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智慧為化愚的根本

第五:覺悟愚癡生死。菩薩常念,廣學多聞,增長智慧,成就辯才,教化一切,悉以大樂。

修學菩薩道、辦了生脫死事業的大人,第五應該覺悟的是由於愚癡才流浪於生死的。對治愚癡,必須要增長智慧,這裡,要講到佛教對於知識的看法。

佛教不是不重理論的宗教,佛教是知識再加德行的宗教。在社會上,一般人認為學問技能是為了適應生存所需,但有學問有技能的人不一定生活得愉快,就是通達世間的科學、哲學、文學,對於宇宙人生仍然是枝末的了知,而不能徹底的明白。

世間的知識是有漏學,佛法才是無漏學;世間的知識利害參半,像科學,就是一方面在造福人類,一方面也在危害人類。翻天覆地,掀起戰爭殘殺的,很多都是知識份子。台灣大學農學院教授陳華洲供給黃學文有毒農藥巴拉鬆而殺死僑商姚家薦,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這不是知識造惡嗎?佛教是講知識的,但佛教的知識是絕對有益而無害的。佛教的知識是般若的智慧,般若的智慧是去除自私而從內心獲證的知識,不像世間知識從外在的現象上去了解。

從佛法看,不能了生死就是愚癡。

愚癡,也不是完全沒有知識,我們從愚癡的‘癡’字可以看得出,‘癡’這個字,本來是知識的知字,在知字上面有病字頭,所謂知識有了毛病就是愚癡了。

愚癡,心性暗昧,沒有通達事理的智慧,就是‘無明’之謂。因為愚癡,所以起惑造業,輪迴生死,受著無窮的痛苦。不能解脫,不能認識自己,就是由於愚癡。

愚癡,有見解上的愚癡,有思想上的愚癡。見解上的愚癡就是身見、邊見、邪見、戒禁取見、見取見。思想上的愚癡,就是前文所講過的根本煩惱:貪慾、瞋恚、愚癡、憍慢、疑惑。

先解說眾生見解上的愚癡:

人總是愛執五蘊自身為我,身外之物執為我所有,不知我身為四大五蘊假因緣和合而有,身外之物亦為幻境,無常而不能久住。身與物明明是因緣和合的假有,眾生以假為真、執空為有、執身為我,是為‘身見’。

有些眾生以為人死之後,一切就歸於沒有,所謂人死如燈滅,或是執說人死之後仍是為人,豬馬牛羊死後仍為豬馬牛羊,這種執斷執常的見解,叫做‘邊見’。

還有一類眾生,覺得日月星辰的運轉,風雨雷電的應時,一定是由萬能的上帝在控制,信上帝萬能,謗無因果,不了解諸法緣起,這就是‘邪見’。

更有一類眾生,執取非理的戒條,以為是升天受樂之法,如一些外道修學無益的苦行,或如民間的殺生祭祀拜拜,就是‘戒禁取見’。

執著前四見一種或多種,不知迷妄,以為是究竟之理,這就是‘見取見’。

次解說眾生思想上的愚癡:

見到自己喜愛的就起貪著,貪愛不捨又生慳吝,因為心中有我貪我愛,故形成自私,就是‘貪慾’。

見所違忤便生恚怒,凡事不能忍耐,和人爭吵鬥毆,陰謀毒害,怨天尤人等,就是‘瞋恚’。

愚昧而無智慧,任意縱情追逐物慾,聞善生厭,見惡樂為,例如:勸他信佛,他就說你迷信;請他喝酒打牌,他就說你夠朋友有交情,像這樣愚妄顛倒,就叫做‘愚癡’。

覺得自己勝過別人,恃己淩他,有慢、過慢、慢過慢、我慢、增上慢、卑慢、邪慢等均為‘憍慢’。

對於事理猶豫不決,對於真理不起正信,以凡情測量聖智,皆是‘疑惑’。

眾生就因為有上述見解上的愚癡及思想上的愚癡,所以才感受生死。生死,亦有分段生死、變異生死之別。在三界六道中輪迴,由於一些有漏的善業與不善業所招感的果報之身,有分分段段的差異,叫做‘分段生死’;那些證果的聖者,只要尚未成佛,亦有生死,只是這種生死沒有色形的勝劣,亦沒有壽期的短長,迷想漸滅,證悟漸增,此迷悟的遷移,叫做‘變異生死’。

覺悟了的菩薩,一定會設法離開愚癡和生死。在菩薩心中,希望的是廣學世出世法,聽聞聖教,增長智慧,成就無礙辯才,教化一切眾生,給大家快樂,散佈歡喜滿人間。

在經裡,一說到愚癡,就以黑暗來比喻,智慧才是象徵著光明。菩薩能夠廣學多聞,智慧之光增加了,自然就能照破愚癡黑暗。在《四十二章經》裡說‘夫見道者,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滅,而明獨存;學道見諦,無明即滅,而明常存矣!’說起智慧,實是度老病死的堅牢船,照無明黑暗的大明燈,一切病者的良藥,伐煩惱的利斧。所謂佛學,就是慧學的意思。

佛教的三無漏學是戒定慧,慧有聞所成慧、思所成慧、修所成慧等三種慧。太虛大師曾說,‘由聞所成慧而建立信心,由思所成慧而嚴持禁戒,由修所成慧而定心相應。’

為什麼說由聞所成慧而建立信心?因為由聽聞佛法而得來的智慧,就能了解佛法,由了解就能生起堅固的信心。所謂‘佛法如大海,唯信能入’,佛教之門,第一步就是要有信心,而此信心,必定建立在聞所成慧上。若一向未聞佛法,或未曾研究經典,完全不知道佛法,則無聞所成慧,也談不上真實的信心。

為什麼說由思所成慧而嚴持禁戒?因為由聽聞佛法而生起的信心,即會由心力造作而發之於行為。從聞所成慧而了解的真理,去體驗起心動念的行為,在行動上和生活上以聞所成慧作思想行為的善惡是非的標準,再去改正思想上和行為上的謬習。從所信所解的體驗實行中,身心上有了更深切的明徹了知,那就是思所成慧。思所成慧是知行合一、行解相應的慧,是斷除一切惡、實踐一切善的慧,從思所成慧而能完成戒行。

為什麼說由修所成慧而定心相應?因為聞所成慧是信解,思所成慧是行持,而修所成慧是把心意修習到熟練純潔時即得禪定,把身心安住於禪定的時候,就會感到非常輕安寧靜,此即所謂修所成慧。

初學菩薩,要想增長智慧,還是要先從廣學多聞做起。廣學,就是廣為修學戒定慧三學,不要存門戶之見,不要恃己排他。今日一般修學佛法的人叫人除了《阿彌陀經》以外,不要再看其他的經書,參禪的人就叫人不要念佛,這實在與菩薩廣學的旨趣相去太遠了。

平日,我行腳在各地,時常會有人問我修學哪一宗?我對這個問題感到難以回答,佛法何必一定要用宗派的眼光來看!佛法是整個的,‘法門無量誓願學’,何必要分宗分派自鳴得意!

菩薩不但要廣學三藏,並且要多聞正法。‘多聞’者,因耳根最利,《楞嚴經》中說觀世音菩薩有耳根圓通,蓋因耳比眼勝,耳有三種真實:一通真實,是說眼有障礙即不能見,而耳有障礙仍可聽到聲音;二圓真實,是說眼只能觀看正前一方,而耳能同時聽十方傳來的聲音;三常真實,過去的傳到現在,現在的傳到未來,這也是耳根的聽聞。修學佛法,廣學一切是要緊的,多聞熏習也是很要緊的!

一個自度度人的菩薩,廣學多聞,增長智慧,其目的不光是為了自己的解脫,而是為了‘成就辯才,教化一切’給眾生大的安樂。

談到說法度生,最主要是要有無礙的辯才。‘辯才’,不是辯論,不是世智辯聰;辯論或世智辯聰,充其量不過是用巧辯折伏對方,菩薩所成就的辯才,是從聞思修智慧中所陶冶出來的。

說到辯才,我們千萬不可誤認為講話滔滔不絕就是辯才無礙了。有時候話講多了,非但得不到別人的歡喜,反而給人很大的厭惡!

大哲學家蘇格拉底開班教授青年演講的方法,每人學費十元,一天,一個青年前來報名,交了學費以後,他向蘇格拉底說了很多他為什麼要學演講,以及學演講有什麼好處的話,等這位青年講了好久以後,蘇格拉底向他再要十元學費,這位青年很不歡喜的說道:

‘別人來學習演講,你都只收十元學費,為什麼要向我再加收十元呢?’

蘇格拉底慢言慢語的回答道:

‘別人交十元學費,是因為我只教他們如何講話,現在之所以要向你收雙倍的學費,是我不但要教你如何講話,而且還要教你如何不講話!’

沒有什麼事情比講話嚕囌更令人討厭了,使人沒有不聽的自由,真苦惱!

在《維摩經》中記載,維摩居士示現疾病,很多位菩薩、羅漢都來老維摩的住處探病,在病榻前,他們討論起不二法門的問題。什麼是不二法門?三十一位菩薩對不二法門都表示過意見以後,老維摩就問文殊菩薩道:‘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

文殊菩薩回答道:‘如我意者,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

文殊菩薩回答後,再反問維摩居士道:‘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

時維摩詰默然無言。這是多麼的生動!多麼的善巧!以無言而言,這是多麼無礙的辯才!

可見得說法不在言多,難怪文殊菩薩讚歎道:‘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

當然,無言的辯才是語言最高的境界,在《大般若經》中記載著,善說空義的尊者須菩提有一天在山林宴坐,忽覺很多天人在空中散花,朵朵天花,五色繽紛的落在須菩提的身上,須菩提就問道:

‘什麼人在散花呀?’‘尊者!我是天帝釋,因為你善說般若空理,我特來散花供養。’‘我默然宴坐,本無有說。’須菩提尊者回答。

‘你既無說,我亦無聞。’‘那你為什麼要散花呢?’‘無聞無說,是名真說真聞。’

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成就辯才的菩薩聖者,並不是一天到晚在說食數寶,像須菩提本來沒有開口,而天帝釋說他般若說得好,無說而說,這才是真正的辯才!

辯才分有四種:一法無礙辯才——指名句文身能詮的教法,於教法無滯;

二義無礙辯才——了知教法所詮的教理無滯;

三辭無礙辯才——對於諸方言辭,能夠通達自在;

四樂說無礙辯才——有以上三種辯才的智慧,能為眾生樂說自在。

除了菩薩尊者無言說法的辯才以外,像智者大師講說《妙法蓮華經》,三個月的時間才講了經題的一個‘妙’字;像道生大師在蘇州虎丘山講經,能令頑石點頭;像觀世音菩薩對三十三種眾生,用十九種方便語言說法;像本經的譯者安世高法師,能通曉鳥獸的語言,能成就如上辯才,當然就能教化一切眾生了。

教化眾生的目的,是給一切眾生大的安樂。大樂,這不是說世間的五欲之樂,也不是用美酒、香煙滿足你的貪慾,換取你的信仰;所謂‘悉以大樂’,乃是指能令九法界一切眾生遠離愚癡生死,出三界苦,證得涅槃的究竟大樂。

第七講 佈施為度人的根本

第六:覺知貧苦多怨,橫結惡緣,菩薩佈施,等念怨親,不念舊惡,不憎惡人。

在這段經文裡,我們要說明佛教對世間貧富的看法。

這個世間,有錢的住高樓大廈,吃著珍餚美味;沒有錢的人,連棲身的草屋也無法覓得,每日三餐更不易維持。但是,窮苦的人,有時交了好運,財富也會滾滾而來;富有的人倒楣時,也可能淪落為乞丐。所以,世間上貧窮的不會永久貧窮,富貴的也不會永久富貴。貧窮,是因慳貪的關係;富貴,是因喜捨的緣故。

說起貧富的分別,在佛教看來,並不是無錢的人叫窮,有錢的人叫富。要知道,‘貧苦’不是專指沒有金銀財寶的人,即使你黃金白玉堆積如山,沒有道德,沒有學問,沒有福慧,仍然是稱做貧苦。

這個世間,有錢的人很多,而他們不善於利用金錢,反而給金錢使用,只要有錢,什麼貪污枉法的事都做得出來,錢雖然是有了,但沒有智慧將錢用於有用之處,這當然是貧苦了。

貧苦的人,容易生起怨恨的心,因為自覺貧窮無依,困苦艱難,往往生出怨天尤人的心來,嫉妒他人的富有和博學,惱恨別人的顯貴與財富,甚至想出謀害人的方法,造下種種的惡業,結下種種的惡緣。

貧苦的人,究竟有些什麼‘多怨’呢?第一是上怨天:怪菩薩沒有保佑,怪神明沒有眼睛,有些人只想求得現實的財利,禁不起邪教的誘惑,連祖宗牌位都出賣,這在台灣高雄、花蓮等地時有所聞。第二是下怨世間:一旦貧苦失意的時候,總是怪這個社會,或是這個主義不好,那個制度不行。第三是內怨眷屬:很多人在外面受了挫折,回到家裡,總愛拿妻子兒女出氣,沒有錢,也總怪家裡的人沒有用,所謂‘無米夫妻百事哀’。第四是外怨師友:失業的人,不怪自己所學不專,總是怪朋友不幫忙。像這許多因貧苦而生的怨恨,不但苦了自己,也苦了別人。

假若財富方面雖然不寬裕,而在精神修養方面能夠注意些,就是淡泊的生活,也會覺得快樂的。沒有錢而有智慧道德,不算貧苦,這種人也不會怨天尤人。顏回的生活,窮得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簞食,一瓢飲’,別人見了都生起同情憐愍的心來,而顏回仍然是安樂如常。所以‘貧苦多怨’不一定是從經濟上去衡量,深山中的隱士、古寺裡的頭陀,他們雖沒有物質上的財富,但精神上的財富卻比人多。

貧苦的人,終日不知修德,只希望有錢,其實,就是財神歡喜跟隨你,但財神的身後還有個窮鬼。世間上沒有千年的富翁,因為財神送錢給你,還有窮鬼為你化去。就算是有錢,而自己不積德,對財富也不會滿足。心不能夠滿足,既使有家財萬貫仍然會感到貧苦,既然感到貧苦,怨恨也多,不知多少有錢的人,為此造下惡業,結下惡緣!

修學菩薩道的人,無論貧富,都不會怨天尤人,相反的,菩薩願把自己的所有佈施給人。

佈施是發財最好的方法。一般人總以為佈施是給人,既給人,自己怎麼會發財?其實道理很簡單,好比田地裡面,沒有播種,怎麼會有收成?不修習佈施的因,怎麼會有財富的果?

諸佛菩薩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都是由於累生累劫修習佈施而得來的,大乘行者修學六度萬行,佈施是第一波羅蜜,我們的菩提心、慈悲心要從佈施的行動上去培養。

過去有一個貧窮的婦人向迦旃延尊者訴苦,說她如何貧苦,如何窮困。

迦旃延尊者就對她說道:

‘婦人!你既為貧苦而受苦,那請你不用悲傷,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可以把貧窮賣給別人!’

‘貧窮可以賣給別人?’婦人奇怪得叫起來,她問尊者道:‘貧窮可以賣給別人,誰不要將貧窮出賣呢?那麼世間就不會有窮人了,還有誰肯買貧窮呢?’

‘賣給我!’迦旃延回答。

‘貧窮可以出賣,而且也有你肯買,不過我不懂出賣貧窮的方法。’

‘要佈施!’迦旃延開示道:‘你要知道,人生的貧富各有因緣,貧窮的人所以貧窮,是前生沒有佈施和修福;富貴的人所以富貴,是前生有佈施和修福,因此佈施是賣貧買富最好的方法。’

婦人聽後,智慧開朗,從此明白了致富之道,也明白了修學菩薩之道!

不過,有人會這樣想道:‘有錢的人,當然是可以行佈施,像這位貧苦的婦人,怎麼佈施?又拿什麼佈施給人?’

說起佈施,‘善財難捨’,很多人總怕人勸他佈施,其實佈施是有多方面的,並不一定非要把金錢物質給人才叫做佈施,就是我們貧窮得一無所有,仍可以佈施。比方,見到人的時候,就先對他招呼,向他說:‘你早呀!’或是:‘吃過飯了嗎?’‘你從哪裡來?你來得很好!’‘謝謝你!’‘請坐吧!’‘阿彌陀佛!’如能把這些話掛在口邊,不但會有很好的人緣,而且這就是在行‘語言的佈施’。

除此之外,見到人時含笑、慈顏、注目,這就是‘容顏的佈施’。見到人迷路時,指引他帶他去;見到有人東西拿不動,事情做不了,你說你來幫助他,代他做,這就是‘身行的佈施’。見人受苦心生憐愍,見人佈施心生歡喜,這就是‘心意的佈施’。

像前面所舉出的語言、容顏、身行、心意等的佈施,只要誰願意誰都可以做到的。佛法不是陳列品、不是貴族的,佛法是大眾化的,佛法是人人都能奉行的。

在經裡一說到佈施,就會說到財佈施、法佈施、無畏佈施。財佈施是說以衣食住行資身用物幫助別人;法佈施是說以知識、技術、真理教化他人;無畏佈施是說維護正義法理,為社會除暴安良,給別人精神安慰。

行佈施是容易的,但行佈施要做到三輪體空就很難。一般人佈施時,總希望別人向他感謝報答,希望宣揚讚美他的功德,再不然就是覺得自己能佈施榮耀非凡,或是輕賤受施者,假使帶著這樣的心理行佈施,只是世間的善行,而不是佛法裡菩薩所行的佈施。佛法裡的佈施要做到三輪體空:一沒有能佈施的我,二沒有受佈施的人,三沒有所佈施的物。在佛法裡,行佈施而不覺得有佈施可行,做功德而不覺得有功德可得。其實你不求功德,功德反而大,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

佈施給親人或是所愛的人容易,佈施給自己所怨恨的人就難。把東西給我們所歡喜的人,這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愛心,把東西給我們所不歡喜的人,才是真行佈施。所以菩薩佈施‘等念怨親’,無論是他的怨家、親人,只要有需要,他都會平等的佈施。

若是有人過去破壞過你,此人一旦落難的時候,叫你救濟他,你心中一定不大願意,這實在是我們的慈悲心太不夠了,因此我懷念起慈航法師的為人。

慈老曾經告訴過我一件他親身經歷的事。

他在鼓山當衣缽(叢林中的職事名稱)的時候,一天上廁所忘記帶衛生紙,就向正在他身旁上廁所的寺中一位茶房頭索取,原來茶房頭是個壞心人,他把用過的給慈老,弄得慈老一手的大便,茶房頭這樣捉弄人,要是別人一定很生氣,可是慈老沒有。

一天,慈老搬房間,那位茶房來了,慈老對他說:

‘你來得正好,請你幫我看守一下東西,我把這棉被先搬去,馬上就來。’

不一會兒,慈老回來時,發現他抽屜裡的一百元銀洋少了六七十個,正當他感到驚奇時,靈機一動,這不是茶房頭還有誰?但這不能揭穿,揭穿了對一個人的名譽有很大的影響,錢少了有再來的時候,失去名譽的人怎麼恢復呢?慈老想到這裡,就裝做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茶房頭告辭了,臨別時,慈老反而再拿出十五塊銀元送給他,他不肯接受,慈老告訴他,人生互相幫助,他現在當衣缽,每月有二十元,這一點給他拿去用沒有關係,這樣他才接受了。

不久,寺中很多人懷疑茶房頭哪來這麼多的錢?茶房頭說是慈航法師送給他的。又有人問慈航法師是不是真的?如果換作是別人早就揭發茶房頭的竊盜行為了,但寬宏大量的慈老,始終不肯說一句茶房頭的不好,這種‘不念舊惡,不嗔惡人’的行為,唯有菩薩的‘等念怨親’的觀念才能做到,向怨恨的人行佈施,而不說怨恨的人的壞話,這種精神是多麼偉大!

慈老又告訴我,他的身體本來是很瘦弱的,但從這次事情後,他就慢慢的胖起來了,彌勒肚子也大起來了。

‘不念舊惡,不憎惡人’,學佛的人對人應該沒有隔宿之仇,‘寧願天下人負我,我決不負天下人’,就是人家有虧待我們的地方,也要原諒他,給他一個懺悔改過的機會,把惡人感化回頭,這才是真正度了眾生。

‘不念舊惡’,不去報仇雪恨,這在有修養的人還容易做到;‘不憎惡人’,怨憎相會的時候要不生起討厭的心來就很難。要做到‘怨親平等’,非要菩薩的心腸不可。要知道,仇恨總是相對的,你恨人,人也恨你,大家能做到怨仇宜解不易結,你原諒人,人也就原諒你。人不能離群獨居,人生何處不相逢,把喜歡的人記在愛心之中,把惡的人也包容在愛心之內,這樣才能做到怨親平等的看待。

佛陀住世時,提婆達多三番五次向佛陀為難,派人行刺,散佈謠言中傷,佛陀非但不報復,還常說:‘提婆達多也是我的逆增上緣,提婆達多也是我的善知識!’把惡人看作善知識,是因為佛陀有包容天地的慈悲,原諒惡人的心腸。

娑婆世界是五濁惡世,五濁惡世的逆增上緣很多,在逆境中修道,成就也快,修行的生活中,如有惡人破壞,這不是不幸,反而有助於道業的成就!

沒有黑暗,顯不出光明;沒有惡毒,見不到善良;煩惱即菩提,大乘行者是不怨惡人、不懼煩惱,只要有‘等念怨親’的觀念,舊惡是我們的恩惠,惡人是我們的善知識,烏雲開了,就是金光朗朗的太陽!

第八講 持戒為節欲的根本

第七:覺悟五欲過患。雖為俗人,不染世樂;常念三衣,瓦缽法器;志願出家,守道清白。梵行高遠,慈悲一切。

我們在第二覺悟裡曾講過‘多欲為苦’,說明多欲為生死的根本,提出對治多欲的方法——少欲無為。在這一章裡,將說明五欲的過患,並且提出以持戒梵行來對治五欲,說明佛教的戒學——持戒為節欲的根本。

世人沒有智慧,以為貪圖五欲是非常快樂的;但覺悟了的菩薩,就會知道貪戀五欲會生起過失,甚至有流轉生死的禍患。

‘五欲’,世間說財、色、名、食、睡為五欲,佛法裡講色、聲、香、味、觸為五欲。

世間所講的五欲:

財——金銀財帛。

色——男女情愛。

名——位高名揚。

食——珍饈美味。

睡——懈怠昏沉。

佛法所講的五欲:

色——美麗的色相。

聲——宛轉的聲音。

香——芬芳的香氣。

味——可口的味覺。

觸——適意的觸樂。

在人間,不能完全否認五欲的快樂,因為從每個人根識感官的經驗中,五欲確能引發短暫的喜樂,使人不由自主的為它迷惑、陶醉,終日做著五欲的奴隸,貪求妄想,使生活過得反而不能自在安樂。

比方說,財本來是給人用的,但有財並不一定幸福,人為財死的例子很多,兩三年前,汪震把台灣銀行的張昌年謀財分尸,對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如此狠心,不就是為了財嗎?

色,男女的情愛,在世風日下的今天,尤其給人的魔力很大,毀容案、情殺案不時在發生,今日的男女不是在談情說愛,而是在談情雪恨,為色 情而引來的悲慘結局,這不是作繭自縛嗎?

名,三代以前唯恐好名,三代以後唯恐不好名,喜好名聲本來很好,可是每次一到政治競選的時期,大家為了爭名,不惜互相攻訐,公堂相見。‘樹大招風,名大招忌’、‘爬得高,跌得重’,袁世凱不就是過分重視名位遭後世唾棄嗎?

食,人不吃不能生存,但吃得過分引起的腸病、胃病,還不是苦了自己、甚至有些人為了貪吃而中毒的也很多。有人說世界的戰爭,就是為了面包問題,可見食慾為害之大了。人生,終日奔來跑去,營營求求,不都是為了食嗎?

睡,適當的睡眠不是不好,過分的貪睡,每天懈怠昏沉,也做不出事來。人一生就是能活九十歲,每日睡眠八小時,就有三十歲在睡眠中過去。所以,貪睡會妨害道業,很多要事不就是給睡眠耽誤了嗎?

無論財色名食睡也好,色聲香味觸也好,欲,本來不一定是罪惡的,適當的過五欲的生活,是不應該責備的。經裡面說男女、飲食、名譽並不是真欲,這些只能算是障道法而已。但是,假若縱欲,就會造下彌天大罪了。‘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縱欲者應該深思此言!

人的生活,既然是遠離不了財色名食睡的五欲,為什麼經中又說‘五欲過患’呢?

貪求五欲,所引起的過患是很多的。歸納起來說,五欲的過患有增爭、燒人、害人、無實、不久等。

五欲於人譬如刀刃上的蜜,本來不足一餐之美,但小兒不知其害,用舌舔之,就會有割破舌頭的禍害。五欲既是給人這麼大的禍害,‘雖為俗人,不染世樂’,在家的信徒要斷除五欲那是沒有辦法的,但只要不為世間的欲樂所染就好。

在毗耶離大城的維摩居士,是一位大富長者,所謂‘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現凡夫妻,不捨道法’、‘但除其病,而不除法’,在人間要活活潑潑的開拓人生另一樂土,這樂土決不離開世間和人群,只要不為五欲誘惑、束縛,雖然生活在五欲的世間也不要緊。像淨名長者,他對於現實的世間和人生,充滿著樂觀的看法,他實在是在家學佛的典型人物。

在五欲的世間生活,而不為世間的五欲所染,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修學菩薩道,要盡量遠離五欲。其實只要修道的人,以法樂代替世樂,以修道代替貪慾,生活自然會美滿自在。

以修道來對治五欲,有兩種生活方式,一是在家的弟子,一是出家的弟子。

在家的佛弟子,要不給五欲的洪流沖沒,至少要奉持五戒:一不亂殺而仁慈,二不亂取而重義,三不邪淫而有禮,四不亂說而誠信,五不飲酒而智清。這五戒是做人的根本,‘人成即佛成’,人做好了,修道自然就完成了。

把人做好,實在也不是容易的事,蘇格拉底白天點著燈籠在街上行走,人家問他為什麼,他說,他要看看這個世間有沒有人。世間上奉行五戒的人太少了,健全的人也就少了。

一說到持戒,初入佛門的人總是很畏懼,以為持戒這樣不能做,那樣也不能做,實在太束縛了,其實戒的意義是防非止惡,非但不是束縛,而且有絕對的自由。所謂自由是以不妨礙他人,不侵犯他人為原則,而持戒就是軌範我們的身心,不要侵犯他人。

比方說,你殺生,就侵犯他人生命的自由;你亂取,就侵犯他人財物的安全;你邪淫,就妨害家庭的和諧;你亂說,就妨害他人的信用;你飲酒,就妨害自己的身體。假若能到監獄裡去調查一下所有的犯人,可知,大都是犯了五戒的關係。殺人、傷害,這是犯了殺戒;盜匪、竊盜、恐嚇、詐欺、侵佔、貪污,這就是犯了偷盜戒;妨害家庭、妨害風化、妨害婚姻、重婚、強 奸等,就是犯了邪淫戒;詐欺、教唆、誣告、妨害名譽、造謠惑眾等,就是犯了妄語戒。

要把人做得像一個人,守戒是必要的,五欲洪流最易氾濫成災,有了持戒的堤防,慾海就不會成災了。

經裡說:‘常念三衣,瓦缽法器;志願出家,守道清白’,就是要在家的信眾,身雖沒有出家,而心要常常欣樂出家僧眾的清淨生活,不忘三衣,瓦缽法器,如能這樣,就可以脫離五欲的束縛,保持人格的清白。

三衣、瓦缽、法器都是出家僧眾的法物。三衣就是所謂袈裟,有僧伽黎(大衣)、郁多羅僧(七衣)、安陀會(五衣)等三種分別。瓦缽,即盛飯乞食之物,梵語缽多羅,華言應量器,有禮、色、量三者相應之義。法器,幫助修道的用物叫法器,如法鼓、法螺、法燈、法幢,乃至魚、磬、鐘鼓、鐺鉿、鐃鈸等均是法器。

無論是三衣、瓦缽、法器,都代表著清淨的僧團,象徵修道者的人格,順治皇帝詩云:‘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娑披肩難’,順治皇帝讚美缽盂袈裟,也就是讚美出家的僧團!

人總是忘恩負義的多,喜歡記著仇恨,不肯念人的恩惠。在社會上,你滿足他百千次的所求,只要有一次不如他的意,他就記恨你,所以本經指導在家學佛的弟子,要常念三衣,瓦缽法器,不要念人的壞!

在家的佛弟子,不出家在家修道也是一樣,像維摩詰長者、勝鬘夫人都是在家菩薩,就是文殊、普賢也是以在家菩薩的樣子教化眾生,現出家比丘相的菩薩中唯有地藏菩薩。菩薩不是在出家、不出家的上面分別,菩薩是以發心修道來測量品位的高低。而且,說到出家也有四種不同:一身心俱出家——於諸欲境心無顧戀的比丘;二身在家心出家——受用五欲,心不耽染的居士;三身出家心不出家——身著僧裝,心猶戀俗的僧人;四身心俱不出家——受用五欲,深生耽染的俗人。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學佛出家和在家都是一樣,做在家弟子,身雖沒有穿著僧裝,只要‘志願出家’,也就是說心出家就好了。唐太宗李世民說:‘出家者乃大丈夫之事,非將相所能為。’不能好好的做一個弘法利生的出家比丘,還不如做一個在家護法的居士!

在今日佛教裡,出家學佛的不像出家學佛,在家學佛的不像在家學佛,令人不勝感慨!出家眾羨慕社會的富貴榮華,生活力求俗化;在家眾則愛干涉僧團,管理寺廟,這都是不好的現象。希望今後在家菩薩,擁護三寶,護持佛法,多熱心社會上慈濟的工作,不要為了寺院的財產權和比丘紛爭;希望今後出家的法師,住持三寶,住持佛法,要學有專長,要能領導在家信眾從事教育文化慈善的事業!則佛教幸甚!眾生幸甚!

在本經中,指示在家信眾要‘志願出家,守道清白’,指示出家僧眾要‘梵行高遠,慈悲一切’。‘梵行’,梵者清淨之義,行者所修之行。離過離欲,就是梵行。‘慈悲’,慈者能給眾生快樂,悲者能拔眾生痛苦,為教為人,就是慈悲。出家弟子,要把所修的清淨之行,修得崇高遠大,用無我的慈悲對待一切眾生,把恩惠佈滿人間!

第九講 大乘心為普濟的根本

第八:覺生死熾然,苦惱無量;發大乘心,普濟一切。願代眾生,受無量苦;令諸眾生,畢竟大樂。

本經所講的菩薩應覺悟的八事,第一覺說的是佛教世間觀;從第二覺至第七覺說的是佛教人生觀;最後的第八覺是本經的宗要,說明大乘心為普濟的根本。

我們閱讀本經,從開始到結束,都講此世間是‘苦空、無常、無我、不淨’,以及五欲不好,多求也不好,生死要了脫,三界要離開,好像本經是小乘出世的思想,但本經的宗要是要學者有大乘普濟的悲心,在世間願代眾生擔當苦難,這完全又是大乘入世的思想。

修學小乘,光求自己的解脫,對於如何救濟世間,一點熱情也沒有,那種獨善其身的生活,充滿了個人主義的色彩。但到了大乘行者,自己不但要求解脫,而且要更進一步地實踐救人救世的悲願,向社會展開普濟的活動,這才是本經的主旨和心要。

佛陀說法大多以比丘為物件,但這部《八大人覺經》確是著重在家佛子的經典,說明在家學佛的居士如何改善生活,如何認識世間,以及如何普渡眾生。

本經的經文雖簡,但確實能代表大小乘佛教的思想,從本經的思想體系來看,是要修學菩薩道的行者先從小乘入門,對世間虛幻不實的名聞利養能夠放下,給身心一種徹底的磨煉,等到不會再被世間染污的時候,再活活潑潑的應現世間,做解救世間的工作,這才名為真正的菩薩!

無論是小乘行者要脫離世間也好,大乘行者要救濟世間也好,大小乘行者對世間的‘生死熾然,苦惱無量’,是有著共同的看法。

眾生在生死輪迴之間營營擾擾,身犯殺盜淫,心患貪瞋癡,造作的無量無邊罪業,像無常的劫火,熾烈的燃燒著這個世界,燃燒著我們的身心,使遭遇無量無邊的身苦與心惱。

說起無量的苦惱,在經裡不時提到二苦、三苦、八苦等等,總之,娑婆世界就是一個苦的世界,我們在前文也說過身體有老病死的苦,心裡有貪瞋癡的苦,家庭有恩愛別離、眷屬不和的苦,社會有求不得、怨憎聚會的苦,國家有刀兵盜賊的苦,自然界有水災、震災、風災的苦。苦,緊緊的控制著世間,逼迫著眾生,我們學佛的目的就是為了脫苦。

人生是苦,但我們要問:苦是從哪裡來?苦是從多欲來的。多欲是從哪裡來?多欲是從我執來的。我執為何會聚苦?因為我執和法執的關係不協調。有的苦是從我與物而有的,因為所希求的物質不能滿足所引起的;有的苦是我與他而有的,因為我與人來往發生磨擦的關係而引起的;有的苦是我與身心而有的,因為老病煩惱是與生俱來就有的;有的苦是我與欲所產生的,因為內心對世間錯誤的認識才有的。我人既為苦惱所包圍,無論是什麼人,要求脫苦,都是共同的願望。所以菩薩的責任,就是要能發大乘心,度一切苦厄。

講到普濟一切眾生的苦難,度脫一切眾生的苦厄,就有兩種不同的做法。一種是先救度自己,然後再救度他人;一種是先救度他人,自己尚未得度不要緊。

發心先救度自己然後救度他人,這是說己未得度,焉能度人?像苦海中,沉溺的苦惱眾生,自己不識水性,不會游泳,如何度法?所以要想普濟一切眾生,必先自己了脫生死,沒有憂悲苦惱才行。另一種先度人,己未得度,先來度人,這才是菩薩發心。學菩薩是在眾生的身上學,菩薩離開眾生,也不名為菩薩了。救度眾生的工作完成的時候,也就是自己的菩薩道完成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既發大乘心學道,普濟一切眾生是首要的急務,‘弘法是家務,利生為事業’,這就是大乘菩薩的人生態度。

‘發大乘心’,什麼才是大乘心呢?

佛教,分有大乘與小乘。大乘是指菩薩,小乘是指聲聞與緣覺,在《法華經》中有個比喻,說有羊車、鹿車、大白牛車。聲聞只能自度不能度人,好比羊車不能載物;緣覺自度兼度親屬,好比鹿車能載少物;菩薩自度復能普渡眾生,好比大白牛車,能載種種貨物,此處所講的發大乘心,也就是發菩薩普渡眾生之心。

大乘心裡面包括了菩提心、大悲心、方便心。太虛大師說:‘菩提心為因,大悲心為本,方便心為究竟。’一個菩薩行者發心,一定要有菩提心、大悲心、方便心,才算是發大乘心。

發菩提心,就是發上求佛道的心。所謂佛道,是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才能到達的,沒有發無上菩提心,哪能經過那麼久遠的考驗?經裡說,世間多一個人發菩提心,就多一粒成佛的種子。學佛不發菩提心,好像耕田不下種;耕田不下種,將來哪裡會有收成?菩提心就是願心,有願心才有成就。發菩提心,就是發四弘誓願的心:‘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這就是大乘的菩提心。

發大悲心,就是下化眾生的心。菩薩下化眾生,是要發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把眾生的苦難看做自己的苦難,把眾生的歡樂看做自己的歡樂,度眾生而不望回報,為眾生工作覺得是應該的。本經的‘願代眾生,受無量苦’,就是大乘的大悲心。

發方便心,就是方便行四攝法的心。眾生根性不同,要解救眾生的痛苦,必須廣行方便。佛陀對於眾生觀機逗教,開出八萬四千法門,這無非是佛陀有度生的方便。菩薩行四攝法——佈施、愛語、利行、同事,‘令諸眾生,畢竟大樂’,這就是方便心。

以上所說菩提心、大悲心、方便心,集合這三者就是大乘心。發大乘心救度眾生,要難行能行,難忍能忍,否則,大乘心是不容易發的。

昔日舍利弗在因中修行時,回小向大,轉發大乘心,當他正要進入菩薩第七不退住的時候,天人來試探他的大乘心了。天人化為一個孝子,坐在舍利弗經過的路上啼哭,舍利弗見到時就上前問道:

‘請問大德有什麼不如意的事?為什麼在這兒哭呢?’‘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管!’化人孝子說。

‘告訴我,我是佛陀的弟子,專愛為人排難解紛,你有什麼困難,說出來或許能幫助你!’

‘我的問題,怕你不能幫助。’‘你說來聽聽!’舍利弗催促著。

‘唉!’化人孝子嘆息道‘我的母親染了不治之症,醫生說,必須活人的眼珠熬藥才能治,而且必須要修道的聖者才有用。活人的眼珠已經很難找了,何況是要修道的聖者,這到哪裡才能找到呢?想到我那病重的母親就要死去,我怎不傷心流淚?’

舍利弗聽後,微微一笑,對化人孝子說道:

‘請你不要難過,我能幫助你!’‘真的?’

‘一點不假!告訴你,我已經是證果的聖者,我已發大乘心,一切身外之物都已佈施給眾生,我正想有機會將此身體,甚至生命佈施給眾生,請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幫你救活你的母親,你就來挖我一個眼珠去吧?’

舍利弗說著,把頭偏過去,但化人孝子搖搖手說:

‘那不能,我怎麼敢挖你的眼睛,這不犯法?假若你真願意救我母親一命,希望你自己把眼珠挖下來給我!’

舍利弗一聽他說得有理,隨即勇猛的把左邊的眼珠用手挖出,交給化人孝子道:

‘把此拿去,祈願你母親早日康復!’

哪知化人孝子不肯接受舍利弗給他的眼珠,連忙搖手道;

‘糟啦!醫生說,煎藥治病,要右邊的眼珠才有用,左邊的我要了做什麼呢?’

舍利弗一聽,大驚失色,心想:‘這真糟糕!左邊的眼珠挖下來,還有右邊的可以看,現在怎麼辦呢?’他怪自己粗心,當初怎麼沒有問他一下。

舍利弗又再想想,修學菩薩道,發大乘心,過去的聖者,捨頭目腦髓,經過多生多世,為什麼我不能?救人救到底,左邊的眼珠既然沒有用,右邊的再挖下來給他就好。因此不等再問,他又勇猛的把右邊的眼珠挖下來交給化人孝子。

化人孝子把眼珠往手中一接,放在鼻上聞一聞,隨即往地上一擲,併用腳踏眼珠,大罵道:

‘你是什麼修道的聖者?眼珠這麼腥臭難聞,怎麼可以煎藥給我母親吃?’

舍利弗的眼睛是瞎了,看不到東西,但舍利弗的耳朵是很好的,他聽到化人孝子罵他的聲音,聽到化人孝子用腳踩踏他眼珠的聲音,舍利弗灰心了,他心想,你要活人的眼珠,我因為發大乘心,普濟眾生,願意把眼珠佈施給你,左邊的你不要,右邊的你嫌臭,我有什麼對不起你,你還罵我……

對度眾生的熱情已經感到萬念俱灰的舍利弗,覺得眾生難度,不願再發大乘心了。

這就是舍利弗往昔因中一段修行的經過。

可見大乘心難發,但我們不要畏難,假若能做到《金剛經》上說的:‘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能離此四相,則大乘普濟眾生的心就好髮了。

利他應該有赴湯蹈火不怕吃苦的精神,很歡喜的代眾生受無量無數的痛苦,這才是大乘菩薩行者。

佛陀當初出家所發的四種願心:一願濟眾生困厄,二願除眾生惑障,三願斷眾生邪見,四願度眾生苦輪。這四種願心,也就是大乘菩薩的心。

《華嚴經》說:‘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這就是大乘普濟一切的心!

像文殊菩薩的大智,像普賢菩薩的大行,像觀世音菩薩的大悲,像地藏菩薩的大願,這都是發大乘心的代表人物,值得我們去傚法!

綜結前面所說:願意自己脫苦,這是每個人的希求,當然也有下劣眾生不望脫苦的,更有喜歡坐牢的人;願意別人脫苦,這是有大善心的人;願意代眾生受苦,這就非發大乘心的菩薩不可了。像文殊、普賢、觀世音、地藏都是發大乘心的菩薩,他們都能‘令諸眾生’(眾緣和合而生,指一切有情識活動之動物)‘畢竟’能獲得清淨解脫涅槃的‘大’安‘樂’!

第十講 八大人覺經的總結

如此八事,乃是諸佛菩薩大人之所覺悟。精進行道,慈悲修慧,乘法身船,至涅槃岸;復還生死,度脫眾生。以前八事,開導一切,令諸眾生,覺生死苦,捨離五欲,修心聖道。若佛弟子,誦此八事,於念念中,滅無量罪;進趣菩提,速登正覺;永斷生死,常住快樂。

我們在第一講裡講到過序分;從第二講到第九講的八大人覺,是正宗分;第十講的總結,就算本經的流通分。

在總結的流通分裡,經文的文字雖然比前面的每一覺的經文還要多,但大都已經講過了,這段總結的經文,就是不講,也可以一目瞭然。

不過,有些話在前面還沒有說過,我們不妨再提出來談談。

本經的內容,我們仔細的推敲,就是在講說六波羅蜜。六波羅蜜,是菩薩必修的行門,六波羅蜜即指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而言。在經文裡,好像沒有直接講到忍辱、禪定二波羅蜜,其實六波羅蜜是不可分的,六波羅蜜的精神是連貫的。我們從總結的經文看來,就是包含了六波羅蜜。

在經文裡有一句‘修心聖道’,這聖道指的就是八聖道,即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八聖道中的正定,就是六波羅蜜中的禪定波羅蜜。至於忍辱,我們常聽到說‘知足常樂,能忍自安’,知足與忍辱就是安樂法門。經文裡講:‘捨離五欲’、‘復還生死,度脫眾生’,不能忍辱的人,焉能做到?

在經裡強調,精進行道要慈悲修慧,六波羅蜜中以智慧最重要,佛陀為一切眾生母,智慧為一切諸佛母,‘五度(波羅蜜譯曰度)為足,智慧為目’,人雖有腳行路,但若無眼睛,前途就危險重重。六波羅蜜中,佈施、忍辱等是世間亦有的善行,但世間的佈施,有為同情憐愍而佈施的,有為沽名釣譽而佈施的,有為希望報答而佈施的,這樣的佈施,因為沒有智慧所以不能照見三輪體空,只能算作世間有為的善行,而不能說是六波羅蜜中的佈施波羅蜜。

沒有智慧,一切佛法都成了世間法,所以菩薩發心學道,了生死、度眾生,無論佈施也好,持戒也好,精進也好,智慧是最要緊的。有了智慧,再能精進、行道、慈悲,就可‘乘法身船,至涅槃岸’了。

法身船是指我們人人本具、個個不無的真如佛性,眾生雖在六道生死中輪迴,但最後人人都能得度,不致永遠沉淪,就是因為我們有個法身船可乘。

眾生雖然有個法身船可乘,但眾生畢竟是在苦海中飄泊著,還沒有能脫離苦海,登上涅槃的彼岸。

涅槃,中國人都將其誤會為死的意思,實在是大錯特錯的事!涅槃,是萬德圓滿,功德莊嚴的意思!涅槃,是由動亂歸於寂靜的意思,沒有生死、沒有煩惱,完完全全解脫才是涅槃!

涅槃和生死是相對待的,在佛法裡把生死比做此岸,把不生不死的涅槃比做彼岸。在此岸受生死的眾生,無常苦迫,憂悲煩惱;在彼岸得度(涅槃)的聖者,常樂我淨,安穩自在。涅槃的境界讓人嚮往、追求,眾生若能駕上佛法的慈航(乘法身船),就可以到達涅槃的彼岸了。

像這樣涅槃的思想,看起來好像是出世的思想,以為這是逃避世間,逃避現實的,其實,菩薩涅槃以後,還要‘復還生死,度脫眾生’的。慈航法師的遺偈說:‘如有一人未度,切莫自己逃了。’菩薩求證涅槃,不是逃走,而是先完成自己的所學,然後再倒駕慈航,在生死海中度脫眾生。

念佛的人,發願往生西方淨土,也不是不要世間,而是先求得阿鞞跋致(不退轉),然後乘願再來,廣度眾生。如果眾生未度,自己一人就想永遠逃走,那不是菩薩的究竟涅槃,而是小乘的行為。

菩薩涅槃以後,再到人間來受生死,就應該把此經‘以前’所講‘八’條‘事’理,‘開導一切’,‘令諸眾生’,也‘覺’悟到‘生死’的‘苦海’,歡喜‘捨’棄‘離’開財色名食睡的‘五欲’,‘修心’守‘聖道’。

說起‘修心’,一般人都不注意,平常只貪求眼耳鼻舌身的享受,對於‘心’,總是放在旁邊不管。一個人,眼貪美麗的色相,耳貪宛轉的聲音,鼻貪芬芳的香氣,舌貪可口的味覺,身貪適意的觸樂,一旦大限來到,眼不能看色,耳不能聽聲,鼻不能嗅味,身不能感觸,到那時心就會慌亂,所謂‘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就是指平時沒有修心的人而言。

昔有大富之人,生平慳吝,既不修身又不修心。他娶了四位夫人,最寵愛的就是第四夫人,終日恩恩愛愛,從不離開;其次是三夫人,也有很大魅力,使這富翁相會歡喜,別離憂愁;再其次是二夫人,當初在窮困的時候,很是相愛,但到了富貴時就漸漸忘記;最不為富翁關心的還是原配夫人,這位富翁對大夫人,給使作務,從未護視。可是,有一天富翁患了不治之病,臨終前,他向最心愛的四夫人說道:

‘四夫人,我平常待你最好,時刻不能和你離開,現在醫生說我的生命已經維持不了多久,我想,我一個人死了多孤單寂寞,財產妻兒雖多,一個也帶不走,我請求你陪我一道死好嗎?’

四夫人一聽,花容失色,大驚道:

‘你怎麼會這麼想?你年紀大了,死是當然的,我年紀這麼輕,怎麼能陪你死?你對三夫人也不錯,何不叫三夫人陪你去?’

‘唉!’富翁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富翁只得把三夫人請來,乃照對四夫人講過的要求,再向三夫人提出。

三夫人一聽,嚇得只是發抖,連忙道:

‘這怎麼可能?我的年紀這麼輕,你去世了,我還可再改嫁他人!你何不叫二夫人陪你?’

‘唉!’富翁只得又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叫三夫人退去。

三夫人走後,富翁把二夫人叫來,說明他一個人死去太不甘心,希望二夫人能夠陪他一同死。

二夫人一聽,連忙搖手道:

‘不能!不能!我怎麼能陪你死呢?四夫人和三夫人什麼事也不肯做,家中的事都要我管,我不能不顧家就跟你去死呀!為了夫妻的感情,你死後我會送你到郊外的墳墓!’

‘唉!’富翁無可奈何的又是一聲感嘆。

富翁沒有辦法,只得把平時最不關心的大夫人叫到床前,對大夫人說道:

‘大夫人!真對不起你,我過去對你太冷落了,但我現在一個人死去,在陰曹地府一個伴也沒有,你肯陪我一道兒死嗎?’

大夫人聽後,非但不驚慌,而且很莊重的回答道:

‘嫁夫隨夫,現在夫君要去世了,做妻子的我們,怎麼還好活著,不如就跟你一起死去比較好。’

‘你!你!你願意陪我一道死?’富翁像是很意外的問大夫人,並繼續感嘆地說道:‘唉!過去我都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忠心,把你一直像忘了似的。我對四夫人、三夫人愛護得比命還重要,二夫人我待她也不薄,到今天,他們忘恩負義,當我要死的時候,卻那麼狠心的和我離開,不肯陪我死,想不到我沒有重視的你,反倒願意永久和我在一起。唉!我太辜負你了,為什麼不早些對你好呢?’

富翁說完,和大夫人一起擁抱著死去了。

這是佛經中一段很精彩很有意義的故事,這故事要說明的是什麼?原來,故事中最受愛護的四夫人,指的就是我們的身體,每個人都愛把自己裝飾得美麗,打扮得年輕,但美麗年輕對我們的未來並沒有幫助;要再改嫁的三夫人,指的是會喜離憂的財富,當人到了死去的時候,再多的財富也要讓給別人;要照顧家庭的二夫人,指的是那些窮困時才思念的親戚朋友,親戚朋友在世間未完的事還多,當人去世時,頂多在送葬的行列中走一程;而從未護視的大夫人,就是我們的心!

我們的心,在生時不知道修持,只知道貪求五欲,到死時,才知道五欲帶不走,能帶走的只有心!所謂‘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就是此意。

‘修心聖道’的修心,我們要特別重視,把諂曲、虛偽、嗔恨、貪慾的心一起去除,尤其已發心修道的人,修心最要緊!《佛遺教經》說:‘宜其端心,質直為本。’《維摩經》也說:‘直心是道場。’一個人能把心淨化了,能把心識轉成智慧,那就是佛道成就的時候了。

現在總結本經說明如下:前面所講的八事,乃是十方三世一切諸佛,和一切菩薩辦解脫生死、廣度眾生大事的人所應該覺悟知道的。菩薩乘著真如法身的船,到達解脫涅槃的彼岸;然後再回入娑婆到此世界來受生死,度脫苦海中的眾生。並且要把前面講說的八事,開導一切眾生,令他們也覺悟到生死是苦,捨離虛假不實的五欲之樂,修心完成八種聖人之道。假若跟隨佛陀學習的弟子能誦此八事,並將之記在心中,就能獲得很大的利益,可以於每日生活舉止動念間,滅除無量的罪業,精勤修持到達佛果菩提,成就正覺,永斷生死的苦惱,常住於清淨解脫涅槃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