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金剛慧斷煩惱

今天接著講《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四祖道信大師說:「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善巧,出自方寸。」上面講過的話,都是教我們如何安心。安心實際上就是講的安心法門。修學安心法門,一是要有善知識開導,另外也要自己善用其心。自己從修行實踐中一點一點摸索經驗,所以說「其中善巧,出自方寸。」善巧也就是方便,善巧就是智慧。安心不是盲目就可以做到,有善巧方便才能夠安頓其心。安頓其心實際上就是安頓我們的生命。這裡所說的一切,都是講如何在煩惱的生活中安頓生命。這是學佛的第一要義,也是人生的第一要義。所以四祖大師就講,要學一行三昧,必須先學般若;並且在學習般若的過程中,要做到「如說修行」。說的就是做的,做的就是說的。言所行,行所言,言行一致,就叫「如說修行」。

「略為後生疑者,假為一問:如來法身若此者,何故復有相好之身,現世說法?信曰:正以如來法性之身,清淨圓滿,一切像類悉於中現,而法性身,無心起作。如頗梨鏡懸在高堂,一切像悉於中現,鏡亦無心,能現種種。」

四祖大師接著說:「略為後生疑者,假為一問。如來法身若此者,何故復有相好之身?」這個問題是從「法身無相」引申出來的。如果說如來法身無相,為什麼還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呢?四祖回答說:「正以如來法性之身清淨圓滿,一切像類悉於中現,而法性身無心起作。如頗梨(玻璃)鏡懸在高堂,一切相悉於中現,鏡亦無心,能現種種。」所謂法身無相無不相。正因為法身無相,沒有執著,所以能現種種相。如果法身有一個固定不變的相,其他的相就無法顯現了。法身就像一面鏡子,鏡子裡面什麼相也沒有,但是能現種種相。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不是說法身真的就是一面鏡子。正因為鏡中無相,所以「胡來胡現,漢來漢現」, 「老外」來了現「老外」,中國人來了就現中國人。如果鏡中固有一物不動,就顯現不出我們的本來面目。如來法身也是這樣,正因為法身無相所以能現種種相。鏡子現相的時候,它不會說:「哦!我現在現了什麼相。」鏡子是無心而現相。法身也是如此,「性亦無心」,也是無心現相。如果是有心現相,就有局限性,不能圓融無礙、應物無方。

「經云:如來現世說法者,眾生妄想故。今行者若修心盡淨,則知如來常不說法,說是乃為具足多聞。聞者,一切相也。」

如來之所以要現世說法,是因為眾生有妄想。眾生如果都成了佛,佛也就不會來世間現種種相。所謂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一大事因緣是什麼呢? 「為諸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法華經》說,佛出世的目的,就是要使眾生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之見、入佛知見。眾生有妄想是什麼意思呢?有妄想就有生死。眾生不在生死輪迴中生生死死,佛就不會出世,佛出世就是為了度化眾生脫離生死。「今行者若修心盡淨」,我們修行的人,當下能令此心清淨,那就脫離了生死。既然脫離了生死,佛就沒有必要那麼辛苦地為我們說法了。所以說當下能使此心清淨,就會懂得「如來常不說法」。《金剛經》講:「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為什麼說無法可說呢?因為佛所說的法,就像大夫開的藥一樣,病去藥除。

我們依法修行,治好了身心大病,這個法、這副藥,對於已經從生死大病中解脫出來的人來說,一點用都沒有。佛只為迷者說法,不為悟者說法,「迷時師渡,悟時自渡。」所以說「如來常不說法」。

而且佛說法是無心說法,不是有心說法。佛如果是有心說法,佛就有執著。佛無心說法,所以佛說的法「如筏喻者」。過河需要船,過了河還要不要船呢?上岸以後還把船背著走,就是愚癡的人。聰明的人上岸棄舟,輕鬆愉快地上道。

《涅槃經》說:能夠令心清淨,脫離生死,懂得如來常不說法,才是真正「具足多聞」。多聞在此就是有智慧的意思,因為多聞能夠增長智慧。智慧從三個方面得來,所謂「聞慧、思慧、修慧」。聞是什麼呢?「聞者,一切相也。」聞就是文字般若,或者指聽經聞法。有文字般若,就能夠通達一切相。

「是以經云:眾生根有無量故,所以說法無量;說法無量故,義亦名無量義。無量義者,從一法生。其一法者,則無相也。無相不相,名為實相,則泯然清淨是也。斯之誠言,則為證也。」

眾生有八萬四千煩惱,佛有八萬四千法門。這是我們平常說的口頭禪,這一句話,可以作為「眾生根有無量故,所以說法無量」的註解。眾生根有無量,每一個眾生都有具體的情況,具體的煩惱。煩惱是具體的,佛說的法也應該是具體的。就比如說,同樣都是感冒,由於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有的人不吃藥他就頂過去了,有的人吃很多藥也好不了。眾生的根性不同,佛為不同根機的眾生所說的法也就各不相同。「說法無量故,義亦名無量。」

佛所說的法無量無邊,修行的理論和方法也就無量無邊,所以佛法有無量義。「無量義者,從一法生。」這一法就是我們心,一切法皆是從心地流出。 「其一法者,則無相也。」這一法就是無相。無相是真心的異名,一切佛法,皆是從真心流出。因為法無相,所以心也無相。一切法都是從無相中流出,有相中不可能流出無量法門,只有從無相中才能夠流出無量的法門。

「無相不相,名為實相。」要理解和運用「無相」,後面一定要加個「無不相」,無相無不相才是實相。只有這樣理解才能把握什麼是實相。能夠證得實相,就能泯然清淨。「泯然」就是風平浪靜,一切的妄想執著都消失了。實相的狀態就好像大海沒有波濤一樣。心就像大海,煩惱來了,就有無盡的波濤;心海泯然清淨,就能夠一眼望到底。

「斯之誠言」,這樣真實不虛的語言。「誠」,真實不虛。《金剛經》上講:「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妄語者、不異語者」,這樣的語言就是誠言。「則為證也」,修行達到「無相無不相」的實相境界,體驗到了心境泯然,你就知道四祖說的這些話不是騙人的,而是真實不虛的。所以這不是理解,而是實證。實證是什麼呢?實證是通過功夫而取得的經驗和受用,功夫到了才有實證。沒有功夫只有見地,就沒有實證。功夫與見地都爐火純青了,才會有「泯然清淨」 的受用,才會有現證涅槃的境界。

「坐時當覺,識心初動,運運流注,隨其來去,皆令知之。以金剛惠征責,猶如草木,無所別知。知無所知,乃名一切智,此是菩薩一相法門。」

四祖大師這篇文章並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他的弟子根據老師平常講的話,一段一段地記錄下來,最後彙集成這篇開示。因為這個原因,這段話看起來和前面的文字好像不連貫,但是內容是貫通的。因為前面講的是怎麼才能達到「泯然清淨」的實相境界,講到修行用功上幾個比較大的轉換,這裡講的功夫就更微細了。從這個地方開始,就具體地講如何做保任功夫。通過微密的保任,功夫就能進一步地深化鞏固。

怎麼保任呢?「坐時當覺」,在修禪的時候應該時時覺照。怎麼樣覺照呢?下面這句話很緊要:「識心初動,運運流注,隨其來去,皆令知之,以金剛慧征責。」這完全是功夫上的話。「識心初動,」在「無相」的境界當中,如果有一念妄想生起來,就要密切關注。「運運流注」,念念觀照,看妄想從哪裡起來,又落到何處,「隨其來去,皆令知之」。妄想生起的時候,知道它從哪裡生起,妄想消失的時候,知道它從哪裡消失,這樣來觀照心的生滅。運運流注,觀照它,不要放過它,皆令知之。「知」是智慧觀照,「之」就是妄想。「識心初動」的那一刻,必須加強觀照力,不要放過。往往妄想起來了,我們並沒有觀照它,隨它過去了。

既然是不放過,那麼對於生起的妄想,到底怎麼處理呢?「以金剛慧征責,猶如草木,無別所知。」金剛慧就是像金剛王寶劍一樣銳利的智慧,禪宗把它叫做「吹毛劍」。有一種劍特別鋒利。怎麼樣來試它的鋒利呢?就以秋天鵝身上最細的羽毛,放在劍刃上一吹,看它能不能斷掉。羽毛一碰到劍刃就斷了,說明劍很鋒利。「征責」,就是考察它、考驗它、消除它、斬斷它。用金剛王斬斷妄想煩惱,要「猶如草木」一般,快刀斬亂麻,不要在煩惱上再生煩惱。妄想煩惱是草木,銳利的金剛慧也是草木。用過便了,一切無心,「無所別知。」當下一念無明生起的時候,智慧觀照馬上生起來,煩惱也就當下消滅了,心就不會隨著妄想跑掉了;煩惱消滅以後,智慧觀照隨即消歸於無念。沒有起心動念,只是一覺便了,這就叫做「無別所知」,也就是平常說的「念起即覺,一覺便休」。

「知無所知,乃名一切智,此是菩薩一相法門。」這種修行功夫,非常非常微細。「知」,有智慧的作用;但是又「無所知」,在妄想剛剛生起那一刻,智慧一用便了,又歸於無念的境界。這種智慧就是一切智。有兩種智慧:本有的智慧和修得的智慧。本有的智慧又叫本覺,也就是根本智。修得的智慧有好幾種,包括從始覺一直到究竟覺。一切智是始覺,也可以是究竟覺。從保任功夫來講,是指始覺智,也就是當下照見一切法緣起而性空的般若空慧。般若空慧一生起來,當下就能夠斬斷一切無明煩惱。無明煩惱是一切,智慧也同樣是一切。能夠斬斷一切無明煩惱的智慧就是一切智,能夠洞察宇宙萬事萬物的智慧就是一切智。以一切智當下斷除無明煩惱的法門,就是菩薩的「一相法門」。

這一段都是功夫上的話,我們一定要反覆體會。我只不過是提個頭,作一個導讀,真正要讀懂這段話,必須自己反覆多看。

「問:何者是(好)禪師?信曰:不為靜亂所擾者,即是好禪(師)」。

這一小段文字有一些問題。首先是斷句有問題,再就是原文可能掉了字。因為這本書原來是保存在敦煌石窟裡面,而且是一個手抄本,抄漏字可能性很大。

這是接著上面的問題來的。上面講的是禪坐的時候怎麼保任,這裡講動中的保任功夫。

有人問四祖:「什麼樣的人是好禪師?」四祖就說:「不為靜亂所擾的人,才是好禪師。」在修行當中,有的人只能靜不能動,一動就生煩惱,那不是好禪師。既能動又能靜,動靜一如,就像永嘉大師所說的:「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語默動靜之間,本體如如不動,像這樣的禪師就是好禪師。

「用心人常住於止,心則沉沒;久住於觀,心則散亂。」

用功修行如果偏向於修止,心就很可能沉沒下去,心沉沒下去就是有昏沉。如果偏向於修觀,「心則散亂」,很容易出現掉舉。昏沉和掉舉,是修行用功的兩個大問題。所以修行要止觀併用,動靜結合。以打禪七為例:行香的時間太長,心就會散亂;坐的時間太長,又會昏沉。所以在修行的形式上,要動靜結合。在具體用功的過程中,如果心浮起來了,就應該修止,使妄想止住。昏沉了,想睡覺了,就要修觀,把念頭提一提。在用功的具體內容上,要止觀併用。

比如說念佛,如果是用修止的方法修,就要把念頭放緩慢一點,平心靜氣地看住佛號就行了,不要再提。時間間隔的掌握,根據實際做功夫的情況而定。如果妄想多,心很容易跑掉,就多提幾次;妄想少,不太容易跑,就盡量少提。這是修止的方法。長時間用修止的方法念佛,心可能會沉沒下去,想睡覺,這時就要加強念的力量。加強念的力量就是觀。通過觀,可以使沉沒昏沉的心變清醒。觀的時間長了,心又散亂了,又用止的方法。這樣止觀併用調攝此心。

修行的時候是止觀雙運,成就時就是定慧等持。修止得定,修觀得慧。整個修行過程就是「即定之時慧在定,即慧之時定在慧」,「定慧等持,名為禪定。」這是《六祖壇經》所講的用功方法。

「《法華經》云:佛自住大乘,如其所得法,定、慧力莊嚴,以此度眾生。」

四祖在這裡引《法華經》的話來證明修行應該止觀併用。佛所安住的境界,是大乘法。大乘法是什麼呢?「定、慧力莊嚴。」定慧等持就是佛所安住的大乘法。佛以此安心,以此度眾生,以此成就佛道。所謂「成最正覺」,說到底就是「定、慧力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