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的一位信徒,是個教授,有一天,他急著找我師父幫忙他父親過世的事情,但師父剛好出國,他展轉找到我,想請我幫忙:「海濤師父!你師父不在,我爸爸剛捨報,想麻煩你來做一場法事,放個焰口,或放個大蒙山,可以嗎?」我說:「對不起,我不會放蒙山。」我說這個話絲毫不覺得抱歉,因為當時我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觸的環境使我認為不會放蒙山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那位教授開始罵人:「你出什麼家,這個都不會,喀!」電話掛斷,我氣死了,一肚子委屈。師父回來後,我向他報告這件事,師父說:「他罵得沒錯,你出了家,不會放蒙山,出什麼家?你以為讀書就行了?」為了這個事情,我想了很久。時間過了六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又碰見那位教授,這次我主動向他合掌說對不起:「六年前是我不對,那本來是我的責任,我應該做而沒有做。」因為我當時認為,放蒙山是趕經懺的人在做的;梁皇、水陸,是愛錢的人在辦的,我清高得很,幹什麼做這一些?現在回想起來,錯了,如我師父說的:悲心不夠。
還有一次,我在辦公室當知客,一位信徒打電話找師父,我說老和尚在睡覺,不要吵他好嗎?他一聽就掛掉了。後來師父知道了這件事,他說:如果那個女人是你媽媽,你會這樣說嗎?不管我有沒有睡覺,他打電話來就是想求離苦,你不幫他,也要安慰他,不要覺得她煩你,或是煩老和尚。還有一次,我在台北慧日講堂作知客,一位菩薩跑來問我:師父,你知道普獻法師在哪裡嗎?我說:為什麼特別要找普獻法師呢?後來師父告訴我:她是普獻法師的大護法,普獻法師在阿根廷,在巴西建道場,都是她護持的,對人家要客氣一點!有一天這位菩薩又來了,她看我閑著,便開始和我閑聊,她說:我告訴你為什麼我們對普獻法師特別好,有一次我先生在外面搞外遇,我心裡很苦,跑到你們講堂哭訴,沒有人理我,只看見普獻法師坐在客堂,我一直哭訴,法師也一直聽,一個鐘頭以後他問我一句話,吃飯了沒有?她說:我是這樣被他感動的,你看,他耐心聽我講話,還問我吃飽了沒有?若是換成別人早就不耐煩了!普獻法師就這樣度了她。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是啊!換成是我,一定覺得很煩,不可能還問她吃飯了沒有?
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有時候自己靜靜的思惟,我慈悲心夠嗎?條件好的人很容易生起慢心,認為自己很有修行!認為自己讀書第一名!不願意感受別人的痛苦,甚至帶入批判,所以經典上說,菩薩不捨棄任何一個眾生,再壞的人,大家都唾棄他,那個人就是我爸爸,我媽媽,對一切眾生甚至敵人都要生起悲心,這是大乘佛法的精髓。因此可以說,成功的定義在於幫助更多的眾生離苦,成功的人生不是擁有多少,而是幫助了多少。發起真實的菩提心以後,應該關心的是如何滅除生命最大的敵人--我執。學習甚深禪定,運用智慧觀照,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菩提資糧。我剛出家的時候,因為是個大學生,在佛學院又考第一名,但很奇怪,師父每天叫我掃地,叫我掃房間,只要有人住過,就叫我去打掃。因為慧日講堂是專給男眾掛單的,美國來的,韓國來的,修密宗的,南傳佛教的都有。尤其南傳的出家人一來,我心裡就罵人,味道真難聞,他們怎麼不吃素呢?但是印順導師的心量很大,誰來都可以掛單,沒有分別。
我剛出家不久,分配的職事是打掃房間,每次客人離開,我就要掃房間,撿垃圾,重新鋪枕頭,掃浴室。每一次整理房間我就罵在心裡,這些人沒水準!我每次在別人的地方過夜,一定自己帶枕頭巾,又怕弄髒棉被,另外用一條布擋著;只要進浴室洗澡,我都用自己的東西,離開的時候,地上一根毛都撿起來。我的皈依師父,法證老法師更了不起,他每次理頭髮一定鋪一大張紙在地上,一根頭髮也不讓它掉進水溝,我們去受戒理頭髮,大家用水把頭髮沖走就算了,但老法師不這麼做。有一次我問他:老和尚!幹什麼那麼麻煩?他說:你知道嗎?因為頭髮不會爛,一根小小毛髮流到水溝裡,蟲子吃了以後不消化,不但污染環境,也害了小蟲,所以必須將這些頭髮包起來,拿出去燒一燒才不會污染環境。法證老法師現在九十歲了,依然如此。所以現在我也見賢思齊,剪下來的頭髮一定收集起來,不污染環境。
在佛法中發菩提心、證得空性是非常崇高的理想,因此需要廣大的資糧,這些資糧無非是日常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香燈、打板、供香、拍蒲團、助念、掃水溝,任何一件都是。而禮佛、懺悔、供燈、供水、放生、放焰口、施食、佈施,也都是資糧。我師父說,誰都可以研究佛經,但資糧如果不圓滿,不容易淨除業障,更不容易證得空性。
記得有一次與聖嚴法師談話,因為他曾經閉關六年,那時候我也想閉關,就請教他:老和尚,你閉關的時候帶了很多書進去,可以看書半天,打坐半天,很不錯呢!他說:不!閉關那一段時間,每天有一半的時間用來拜懺,特別是大悲懺,若沒有消業障,沒有天天迴向,閉不了關的,什麼問題都可能發生。經他這麼一說,我想到剛剛進學院的時候,慧天法師做我們的教務長,他是我的剃度阿闍黎,有一次輪到我晚上起來執事的時候,半夜兩點半,看見老法師在大殿禮拜,他一字一拜《華嚴經》,每天睡得少,做得多,還要改考卷。有一次我忍不住問老法師說:和尚,你這樣睡覺時間夠嗎?我們看了很不忍,你兩點半起床,我們三點四十分起床,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心裡不好受。他跟我說:你們都是菩薩,我做你們的教務長,原先不敢來,是你們院長真華長老硬要我來,憑我要教你們這些菩薩,哪有辦法!我每天起來拜佛,請佛菩薩加持我,讓我把你們交代的事情做好,他這樣講。他一天睡不到兩三個鐘頭,又不睡午覺。我在福嚴佛學院的那一段時間,院長是厚觀法師,他是留學日本的博士,跟他講話,絕對是他問你問題,他隨時問你三十七道品,問你大乘小乘的問題,很緊張!我心想,乾脆不要上課,大家都沒事,但是他說:你一離開就是宣佈失敗,要隨時被拷問,不能愛面子。雖然我離開學院已經一段時間了,但這些法師、長老的言行,一直是我學習傚法的榜樣。
現在我經常在河邊放生,放蒙山,作施食,天天做這些。有人問我:做這些跟空性有關係嗎?我只能回答他:這些都是體悟空性的資糧,我的未來目標是念佛求生西方,所以師父要求我,每天所作的功德要迴向西方淨土,供養你師父,自己不留。而我學習的歷程呢,從不信楞嚴咒,不信大悲咒,不信經懺法會,到現在什麼都相信。這一過程的最大動力是對一切眾生所生起的悲心,尤其是對眾生苦難的覺受。
我師父曾經講了一個故事,有一次他們學院一位教授和尚生病,需要人照顧,有沒有人願意去?沒有,大家都想趕快讀完佛學院,想要如何如何,沒人肯去,但師父主動發心,自願去幫忙,一去去了七個月,他說:好在有這一次的機會,他內心收穫很多。師父說了這件事情之後讓我想到,為什麼玄奘大師碰到生病的老比丘,照顧他三個月?為什麼悟達國師遇見生病的老和尚?或許這一切都是佛菩薩示現的,而如果我們捨棄這一些因緣,一切以自我為中心而想達到生命的覺醒,可能困難重重。所以我目前的修行是在忙碌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創造美好的因緣,使大家同證菩提。雖然事情永遠做不完,但我現在知道,佛菩薩無障礙,阿彌陀佛無障礙,觀世音菩薩無障礙,只要你是真心為眾生,慈悲無障礙。你替別人想,別人替你想;你替眾生想,佛菩薩就替你想。
當然,我們也要捫心自問,做這些事情是為了自己,還是真心為別人?曾經有人打電話問我,海濤法師!我看你有很多VCD,為什麼老是把自己的相片印在上面?是不是太著相了?我跟他解釋: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們面對事情的觀感不一樣,同樣一張VCD,一張沒有印我的相片,一張有印我的相片,結果是不一樣的,人家一定拿有我相片的那一張,不拿沒相片的那一張,我只能告訴你,雖然上面印了相片,但不是我想凸顯自己,而是利用我的色身,利用我的聲音,希望對方歡喜聽聞佛法,就如同佛菩薩示現莊嚴的外表一樣,不是世間人所想的那樣--我喜歡亮相,喜歡別人注意我。
我個人以為,佛教是當今救世的良藥,尤其物質文明越是發達,眾生的苦越劇烈。所以現在國外學佛的人士,都是一些所謂高壓力或高收入的知識份子,因為當人們窮的時候,沒有人肯去想這些問題,賺錢就好。一旦有了錢才知道他精神空虛很久了,很多煩惱沒辦法解決,於是開始追求宗教,設法解決心裡的問題,而能夠有效對治的,就是佛法。我們自己了解善惡因果,但許多人不知道!
我待在福嚴佛學院的時間雖然不久,但老和尚告訴我一句話:離開學院就算了,滾滾紅塵才是真正的道場;有苦難的地方,有人的地方,有眾生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道場。在那邊可以實踐菩提心,可以培養慈悲心,雖然現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但是有佛菩薩的力量,你念他的名字,誦他的經典,持他的咒語,他的力量必定能展現出來。那一天,弘度法師告訴我三句話,他說修行一開始是自得其樂;進一步是助人快樂;第三、是同生極樂。願大家都得到解脫,願大家把心量擴展到最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