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近淨慧老和尚的幾點體會

世間的萬事萬物都遵循無常的規律,人和人的聚散也遵循這個規律,我們每一個人修學佛法的因緣也遵循著無常的規律。修學佛法最重要的一個因緣,就是要親近善知識。親近善知識,可以說是我們修學佛法的第一步,也是從頭到尾都不可或缺的一個核心因緣。

當老和尚住世的時候,我們可以直接地親近他,那時候也許我們並沒有覺察能夠親近這位大德,因緣是多麼珍貴、多麼難得,也許我們並沒有想過,不知道在某一天、某一個時刻,這種因緣就會一去不再來。

今年4月20號之後,我們就直接體驗到這種因緣的無常變幻、突如其來!以我來說,對老和尚的生病比多數人更清楚、知道得更詳細些,但是當那天早上通過電話知道師父心臟停跳,我也不能接受、不敢相信,因為太突然了,覺得那可能只是一個短暫的現象吧。這就是一種不能接受已經發生的事實的表現。所以無常在這件事情上體現出來的時候,我們才直接領教到它的滋味。

師父走了以後,我個人在一種傷心中覺得對他老人家的認識比以前更加深刻、也更加全面了。平時在一起,也許是距離太近的原因,這種認知並不全面,就像我們看一座山,我們從一個距離、從一個拉開的角度來看,更能認識到它的全貌。所以師父走了以後,我們才能夠體會到,能夠親近這樣的大德是多麼殊勝、多麼不容易,也才能夠體會到這位大德,他的道德、他的修為深不可測!作為凡夫的我們,很難測度老和尚在修行上的深度。但是我們可以從一些角度去思維,通過這種思維就能夠更多地體會到老和尚內在的功德。事實上我們跟他在一起,他從來不講自己的功德,他表現得也是極其平常。等他走了以後,我們再來回味、追想他的一生,以及和他朝夕相處時的各種經歷,對他的功德就會有種全然不一樣的認識。

我們老和尚在文革以後,特別是1988年到河北來,在基層弘法利生,使我們後學有機會親近他,我個人親近他時間不短,對師父的印象,尤其對他的心態,從始至終印象都非常深刻。

第一個印像是安閑。

我覺得他同時做著很多事,最初修柏林寺,同時還在中國佛教協會編《法音》雜誌,中國佛教協會本部機關還有很多的工作,他在河北還創辦了《禪》刊。在很長時間內,《禪》刊的每一期稿件他都從頭到尾看一遍,他要兼顧幾頭,所以他的工作是很忙的,人也經常在旅途上奔波。那個時候的火車速度很慢,但是我都能感受到師父有一顆很悠閑,很安閑的心。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個印象,不管是那個時候還是後來,外面有多少事,他總是在一種安閑的心態中。

他可以在旅途上從國外趕到國內參加一個法會,你沒有感覺到他有什麼旅途的疲憊,舟車勞頓好像沒有影響他的精神狀態。我相信身體應該也是累的,但是表現出來的精神狀態仍然是安閑的。

師父有一個本事,在飛機上、在車上、在旅途中,他隨時就是休息,總是在休息的狀態,總是在休息狀態又總是在做事的狀態。這兩種狀態好像沒有什麼切換,在他身上是統一的。這種在在處處的安閑,我想就是《六祖壇經》裡講的一行三昧的狀態。當然一行三昧關於內心的覺受,在其他的經裡是有精準定位的,但我想它流諸於外、形諸於色的就是安閑,雖安閑而不失妙用。

我們很多時候也很安閑,但是我們的安閑實際上是放逸,因為心是散亂的,所以我們臨機、應機發不出妙用來。而老和尚他是在安閑中觸事而發,有一件事情來,當場他就能回應,不失時機,所以這個安閑不是普通的安閑。這是我親近師父一個很深的印象、一個感受。

第二是忍。

我們知道六度裡面有忍辱波羅蜜,我覺得老和尚在忍辱波羅蜜這個修持上,真是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

像他那樣跨越了社會的變革,經歷過很多磨難、經歷過各種運動的人,有很多的是非對錯苦樂,別人有誤解,當然也有來自於外面的誹謗流言。他從來不辯白,也不說,心中有一種沉默。在大眾面前不辯解,在私下裡和身邊親近的弟子也不作辯解,也不會發牢騷。因為他自己沒有什麼私心了,心中就沒有牢騷,心中是平靜的、是如如不動的。所以佛學裡講的忍,忍的本意就是不動。如如不動,沒有能忍也沒有所忍,沒有一個外在的東西我要忍它,那個忍有能所對待。

真正的忍就是物我一如、能所一如,如如不動。真正的忍,是能夠在內心將得失、是非、對錯、好丑、利害全體放下,在內心和這一切分別心所上演的戲劇一刀兩斷,能做一個切斷。這種切斷力量十分強大,舉天下之人而謗之,他不為所動,舉天下之人譽之,他也不為所動—這就是禪的道用。

我們坐禪、修禪,得到體才有可能有這種用。禪的體剛才有討論過,禪的體在哪裡?不在身不在口不在意,和這個體相應,自然會流露一種道用。想想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這個心每天都隨是非對錯而動盪起伏不定,得到禪的道用的人他身處其中,但是心不被境所轉,這就是忍,這種忍的力量就叫忍力。

最高的忍是無生法忍,親證一切法不生不滅,當然更沒有來去有無對錯是非好丑。親證一切法的真相,這個真相所達到的如如不動就是無生法忍。這是我親近老和尚,對他心態的第二種感受。

第三個感受就是明。

明就是明白,就是讓你覺得他的心洞幽燭微,明察秋毫,他的心在等持狀態。我們在禪堂裡打坐會發現我們的心有時候處於內斂,當我們修定的時候,對自己身心非常敏銳,注意力都在內在的身心狀態上,外在的就漠然了。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吃飯不知吃飯,睡覺不知睡覺,也許會反穿衣服、倒穿鞋、上廁所會走錯地方,這就是心處於內斂的狀態。也有的時候,我們的心向外馳散,觀察外面的境界非常清楚非常敏銳。這兩種心態都不是等持,它不平等、不均等。我個人親近老和尚,我覺得他的心永遠在一個均等狀態,內在和外在,在他是均等的。

他不用去東張西望,不用去探尋,但是外在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能夠盡收眼底,而且經常無心合道。就是無意之間,他做的事情正好就發生各種巧合。舉個例子來說,因為文革以後,我們這裡只剩下趙州塔了,開放以後,老和尚就說應該在塔前用磚做一個院子,用圍牆做一個抄手、左右環抱的一個院子,然後他畫一個範圍,等到工人往下挖牆角的時候,結果發現了過去的牆角,就在這條線上,過去這個範圍就有一個院牆,因為時間久了,已經湮沒在地下看不到了,等到往下挖又發現了。這就是無心合道。

同樣的事情在老祖寺也發生過一次,往下挖,正好挖到舊的方丈室。在他的詩集裡面有一首詩就講這個事情,講這個巧合。這就是一種明,所以師父講開示思路很清晰,他寫詩作文都是信手拈來,一觸即發。我覺得這個也是道用。如果有道的話,你會流露出來,流露在待人接物、流露在弘法利生、流露在做事乃至於吟詩作文上。所以真正有道,會流露在外面,顯現為用。這個用的核心就來自於明,內心有明。這是我親近老和尚的第三個體會。

第四個就是悲。

我覺得師父有很深重的悲願。他自己這一生,經歷中國社會的各種動盪,經歷社會底層老百姓的艱辛苦難,他自己的生活、修行的道路也始終和普通老百姓和眾生密不可分,他身上有一種我稱為「人民性」的東西。他提倡生活禪,他講法的語言都是很朴實、淺顯的,雖然他也有很深的理論思維的功底,他也可以講得很玄妙,他做得到,但是他流露出來的都是平白淺易。當然他對佛教的那種責任心是我們大家都能體會到的。我想這應該是菩薩道的修行人最重要的品質—大悲心。大悲心使他能夠包容一切,大悲心使他能夠接受一切,大悲心也能夠使他原諒一切加諸於他身上的不公正、不公平。所以有很多信徒見到師父莫名其妙地會想哭,會悲從中來,這應該就是他的悲心所散發出來的一種力量。

我親近老和尚的這幾點體會:第一個是閑,第二個是忍,第三個是明,第四個是悲。我們從他身上的這些品質,就能夠知道我們的修行目標在哪裡,也能知道自己身上的缺點在哪裡、長處在哪裡。我想這就是我們親近這些高僧大德能得到的最大法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