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有這樣一句話,叫「久住有緣,久坐有禪」,說一個人在一個寺院住久了,自然就跟這個寺院有了緣;打坐久了,都有禪的受用。這當然也意味著,剛開始坐,不大容易有體驗。
每天這樣在禪堂裡行行坐坐,只要我們能堅持坐下來,不缺香,就不簡單。在這個過程裡可能我們會體驗到腿痛、腰酸、胸悶、煩躁、上火,乃至身體、心態上各種障礙,慢慢地,這些障礙就像空中的塵埃一樣,會悄悄地落地。這些障礙的浮塵落地的時候,我們再在禪凳上坐下來,就能有一些坐禪的受用。
當然,這個過程還會多次重複,各種狀態的浮塵又會泛起來。我們能透過一層,就能有深一層的受用,所以希望大家要鍥而不捨地在禪凳上做這個挖寶的工作。
這個挖寶的工作是在我們心裡挖,我們心裡有跟佛一樣的功德、無價寶,現在我們要把這個無價寶挖出來。對釋迦牟尼佛給我們的這個指引,我們要有堅定的信心。
也許我們現在沒有挖到寶,挖的是磚頭瓦塊,荊棘雜草,不要放棄,也不要下結論說,看來我這個人就這樣了,都是這些東西,沒有寶。那就錯了。
昨天講到漢傳佛教禪堂裡用功的方法。從禪宗燈錄的記載上看,早在唐朝,我們禪宗的叢林寺院就有禪堂。禪堂,法堂,這是主要的殿堂。禪堂裡的禪凳,稱為長連床。為什麼叫長連床?我想應該就是,它既是打坐的也是睡覺的。我們後來稱為廣單。
禪堂有時候在燈錄裡又叫僧堂,所以禪堂和僧堂應該是一個地方。在趙州和尚的自傳裡有講到僧堂——「僧堂無前後架」,這個僧堂就是出家人白天坐禪用功、晚上放參休息的地方。那個時候禪和子在禪堂裡究竟怎樣用功,沒有文獻詳細記載。
由於那時候宗門裡具備大智慧、大手眼的禪師很多,所以在禪堂住的人主要是親近那個有大智慧、大手眼的大德。這些大祖師大德接引學人完全不落窠臼,沒有固定套路,沒有死法給人,他們能在日常生活中,和學人一問一答之際,或是擎拳合掌、一棒一喝之際,出其不意地令這個學人或在心裡生起疑情,或者當下就把心念截斷,在自心上有所突破和發現。
當然老師是一個,學人有很多,對不同的學人,老師應該有不同的方法。因此,我想,那時候這些學人們在禪堂裡打坐,應該都是個個依照自己的受用,依照老師給自己的點撥,依照自己在跟老師起疑、起意中,在心地上發明,依照這個在用功。有的也許在明心見性之前的用功中,有的也許在發明瞭心地以後的用功中,都一樣。
臨濟禪師語錄裡講到:有一天黃檗禪師到僧堂裡來,看見首座在那裡打坐,臨濟義玄禪師——那時候還沒有到河北來——在長連床上躺著睡覺。我想,他們應該用功境界不一樣。你不要認為睡覺就沒有用功。睡覺的人是任運起修,不用功的用功。
這是在唐朝,唐朝這個時期的禪被後來的人稱為「純禪」,純粹的禪,又被稱為「祖師禪」。它最核心、最關鍵的一個要素就是老師,而那個時代也以「老師」這個詞稱呼那些具備大手眼、有善巧方便引導學人悟入的禪師。比如趙州和尚的師父叫南泉普願,俗家姓王,所以人們稱他為「王老師」——看來唐朝不太避諱出家人俗家的姓。
在那樣一個時代,這個老師就太重要了。這個老師不僅要自己已經明心見性,有自受用,而且能夠把自受用變成他受用,分享給學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有鍛煉學人的手段。
所以,禪堂有另外一個詞叫「大冶洪爐」,好比一個煉鋼的爐子,老師就是煉鋼的工人,學人就是那些鋼啊、鐵啊、石頭,他把我們煉成鋼,就在這個爐子裡煉。
為什麼說這個老師很重要呢?他光有自受用還不行,還得用他的自受用來幫助眼前的學人契入,而他的教學又不能完全遵循一個死的套路,必須是靈活的,應機而發。這裡頭不能有提前的準備,不能有思維理路,間不容髮,所以古人比喻這個工作叫「善舞太阿」。
太阿是古代的寶劍,非常鋒利,吹毛見血,這些禪師就像一個拿著太阿寶劍的高手在那裡舞劍,舞得好當然好,舞得不好可能把自己砍傷,把別人砍傷。
為什麼?因為他在接引學人的時候,臨濟禪師講,「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俱奪,有時全體作用」,他完全沒有固定的套路,要根據學人的根性,當時一眼看穿,同時下手,他哪有時間準備啊?
假如說,他出手有誤,那就可能把眼前這個人搞壞了,教壞了,叫「瞎人眼目」,甚至可能讓對方著魔發狂,得病,都可能,不是開玩笑的。那個喝,那個棒,不是瞎來的,你來錯了,那對方可能著魔、神經病,甚至死了。
宋朝就有過例子。宋朝有一位善知識接引一個禪和子,大喝一聲,把他喝懵了,後來他想了幾天幾夜沒想通,自己找根繩子上吊了。你們看,這是真正的禪師接引人要負的責任。因此古人比喻「善舞太阿」。
還有一個比喻,稱這樣的老師叫「郢匠」。郢匠是個典故,從《莊子》裡來。說有一個人鼻子尖上沾了一點白堊,就是一種白色的礦物質,相當於我們今天的白石灰一類的,沾到鼻子上洗不掉。洗不掉怎麼辦呢?
郢這個地方有一個人,特別善於用斧頭——郢是湖北江陵縣,現在江陵縣西北的古城叫郢,過去是楚國的都城——他過來,把斧頭在空中掄起來,呼呼生風,一斧頭砍過去,把鼻尖的白堊削掉了,鼻子一點沒受傷。這是《莊子》裡的故事。
你們想像一下,那麼薄的一層白灰,你拿一個斧頭把它削下來,還不能讓對方鼻子的皮,乃至汗毛受傷,這個工作很有難度。
還有一個比喻,是醫學裡的,叫「金錍」。這是我們中國古代一個治眼病的器械。它的頭兒是尖的,很鋒利。它治什麼病呢?眼睛裡面長了一層膜,把眼睛給蒙住了。醫生拿這個金錍刺過去,要恰到好處,必須把那個膜刺穿,但你若再往前刺,就把人家的眼睛刺瞎了。如果你刺淺了,這個膜刺不穿。這是唐朝的大禪師們,他們的教學。
事實上,唐朝有很多偉大的禪師,他們認為,即使在盛唐,禪宗最繁榮的時代,具備這種資格的善知識,也不是很多,所以黃檗禪師有一句名言,叫「大唐國裡無禪師」。還有一位禪師評價馬祖座下的弟子,都不錯,都很優秀,但是真正能達到自受用他受用都圓滿的,也不多。
這是禪最經典的教學,這種教學就叫以心傳心,以心印心,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裡面最要害的就是我前面講的,就是這個老師。由於老師、善知識這個增上緣具足,就能在一問一答、舉手投足之際,令學人當時見到自心本來面目。見不到,也會起疑情,起了疑情不用老師說,他自己在禪堂裡就會坐在那去參。這是在禪最繁榮的時代的情況。
但同時,我們在唐朝的祖師教導中,也已經看到一些可以稱為用功的方法、下手處——如果你沒有搞明白的話,你就用這個方法。
我們在黃檗希運禪師的語錄中看到,他說,你參趙州的「無」。大家看看,趙州和尚的這個「狗子無佛性」的「無」,其實最早在黃檗禪師那個時代就已經提出來了。你就在這個「無」上參,用心。
後來又有各種各樣類似於「無」的話頭,比如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拖死尸的是誰」,再後來有「念佛的是誰」,以及很多大祖師的公案、機鋒轉語作為學人參究的對像。這個就被稱為「話頭禪」。
學禪的人,我們選一個話頭,自己在打坐、行香時,行行坐坐,一天到晚在心裡琢磨、參究。其實禪堂裡我們現在打七的這一套制度最適合用的就是這種參話頭方法。明清以後,參的最多的是「誰」。我們知道虛雲老和尚參「拖死尸的是誰」,現在國內很多禪宗道場,提倡參「念佛的是誰」。
其實,這些話頭可能不一樣,但是它們的作用是一樣的。我們趙州禪師有「無」,我們的禪堂叫無門關,就參「無」,它的作用跟「誰」是一樣的。特別是佛學院的同學不妨用用功,也許你們有的只是在數息,但是你們試一試,參參話頭,參「誰」,或者參「無」。
在最初的時候,你的心念千頭萬緒。慢慢地,「久坐有禪」,時間久,天天不間斷,不放棄,提起那個話頭,這個心念就慢慢由繁到簡,由多歸一,最後歸於這個話頭。這個用功的方法,也是止觀雙修的:
你不看其他,只是專注,專注於訓練;同時有疑情牽引你,想去探究,這就是一種觀察,向內觀察,反觀。事實上,這個方法,依我個人看,是一種非常直接、非常有效的方法,也是最容易產生體驗的。我希望,能有多一些師父發心,最起碼在這兩個七中全力以赴用這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