久之動念即聞。不動即不聞。一日坐橋上。忽然忘身。則音聲寂然。自此眾響皆寂。不復為擾矣。予日食麥麩和野菜。以合米為飲湯送之。初人送米三斗。半載尚有餘。一日粥罷經行。忽立定。不見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圓滿湛寂。如大圓鏡。山河大地。影現其中。及覺則朗然。自覓身心。了不可得。即說偈曰。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自此內外湛然。無複音聲色相為障礙。從前疑會。當下頓消。及視釜已生塵矣。以獨一無侶。故不知久近耳。是年夏。雪浪兄北來看予。至台山。不禁其淒楚。信宿而別。冬結一板屋以居。
四年丙子。
予年三十一。春三月。蓮池大師。游五台過訪。留數日。夜對談心甚契。是年予發悟後。無人請益。乃展楞伽印證。初未聞講此經。全不解義。故今但以現量照之。少起心識。即不容思量。如是者八閱月。則全經旨趣。瞭然無疑。秋七月。平陽太守胡公。轉雁平兵備。入山相訪。靜室中。唯餐燕麥[饑-幾+屈][饑-幾+畾]野菜齏耳。時下方正酷熱。驂從到澗中敲冰嚼之。公見曰。別是一世界也。吾到此。世念如此冰耳。是年冬十月。塔院主人大方被誣訟。本道擬配遞還俗。叢林幾廢。廬山徹空禪師來。與予同居。適見其事。大苦之。予曰。無傷也。遂躬謁胡公。冒大雪往。及見。胡公欣然曰。正思山中大雪難禁。已作書遣迎。師適來。誠所感也。然竟解釋主人。道場以全。固留過冬。朝夕問道。為說緒言。開府高公。移鎮代郡。聞予在署中。乃謂胡公雲。家有園亭。多題詠。欲求高人一詩。胡公諾之。對予言。予曰。我胸中無一字。焉能為詩乎。力拒之。胡公乃取古今詩集。置幾上發予詩思。予偶揭之。方構思。忽機一動。則詩句迅速不可遏捺。胡公出堂回。則已落筆二三十首矣。予忽覺之曰。此文字習氣魔也。即止之。取一首以塞白。然機不可止。不覺從前所習詩書辭賦。凡曾入目者。一時現前。逼塞虛空。即通身是口。亦不能盡吐。更不知何為我之身心也。默之自視。將欲飛舉之狀。無奈之何。明日。胡公送高公去。予獨坐思之曰。此正法光禪師。所謂禪病也。今在此中。誰能為我治之者。無已。獨有熟睡可消。遂閉門強臥。初甚不能。久之坐忘如睡。童子敲門不開。椎之不應。胡公歸。亟問之。乃令破窗入。見予擁衲端坐。呼之不應。撼之不動。先是書室中。設佛供案。有擊子。胡公拈之問曰。此物何用。予曰。西域僧入定。不能覺。以此鳴之。即覺矣。公忽憶之。曰。師入定耶。疾取擊子耳邊鳴數十聲。予始微微醒覺。開眼視之。則不知身在何處也。公曰。我行。師即閉門坐。今五日矣。予曰。不知也。第一息耳。言畢。默坐諦觀。竟不知此是何所。亦不知從何入來。及回觀山中。及一往行腳。一一皆夢中事耳。求之而不得。則向之遍空擾擾者。如雨散雲收。長空若洗。皆寂然了無影像矣。心空境寂。其樂無喻。乃曰。靜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佛語真不吾欺也。歲暮擬新正還山。乃為胡公言台山林木。苦被奸商砍伐。菩薩道場。將童童不毛矣。公為具疏題請大禁之。自後 國家修建諸剎。皆仗所禁之林木。否則無所取材矣。
五年丁丑。
予三十二歲。春。自雁門歸。因思父母罔極之恩。且念於法多障。因見南嶽思大師發願文。遂發心刺血泥金。寫大方廣佛華嚴經一部。上結般若勝緣。下酬罔極之恩。以是年春創意。先是 慈聖聖母。以保 國選僧誦經。予僭列名。至是 上聞書經。即 賜金紙以助。明年。四月。書經起。徹空師。游匡山。有詩十首送之。
六年戊寅。
予年三十三。刻意書經。無論點畫大小。每落一筆。念佛一聲。遊山僧俗至者。必令行者通說。予雖手不輟書。然不失應對。凡問訊者。必與談數語。其高人故舊。必延坐禪床。對談不失。亦不妨書。對本臨之。亦不錯落。每日如常。略無一毫動靜之相。鄰近諸老宿。竊以為異。率數眾來驗。故意攪擾。及書罷。讀之良信。因問妙師曰。印師何能如此耶。妙師曰。吾友入此三昧純熟耳。予自住山至書經。屢有嘉夢。初一夕。宿。入金剛窟。石門榜大般若寺。及入。則見廣大如空。殿宇樓閣。莊嚴無比。正殿中唯大床座。見清涼大師。倚臥床上。妙師侍立於左。予急趨入。禮拜立右。聞大師開示。初入法界圓融觀境。謂佛剎互入。主伴交參。往來不動之相。隨說其境。即現睹於目前。自知身心交參涉入。示畢。妙師問曰。此何境界。大師笑曰。無境界境界。及覺後。自見心境融徹。無復疑礙。又一夕。夢自身履空上升。高高無極。落下則見十方迥無所有。唯地平如鏡。琉璃瑩徹。遠望唯一廣大樓閣。閣量如空。閣中盡世間所有人物事業。乃至最小市井鄙事。皆包其中。往來無外。閣中設一高座。紫赤焰色。予心謂金剛寶座。其閣莊嚴。妙嚴不可思議。予歡喜欲近。心中思惟。如何清淨界中。有此雜穢耶。才作此念。其閣即遠。尋復自思曰。淨穢自我心生耳。其閣即近。頃之。見座前侍列眾僧。身量高大。端嚴無比。忽有一少年比丘。從座後出。捧經一卷而下。授予曰。和尚即說此經。特命授汝。予接之。展視乃金書梵字不識也。遂懷之。因問和尚為誰。曰。彌勒。予喜。隨比丘而上。至閣陛。瞑目斂念而立。忽聞磬聲。開目視之。則見彌勒已登座矣。予即瞻禮。仰視其面。晃耀紫金色。世無可比者。禮畢。自念今者特為我說。則我為當機。遂長跪取卷展之。聞其說曰。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淨。染有生死。淨無諸佛。至此則身心忽然如夢。但聞空中音聲歷歷。開明心地。不存一字。及覺。恍然言猶在耳也。自此識智之分。瞭然心目矣。且知所至。乃兜率天彌勒樓閣耳。又一夕。夢僧來報雲。北台頂文殊菩薩設浴請赴。隨至。則入一廣大殿堂。香氣充滿。侍者皆梵僧。即引至浴室。解衣入浴。見有一人。先在池中。視之為女子也。予心惡不欲入。其池中人。故泛其形。則知為男也。乃入共浴。其人以手戽水澆予。從頭而下。灌入五內。如洗肉桶。五臟一一蕩滌無遺。止存一皮。如琉璃籠。洞然透徹。時則池中人呼茶。見一梵僧。擎髑髏半邊如剖瓜狀。視之腦髓淋漓。心甚厭之。其僧乃以手指剜取示予曰。此不淨耶。即入口啖之。如是隨取隨啖。其甘如飴。腦已食盡。唯存血水。其池中人曰。可與之。僧乃授予。予接而飲之。其味如甘露也。飲而下透身毛孔一橫流。飲畢。梵僧搓背。大拍一掌。予即覺。時則通身汗流如水。五內洞然。自此身心如洗。輕快無喻矣。如是者。吉兆居多。總之皆與諸聖酬酢。常聞佛言。常有是好夢。
七年己卯。
予年三十四。是年秋。京都建大慈壽寺完。初 聖母為薦 先帝保 聖躬。欲於五台修塔院寺舍利寶塔。 諭執政。以為台山去京窵遠。遂卜附京吉地。建大慈壽寺。是年工完。覆奏 聖母。以為未滿台山之願。諭 皇上仍遣內官帶夫匠三千人來山修造。是時 朝廷初作佛事。內官初遣於外。恐不能卒業。有傷法門。予力調護。始終無恙。
八年庚辰。
予年三十五。是年特 旨。天下清丈田糧。寸土不遺。台山從來。未入版額。該縣奸人蒙蔽。欲飛額糧五百石於台山。屢行文查報地土。合山叢林靜室。無一人可安者。自此台山為狐窟矣。諸山耆舊集。白予。予安之曰。諸師第無憂。緩圖之。予於是宛轉設法。具白當道。竟免清丈。未加升合。台山道場遂以全。
九年辛巳。
予年三十六。是年建無遮會。初妙師亦刺血書華嚴經。與予同願。欲建一圓滿道場。名無遮會。妙師募化。錢糧畢集。京中請大德僧五百眾。其道場事宜俱備。適皇 上有旨祈 皇嗣。遣官於武當。 聖母遣官於五台。即於本寺。予以為沙門所作一切佛事。無非為 國祝釐。陰翊 皇度。今祈 皇儲。乃為 國之本也。莫大於此者。願將所營道場事宜一切。盡歸併於求儲一事。不可為區區一己之名也。妙師意不解。 上遣內使亦不解事。但以阿附為心。予大不然。乃力爭忤之。竟從予議。頃之。江南妖人作難。忌者即欲借此中傷。以破道場。然以為 國求儲之題目。竟保全。始終無虞。是年修塔成。予即以金書華嚴經。安置塔藏。有願文一卷。予自募造華藏世界轉輪藏成。為建道場於內。應用供具器物齋糧果品一切所需。妙師在京若罔知。皆予一力經營。九十晝夜。目不交睫。及十月臨期。妙師率所請五百餘僧。一日畢集。內外千人。其安居供具茶飯齋食。條然不失不亂。亦不知所從出。觀者莫不駭然。初開啟水陸佛事七晝夜。予七日之內。粒米不糝。但飲水而已。然應事不缺。供諸佛菩薩。每日換供五百卓。次第不失。不知所從來。觀者以為神運。予亦自知佛力加被也。
十年壬午。
予三十七歲。是春三月。講華嚴玄談。百日之內。常住上牌一千眾。十方雲集僧俗。每日不下萬眾。一食如坐一堂。不雜不亂。不聞傳呼剝啄之聲。皆予一人指揮。餘無措目者。智者不知所以然也。生平精力。蓋竭於此。三月會罷。盡庫內所餘。一應錢糧。約可萬計。盡行封付本寺主者。以為常住。予與妙師。一缽飄然長往矣。妙師往蘆芽。予以疾往真定障石岩調養。作詩一首。有削壁插天應隘日。斷崖無路只飛梯之句。是年八月 皇子生。予復之京西中峰寺。作重刻中峰廣錄序。結冬水齋於石室。
十一年癸未。
予年三十八。春正月。水齋畢。然以台山虛聲。謂大名之下。難以久居。遂蹈東海之上。始易號憨山。時則不復知有澄印矣。始予為本寺回祿。志在興復。故修行以約緣。然居台山八年。頗有機會。恐遠失時。故隱居東海。此本心也。夏四月。八日。至牢山。初妙師別時。以予不能獨行。乃命法屬德宗為侍者。予初因閱華嚴疏菩薩住處品雲。東海有處名那羅延窟。從昔以來。諸菩薩眾於中止住。清涼疏雲。梵語那羅延。此雲堅牢。即東海之牢山也。禹貢青州登萊之境。今有窟存焉。予因慕之。遂特訪至牢山。果得其處。蓋不可居。乃探山南之最深處。背負眾山。面吞大海。極為奇絕。信非人間世也。地名觀音庵。蓋古剎也。唯廢基存焉。考之。乃元初七真。出於東方。假世祖威福。多佔佛寺。改為道院。及世祖西征回。僧奏聞。多命恢復。唯牢山僻居海上。故未及之耳。予喜其地幽僻。真逃人絕世之所。志願居之。初掩片席於樹下。七閱月。後得土人張大心居士。為誅茅結廬以居。入山期年。人無往來。心甚樂也。時即墨靈山寺。有桂峰法師。一方眼目也。喜得相與。
十二年甲申。
予年三十九。秋七月。 聖母以五台祈嗣之勞。訪求主事三人。乃大方妙峰與予也。二師已至。受 賜。獨訪予不得。因力求之。乃命舊主人龍華寺住持瑞庵親訪之。公知予在海上。乃杖策而至。具宣 慈旨。某懇謝曰。倘蒙 聖恩容老山海。受 賜多矣。又何求其他。公覆報。 聖意不已。尋卜地建寺於西山。髓遣內使至。期以必往。予竟謝不就。中使回報以居山堅臥之志。 聖意憐之。問無房舍。即發三千金。仍遣前使送至。以修庵居。及至。予力止之曰。我茅屋數椽。有餘樂矣。何用多為。使者強之。不敢覆 命。予曰。古人有矯詔濟饑之事。今山東歲凶。何不廣 聖慈於饑民乎。乃令僧領來使遍散各府之僧道孤老獄囚。各取所司印冊繳報 聖情大悅。感嘆不已。及後予罹難下鎮撫。鞫予數用內帑金。予對以請查內庫支籍 上查止此濟饑一事。餘無一毫 上意竟解。
十三年乙酉。
予年四十。東人從來不知僧。予居山中。則黃氏族最大。諸子漸漸親近。方今所云外道羅清者。乃山下之城陽人。外道生長地。故其教遍行東方。絕不知有三寶。予居此。漸漸攝化。久之凡為彼師長者。率眾來歸。自此始知有佛法。乃予開創之始也。
十四年丙戌。
予年四十一。是年頒藏經。先 國初刻藏。有此方撰述諸經未入藏者 今上聖母命補入之。刻完 皇上敕頒十五藏。散施天下名山。首以四部施四邊境。東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嵋。北邊蘆芽。時 聖母以台山因緣。且數召。予不知。賜亦不受。乃以藏經一部。首送東海。初未知也。及至牢山。無可安頓。撫按行所在有司供奉。予見有 敕命。乃詣京謝 恩。比蒙 聖慈。命合眷各出佈施修寺安供。請 命名曰海印寺。予在京聞達觀。禪師訪予於海上。即趨歸。兼程追之。值師出山。尋即同回。盤桓兩旬。贈予詩。有閑來居海上。名誤落山東之句。是年冬十一月。予自辛巳以來。率多勞動。未得寧止。故多疲倦。至今禪室初就。始得安居。身心放下。其樂無喻。一夕靜坐夜起。見海湛空澄。雪月交光。忽然身心世界。當下平沉。如空華影落。洞然壹大光明藏。了無一物。即說偈曰。海湛空澄雪月光。此中凡聖絕行藏。金剛眼突空華落。大地都歸寂滅場。即歸室中。取楞嚴印正。開卷即見汝身汝心。外及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則全經觀境。瞭然心目。隨命筆述楞嚴懸鏡一卷。燭才半枝。已就。時禪堂方開靜。即喚維那入室。為予讀之。自亦如聞夢語也。
十五年丁亥。
予年四十二。是年修造殿宇。始開堂為眾說戒。自是四方衲子日益至。為居士作心經直說。是年秋。胡中丞公。請告歸田。攜其親之子。送出家為侍者。命名福善。
十六年戊子。
予年四十三。時學人讀予楞嚴懸鏡。請曰。此經心觀具明。第未全消文字。恐後學不易入。願字字消歸觀心。則莫大之法施也。予始創意述通議。已立大旨。然猶未屬稿。
十七年己丑。
予年四十四。是年閱藏。為眾講法華經起信論。予自別五台。時有省親之心。且恐落世諦也。姑自驗之。一夕靜坐。忽開眼有偈曰。煙波日日浸寒空。魚鳥同遊一鏡中。昨夜忽沈天外月。孤明應自混驪龍。乃急呼侍者曰。吾今可歸故鄉見二老矣。先是為報恩寺乞請大藏經一部。冬十月至京請藏 上即命送齎行。十一月至龍江本寺。寶塔放光連日。及迎經之日。塔光如橋。向北迎經。僧自光中行。及安經建道場。光相日日不絕。瞻禮者。曰萬餘人。以為希有之瑞。老母聞予至。先遣人候問何日到家。予曰。我為 朝廷事。非為家也。若老母能相見。歡喜如未別時。止可信宿。否則我不歸矣。老母聞之曰。再生相見。歡喜不了。那更有悲。一面即可。況兩宿耶。及予歸。老母相見。欣然絕倒。予大以為異。及夜坐。族中長者。問從船來陸來。老母應聲曰。何問從船來陸來。問者曰。從何處來。老母曰。從空中來。予驚曰。怪得當時老婆子能捨我也。因問老母曰。別後想我否。母曰安得不想。予曰母何以自遣。母曰。始而不知。既知爾在五台。因問師家。五台在何處。曰在北斗之下。即令郎住處也。我自此夜禮北斗。稱菩薩名。則不復想矣。今謂你死。則不拜亦絕想矣。今見爾。乃化身來也。予明日祭祖塋為二親卜得葬穴。時老父已八十。予戲曰。今日活埋老子。省他日又來也。予把钁斫地。老母奪之曰。老婆婆自埋。又何煩人。連斫數十下。三日告別。老母歡然如故。未嘗蹙眉。予始知老母非尋常也。即墨有黃生納善字子光者。乃今大司公之弟也。初予至海上時。年十九歲。即歸依請益。授以楞嚴。二月成誦。從此齋素。雖父母責之。不異其心。切志參究。脅不至席。時予南歸。光私念曰。吾生邊地。長劫不聞三寶名。今幸遇大善知識。為不請友。倘不回。吾輩失依怙矣。乃對觀音大士。破臂然燈供養。求大士保予早歸。自後火瘡發痛。日夜危坐。持觀音大士名號。三月乃愈。愈時見瘡痕結一大士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畫。即其母妻亦未知也。恆求出家。予絕不聽。乃曰。弟子打個觔斗來。師又何能止我乎。是知篾戾車地。未嘗斷佛種也。初予以重修本寺志居台山。事已有機。但以動至數十萬計未易言。故待時於海上。至是機將熟。乃借送大藏因緣回南都。具得本寺始末回。覆命具奏 聖母。且雲。工大費鉅難輕舉。願乞 聖母日減膳羞百兩。積之三年事可舉。十年工可成 聖情大悅。即 命於是年十二月儲積始。
十八年庚寅。
予年四十五。是年殿宇成。春為 聖母代書法華經。時有鄉宦欲謀道場者。乃構方外黃冠。假稱佔彼道院。聚集多人訟於撫院。開府李公。先具悉其事。痛恨之。下送萊州府。窮治其狀。予親聽理。力救之。無賴數百眾作哄於府城。有匡人之圍。時有隨侍二人。予斥之他往。乃獨徐行其中。為首一人。持銅牌。有利刃出其鞘。鼓舞予前。欲殺予。予笑視之曰。爾殺人何以自處。其人氣索。即收牌刀。圍行城外二里許。將分路。狂眾疑彼為首者。有利於予。即欲毆之。予默計彼眾一鼓。則其人危矣。奈何。乃躊躇將別。即拉住首者。同至寓處。閉門解衣磅礡。談笑自若。取瓜果共啖之。時滿市喧雲。方士殺僧矣。太守聞之。即遣多役並捕之。彼眾惶懼。皆叩首求解免。予曰。勿懼亦勿辯。第聽予言何如耳。及至。太守問曰。狂徒殺僧耶。予曰。未也。來捕時。僧方與彼為首者同食瓜果耳。守曰。何以作哄。予曰。市暄耳太守欲枷彼。予曰將欲散之。枷則固拘之也。太守悟。乃令地方盡驅之。狂眾不三日盡行解散。由是此事遂寧。是歲作觀老莊影響論。
十九年辛卯。
予年四十六歲。是年 聖母造檀香毗盧佛像。建大殿。是年秋。門人黃子光坐脫。
二十年壬辰。
予年四十七。是年秋七月。予至京訪達觀禪師於上方。晉時有琬公。慮三災壞劫無佛法。乃刻石經藏石室。其塔院為僧所賣。師贖之。欲得予作記。予適至。師大喜。及見。即同過石經山。乃為作琬公塔院記。及重藏舍利記。並前所作有海印稿。時與達師相對盤桓四十晝夜。為生平之奇。
二十一年癸巳。
予年四十八。是年山東大饑。死者載道。山中所儲齋糧。盡分賑近山之民。不足。又乘便舟至遼東糴豆數百石以濟之。由是邊山。四社之民。無一饑死者。
二十二年甲午。
予年四十九。是年春三月。山東開府鄭昆崖公。入山見訪問法。為說方便語。冬十月。入賀 聖節。至京留過歲。請說戒於慈壽寺。時予以修本寺因緣。知 聖母儲已厚。乃請舉事。時 上以倭犯朝鮮。方議往討。姑徐徐。乃寢。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四
侍者福善 門人通炯 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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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自序年譜實錄下
二十三年乙未。
予年五十。春正月予從京師回海上。即罹難。初為欽頒藏經。遣內使四送之。其人先至東海。先是 上惜財。素惡內使。以佛事請用太煩。時內庭偶以他故觸 聖怒。將及 聖母。左右大臣危之。適內權責有忌送經使者。欲死之。因乘之以發難。遂假前方士流言。令東廠番役扮道士。擊登聞鼓以進 上覽之大怒下逮。以有送經因緣。故並及之。予聞報乃謂眾曰。佛為一眾生。不捨三途。今東海蔑戾車地。素不聞三寶名。今予教化十二年。三歲赤子。皆知念佛。至若捨邪歸正者。比鄉比戶也。予願足矣。死復何憾。第以重修本寺志未酬。可痛心耳。乃離即墨。城中士民老小。傾城而出。涕泣追送。足見人心之感化也。及至京。奉 旨下鎮撫司打問。執事者先受 風旨。欲盡招追。向 聖母所出諸名山施資。不下數十萬計。苦刑拷訊。予曰。某愧為僧。無以報 國恩。今安惜一死。以傷 皇上之大孝乎。即曲意妄招網利。奉 上意以損綱常。殊非臣子所以愛君之心也。其如青史何。以死力抵之。止招前眾佈施七百餘金 上查內支簿。及前山東代賑之冊籍 上意遂解。由是母子如初。乃擬上。蒙 聖恩矜察。坐以私創寺院。遣戍雷州。予以是年三月下獄。京城諸剎。皆為誦經禮懺保護。衲子中有然香煉臂。水齋持咒。以加護之者。安肅鄭大司馬。范溪公子。在金吾。素未相識。特設燕。會在朝縉紳請救。以至涕泣。訴其無妄。一時人心之為法如此。在獄八閱月。供饋者。唯侍者福善一人。冬十月。發遣南行。朝士大夫。多褻服策蹇相送以津濟者。出都日。福善同衲子二三人隨行。十一月至南京。江上別老母。作母子銘。攜孤侄可久往。初與達觀師。於石經山。因思禪門寥落。謂曹溪。禪源也。必源頭壅閼。乃志同往以浚之。達師先往侯於匡山。予被難時。師正居天池。聞報大驚曰。憨公已矣。則曹溪之願未了也。師遂先至曹溪。回至聊城。聞予將出。遂迴金陵以待。予至。則相別於江中旅泊庵中。師意欲力為白其枉。予曰。君父之命。臣子之事無異也。況定業乎。師幸勿言。臨岐把臂曰。在天池聞師難。即對佛許誦法華經百部。以保無虞。我之心。師之舌也。予唯唯謝別。師為作逐客說。
二十四年丙申。
予年五十一。春正月過文江。訪鄒南皋給諫。廬陵大行王性海。禮予江上。請注楞伽。二月度庾嶺。至嶺頭。觀惠明奪袈裟處。詩吊之。有翻思昔日宵行者。何似今朝度嶺心。因見道路崎嶇。行人汗血。乃屬一行者。立捨茶庵於嶺頭。一道者勸修路。不數年為坦途。至韶陽入山禮祖。飲曹溪水。偈曰。曹溪滴水自靈源。流入滄溟浪拍天。多少魚龍從變化。源頭一脈尚泠然。見祖庭凋弊不堪言。遂淒然而去。抵五羊。囚服見大將軍。將軍為釋縛。款齋食。寓海珠寺。大參周海門公。率門生數十人過訪。坐間。周公舉通乎晝夜之道而知發問。眾中有一稱老道長者。答雲。人人知覺。日間應事時是如此知。夜間做夢時亦是此知。故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周公雲。大眾也都是這等說。我心中未必然。乃問予曰。老禪師請見教。予曰。此語出何典。公曰。易之系辭。公連念幾句。予曰。此聖人指示人。要悟不屬生死的一著。周公擊節曰。直是老禪師。指示親切。眾皆惘然。再問。周公曰。死生者。晝夜之道也。通晝夜。則不屬晝夜耳。一座嘆服。先是諸護法者。以書通制府大司馬陳公。遣郵符津濟。三月十日抵雷州。著伍。寓城西之古寺。夏四月一日。即開手注楞伽。時歲大饑。疫癘橫發。經年不雨。死傷不可言。予如坐尸陀林中。以法力加持。晏然也。時旱。井水枯凋。唯善侍者相從。每夜半。候得水一罐。以充一日。饑夫視之。得一滴。如天甘露也。城之內外。積骸暴露。秋七月。予與孝廉柯時復。勸眾收拾。埋掩骴骼以萬計。乃作濟度道場。天即大雨。平地水三尺。自此厲氣解。八月。鎮府檄還五羊。宇演武場。時往來。作從軍詩。二十首。初過電白之苦藤。嶺盜之門戶也。乃作銘。建捨茶庵。豫章丁大參右武。以誣謫廣海至。素相慕。遂莫逆。
二十五年丁酉。
予年五十二。春正月。時會城死傷多。骸骨暴露。予令人收拾。埋掩亦數千計。乃建普濟道場七晝夜。丁右武身為之佐。先是粵人不知佛。自此翕然知歸。夏四月。楞伽筆記成。因諸士子有歸依者。未入佛理。故著中庸直指以發之。初上下見予為罪僧。甚易之。軍門陳大司馬如岡。法極嚴。無敢私謁者。予未往見。即遣人侯之甚勤。是年九月。同右武往謁。及門投報。止之。是晚親往拜予於舟。攜茶盒坐談。漏三下。人皆驚異。後對諸當道極稱之曰。僧中麟鳳也。即三司。亦諭往拜之。自是人皆知僧為重矣。
二十六年戊戌。
予年五十三。春正月。侍御樊公友軒。以建儲議。謫戍雷州。初訪予於五羊。時予較楞伽稿。公問予雷陽風景何如。予拈經卷示之曰。此雷陽風景也。公嘆異。即為疏募刻。海門周公。任粵臬時。問道往來。因攝南韶。屬修曹溪志。粵士子向不知佛。適周公闡陽明之學。乃集諸子。問道於予。有龍生璋者。聞予議論。心異之。歸謂其友王生安舜。馮生昌歷曰。聞北來禪師。說法甚奇。二子俱來請益。予開示以向上事。諦信不疑。切志參究。二生素有德業。相率歸依。日益眾。自是始知有佛法僧矣。此後法化大開。三生之力也。每憶達師許經之願。其夏始構禪堂於壘壁間。將擬大慧冠巾說法。乃集遠來法侶。並法性寺菩提樹下諸弟子。通岸超逸通炯等數十人。誦法華經。為眾講之。至現寶塔品。恍悟佛意。要指。娑婆人人目前即華藏也。然須三變者。特為劣根。漸示一班耳。古人以後六品。率為流通。亦未見佛意耳。遂著法華擊節。右武性急烈。負慷慨。知敬僧。而不知佛法。將歸。予送之舟中。重下鉗錘。公翻然大悟。乃字之曰。覺非居士。示之以銘。又作澄心銘以警之。
二十七年己亥。
予年五十四。春刻楞伽筆記成。為眾講一過。乃印百餘部。遍致海內法門知識。並護法宰官。且令知予處患難中。未忘佛事耳。粵俗固好殺。遇中元。皆以殺生祭先。至時。市積牲如積薪。甚慘也。予因作盂蘭盆會。講孝衡鈔。勸是日齋僧放生。用蔬祭。從者甚眾。自後凡喪祭大事。父母壽日。或祈禳。皆拜懺放生齋素。未幾。則放生會在在有之。為佛法轉化之一機也。是年夏五月。制府大司馬陳公。移鎮會城。初下車。未拜一鄉宦。乃先遣候予。頃之。命取食器。一百餘件。俱最精者。門下皆不知何用。及設齋。請予特出新器。人人皆知其所重如此。未幾。請告歸。是年秋。搉使四出。地方自此日多事。惠州楊少宰復所公。往與予有法門深契。久以憂歸。今秋乃訪之。至之日。公已卒於塋所。詰朝將入山。公靈已至城矣。予即往視殮。為求棺槨。值潮陽道。觀察任公陪。直指於惠陽。請游西湖。登東坡白鶴峰而歸。歸即欲掩關卻埽矣。
二十八年庚子。
予年五十五。時榷使初出。狠戾暴橫。官民不堪。地方震盪。加以倭警。人心惶惶。予即散諸弟子。閉關絕跡。粵人素苦閩海之白艚運。米恐騰貴也。時以為亂。新軍門閩人也。公子舟次海上。適大將軍請告將行。稅使正畜意侵之。偶有白艚數只。即藉口。以大將軍為公子資行者。嗾市民大哄。頃刻聚數千人。投磚石。打公子舟幾破。圍帥府。持戈相向甚急。時三司府縣。皆赴軍門行節禮。會城無一正官。卒無解救者。勢變在呼吸也。大將軍危之。無已。乃命中軍。詣予關前求解。予甚不可曰。無神術也。中軍跪泣曰。師即不念賓主。豈不念地方生靈乎。予聞之惕然。遂破關往謁稅使者。從容勸化。開曉其意。使者聞予言果悟。乃令自行招安。以散亂民。予先往。大言於眾曰。諸君今所為。欲食賤米耳。今犯大法。當取死。即有賤米。誰食之耶。眾聞之愕然。頃令至帥府。圍即解。會城遂以寧。父老感予。欲尸祝之。時三司正在軍門飯。聞報民作亂。皆投箸而起。及回。業已安堵。然皆知予之力也。觀察任公聞之。乃以書抵予曰。憨師不出。其如地方何。憨師既出。其如憨師何。予亦自知此後無寧日矣。是年秋。南韶道祝公。延予入曹溪。予乘興遂入山。為六祖奴郎。新制府戴公。知予安亂民。深德之。意欲一見。諭大將軍。將予往謁。及見。禮遇甚優。留款齋飯。因辭往曹溪。公遂願為護法。予是得安心焉。
二十九年辛丑。
予年五十六。春正月。予見曹溪。四方流棍。集於山門。開張屠沽。穢污之甚。積弊百餘年矣。墳墓率佔祖山。僧產多侵之。且勾合外棍。挾騙寺僧。無敢正視者。予嘆曰。此心腹之疾也。苟不去。則六祖道場。終將化為狐窟。卒莫可救矣予縱居此何為哉。熟慮之無已。乃往白制台戴公。公曰。無難也。予試為公力行之。即下令本縣坐守。限三日內。盡行驅逐。不留一人。鋪居盡拆。不存片瓦。自此曹溪山門。積垢一旦如洗。公因留予。齋飯坐談。公曰。六祖腥膻。予為公洗之矣。目前地方生靈塗炭。大菩薩。有何慈悲以救之乎。予曰。何為也。公曰。殊船千艘。率皆海上巨盜。今以欽采。資之以勢。罷采之日不歸。橫行海上。劫掠無已。法不能禁。此其一也。地方開礦。采役暴橫。掘人之墓。破人之產。在在百姓。受其毒害。甚於劫掠。由是民無安枕矣。為之柰何。予曰。此未易言也。姑徐圖之。采使者李公。頗有信心。是年秋。至曹溪進香於六祖。留山中數日。聞法甚喜。予因勸為重興祖庭布金檀越慨然力荷之。徐密啟之曰。開採為害於地方甚矣。非 聖天子意也。采船急設約束。期往來過限以罪。礦罷開採。盡撤其差役。第令所司。歲額助解進。秋毫無擾於民。可乎。采使唯唯。力行之。由是山海地方。一旦遂以寧。公深感之。以書謝予曰。而今乃知佛祖慈悲之廣大也。以此護法之心益切。予因是得以安心曹溪。是年秋。開闢祖庭。改風水道路。選僧受戒。立義學作養沙彌。設庫司清規。查租課。贖僧產。歸侵佔。一歲之間。百廢具舉。
三十年壬寅。
予年五十七。是年重修祖殿。培後龍。改路徑。以屠肆為十方旦過寮。辟神道。移僧居。拓禪堂。創立規制。
三十一年癸卯。
予年五十八。冬十一月。達觀禪師。在京師。遭妖書之厄。逮下獄訊。以為予之故。因此又及之。予心知不克。安心以待。荷 聖恩寬之。京院有通行。是年侍者深光出家。
三十二年甲辰。
予年五十九。春正月。以達師之故。通行至按院。檄予還戍所。遂去曹溪。往雷州。因憶達師云。楞嚴說七趣因果。世書無對解者。予曰。春秋乃明明因果之書也。遂著春秋左氏心法。
三十三年乙巳。
予年六十。春三月。渡瓊海。訪東坡桄榔庵。白龍泉。求覺范禪師遺跡不可得。寓明昌塔院。作春秋左氏心法序。游名山。作瓊海探奇記。金粟泉記。夜望郡城。索然若無人煙。唯城西郭。少有生氣。予因謂諸士子曰。瓊城將有災。急禳之。人以為妄。及予渡海方半月。地大震。城東壁連門陷。城中官舍盡傾塌。明昌塔倒壓。予所居樓盡碎。予行時。士大夫苦留之。予不肯止。若不行。則亦為灰粉矣。月夜渡海觀瓊之勝概。予以為仙都。乃十洲之一雲。夏四月。制府檄予回五羊。秋七月至曹溪。去時祖殿已拆。修造工未止。歸則完者十之六七。所負工料將千金。毫無出。予化兩內使者施。盡償之。是年。修五羊長春庵。為曹溪廨院。為六祖辦供之所。冬十月。侍者廣益廣攝出家。
三十四年丙午。
予年六十一。春三月。度嶺至南州。候丁右武。謝張相國洪陽公。以予在難時。公居亞相。知予之難。始末最詳。相與一時力救之。予心感焉。故往謝公。欣然道故。請予齋於江上之間雲樓。邀諸鄉友陪坐。公曰。人皆知憨公。為僧中一大善知識。不知大有社稷陰功也。眾聞之。悚然問公。公言其概。一座動色。回過文江。訪鄒給諫。留數日。至章貢陳二師。將軍留署中。病期月。有臥病詩十二首歸曹溪。秋八月 皇長孫生。有 恩赦。凡在戍老疾。及詿誤者。俱聽辯明釋放。予在例。乃往告軍門。准行勘復之。雷州道勘明應赦。按祭司類造。候題遂開。
三十五年丁未。
予年六十二。春三月。予告回籍。軍門檄韶州。安置曹溪。予住山中時。得為諸弟子說法。是年注道德經成。予幼讀老子。以文古意幽。切究其旨。有所得。俗弟子。請為之注。始於壬辰屬意。每參究透徹。方落筆。苟一字有疑而不通者。決不輕放。因此用功十五年。攜於行間。至今方完。
三十六年戊申。
予年六十三。議修曹溪大殿。春二月。馮元成公。任嶺西道。因訪予入山宿。夜夢大士現身有感。詰朝殿禮佛。至大士前見兩棟摧朽。驚謂予曰。何不修此。予曰。工大費多。力不及耳。問費幾何。予應以若干。公曰。無難也。吾試為之。歸白制府戴公。公曰殆哉。見孺子將入井。必匍匐往救之。況佛菩薩。處此危地。不動心非人也。乃詰所費。即以予言告。公曰。猶未也。即屬南韶道。往勘估計。且令請予面議。予往見之。公慨然欲獨為鼎建。予告曰。若勞公家之費。恐不便。苟依法門故事。請以募眾為之。公屬嶺西道。為疏十二簿。三司道府。各置一扇。隨意施捨。總會於府。解歸於一。無庸歸僧。如此。則不勞而易集。公從之。不期月。而集將千金。予躬往西粵。采大木至端州。制府留修寶月台。乃別委官採辦。冬寶月台成。予作記。材木俱積於端江之滸。次第運之。冬十一月初。安南賊破欽州。戴公請王師遠討。因核論罷。
三十七年己酉。
予年六十四。春二月。予自端江運木回。阻風於羚羊峽。游端溪。有夢遊端溪記。木運至蒙江。予回寺。方集眾經營。眾中一二不肖者。遂作孽抵牾。因鼓眾為亂如叛民。予見而嘆曰。此予重違佛教。乃著相之過也。眾方鼓噪。予獨坐堂上。焚香誦金剛般若。以前但誦文。實不解義。至是恍然有悟。乃注金剛決疑。稿成。眾寂然。不肖者不信。予心益危懼。遂訟於按院。准行司理。予是時即飄然出山聽理。船居於芙蓉江上者二年。資斧已竭。別駕項公楚東。抱關於浛洸。邀予往。江行。遭風破舟。及至。復大病幾死。公延醫力救之。及回郡。乃臥病於旅邸。將期年。
三十八年庚戌。
予年六十五。是年臥病旅邸。秋七月。直指按部。至郡訊及予。司理聞之方為理。反坐予罪。直指大不然。駁之。雲某有大功於六祖。向所捨為常住計者。今奸僧得利。而反罪之。是謂平等法門乎。復行本道嚴究之。由是本府親詣山中。按僧之所開狀。逐款審之。盡妄言無當。所誣侵常住八千餘金。予初立常住庫司清規。置有號票。凡一應錢谷收支。有監寺書記。秋毫出入。皆執號票為據。不妄發也。至是當官研核查算。以號票為準。無分毫及予者。時上下內外。方信予之不妄也。事乃白。當道重怒其僧。再三請予留住山中。予心已厭倦。力辭之。寓五羊之長春庵。
三十九年辛亥。
予年六十六。春三月。居端州鼎湖山養疴。初奉 赦。候 題。向無按院覆 命。故延至今。復奉重勘明。始註銷聽自便。時諸士子。相依請益。述大學決疑。
四十年壬子。
予年六十七。居長春庵。為弟子講起信論。八識規矩。乃述百法直解。以法華擊節文義。聯絡不分。學者難會。乃著品節。
四十一年癸丑。
予年六十八。居長春庵。夏為諸弟子。講圓覺經方半。即發背疽。醫不能治。幾危。大將軍漢沖王公。業為予治後事。粵人梁杏山者。酒人也。素以醫瘍名。偶至視之。曰甚矣。少遲則莫救矣。幸安心無傷也。乃純採草藥以敷之。隨手奏效。猶如弄丸。刻期取效。至冬乃痊。予為文以謝之。此疽蓋自初坐禪時所發。知是冤債。以誦華嚴經。告假者。每向於書寫。讀誦華嚴則竊發。隨禱而止。即至粵中。已兩舉不成。患在身四十八年矣。初起時偶忘之。且不知為疽。遂成大疾。其冤業酬償。蓋以身試之不爽也。十月疾愈。初與衡陽曾儀部金簡。有南嶽休老之盟。書以十數。未能也。今以書來請。遂杖策而往。乃去粵。初予至粵時。法性弟子。相從者數十。久之漸零落。唯通炯。超逸。風波患難疾病相從。未離左右。今將行。皆不捨。願從之。炯尚有羈。少遲之。擔簦以從。是年十一月至湖東。先是弟子福善。攜侍者深光。北歸探親。至是不數日。亦追至。
四十二年甲寅。
予年六十九。春正月。游德山禮祖。有詩四首。訪馮元成公於武陵。會龍參知朱陵。受榮王齋。大善寺眾僧請受戒。馮公與諸同道。各捐資修曇華精舍。夏四月還湖東。聞 聖母賓天。隨建報恩道場。有 恩詔。乃對靈龕披剃謝恩。還僧服。因痛哭曰。悲哉。檀越往矣。本寺之願已矣。豈待再來耶。楞嚴經。自東海立意著通議。久蘊於懷。未暇述。今夏五月方落筆。五十日稿遂成。十一月精舍成。有山居詩。度侍者慈力。
四十三年乙卯。
予年七十。春為眾講楞嚴通議。夏四月著法華通義。以雖有二節。全文尚未融貫。故重述之。五十日稿成。纂起信略疏。秋八月游南嶽。中秋日登祝融。秋九日。馮公自武陵移守湖南。陪遊方廣寺回。巡道吳公生白。過訪湖東。談及楞嚴。吳公大喜。即與諸屬捐資刻之。禮八十八祖道影。吳公大讚嘆。乃命畫士臨小像冊。請予各為傳讚。馮公赴任未幾。即請予游九疑。冬十月至零陵。留過冬於愚溪。
四十四年丙辰。
予年七十一。春正月。歸自零陵。方遺民從宦游歸。依於湖東。命名福心更。初達觀禪師。入滅之次年。予弟子大義。請靈龕回南。緇白弟子。奉供於徑山之寂照庵。今一紀矣。予難忘法門之義。向欲親往一吊。故香亦未遣也。適聞葬。必欲一往。將行。華藥寺眾僧請齋。為續法系。游梅雪堂。吊遜庵宗師。夏四月離湖東。有去南嶽解嘲詩。鄺慕一。方遺民。何仲益。諸子。送至樟木市。五月至武昌。會段給諫幻然。禮大佛。游九峰。六月至潯陽。游東林。有懷古詩。登匡廬。吊徹空禪師。避暑於金竹坪。注肇論。因見其山幽勝。有歸隱之意。遍覽無可居者。七月游歸宗。登金輪峰。禮舍利塔。有詩。有僧以五乳相送為靜室。予登覽觀其地不廣。而其境頗幽。遂受之。江州邢來慈居士。達師之弟子也。願為布金檀越。故予有投老之意焉。浮梁陳大參赤石公。至山相訪。聞予有意匡山。亦願為護法。秋八月。出山至黃梅。禮四五祖。訪汪司馬公。入紫雲山留旬日。汪公願作匡山建造檀越。別去相城。訪吳太史觀我。吳中丞本如。欲建如意庵以留。游浮山。截江登九華。十月初抵金沙。於王合族。與東禪浪崖耀公迎之居。頃即之雙徑。石門顏生之居士。候迎於吳江。乃過其家。士備齋資以隨行。長至月望至寂照。十九日。為達大師作茶毗佛事。先為文以祭之。預定是日無爽。識者異之。二十五日。手拾靈骨。藏於文殊台。弟子法鎧隨建塔。予為塔上之銘。以盡生平法門之義焉。遂留度歲。時為禪堂衲子小參。有參禪切要。鎧公請益相宗。為述性相通說。諸請益者。各說有法語。作擔板歌。粵弟子通岸先別。獨超益同諸子福善。法孫深光廣益廣攝慈伴行。
四十五年丁巳。
予年七十二歲。春正月。下雙徑吊雲棲。時緇白弟子千餘人。久候於山中留二旬。每夜小參聞法。各各歡喜。發揮蓮池大師生平密行。弟子聞之。至有涕泣。謂予發人所不知者。乃請作塔銘。回時。玄津法師壑公。同通郡宰官居士。金中丞。虞吏部。翁大參諸公。請留淨慈之宗鏡堂。日繞數千指。為說大戒。作宗鏡堂記。諸山各路名德法師。俱集於湖上問法。各申詰難。時謂東南法會之最勝。昔所未見也。乃游靈隱三竺西山諸名勝。讚揚放生三池。乃行。城中宰官居士。具舟放生餞別於湖上。且具狀請留雲棲。乃有三年之約。遂行。凡一過所經諸作。玄津壑公譚生孟[火*旬]。匯為東遊集四卷刻之。回至吳門。巢松一雨二法師。請入華山。游天池玄墓鐵山諸勝。寒山趙凡夫。嚴天池。徐仲容。姚孟長。文文起。徐清之。諸居士。設供於山中。馮元成。申玄渚。二宰官齋於家。將行。弟子洞聞漢月久候。錢太史受之。親迎至常熟。遂至虞山信宿。太史送至曲河。賀知忍父子侄。候於奔牛之三里庵。請留園中結夏。力辭之。送至京口。受三山緇白齋罷。即返匡山。五月一日。過白下江上一宿。見一二故人。即颺帆而西。五日至蕪湖。劉繕部玉受款留。作異夢記說。崔吏部鶴樓。追晤江上。五月十六日。舟次星渚。抵歸宗。寓居未幾。時汪司馬公。業先具資。為予修靜室。六月十五日。弟子福善。經營五乳開土。於十月終始成一室。乃得安居。為眾講楞嚴起。弟子超逸。閉死關於金輪峰。
四十六年戊午。
予年七十三。是年修佛殿禪堂。三月浮梁陳赤石公入山。結中素鮑公。我齋夏公。為十友。助修造資。冬十二月殿堂成。
四十七年己未。
予年七十四。春正月。粵弟子通炯至。遂開堂啟諷華嚴。長期為眾講法華。楞嚴。金剛。起信。唯識。諸經論。命炯首眾。秋七月。以五乳為十方養老常住。八月望。予閉關謝事。效遠公六時刻香代漏。專心淨業。每念華嚴一宗將失傳。清涼疏鈔。皆懼其繁廣。心智不及。故世多置之。但宗合論。因思清涼。乃此方撰述之祖。苟棄之則失其宗矣。志欲但明疏文。提挈大旨。使觀者易了。題曰綱要。於關中批閱筆削始。冬於關中。為眾講楞伽起信。
四十八年庚申(即泰昌元年)。
予年七十五。春課餘。侍者廣益。請重述起信。圓覺。直解。莊子內七篇注。夏病足痛。前任分巡衡陽吳公。轉粵臬。入曹溪禮祖。托山中弟子。寄乞諸祖傳讚。予病中為纂傳七十一首。各系以讚。親為書之。初予去曹溪之南嶽。住匡山業已八年。而曹溪眾僧深思予歸。堂主本昂等。往來問訊十數。欲請之而未能也。吳公赴任。便道入山。見予重興之功。嗟嘆久之。眾僧因具白所以。思予歸請不能之狀。吳公欣然為作護法。即具書往請。合山大眾。及本省鄉縉紳居士。同具狀。昂同二三耆舊。至匡山哀乞。予時以病謝。
天啟元年辛酉。
予年七十六。春。弟子侍御王安舜。入山問訊。夏。為眾請講楞伽。時前任本道祝公。亦轉粵海道。同吳公具書再至。予又以病謝。是年冬。又為眾講楞伽。肇論。起信。
天啟二年壬戌。
予年七十七。春正月。粵弟子孝廉劉起相。陳迪祥陳迪純。梁四相。入山問訊。起相與四相。相伴山中住半載。為講楞嚴起信金剛。二月。東吳弟子方遠隨至。同作休老計。秋七月。王侍御復入山。親請歸曹溪不諾。時力提華嚴。名綱要。草就。吳公朝覲回。又遣書。意更切。韶陽太守張公。特書專堂主昂至。予情不獲已。意必一往。於是年冬至月十日。出匡山。過螺江。會太史蕭拙修。劉韶也。劉轉華。馬季房。曾堯臣。賀可上。鄒端侯諸居士。過虔城江上。會寧都蘇孝 魏 期諸君。齋於江上。有詩贈別。度嶺過集龍庵。會劉敬一諸故人。十二月望入曹溪。合山僧眾。羅列香華如獲母。
天啟三年癸亥。
師年七十八。居曹溪禪堂。春正月。郡守張公。入山問訊。三月。省城法性諸弟子至。師時專以法施為心。四月。為眾說戒。講楞嚴起信等經論。秋七月。又為眾說戒。十月初四。蕭宗伯玄圃公。應詔北上。入山見師。欣然留連。且為師卜壽穴。劇談一日夜甚歡。出山師即示疾。初六日。侍者廣益省城回。雲來得恰好。韶陽太守張公。親入山延醫調治。初八。門人超逸至。雲再兩日。不得見汝了。師知幻緣將盡。藥劑不服。十一日巳時。別張公。申時飲水沐浴。焚香示眾曰。大眾當念生死事大。無常迅速。一心端坐而逝。於時百鳥悲鳴。四眾哀號不已。星夜毫光燭天。隔山之人。咸疑寺中火也。三日面色如生。發長唇紅。鼻端微汗。手足如綿。蕭公聞訃。悲慟久之。即移書南韶二郡公。為師建塔。及造影堂。先是師離匡山。留首座通炯於五乳。調理大眾。至是三遣書促歸。中有云。汝早來一日。便是一日來。老人餘日無多力矣。炯得書。遂忙忙南還。十月朔日抵曹溪。師見之喜動顏色。且雲來得好。遲時恐汝懊悔了。炯初不會其意。連日侍立。所聞所叮寧者。皆佛法大意。惓惓以法門無人為嘆。提撕者。又極緊切語。□去期。已先露於炯未歸之前矣。
大師年譜自序實錄。向有手筆草藁。為大師首座。寄庵通炯所藏。炯師歿後。法孫今照今光。住海幢寺。華首和尚。從二僧取得此藁。繕寫封寄。今遵依元藁付梓。天啟三年癸亥。實錄。乃大師入滅後。上首弟子福善等。續記附刻於後。以大師為中興龍象。一言一行。關係人天眼目。文取足征。事貴傳信。不敢扳緣葛藤。添附蛇足。以滋法門增益之謗。後有正眼。幸鑒別焉。戊戌孟夏。佛成道日。海印弟子錢謙益槃談謹書。
憨山大師託生辨
湖南顓愚衡公。作曹溪中興憨大師傳。盛談靈異。宿生為陳亞仙。歿後應現為蕭公子。諸方頗疑其誕。天童木陳忞公。見聞雜記雲。大師託生桐鄉。為顏司理俊彥少兒。三歲不語。一日呼其父名曰。汝。我前身弟子也。司理登第授官廣州。皆先知之。病痘不起。召魏學使浣初至榻前。執手道故。囑撰銘。證明末後事。餘讀而心訝之。學使餘里人也。大師東遊。未嘗摳衣禮足。安得有執手道故之事。司理屏居石門。馳書迬詢其詳。遂以崇禎二年七月。南華僧智融本昂。伸報文牒。及塔記石本寄餘。僧牒曰。二公子。示現童真於菩薩家。能令眷屬割世間恩愛。作茶毗佛事。火浴後。頂齒不壞。舍利無數。大者如彈丸。小者如菽。色如白瑪瑙。扣之鏗然有聲。海眾共觀嘆異。以是月二日酉時。安厝靈骨。建塔於先大師塔院之左。至人出生入死。遊戲自在。豈先大師遺蛻返匡山。現此金鎖。還鎮祖庭。抑亦山中耆年。宿乘願力。來住此道場耶。塔記則曰顏氏子。名祉。小字虎子。生於天啟六年。丙寅二月。實大師示寂後三年生。四歲而殤。司理之官日。虎子私語家人。吾乘便得往曹溪矣。以此言證。知大師再來。若忞公所載。呼名敘昔云云。則未之前聞也。司理父子家業歸心。信根牢固。生生居士。常夢護伽藍神。趣迎賓頭盧。越翼日。大師至止。慈容法筵。宛如昔夢。司理為書生。大師摩頂記莂。比為廣理。申明大師規約。復其侵田。虎子以信心入胎。自求父母。良非偶然也。童真示現。各有所表。吳粵往來。表法界一地故。痘疹髮香。表染淨一如故。靈骨不損。表靈相具足故。四歲夭折。表已入鳩摩羅地故。歸骨塔院。表依止大人故。此則積劫熏修。彈指幻化。不可以思惟測度也。若以是因緣證成。為大師再來。則竊謂不然。何也。古來佛祖應化入胎。人天轉輪。事非聊爾。栽榕再世。遘浣衣以寄生。宣老六年。仗白雲而勘辨。莫不付囑相應。機感歷然。而今無是也。吸引緣熟。啐啄時同。雙峰之香煙猶指。五乳之真身有歸。吾謂是子也。多生此世。必入大師室。著大師衣。受大師戒。遣來作使。告報異生。即事征理。無可疑者。嗚呼。我大師人天之師。末法中第一龍象也。末後轉輪。法門一大事因緣也。僧徒無識。縈心香火。指法城為首丘。認寶坊為華表。章句小儒。眼如針孔。景掠李源圓澤。身前身後剩語。緇白。郵傳。寐言夢斷。海形牛跡。不已遼乎。俗語不實。流為丹青。吾懼後之修僧史。撰佛錄者。采獵異聞。而訛濫正信也。既屬忞公門人。告於其師。請為刊正。而又書其說。詒南華僧。鑱諸塔院。昭示後人俾勿惑。歲在庚子四月望日海印弟子虞山錢謙益槃談謹述。
憨山老人夢遊集卷第五十五
虞山私淑弟子 毛晉 編較
附錄
大明廬山五乳峰法雲禪寺前中興曹溪嗣法憨山大師塔銘(有序)
餘小子廣淪賓之在中秘也。偕同參數子。請益牢山憨公於龍華精舍。蕭宗伯玄圃。暨吾家司馬體中與焉。所聞非帝網之十玄。則祖燈之五葉。而師特以體究念佛為露地兩輪。後十年入粵。而皖江之素復我。又後二十年入吳。因體中而浮渡之鼓振我。於是餘始能游師之籓。悉秘現湧沒順逆種種影事。又七年。玄圃徑曹溪而北。及送師於懸崖。明年。而餘得請幕府何公。克以師蛻還五乳也。又明年。上首福善瑩石為楮。而奉師自著年譜。使餘吐舌為筆。餘受卒業者三。而龍華浮渡之會。儼然未散矣。師法諱德清。慕清涼法界之玄。故字澄印。別號憨山。乃選於五台之奇。以喻狂性之歇者也。系出金陵蔡氏。考諱彥高。妣洪氏夢觀音抱送而孕。誕於嘉靖丙午孟冬之旬有二日。白衣重包。十年辭家。依報恩寺主西林和尚使法孫俊公為之師。十九禮棲霞雲谷大師。剃髮受具。二十六北遊。出入燕晉。得自在三昧於台山。三十八遁跡東海之那羅延窟。久之得六種就。逾五十放於嶺南。而以出家優婆塞。大振曹溪之鐸。 覃恩洊逮。袈裟著身。而師年六十有九矣。又三年反自吳。營菟裘於廬山五乳峰下。剎曰法雲。以養十方之老。居數歲。復如曹溪。當年之七十有八。臘之六十。是為天啟癸亥。先於懸弧者一日而示寂焉。師丰儀慈滿。神情凝定。望之似阿羅漢。初就外塾。而母督之嚴。徐而察焉。知非池中物也。從臾若翁以裂愛網。而師之酬罔極也。卻十鎰之供。於山陰藩邸。獨拜 孝定皇后之賜。泥金和血。以塗雜華。攝二老於香幢光蕊。其省覲也。閑於報恩藏輪三宿子捨。有法喜而無情怛。君子曰。生之成之。是謂聖善。熏之變之。是謂潔白。世間慈孝。其海之一漚而已矣。北講之涉天塹也。自無極之說華嚴玄談昉也。南禪之反故鼎也。自云谷之付念佛公案昉也。兩大士口光。交灌師頂。不驚不溢。身恆晏坐華藏道場。而清泰法王。若二法王子。入於淨念猛心。如形斯鑒。其養之專也。乃至行於都市。不見一人。知其解者。以為密雲尚往。他日更於肇公似昔人非昔人義。得未曾有。所謂旋嵐常靜。江河不流。證之目前。一一諦了。而七歲時生來死去之疑。渙然冰釋。其偈曰。生死晝夜。水流花謝。今日乃知。鼻孔向下。得宗通之相一。卓錫台山。略杓岸頭。聞機數反。久乃不聞吹萬之諠。雪窟頭陀。酬對以目。菜羹米汁。旬啖一升。念息塵忘。立而喪我者。不知幾旦暮也。其偈曰。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得宗通之相二。牢山之會心也。海天雪月。互影交光。三昧現前。無入無出。其偈曰。海湛空澄雪月光。此中凡聖絕行藏。金剛眼突空華落。大地都歸寂滅場。得宗通之相三。又後三年。靜中機發。不因心念。意在舌端。其偈曰。煙波日日浸寒空。魚鳥同遊一鏡中。夜半忽沉天外月。孤明應自混驪龍。所謂月落後相見。是耶非耶。得宗通之相四。蓋自是回真入俗。而有省覲之遊。妙喜大悟十八。小悟無數。個中冷暖。惟師自知。意者菩薩根力。次第增上。明妙安樂。恆與王所相應。故華嚴之在筆端也。六字佛名。心手相得。即一點無空過者。而客主周旋。語不愆忘。文無亥豕。妙法蓮華。迴向 慈聖。亦若是則已矣。台山無遮之會。日更供具。席以半千。坐滿萬人。皆師陰為擘畫。如時而給。剝啄無聲。所與首事妙峰登公。了不知其來處。當事之嚴。不交睫者九旬。以水代餐者七日。其去以匝月息者也。借曰壯齡。則耄期而徑餘邑屋矣。雲興瓶瀉。脅罕至席。不睹其倦於勤也。嘗閑行海南。訪子瞻寂音故跡。而望郡城生氣。獨據西隅。趣行北渡。而瓊州地震。存毀具如師言。永嘉詮定。初曰引起。後曰辦事。師其二之中乎。台山之悟。四顧無所諮決。而以現量寓目首楞嚴王。八閱月無用心處。其在那羅延窟。則楞嚴懸鏡。半燭而成。亦無用心處。門人曰。盍使一一文句。消歸觀心。師頷之。楞嚴之有通議。自此昉也。嘗以四法界觀。說法華於嶺南。至現寶塔品。喟然嘆曰。佛意要指娑婆人人目前即華藏。然須三變淨土者。曲為鈍根漸示一班耳。從是法華之有擊節。有品節。有通議。自此昉也。折蘆孤唱。楞伽握符。栽松代興。金剛司契。而師照以楞嚴之鏡。則無門之門。無住之住。皆若有啟其鐍者。以故楞伽筆記。和人目為流征之音。而金剛決疑。則雖空生再來。固當相視而笑。華嚴一宗。往往迷清涼之廣。而耽方山之略。不知廣之可以略也。五乳一關。三週寒暑。疏之綱要。其將與合論並珍。如是種種說通之相。布在方策。睹煙悟火。宗通歷然。誰謂與不傳者俱往。而法雲之漏。刻之以香。課佛名日至數萬。圓頓交參。禪土雙妙。兩大士最初結束。撩起便行。直向山眉海目。繞錫三週。作一宿覺。豈不真勇邁終古大丈夫哉。韋編珠笈。初以為前茅。中以為副乘。卒以為輔車。於是作中庸直指。大學決疑。著春秋左氏心法。道德南華內篇。為智度善巧。而鬼神情狀表章。丘明曰。夫夫冥參魯竺之心法也。東奧周參知。舉大易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以質師。曰是吾宗所謂不屬生死一著子也。參知躍然。更為諸弟子暢其玄義。而師以西伯為東諸侯主矣。蓋西林翁嘗鈍置師以世諦使侍皋比。故於二酉多所漁獵。法書韻語。少作功力。美秀夙成。事辭之文。居然良史。而非滿字莊嚴。一乘鼓吹。無述也。王大司徒弇州。屬以慧業建[索-糸+((處-虍)/木)]。得其所謂夷然不屑。厥仲奉嘗贈以晤言曰。可知王逸少。名理讓支公。而汪左司馬南溟。則悲五宗衰相。聲挽力推。岌岌乎為徑山中峰之室佹得之矣。伏牛法光和尚。師目之宗門香象。自慶小穴小友畜師。勉以離心意識參。出聖凡路學。而師時已得肇公意旨。北台□影師言庶幾。獨怪其吟哦不停以為魔著。閑而請焉。報言驟發悟機。而有物據我舌本。爾時恨不遭鉗錘毒手痛棒。熟眠以至此耳。師心識焉。館於胡臬憲順庵之署。強可覓句。遂不得休。念光師之魔。且至寢不成寐。跏趺坐忘。起問居諸。而數盈於把矣。故終其身於無礙辯才而得自在。師之升聞於 慈聖也。為 聖躬禱也。其作無遮道場也。為 皇儲禱也。居一年。 貞皇應河清之瑞而誕。唱導之侶。妙峰大方。咸被寵錫。而獨師逃之海濵。求華嚴菩薩住處。所謂那羅延窟而谷隱焉。 慈聖多之。建寶坊於西山。以召而弗之敢往也。 賜金百五十鎰。以繕阿蘭。而弗之敢拜也。無已。請如漢汲黯矯制事。果山以東。緇黃鰥寡。囚繫之腹。而有司者策書以報。 慈聖愈益多之。藏函 寶璽。有隕自天。以草昧故庋於他。已又 敕宮婇之勝任者。布金有差。而觀音庵之廢墟。 賜額尚方。稱海印禪寺矣。於是有挾隆隆而耽視茲土者。號無賴黃冠百餘輩。稱引宋七真故宇。以為訟端。萊守有聞於李中丞。將致辟。而首難者。露刃逼師。談笑道之立解。偕行數百武。其黨疑與師購。將倒戈。師更與入市。啖以瓜果。一郡盡歡。謂方士殺僧矣。師乃明其不然。即渠魁無使滅耳。
第盡驅越境而已。其以德報怨類此。而往者報恩殿廊之燼也。師與雪浪恩公。矢以一期戮力。及奉 敕藏還寺。而舍利窣堵。出光明橋以迎貝[疊*毛]。師因入謝。請 慈聖日減膳饈。需隆棟。久之事有端矣。戒於島夷。遂不果。而中貴人之與轉藏輪者。嘗以眥睚得過。 上左右眾鑠之。謂其監緣飾佛事。多壑帑金。而詐稱黃冠。摭己事鳴登聞以訟。有 旨逮師。及中貴人對簿 詔獄。師內空其心。而外侃侃言事。請核內府。則賑饑之籍固在。而他無所得其漏卮。釋憾於中貴人者。本不欲患師。更以所稔顛末具廣貞狀。 上意浸解。坐私建梵剎。戌之雷陽。而諸剎之蒙悉檀於 慈聖者。雖往來厲而億無喪矣。故相張洪陽先生。稱其難棄能棄。難忍能忍。以能幽讚 神廟之孝。為 社稷功。亮夫。師於般若香光。固是雲谷老人。安上鼻孔。臨岐逼拶。亦自不無妙峰恩公一臂。台山遂作。暮雲春樹。清風匝地。何之非早歲塤[壉-豕+巾]。而師所描邈于飛雪之爐。運風之斤。狎主之歃。亦不啻三鎧甲龍。從涅槃起矣。紫柏大師。於世罕所許可。而獨輕千里之駕於堅牢。晉琬公塔院之會。送難通理。一坐四旬於宇內。法喜無兩。其示寂圓扉。雖魍魎輩毒於含沙。而本所懷來。固未嘗不在雷陽棨戟之下也。雙徑之遊雖微上首鎧公。固當己事遄往。愆期有待。而適會紫柏。以舍利遷。爰及闍維。銘諸堅白。其斯以為方外素交。揚厲雲棲。證知吾師蓮祖。為法華地湧中人。而浮山朗目智公。亦以旋陀羅尼。與作點睛手。則予小子賓。竊負法壘蝥弧。漸騰而附青雲上矣。師謂紫柏瀾之濁矣。維泉之昧。及吾兩人之未髦也。左提右挈。以為曹溪滌除。宗門其有興乎。左股既夷。壯馬是急。故紫柏自曹溪如燕。而師度嶺已還。乃心罔不在祖窟。筮之以周臬憲海門。而曹溪志成。鎮之以戴制台。而屠沽之肆一灑。狙獪虎冠。兵奴我苾芻。蠶食我疆裡者。令不崇朝。烏散鬼匿。招提改觀。於是乎范之以律儀。經之以出入。守之以典籍。潤之以法流。育之以義學。如是者數年。寶坊輪奐。浸假若新。最後有事於大雄寶殿。而一二黠悍師蠹。惡其害己。歙張群噪。將以一矢加遺。而師方晏坐。誦金剛般若。深解義趣。愉愉如也。噪者心怍。已退而不釋然。乃因制府之罷。誣師掠用常住物。愬御史台。流寓二年。司理錫之鞶帶。直指弗是也。下郡征典守節符會之。秋毫無爽。乃褫訟者服以竄。而曹溪之蠱裕矣。師之少也。受遺西林翁。獨以心計償兩世逋負緡至千。於無遮之會。而竣籍其羨。以[田/廾]塔院寺主大方貲至萬。知以恬養。勞以謙牧。發機於所不得已。而藏用於所不可知。驥稱其德。而力倍凡馬無算矣。雖報恩之籌以師命輟。海印之績以城社隳。南華之墉以裨販圮。而師惟心之土。悲智妙嚴。豈復有乏少耶。貴璫之濫於榷也。藪盜叢奸。不可向邇。差幸有浮慕於福田。而師受戴制台請。與為嬰兒。其應如響。於是稅使者窘於至期。迫不得所欲。而黃白之冶。受成有司。民不知有履尾之咥。白艚遺粟食民而騰粵糴。邦人患之。而戴公胤子。將歸溫陵。其行也。與白艚會。於時榷使有憾於將軍。則多族市井豪歡以媚灶。胄士之告急於師者再矣。師方安居。扉為之啟。從容諭眾。而欲得賤糴耶。今罪在大辟。糴雖賤。誰當食者。眾怒少怠。而急白榷使者出令。寧反側心。且明非胤子之過。匡圉闃然。蓋師輕身以先持戟。使師蒞大鑒宗盟。而師脫載鬼之弧。納用缶之牖無烈俠氣。有烈俠功。所謂動刀甚微。謋然已解。進乎技矣。師毗尼純白。廉而不劌。門庭在雲棲紫柏之間。德充之符。逅之而慢幢折。疑城頹。瞋劍墮。出要諮諏。不惜四楞著地。惻乎惟恐人之不有之也。蹤跡半天下。所至登羯摩之壇。升白椎之座。以數十會計。東齊南越。法化久湮。佛種幾斷。而自其得師也。若醯雞之睹天地。熏於二嚴。誓於九品。乃至盂蘭放生。諸白淨行。無冠笄童耄翕如也。別傳之宗。時復為利根者賈勇而齒牙無畏。投芥於針。使清涼之區。乃得遵 累朝憲章。弛於任土。而大木終其天年。為官家佛法僧物。寺主取大邑人。無災用脫桎梏。居然五天之郛一郟鄏矣。 今上毓於青宮。 詔戍士之老疾詿誤者。陳情而宥。師有二焉。首尾核奏。凡六年。乃聽自恣。而 慈聖之為 孝定也。臨於湘東。大作佛事。然後免妙喜之冠。反棲賢之圉。而師初行腳時。所銘一缽一衲。雖豐城之與延津弗若矣。師所莫逆。海內賢豪。無慮百數。而天隨風負。則北之胡。南之戴為尤。湖東練若以曾儀部金簡。為三年淹。五乳十檀。則汪少司馬靜峰。執其牛耳。是時名剎之虛左者。桐鄉之浮渡以堂。金沙之東禪以構。其曰麈尾是瞻。武陵雲棲。則萃通國之歡。以請禪講勝流。刳心[目*匿]就。美盡東南。而竟為廬阜之岑寂所扄。已復為曹溪之謳吟所吸。人以為疲於津梁。而師固未嘗下台山之座也。縱其樂說無礙之辯。曲示單傳。而鎔入一塵法界。似圭峰。解脫於文字般若。而多得世間障難。似覺范。森羅萬行。以宗一心。而嚴無生往生之土。又似永明。雖正令寂寥。稍似婆心太熱。亦或觀時逗根。不忍法堂前草深一丈耳。先甲曰辛。以革其面。後甲曰丙。以蔚其文。二十年以來。飲光之華。往往於吳楚間振其夕秀。瀹曹源者。豈曰無庸。師可報紫柏於淨土矣。書華嚴時。夢與登公謁清涼國師於金剛之窟。而慈氏法王。亦乘率陀樓閣。影現夢心。錫以策文曰。分別是識。不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淨。染有生死。淨無諸佛。佩斯印也。以游世間。所謂善能分別一切法。於第一義而不動。蓋師之所從來深遠矣。年譜之筆。絕於癸亥。而專以法施為心。六字其末後句也。前化及之三旬。遍謝申警。若將遠行。且各留楮墨為別眾以師眷眷法雲也。判袂玄圃。而小不豫矣。侍者以遺教請。至心念佛而外。無他囑也。初度欲臨。而張韶州奉紫叵羅衣為壽。清言浹日。歡若生平。日中而驪駒叱馭。日晡而白牛說駕矣。二時暖於頂。三日汗濡於鼻。睹貌如生。而遙燭其瑞相者。謂招提且火。最後供通曰。內外諸法。空洞一如。何去來之足問。然則參雲谷時。所睹三聖。對現色身。漚滅空澄。了無所得。永明有言。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剎那際中。去齊而送者徙市。去越而慕者傾都。去震旦而哀者撼丘陵。榮者雕金石。如夢乍醒。不消一咄矣。緣熏習影。重重無盡。而出纏弟子曰。福善某某等。在纏弟子曰。即墨黃生納善某某等。五羊馮生昌歷某某等。服勤請事。助轉法輪。皆其盛者也。於師台山願文四攝眾中。固是恆河沙一數。而黃生剜臂為燈。以蘄反錫。痂瘢作大悲形。衣髮皆具。首楞嚴觀。晝夜一蒲。勤勇坐脫。可謂奇中倍人。下逮餘小子賓。啖法乳於名字之初。灑心血於窣堵之後。雖步趨未也。共相與力。倘亦有不可思議者焉。師瑰意奇行。著於年譜。不可殫書。所著復有心經直說。圓覺經解。起信疏略。起信直解。百法規矩直解。性相通說。肇論註。八十八祖傳讚。方便語。參禪切要。觀老莊影響論。憨山緒言。夢遊集若干卷。並行於世。銘曰。 睹師舌相。渝三紀而不能挈其廣長。摸師眉毛。亙三旬而不能知其在亡。聽之以心兮。失顰呻之師子。游之以目兮。得迴旋之象王。其語無聲。其默孔揚。其形不疲。其神不傷。璞三刖而為璽。金百煉而彌剛。禮師塔也。皮相者以為化城之幻跡。而心服者以為寶所之慈航。 賜進士出身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讀。菩薩戒弟子皖舒廣瀹吳應賓頓首拜撰。
大明海印憨山大師廬山五乳峰塔銘
我 神宗顯皇帝。握金輪以御世。推 慈聖皇太后之志。崇奉三寶。以隆顧養。 上春秋鼎盛。前星未耀。 慈聖以為憂。建祈儲道場於五台山。妙峰登公。與憨山大師。實主其事。 光宗貞皇帝。遂應期而生。於是二公名聞九重。如優曇缽華。應現天際。妙峰不出王舍城。大作佛事。而大師有雷陽之行。其機緣所至。橫見側出。固非凡情之可得而測也。大師之遷化於曹溪也。大宗伯宣化蕭公。親見其異。為餘道之。已而南海陳迪祥。以行狀來謁餘表塔。餘曰。有吾師宣化公在。他日請為第二碑。又明年乙丑。其弟子居廬山者曰福善。奉全身。歸五乳。而留爪髮於曹溪。走書來告曰。大師東遊。得子而喜曰。剎竿不憂倒卻矣。燈炧月落。晤言亹亹。所以付囑者甚至。塔前之銘。非子誰宜為。餘何敢復辭。謹按師諱德清。族蔡氏。全椒人也。父彥高。母洪氏。夢大士抱送而生。七歲。叔父死。尸於床。問母從何處去。即抱死生去來之疑。九歲。能誦普門品。年十二。辭親入報恩寺。依西林和尚。內江趙文肅公。摩其頂曰。兒他日人天師也。十九祝發。受具戒於無極某公。聽講華嚴玄談。至十玄門。海印森羅常住處。悟法界圓融無盡之旨。慕清涼之為人。字曰澄印。從雲谷會公縛禪於天界寺。發憤參究。疽發於背。禱護伽藍神。願誦華嚴十部。乞假三月以畢禪期。禱已熟寐。晨起而病良已。三月之內。恍在夢中。出行市中。儼如禪坐。不見市有一人也。雪浪恩公。長於師一歲。相依如無著天親。嘉靖丙寅。寺毀於火。誓相與畜德俟時。以期興復。師既巋然出世。而雪浪卒為大論師修治故塔。稍酬誓願焉。師嘗聽講於天界。廁溷清除。了無人跡。意主東淨者。非常人也。訪之。一黃面病僧。目光激射。遂與定參訪之約。質明則已行矣。即妙峰登公也。師以江南習氣軟暖。宜入冬冰夏雪。苦寒不可耐之地。以痛自摩厲。遂飄然北邁。天大雪。乞食廣陵市中曰。吾一缽足以輕萬鐘矣。抵京師。妙峰衣褐來訪。鬚髮鬖娑。如河朔估客。師望其眸子識之。相視一笑。參遍融貞公。融無語。惟張目直視。又參笑岩。岩問何方來。曰南方來。岩曰。記得來時路否。曰。一過便休。岩曰。子卻來處分明。游盤山至千像峰石室。見不語僧。遂相與樵汲度夏。時萬曆元年癸酉也。明年。偕妙峰結冬蒲阪。閱物不遷論。至梵志出家。頓了旋嵐偃岳之旨。作偈曰。死生晝夜。水流花謝。今日方知。鼻孔向下。峰一見遽問師何所得。師曰。夜來見河中兩鐵牛。相鬥入水去。至今絕消息。峰曰。且喜有住山本錢矣。遇牛山法光禪師。坐參請益。法光發音如天鼓。師深契之。送師游五台詩云。雪中師子騎來看。洞裡潛龍放去休。且曰。知此意否。要公不可捉死蛇耳。師居北台之龍門。老屋數椽。在萬山冰雪中。春夏之交。流澌衝擊。靜中如萬馬馳驟之聲。以問妙峰。峰舉古人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圓通語。師然之。日尋緣溪橫彴。危坐其上。初則水聲宛然。久之忽然忘身。眾籟闃寂。水聲不復聒耳矣。一日粥罷經行。忽立定。光明如大圓鏡。山河大地。影現其中。既覺。身心湛然。了不可得。說偈以頌之。游雁門。兵使胡君請賦詩。甫構思。詩句逼塞喉吻。從前記誦見聞。一瞬現前。渾身是口。不能盡吐。師曰。此法光所謂禪病也。惟睡熟可以消之。擁衲跏趺。一坐五晝夜。胡君撼之不動。鳴擊子數聲。乃出定。默坐卻觀。如出入息。住山行腳。皆夢中事。其樂無以喻也。還山。刺血書華嚴經。點筆念佛。不廢應對。口誦手畫。歷然分明。鄰僧異之。率徒眾來相嬲。已皆讚歎而去。嘗夢與妙峰夾侍清涼大師開示。初入法界圓融觀境。隨所演說。其境即現。又夢登彌勒樓閣聞說法。曰。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淨。染有生死。淨無諸佛。自此識智之分。瞭然心目也。師既建祈儲道場。遂遠遁東海之牢山。 慈聖命龍華寺僧瑞庵行求得之。遣使再征不能致。賜內帑三千金。復固辭。使者不敢覆命。師曰。古有矯詔賑饑之事。山東歲凶。以此廣 聖慈於饑民。不亦可乎。使者持賑籍還報。 慈聖感嘆。率闔宮布金造寺。賜額曰海印。師詣京謝恩。為報恩寺請藏。 上命師齎送。因以便歸省父母。寺塔放光累日。迎經之日。光如浮橋北度。經在塔光中行也。師還。以報恩本末具奏。曰。願日減膳羞百金。十年工可舉也 慈聖許之。歲乙未。而黃冠之難作。師住山十三年。方便說法。東海彌離車地。咸向三寶。而黃冠以侵佔道院。飛章誣奏。有旨逮赴詔獄。先是 慈聖崇信佛乘。敕使四出。中人讒構。動以煩費為言。 上弗問也。而其語頗聞於外庭。所司遂以師為奇貨。欲因以株連 慈聖左右。並按前後檀施。帑金以數十萬計。拷掠備至。師一無所言。己乃從容仰對曰。公欲某誣服易耳。獄成。將置 聖母何地乎。公所按數十萬在縣官錙銖耳。 主上純孝。度不以錙銖故。傷 聖母心。獄成之後。懼無以謝 聖母。公窮竟此獄。將安歸乎。主者舌吐不能收。乃具獄上。所列惟賑饑三千金。有內庫籍可考。 慈聖及 上皆大喜。坐私造寺院。遣戍雷州。非 上意也。達觀可公。急師之難。將走都門。遇於江上。師曰。君命也。其可違乎。為師作逐客說而別。師度庾嶺。入曹溪。抵五羊。赭衣見粵帥。就編伍於雷州。歲大疫。死者相枕籍。率眾掩薶。作廣薦法會。大雨平地三尺。癘氣立解。參政周君。率學子來扣擊。舉通乎晝夜之道而知發問。師曰。此聖人指示人。要悟不屬生死一著耳。周君憮然擊節。粵之孝秀馮昌歷輩。聞風來歸。師擬大慧冠巾說法。構禪室於壁壘間。說法華。至寶塔示現。娑婆華藏。湧現目前。開悟者甚眾。居粵五年。乃克住錫曹溪。歸侵田。斥僦舍。屠門酒肆。蔚為寶坊。緇白坌集。攝折互用。大鑒之道。勃焉中興。甲寅夏。師在湖東。 慈聖賓天。詔至慟哭。披剃返僧服。又二年。念達觀法門死生之誼。赴葬於雙徑。為作茶毗佛事。箴吳越禪人之病。作擔板歌。吊蓮池宏公於雲棲。發揮其密行。以示學者。自吳門返廬山。結庵五乳峰下。效遠公六時刻漏。專修淨業。居四年。復往曹溪。天啟三年癸亥。宣化公赴召來訪。劇談信宿。公謂師色力不難百歲。更坐二十餘夏。如彈指耳。師笑曰。老僧世緣將盡。幻身豈足把玩哉。別五日。果示微疾。韶陽守張君來問。師力辭醫藥。坐語如平時。既別。沐浴焚香。集眾告別。危坐而逝。十月之十一日也。曹溪水忽涸。百鳥哀鳴。夜有光燭天。三日入龕。面顏發紅。鬚髮皆長。鼻端微汗。手足如綿。僧徒驚告。謂師復生。蕭公語餘衰老赴闕。跋涉二萬里。何所為哉。天殆使為師作末後證明耳。嗚呼知言哉。師長身魁碩。氣宇堂堂。所至及物利生。機用善巧。如日晅雨潤。加被而人不知。山東再饑。師盡發其囷。親泛舟至遼東糴豆。以賑旁山之民。咸免捐瘠。稅使與粵帥有隙。嗾市民以白艚作難。群噪圍帥府。師緩頰諭稅使解圍。不動聲色。會城以寧。珠船千艘。罷采不歸。剽掠海上。而開礦之役。繹騷尤甚。采使謁曹溪。師以佛法攝受。徐為言開採利害。由是珠船罷采不入海。而礦額令有司歲解。制府戴公詒書謝曰。吾乃今知佛祖慈悲之廣大也。師為餘言居北台。大雪高於屋數丈。昏夜可鑒毛髮。堅坐待盡。身心瑩然。遲明塔院僧穴雪以入。相攜行雪洞中里許乃出。當詔獄拷治時。忽入禪定。榜棰刺爇。若陷木石。逾年在雷陽。聞侍者趣呼。逮系毒楚捽髮。幾無完膚。此楞伽筆記所由作也。師東遊至嘉興楞嚴寺。萬眾圍繞。有隸人如狂易狀。搏顙不已。曰我寺西仲秀才也。身死尚在中陰。聞肉身菩薩出世附隸人身求解脫耳。師為說三歸五戒。問解脫否。曰解脫竟。懵然而覺。師之樹大法幢。為人天眼目。豈偶然哉。師世壽七十八。僧臘五十九。前後得度弟子甚眾。從師於獄。職納橐饘者。福善也。終始相依於粵者。善與通炯超逸通岸也。貴介子弟。剜臂然燈。以求師道。現大士像於瘡痂中。而坐脫以去者。即墨黃納善也。粵士歸依者。馮昌歷為上首。御史王安舜孝廉劉起相陳迪祥歐文起梁四相龍璋。皆昌歷之徒也。師所著有楞伽筆記。華嚴綱要。楞嚴懸鏡。法華擊節。楞嚴法華通議起信唯識解若干卷。觀老莊影響論。道德經解。大學中庸直指。春秋左氏心法。夢遊集又若干卷。嗟乎。師於世間文字。豈必不逮古人。有不逮焉。亦糟粕耳。師於出世間義諦。豈必不合古人。有不合焉。亦皮毛耳。惟師夙乘願輪。以大悲智。入煩惱海。以無畏力。處生死流。隨緣現身。應機接物。末後一著。全體呈露。後五百年。使人知有一大事因緣。是豈可以語言情見。擬議其短長者哉。是故讀師之書。不若聽師之言。聽師之言。又不若周旋瓶錫。夷考其生平。而有以知其願力之所存也。謙益下劣鈍根。荷師記莂。援據年譜行狀。以書茲石。其詞寧繁而不殺者。欲以示末法之儀的。啟眾生之正信也。銘曰。人生出沒。五濁世間。生死之塗。屹立重關。重關峻復。誰不退墮。師子奮迅。一擲而過。濟河焚舟。縣車束馬。一缽飛渡。誰我御者。冰山蟄伏。雪窖沉埋。冰解凍釋。水流花開。光明四照。上徹帝閽。榮名利養。匪我思存。震霆赫怒。我性不遷。桁楊木索。說法熾然。覺范朱崖。妙喜梅州。雷陽萬里。謂我何求。軍持應器。橫戈杖錫。毀形壞衣。古有遺則。大鑒重徽。靈照不昧。屈煦之衣。如施畫繢。師之示現。如雲出谷。觸石膚寸。雨不待族。雲歸雨藏。山川自如。孰執景光。以窺太虛。福德巍峨。文句璀璨。視此肉身。等一真幻。匡山不來。曹溪不去。塔光炳然。長照覺路 天啟七年丁卯九月朔常熟幅巾弟子錢謙益謹述。
憨山大師傳
師諱德清。全椒人。姓蔡。母洪氏。夢大士攜童子入門。抱之遂娠。及誕。白衣重胞。居常不樂俗。年十二。聞西林和尚有大德。欲往從之。父不聽。母曰。養子從其志。乃送入寺。時無極講經西林。雪浪長師一歲。先依無極。見師如夙契。十九從無極聆華嚴玄談。至十玄門。海印森羅常住處。悟法界圓融無礙之旨。切慕清涼之為人。自字澄印。每於講會。密察方僧可為侶者。一日見後架潔清。思淨頭必非常人。比見乃黃腫病僧。每早起事必辦。不知何時灑埽也。故不寢以偵之。則當眾方放參時。已糞除畢。數日淨頭病。師問安否。答曰。業障身病已難支。而饞病又難當。每見行齋食。恨不俱放下。師袖果餌親之。問其號曰妙峰。蒲州人。因相期結伴為遠遊。既數日則已去矣。更六年。師至長安。有稱鹽客相訪者。長鬚發。衣褐衣。入門即問認否。師視其兩目。忽記昔天界病淨頭也。雲為山陰王請 內藏來。師追妙師至河東。山陰王留結冬。訂刻肇論。向於不遷論。未明旋嵐偃岳之旨。忽閱梵志自幼出家。白首而歸。鄰人曰。昔人猶在耶。志曰。吾似昔人。非昔人也。豁然了悟。初師方七歲。叔死。叔母撫尸而哭。曰天耶。那裡去也。師愕然。問叔身在此。又往何處。曰死矣。意死向何處去。疑之。未幾次嬸舉子。隨母往視見嬰兒。問母何從入嬸腹中。母拍一掌雲。爾從何入爾母腹中耶。又切疑之。自此死去生來之故。耿耿於懷。至是如冰澌泮矣。明日妙師問所得。師曰。夜來見河邊兩個鐵牛。相鬥入水中去也。至今絕消息。妙師笑曰。且喜有住山本錢矣。時伏牛山法光禪師在王所。示以離心意識參。出凡聖路學。師深領其旨。每嘆曰。光師談論。如天鼓音。一日搜師詩讀之。笑曰。何自得此佳句。復笑曰。佳則佳矣。那一竅欠通在。師問和尚通否。曰三十年來。拏龍捉虎。今日草裡走出兔子來下一跳。師曰。和尚不是拏龍捉虎手。光拈拄杖作打勢。師把住以手捋其須曰。說是兔子。恰是蝦蟆。光笑休去。一日謂公不必他往。願同老伏牛。是相望也。師同妙師登五台。光以詩送雲。雪中獅子騎來看。洞裡潛龍放去休。問其意曰。要公不捉死蛇耳。師言禪道久無師匠。比見光師。始知有宗門作略。大方主人為卜居北台之龍門。大風時作。萬竅怒號。意喧之。問妙師。師曰。境自心生。非從外來。古人云。三十年聞水聲。不轉意根。當證觀音耳根圓通。初師日坐溪橋。水聲宛然。久之動念即聞。不動念即不聞。一日忽然忘身。音聲俱寂。自此眾響闃然。不復為擾矣。人餉師米三斗。日食麥麩和菜以合米為飲送之。半載有餘糧。偶粥罷經行。忽入定。不見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圓滿湛寂。如大圓鏡。山河大地。影現其中。及覺說偈曰。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時年三十也。悟後無可請益。乃展印楞伽經既夙所未講。但以現量照之。少起識心。即不容思量。如是者八閱月。全經旨趣。瞭然量中。一夕夢入金剛窟。石門榜大般若寺。見清涼大師。倚臥床上。妙師左侍。師趨入禮拜右立。大師開示初入法界圓融觀境。謂佛剎互入。主伴交參。往來不動之相。才說其境。其境即現。自知身心交參涉入。妙師問曰。此何境界。大師笑曰。無境界境界。又夢履空上升。入廣大樓閣。瞻禮彌勒。聞其說曰。分別是識。無分別是智。依識染。依智淨。染有生死。淨無諸佛。自此識智之分。瞭然心目。萬曆辛巳。 神宗皇帝遣官祈 皇嗣於武當。 皇太后遣官於五台。就本寺建道場。訖癸未。師以台山虛聲難久居。遂蹈東海之上。易號憨山。尋清涼疏。所謂那羅延窟者。即東海牢山也。 聖母以五台祈嗣之勞。訪求三人。大方妙峰俱至。命龍華寺住持至海上喻師尋建寺西山。期以必往。又發三千金為師建庵。師俱辭。丙戌。 敕頒十五藏經。散施天下名山。 慈聖以其一送東海牢山。無可供奉。命合宮布金修寺。 賜額曰海印。是冬禪室成靜坐。夜起見海。忽身心世界。當下消落。偈曰。海湛空澄雪月光。此中凡聖絕行藏。金剛眼突空花落。大地都歸寂滅場。入室取楞嚴證之。開卷。見汝身汝心。外及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全經觀境。瞭然心目。述楞嚴懸鏡一卷。丁亥開堂說戒。四方衲子日益至。作心經直說。以懸鏡文簡。學者不易入。始創意述楞嚴通議。己丑為報恩寺請藏。齋送至龍江。便道省親。且欲重修本寺。師出家處也。乞 聖母日減膳羞百兩。積之三年可舉。 慈聖俞之。甲午冬。入賀 聖節。命說戒於慈壽寺。再請舉修報恩寺。 上命徐俟明年。乙未逮師。先是 上數惡內使。以佛事請用太煩。偶以他故觸 聖怒。有忌送經使者。因之發難。遂假前方士流言。擊登聞鼓以進。下鎮撫司獄。望風旨者。盡令疏向所出諸名山施資十數萬計嚴訊之。師曰。愧為僧無以報 國恩。今安惜一死。以傷 皇上之大孝乎。即曲意妄承奉。非臣子所以愛君之心也。有死而已。止供前施七百餘金。而前所辭建庵金。使者不敢覆命。師曰。古人矯詔濟饑。今歲凶何不廣 聖慈饑民乎。令僧與使者遍散之。僧道孤老獄囚。各取所司印籍以復。至是請核內支籍。代賑之外無他。 上意解。時相國洪陽張公。暨諸當事。營救甚力。後張語人曰。人知憨公為大善知識。不知有社稷陰功也。眾聞之悚然。出獄戍雷州。侍御樊公繼謫。問雷陽風景何如。師方注楞伽經。拈卷示之曰。此雷陽風景也。督府命住曹溪。辟堂浚源。行化之外。普潤枯瘠。癸卯達觀在京師。適妖書發難。下 詔獄訊。以為師之故。檄還戍所。因憶達師云。楞嚴說七趣因果。世書無對解者。師云。春秋乃明明因果之書耳。遂著春秋左氏心法。乙巳渡瓊海。夜望郡城氣索然。遂行。謂眾曰。瓊城將有災。行後。地大震。陷城東隅暨官民廬舍。僕明昌塔。壓碎師所寓樓。先時郡士大夫競留師。師不止故免。丙午遇赦。癸丑至衡陽。游南嶽。禮八十八祖道影。丙辰登匡山。避暑金竹坪。注肇論。僧某以五乳貽。師喜其境幽。將投老焉。為達觀茶毗。手拾靈骨。藏於文殊台。丁巳下山。吊雲棲說法淨慈之宗鏡堂。日繞千指。歸閉關謝眾。效遠公六時刻香代漏。專心淨業。著華嚴綱要。重述圓覺起信直解。莊子內篇注。粵方伯吳公暨諸弟子。固請。復至曹溪者三。壬戌冬至為弟子戒期。講楞嚴起信諸經論。晚參示眾雲。老人穩坐匡廬。今日逾河越嶺。為著甚麼。爾曹慎毋作容易想也。癸亥冬十月。示微疾。韶陽太守挾醫問疾。師不御。侍者請垂一言。師曰。金口所演。尚成故紙。我又何為。自後不語。端坐而逝。初。外道羅清。以其教遍行東方。絕不知有佛法。師居東漸久。其長率眾來歸。開講大化。遂遍東海。嶺南佛法久廢。海門周公攝南韶。集諸子問道於師。周鼎石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師答此聖人指人要悟。不屬生死一著。公擊節嘆服。有龍璋者。聞師論心異之。歸謂其友馮昌歷曰。北來禪師。說法甚奇特。因共請益。師開示以向上事。諦信不疑。自是王侍御安舜歐文起梁四相等。相率歸依。士人嚮慕。法化大行。雖上下崇禮。奉為法王。而有為之事。雀角至再。然當事有結轖。則必乞師解之。稅使者惡大將軍因粵苦閩艚運米。新督席閩人也。公子舟次白艚之旁。藉口以大將軍資。公子行。哄士民數千人。沉公子舟。持戈圍帥府甚急。帥令中軍詣關。涕泣求救。師遂破關往謁。從容開曉。使者悟。俾散亂民。師先往大言於眾曰。諸君所為。欲食賤米耳。今犯大法。當取死。即有賤米。誰食之耶。圍乃解。會城以寧復甦採珠之擾。其在東海。 敕賜殿成。勢家冀奪道場。構方外黃冠。稱侵其道院事。下菜州。無賴數百。喧競合圍。師令侍者他往。獨。徐行其中。首一人舞銅牌利刃。出其鞘。擬殺師。師笑視之曰。爾殺人何以自處。其人氣索。收牌刀。圍行城外二里許。將東西行。師躊躇。請首者同至寓處。閉門解衣磅礡。談笑自若。取瓜果共啖之。一市喧雲。方士殺僧矣。太守遣多役捕之。彼眾惶懼。皆叩首求解。師曰。爾勿懼。亦勿辯。第聽吾言。太守問狂徒殺僧耶。師曰。未也。來捕時。僧方與彼同食瓜果耳。太守曰。何哄。曰。市哄耳。太守命三木。師曰。將欲散之。乃故拘之耶。太守悟。但令地方驅之。不三日盡解散。師於詩文天才駿發。少年入長安。王元美諄諄誨以詩法。師不答。瞠目視之。敬美一見笑曰。阿哥輸卻維摩了也。 論曰。莊生雲。以聖人之學。教聖人之才。其亦庶乎其可矣。餘以辛酉入五乳。訪師者三。語甚洽。餘謂師用世異才也。贈以詩曰。出世還應用世人。師不語。其意深自得。又謂師老矣。何不加意嗣人。答雲。須其人精心求之。我求何益。初師在海上。即墨黃生納善。年十九。參究堅切。脅不至席。對大士破臂然燈。保師速還。火發瘡痛。日夜危坐。持觀音大士名。三月乃愈。痂痕結大士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畫。求隨師出家。師不許。生乃曰。弟子打個觔斗來。師又何能止我乎。又明年。竟坐脫。此豈所謂其人耶。非耶。其在嶺南則馮昌歷。五乳之患難不二者為福善 賜進士出身廣東等處提刑按察司按察使會稽陸夢龍君啟撰。
憨山大師塔院碑記
嶺南無佛。五祖所譏。而能大師出其無根之智。剖三光而剗五嶽。掃軌易向。以師百世。何其盛也。玄風既衰。法地亦墜。積劫之因。是為辟始。師與達觀滌源曹溪之盟。結想未紓。師乃被難。達觀聞之驚曰。憨公已矣。此願曷酬。而師以 主恩佛佑。流宥五刑。適赴其地。雖業累所纏。然亦因緣之願力也。初至解紛上將督府德之。願為護法。先時道場土宇。割裂侵並。流徒肆為屠沽。至是檄縣。期以三日盡之。因謂師六祖腥膻。已為滌然。生靈塗炭。請師救濟。其一珠船千艘。皆海上巨盜。資以 欽采之勢。逾期不歸。橫掠海上。吏不能制。其一礦役暴橫。掘墓破居。師乃徐動榷使。啟誘信心。嚴約珠船。徹所遣役。歸有司歲額解進。民自此安枕矣。遂辟祖庭。立義學。登壇說法。自宰官文士。下及[貝*古]販。咸遂歸依。改徑拓產。歸所侵田。以屠肆為十方旦過寮。設庫司。清規井然。如官府法。歲大饑疫。勸施掩骼。作濟渡道場。夫無著之機。棄絕聖智。有為之化。波潤津梁。大小精粗。至人畢貫。所以君子契其精玄。小人懷其樂利。沒而不忘。其在斯乎。玄圃蕭先生北上入訪。因游次謂曰。已為師覓一片福地。問何在。曰天時岡。師戲雲。天時岡宰相定穴。非吾法王。孰能居之。既別即示微疾。數日而逝。甲子春。廬山弟子福善等至。請龕還廬。嶺南弟子歐文起劉起相。暨山寺大眾議留。乃鬮卜之。三鬮皆得留字。韶太守張三星為建塔院。即所指天時岡也。然龕卒歸五乳。是為衣履之藏。銘曰。聰明聖智道不涉。焦金腐芥世喪裂。大師精神十方徹。撓挑風雷弄日月。波瀾不蕩光不滅。曹溪中流祖源遏。刊山滌源九州列。洪鐘在函無扣歇。水逝風行非續絕。曹溪五乳無跡轍。與塔而三其巀嶪 天啟七年六月 賜進士出身廣東等處提刑按察司按察使會稽陸夢龍撰。
本師憨山大和尚靈龕還曹溪供奉始末
謹按本師以萬曆丙申。逆緣入粵。生平履歷。備載於蕭玄圃吳觀我錢受之諸名公碑銘。亦既逗漏不少。今所紀者。自廬山迎靈龕。還曹溪。及開龕漆布始末也。吾師弘法。一生精神。半在曹溪。備載於中興錄。暮年歸休於廬之五乳。天啟壬戌。起相同堂主本昂等。堅請師南還。以癸亥冬。示寂於曹溪。五乳眷屬。知微善公欲迎靈龕歸廬。龕前拈鬮。三拈皆得留字。於時宗伯蕭公捐貲。會本道我齋夏公。韶府張公。暨遠近緇白弟子。及十房僧道。崇建塔院。善公者。本從師於患難九死之餘。孝誠篤摯。邀請吳越諸宰官。歸依師門者。具書當道。何制台下令。強迎歸廬。乙丑之春正月也。崇禎庚辰。起相承乏司李瑞州。入山掃塔。始知形家異議。既入塔。復啟[歹*讚]卜地。因憶壬戌侍師於廬。師別詩云。一片遠心溯流水。相期端為不傳衣。又曾於眾中授記雲。爾他日為兵部權要之官。當為我修蔡家先墳。二十年來。一官拓落。既難提石上之衣。又罔效包土之力。嘗懷內疚。忽猛省曰。師靈未妥。倘了此段公案。其於修墳。不既多乎。遂謀力任南迎之役。長男珵燁隨任。因力讚之。癸未秋。楚寇震鄰。兵燹是虞。嗣孫慈力廣成等。用予言龕前拈鬮。三鬮皆順。起相解任將南歸。遣男珵燁代迎。有晏生日瑞者。曾物色之。兩造中賞其膽智可任。渠亦堅請效勞。因命之往康郡糧館亦留。都人難之曰。大師吾梓裡也。彼能迎。我獨不可留乎。相先托同鄉康郡司李廖公文英。為東道主。值廖奉台檄。辦事准安。已在舟中矣。為風所留。幾八十日。晏生懇之。廖欣然許諾。一夕風轉南。遣人趣晏曰。風利不泊。遲則自誤。值晏痢病。動轉不得業。颺帆北渡。晏生已夫望矣。是夕石尤風大作。又逆遞廖舟還故處。晏生手額曰。大師之靈也。於是檄星子縣署篆。寧公主其事。牌行山中。眾莫敢抗。瑞郡守戎金國柱。康郡守戎胡宗聖。皆遣兵迎送。旗鼓導引出山。寇警日迫。河道梗澀。六舟南邁。途中值賊。客舟皆被邀截。獨靈龕船得風颺帆徑去。鉤竿皆著手不得。如是屢經險阻。履險卒夷。川岳助順。何莫非吾師之靈也。是年冬仲朔二日。靈龕到山。山中大眾。歡聲如雷。以為從天而下也。晏生及嗣孫慈力為餘言龕靈異甚。初出山及度嶺皆四人[田/廾]之。比到蒙裡登岸。夫力倍之猶勉強。此何說也。予謂老人家顯異。欲以肉身出現乎。擇吉入塔。在甲申九月。而荒盜頻仍。復值 燕都大變。崩心痛悼。欲先期入山省視未遑也。有宋總戎紀者。語僧遠蒼曰。大師名喧宇宙。豈同餘人。金剛之體。保無缺漏。請開瞻禮。於四月廿八。集眾拈鬮許開。開則道骨如生。儼然端坐。不傾不倚。發甲皆長。衣服鮮潔。白綾坐褥。無半點瑕。數珠絨串若新。大眾歡呼。歸命頂禮。觀者如堵。後數日。前吏部尚書李公日宣。韶府黃公錕者。入山隨喜。共作證明。始信肉身大士。應緣度世。前有大鑒。今有本師。先是卓錫泉久竭。郡侯黃公。留心法門。百計搜剔。比靈龕既啟泉則自湧。應若影響。豈偶然也。起相與餘宗元紏。本府長春社中。緇白善信。設闔山大齋。以重陽日入山。廿五日齋僧。十月初十日。漆布陞座。十房戶長。長老耆舊。塔主堂主。及長春社。護法居士。具僉帖請嗣孫慈力等。守奉塔院香燈。宋公首捐五十金。漆布且請李公撰募疏。謂塔院襟眉未舒。為修創取香燈田產之費。制台沈公業題百金。此皆與本師夙值般若之緣。故能於末後一著。各出手眼。為千秋豎光明幢也。起相綿力。何幸躬逢其盛。爰識其始末如此 崇禎十七年十月吉日原任江西瑞州府推官順德菩薩戒弟子劉起相頓首謹識。
奉挽 憨翁禪師圓寂 蕭雲舉(少宰廣西人)
鼓棹雙林扣夕扉。故人把袂洽心期。一年契闊龍華會。萬里音書雁斷時。茅結牢山歸北海。花開庾嶺向南枝。衡陽地褊袈裟闊。匡岳雲深杖錫移。台鏡本空觀自性。風幡忽動想能師。幾回涼月倍清夢。一宿秋風對故知。隱幾談天收密義。揮毫見地掃群疑。久無粘縛心常定。空有慈悲首重垂。落葉秋深忘語倦。聽鐘夜半說心危。每嗟塵世心常苦。更到禪台路轉岐。法語聽來堪唯唯。客程催去故遲遲。老知湖海應難遇。會囑機緣忽漫離。雁過寒山秋影盡。馬嘶曹水去聲悲。尺素傳書人北面。闍黎聞訃淚交頤。法門摧棟材難得。覺海藏舟事莫追。睡蝶蘧蘧才入夢。猶龍矯矯欲何之。晤來已是經千劫。化去何煩讚一辭。忘我非貪無相好。觀空莫詫有形奇。回看峰色林端寺。夢想潮音篋裡詩。圓寂那曾分去住。莊嚴不改舊威儀。秪愁法侶應稀少。托缽傳衣更屬誰。
奉挽 憨翁大和尚(有敘) 吳中偉(左方伯海鹽人)
憨山大師。禪宗龍象。餘治兵湖南。獲展參詣。庚申春。再承乏嶺表。道經曹溪。頂禮南華。 祖像僅蔽風雨。雖巨材山積。而龜曝鶴飛。丹青剝落。徘徊久之。慨然太息。詢厥所以。老比丘答言。此我 憨大師未竟業也。安禪七日。金地將完。讒構三途。法輪中輟。言罷掩抑。悲不自勝。予重憐其意。語之曰。若等真思大師。予當為若招之。比丘輩咸各歡喜無量。投地稱謝。遂重趼千里。慇勤啟請。始於比年某月。再入曹溪。則僧輩已三詣大師。而予亦三致書師矣。卓錫之日。法訊見貽。薄宦紏縛。未遑酬次。每念他日北歸。庶幾從容化城。仰參心諦。而法臘已滿。遽登涅槃。俾予數年所懷。竟成虛想。夫金剛不壞。則大教常流。石電難延。則肉軀等盡。予悼宗風之永寂。哀玄義之將頹。感往多哀。傷今欲絕。攬筆成誅。情見乎詞矣。
歸盡天龍有大師。講壇華雨落遲遲。廚中法膳慈宮出。嶺表恩流 聖主知。鷗鳥宰官疑玩世。旃檀海藏有經時。是誰高足如迦葉。把撰遺疏痛所思。
曹溪滴滴泣南華。當日親承坐具紗。心印獨傳無一字。地金重布有三車。林風月掩床頭火。谷雨煙消定後茶。末法中興還更墮。低徊雙樹獨長嗟。
讖記南宗歲已千。道場重此更安禪。法流心在無窮悟。祖去衣藏不再傳。泣斷比丘黃葉下。靈埋鎖子白雲邊。應留遺教經同佛。猶自中流得寶船。
滿月當年一試參。歸依初地憶湖南。衣從白[疊*毛]身常淨。教演青蓮舌再含。金版譯窮經幾部。銀鉤書就祖千函(予曾刻師楞嚴通議師亦為予手書祖像讚傳)是誰檀越真師負。三度書招秪自慚。
過匡山奉吊憨山大師 王思任(山陰人)
七峰絕頂□開巒。蘿葛窮時剩石攀。溪舌瓏玲難翦截。教人猶自聽憨山。
靈光作線一相牽。八里莊前二十年。今日拜師猶骨在。知師原是古金仙。
賜環炎海 主恩多。鱷浪蛇雲伏幾魔。遮莫靈山因道力。空餘好相聽彌陀。
治任千般為一龕。曹溪廬阜若何參。早知風月猶擎架。一火燒時沒得擔。
奉挽五乳大師 博山後學大艤
象王跡應瑞蓮開。五乳峰前吼若雷。今日樹煙何靉靆。紫雲旋入白雲推。
南華福地塔全身。腳底猶披五乳雲。柱杖攪渾清世界。不知得法幾多人。
哭五乳大師 弟子福能
憶斷南華歸去來。那堪已脫舊蓮胎。人誰得髓應成笑。我未忘情自合哀。荷法從今皆弱質。論文視昔幾雄才。可憐孤客餘雙眼。遙對青山泣草萊。
乍得歸依雙徑山。師資可想鷲峰間。幾堪玉樹蒼苔瘞。即使香台末路還。語對石泉分哽哽。涕當風葉墮澘澘。印心四卷楞伽在。掉臂何人已出關。
泣對緘書轉不平。空於手澤訴歸盟。相逢未惜懸千載。自棄須知負一生。推古但云攜履去。臨哀誰解作驢鳴。蕭蕭客舍殘冬雪。點袂依人若有情。
淚灑天涯寄弟兄。先師遺囑太分明。鬚眉五老堪摩擬。腰脊三梁自現成。紅葉鄉人雙眼血。白雲弟子一心旌。於茲領取拳拳意。何必高談論死生。
寄憨大師曹溪法眷書
海印白衣弟子虞山錢謙益。致書於憨大師曹溪塔院住持諸上座師兄。恭惟甲申之歲。大師真身。自五乳歸於曹溪。迄今十有三載矣。某洊經喪亂。萬死一生。視息僅存。草土自屏。既不能幞被腰包。躬埽塔院。又不克齋心頂禮。遙致瓣香。仰負劬勞。俯辜記莂。局天蹐地。嘆愧何已。唯是多生承事。畢世歸依。布發未忘其宿因。失乳久思夫慈母。此則海墨難盡。劫火不灰。我大師固當於長寂光中。重加憐慜密為加被者也。粵自法幢傾倒。末劫凌夷。師子逝而野干鳴。龍象寢而妖狐熾。家家臨濟。個個德山。宗師如茨。付拂如葦。而又構造妄語。侮慢聖僧。謗紫柏則曰本無師承毀大師則曰但稱義學。聚聾導瞽。惑世誣民。法門之敗壞。未有甚於此時者也。舉世飲狂井之藥。而有一人不狂。舉世怖曉鏡之頭。而有一人不怖。單撐孤立。風雪當門。此一人者。或者護世四王。密諦力士。假手是人。為如來使。使之屏除魔外。不斷佛種而我大師慈心悲愍。普施無畏。亦豈無厚望於後人。與諸上座與。某緇白不同。同出大師之門。並受遺囑。居今之世。隨波逐流。坐視斯人。中風狂走。搖手閉目。不為拯救。亦何以稱海印之真子與。魔強佛弱。俗重道輕。智眼無多。法城日倒。未上諸上座。能不河漢吾言否也。今所欲亟請於座右者。近代紫柏雲棲。皆有全集行世。大師夢遊集。嘉興藏函。但是法語一種。其他書記序傳之文。發明大法者。有其目而無其書。聞大師遺稿。藏貯曹溪。卷帙甚富。今特為啟請。倒囊相付。當訂其訛舛。削其繁蕪。使斯世得窺全壁。不恨半珠。人天眼目。剎塵瞻仰。斷不可遼緩後時。或貽湮沒之悔也。又大師著春秋左氏心法。乃發明因果之書。常自言曹溪削稿時。燈前燭下。徵求案斷。魂魄可追。毛髮皆豎。以今世時節因緣。正當開顯此書。用以革頑止殺。撈攏劫濁。追思大師往昔付託。良非聊爾。流通之責。胡可逭也。伏祈諸上座合力搜羅。悉心採集。片紙隻字。罔有闕遺。楗椎集眾。招告大師真身之前。舉授軺車。詔使鄭重郵致。俾某得藉手譔集。以告成事。此則法乘教海。千秋之耿光。非及門一人之私幸也。大師五乳塔院濫竽載筆。南海陳相公。曾為題識。勒石南華。甲申已後。歸龕事蹟。山門當有實錄。不揆蕪陋。願考核作第二碑。以備僧史。某年七十有五。誓以西垂之歲。歸命佛門。會台賢之異同。破性相之岐執。闡揚遺教。弘護真乘。庶幾黽勉餘生。不負大師摩頂付囑至意。俟文集畢工。少有端緒。當為文一通。啟告大師冥機密感。念茲在茲。而今固未遑及也。遙望雙峰。焚香作禮。嶺海迢然。如在床席。天寒夜凍。琢冰削牘。意滿楮狹。不盡所云。歲在丙申十一月長至前三日某和南奉啟。
右錢牧齋宗伯。訪求憨山大師遺稿。書以托龔孝升中丞者。頃攜至海幢。華首和尚觀之。彈指讚禮。蓋嘆錢公能不負師。龔公能不負友。而兩公皆能不負佛所付囑也。使授諸梓。命今釋跋其後。嗚呼斯道凌夷。於今已極。良由信根輕鮮。忘法本而背佛恩。其視慧命斷續之間。若越肥秦瘠。笑啼皆偽。起倒隨人。請以此書正告天下萬世之為法門後昆者。知錢公所以盡心於大師之心。與龔公所共弘護之心。與和尚所共流通之心。皆共出於三世諸佛大悲大願之心。皮下有血。人觸著便痛。不隔一絲。危涕既零。忘身非險。即生佛慧命。實嘉賴之。豈止為大師豎立光明法幢而已。時丁酉春正月谷日華首門下弟子比丘今釋跋。
台諭憨大師全集。泰處署中。搜羅諮訪。非力所及。適金道隱在此。知中丞傳台札於海幢法侶。其堂頭宗寶老人。歡喜讚歎。焚香設拜。屬道隱題跋付梓。佈告諸方。俾凡有收藏大師法語者。單辭片紙。皆來聚集。現在數種。附中丞行笥。此外更有所得。泰當為續上也。門人萬泰頓首。
憨山大師全集舊序
餘嘗思維世聖賢。立身一代。或開創。或繼述。或守成。或重興。或救弊。其用心於製作之微。事無不周。義無不備。使千萬世下。有能尋其旨趣。皆可因之而振起也。此非古今之大經大法哉。於是更進而思之。夫經世聖賢。尚能以身盡一代之事。以道開萬世之心。況我佛祖出世為人。以超生死性命之法。而化凡聖迷悟之心。其示現普門。感應異類者。豈不能續三世之慧燈。傳大千之種智乎。餘於憨山大師見之矣。大師悟門。與教化之廣大。已見於自己著述。與諸明眼傳記讚銘之詳。舉世莫不知為再來肉身大士矣。餘何能讚一辭。蓋痛念法門而有感焉。大師當此宗門凋落之際。方與雲棲達觀二大師。相為鼎立。以悟宗門之人。不據宗門之位。是預知宗門將振。故為宗門大防。獨虛此位。而尊此宗。使其狂妄僭竊之徒。自生畏懼。而不敢眇視輕賤。此其心又奚啻程嬰杵臼哉。嗚呼。有三大師如此光明赫奕於前。而後世尚有僭竊。不恤為大師之罪人者。寧不大可慨與。雖然。孔子作春秋。正萬世名義。雖不能使萬世之名義皆正。而有不能正名義者。亦何能逃春秋之誅。餘昔年見大師讚予壽昌先祖及撰塔銘。即突出大好山。千里遙相見。之句。已知與先祖把手共遊向上一路矣。至於平生說法著作。曲盡一代時教。始終本末。全體佛心。全行祖意。其提唱拈頌。及指示偈語。曾何減於古人。曾何讓今人。天下後世。自知師實祖位之人。不居祖位。豈可以師不自居。即為非祖位人乎。師沒後二十二年。而全身不壞。與曹溪六祖。開創重興。無有二義。其進於維世大經大法。而能續法身慧命。誠無不周。無不備也。茲大師法孫堅如。欲募刻師全集。乃特請為序而讚成之。予嘉其為法忘軀之誠。因述餘所仰慕感慨之思云爾。天界後學道盛和南題。
憨山大師口筏引
客歲龔中丞孝升入粵。虞山錢宗伯屬收憨山大師遺文。維時華首老人。與鼎湖棲壑和尚。裒集法語及諸論述。附星軺以往珠海。牟尼光已照映吳山浙水間矣。餘從友人黃秋聞又得遺言一則。乃師中興曹溪祖庭時。與鄧生敷說。所謂口筏者也。師信口說法。泚筆千言。文不加點。皆從不思議中流出。其示鄧生言下指點。縱橫穿漏。從來單提直指。未有如是之簡捷透快者。師與雲棲紫柏。同時稱三大宗師。弘皆親受記莂。雲棲以低眉作佛事。師與紫柏。以努目作佛事。而其作略大都從五台水觀中來。故其楮墨所宣。莫不有千峰積雪。萬壑轟雷之雄概。此片紙亦具見一班矣。刻成仍寄宗伯。俾補入全集中。而敬書數語於後。丁酉蒲月中州曾弘合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