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杭雲棲蓮池大師塔銘》略釋

一、發出離心,斷愛出家

居常太息曰:「人命過隙耳,浮生幾何。吾三十不售,定超然長往矣,何終身事齷齪哉。」前婦張氏,生一子,殤。頃婦亦亡。即不欲娶。母強之,議婚湯氏。湯貧,女齋蔬。比有富者,欲得師為佳婿,陰間之。師竟納湯。

大師經常嘆息曰:「人命如白駒過隙,浮生幾何。我如果到三十歲仍然科舉不中,一定離俗出世,怎麼能因功名利祿終身拘於故紙堆中呢。」蓮池大師在家時,元配張氏生有一子,殤亡,不久張氏亦亡故。大師即不欲娶。然在母親勉強下,議婚湯氏。湯家貧窮,其女持齋。有富貴人家也想得到大師為佳婿,便在暗地裡離間,然而大師最終仍然納娶湯氏。

大師在家議婚之時,不為財勢所動,以志同道合為求,擯棄富家之女而最終選擇貧女湯氏,最終以此因緣而順利出家。如果大師當時以世間之標準擇偶,出家之想恐成泡影。故知修行人於世間行事,亦當時時以道心為驗,自可消禍於未然,獲福於無形。

今之世人,在面對婚姻愛情的選擇時,多隻注重於長相、財富、權勢等外在條件的揀選。殊不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而貪求財勢者,又有幾人能長保富貴。

最終隨著時間的推移,外在條件遷流變化,雙方的我執、情執日益增上,各自不滿積聚於心,矛盾日增,煩惱熾盛,婚姻漸漸變成痛苦的枷鎖,由愛而生憎,雙方遭受痛苦折磨。所謂恩愛,前世有恩,今世有愛,是因緣果報;而大多數伴侶則更像冤親債主的討債還債輪迴,亦是因緣果報。

即使夫妻之間恩愛美滿,伉儷情深,白頭偕老,亦不過是世間幻樂,愛情的本質實為苦空無常,獨來獨去,獨生獨死,死後輪轉六道,暫無休息。蓮池大師言,恩愛不常,生死莫代,此之謂也。如《楞嚴經》言:「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若在情愛牽纏中,不能生髮大出離心,難免頭出頭沒,求出無期。

如蓮池大師言:「人生母子、夫妻、一家眷屬,俱是宿世虛緣。暫時會聚,終必別離,不足悲苦。可悲可苦者,乃是空過一生,不念佛耳。」(《示在家二眾》)

蓮池大師出家之時,曾作《七筆勾》詞,將魚水夫妻、富貴功名等通皆一筆勾銷,是為真出家。吾輩即不能如大師之出塵,於此世間夢幻泡影之富貴榮華、夫妻兒女等,亦當生一筆勾銷想,念念出離,不戀世情,如此方有脫離三界火宅之望。須知欲愛如膏,佛智如火,須勤勇熏鑠,頓盡無餘。如若口念彌陀,心戀塵境,念念之間尚思人天福報,富貴平安,心不與佛應,往生大事,何日方能成辦?

如妙葉大師言:「苟起一念世心,便被如是等塵勞魔黨牽拽將去,全身陷沒,求出無期。譬如游魚雖逸,一絲可系,其害非不大也。」(《寶王三昧念佛直指》)

二、精進參究,一心辦道

乞昭慶寺無塵玉律師,就壇受具。居頃,即單瓢只杖游諸方,遍參知識。北遊五台,感文殊放光。至伏牛,隨眾煉魔。入京師,參遍融、笑岩二大老,皆有開發。……越中多禪期,師與會者五,終不知鄰單姓字。

大師剃度出家後,隨即來到昭慶寺無塵玉律師處受戒。之後不久便開始孤身一人單瓢只杖遊歷諸方,遍參各處善知識。北遊五台,感得文殊菩薩放光。至伏牛,隨眾煉魔。後入京師,參遍融、笑岩二大善知識,皆有開發省悟。……越地(今江浙一帶)多禪期,師於中參加禪期五次,到結束時都不知鄰單同參的姓名。大師苦修之精勤可見一斑,餘並可知。

大師為親近善知識,不辭辛苦,仿善財之五十三參,效趙州之八十行腳,為辦道故,千里無阻。今時交通便利,網絡發達,欲親近大德,朝拜諸山,快則朝發夕至,慢則一兩日亦可到達;網上聽經,視頻音頻浩如煙海,比之古時,方便百倍千倍不止,然而修行人自覺能得大受用、大利益者,比之古人,恐少之又少。其緣由之一,即是被世事所牽,不能放下。青年者繫念情緣男女,中年者醉心宦海職場,待到老來,又掛念兒孫後事。

正如蓮池大師所言:「人生寒思衣,饑思食,居處思安,器用思足,有男思婚,有女思嫁,讀書思取爵祿,營家思致富饒,時時不得放下。其奮然出家,為無此等累也,而依然種種不忘念,則何貴於出家?佛言:‘常自摩頭,以捨飾好。’然豈惟飾好,常自摩頭曰:‘吾,僧也,頓捨萬緣,一心念道。’」(《竹窗二筆·出家休心難》)

故真念佛人,於念佛之時,當萬緣放下,將此現前一念心繫念於佛號上,不能專,要他專;不能念,要他念;不能一心,要他一心等。如此痛下功夫,方有真實受用處。否則終日泛泛悠悠,念佛時妄想紛飛五內俱熱,做世間事時又念及自己是念佛行人,互相牽纏,兩頭不佔,既未得到世間五欲之樂,又未得到出世間的念佛往生之樂,良可痛惜。

如蓮池大師所舉一例:「五台居士謂予曰:‘吾知有此道而不克盡力,終其身不樂。今士人不知有此道者,得一第,快心五欲以為樂。吾既知之,不敢縱欲,而復以王事家事驅馳荏苒。今老矣!失人世之樂,又未得出世之樂,故郁然終身。’此居士實語也。而自昧者多、自覺者少,誰道及此者?居士誠賢乎哉!」(《竹窗二筆·知道不能造》)

三、嚴持戒律,道風凜然

師以精嚴律制為第一行,著《沙彌要略》《具戒便蒙》《梵網經疏發隱》以發明之。…… 其設清規益嚴肅。眾有通堂,若精進,若老病,若十方,各別有堂。百執事各有寮,一一具鎖鑰,啟閉以時。各有警策語,依期宣說。

夜有巡警,擊板念佛,聲傳山谷。即倦者,眠不安,寢不夢。布薩羯磨,舉功過,行賞罰,以進退人,凜若冰霜,威如斧鉞。即佛住祇桓,尚有六群擾眾,此中無一敢諍而故犯者。

雖非盡百丈規繩,而適時救弊,古今叢林,未有如今日之清肅者。具如《僧規約》,及諸警語,赫如也。

大師以精嚴律制為第一行,著有《沙彌要略》《具戒便蒙》《梵網經疏發隱》等文闡發其意。……在大師的督導下,雲棲寺清規整肅,道風凜然。大眾有通堂,而精進修行者、老病安養者以及十方而來者,又各自有堂。百餘執事各自有寮,一一皆有鎖鑰,按時啟閉。各有警策語,依期宣說。夜有巡警,擊板念佛,聲音傳遍山谷。

即或有疲倦者,聽聞擊板聲,亦眠不安,寢不夢。布薩羯磨,誦戒懺悔等皆依佛制而行;宣舉功過,施行賞罰,以此來對大眾進行評判進退,分毫無差,凜若冰霜,威如斧鉞。即使佛住祇桓,尚有六群比丘擾眾,此中無一敢起紛爭而故犯者。雖未盡復百丈清規,但切合時代需要,革除舊弊,重振頹綱,古今叢林,未有如今日之清肅者。具體情形,赫然載於《雲棲法匯》之《僧規約》及諸警語。

蓮池大師在世時,非常注重戒律。一方面著書立說,闡發聖意,對比丘戒、菩薩戒、沙彌戒都有整理著述,如《具戒便蒙》《梵網經疏發隱》《沙彌要略》等。一方面在雲棲寺身體力行,嚴持戒律,重新恢複比丘戒法的授受,三衣一缽,恢復半月誦戒羯磨。並親制寺院規約,包括各堂院規約、僧約、賞罰條例等各項規制,彙集為《雲棲共住規約》。

從大師之著述及自身行持,可見大師對戒律的重視。須知我們信願的堅固與否以及往生的品位高低,也跟我們持戒的功夫深淺息息相關。

如《淨土聖賢錄》記載,明朝真清法師,臨往生時,大眾問曰:「和尚往生淨土,九品奚居?」答曰:「中品中生也。」眾曰:「胡不上品生耶?」曰:「吾戒香所熏,位止中品。」言畢,泊然而逝。由此可見,以戒香熏修,尚只得中品中生之報,吾人捫心自問,自己持戒功夫如何,將來往生品位又如何?

對於持戒的重要性,釋尊及歷代祖師均有詳細開示。如《華嚴經》言:「戒是無上菩提本,應當具足持淨戒。若能具足持淨戒,一切如來所讚歎。」印光大師言:「凡修淨業者,第一必須嚴持淨戒,第二必須發菩提心,第三必須具真信願。戒為諸法之基址,菩提心為修道之主帥,信願為往生之前導。」(《淨土指要》)

修行人切不可因佛具大悲,以為經中言五逆十惡臨終懺悔尚且救度,而我今日未犯五逆十惡,餘諸惡事,無礙往生,只需臨終十念,佛自來迎,故殺盜淫妄皆可為矣。須知今人業深障重,智淺福薄,平日無功夫,臨終易打失,破戒之人,往往因其煩惱深重,導致其往生的信願因破戒的煩惱而減弱。臨命終時,四大分離,眾苦交煎,無量劫來冤親債主皆來討債,若非功夫深厚,誠恐不易得力。加之若再有家親眷屬哭泣喊叫,牽動情染,稍失正念,則不知落入何道中去矣。若到此時方悔平生空過,痛失往生大利,悔之晚矣。

如袁中道所著《紀夢》中,其兄袁中郎帶其神遊淨土,對其諄諄告言:「吾不圖樂之至此極也。然使吾生時嚴持戒律,則尚不止此。大都乘戒俱急,則生品最高。其次戒急,則生最穩。若有乘無戒,多為業力所牽,流入八部鬼神眾去,予親見同學諸人矣。弟之般若氣分頗深,而戒、定之力甚少。夫悟理不能生戒、定,亦狂慧也。歸至五濁,趁此色力強健,實悟實修,兼之淨願,勤行方便,憐憫一切,不久自有良晤。一入他途,可怖可畏。如不能持戒,有龍殊六齋遺法見存,遵而行之。諸戒之中,殺戒尤急。寄語同學,未有日啟鸞刀,口貪滋味,而能生於清泰者也。雖說法如雲如雨,何益於事?」(《西方合論》)

諸戒之中,殺戒最為切要。蓮池大師在世時,亦極意戒殺生,崇放生。為放生專設有萬工、上方、長壽諸放生池,並於山中設放生所,每年花費百餘金,粟二百石,並著有《戒殺放生文》等勸世。

四、預知時至,自在往生

臨終時,預於半月前,入城別諸弟子,首及宋守一等,遍及故舊。但曰:「吾將他往矣。」人皆莫測。還山,連下堂具茶湯設供,與眾話別云:「此處吾不住,將他往矣。」……七月朔晚,入堂坐,囑大眾曰:「我言眾不聽,我如風中燭,燈盡油幹矣。只待一撞一跌,才信我也。明日要遠行。」眾留之。師作《三可惜》《十可嘆》以警眾。

時松江居士徐琳等五人在寺,令侍者送遺囑五本。次夜入丈室,示微疾,瞑目無語。眾省覺,報城中諸弟子至,圍繞。師復開目云:「大眾老實念佛,毋捏怪,毋壞我規矩。」眾問誰可主叢林。師曰:「解行雙全者。」又問目前,師曰:「姑依戒次。」言訖,面西念佛,端然而逝。是萬曆四十三年七月初四日午時也。

蓮池大師臨終時,提前於半月前,入城辭別諸弟子,首先是宋守一等,其餘諸故人舊友皆一一遍及。大師並未透露自己預知時至,將要往生,只是說:「我將要去其他地方了。」眾人皆不知大師之意。回到雲棲寺,連下堂一起準備了茶湯設供,與大眾話別言:「我不在此處住了,將去往其他地方。」……七月初一晚,入堂坐,囑託大眾言:「我言眾不聽,我如風中燭,燈盡油幹矣。只待一撞一跌,你們才肯相信我言。第二日要遠行。」眾人挽留之。大師作《三可惜》《十可嘆》以警眾。

此時松江居士徐琳等五人在寺裡,大師令侍者送去遺囑五本。次夜入丈室,大師示現微疾,瞑目無語。此時大眾省覺,於是趕緊通知城中諸弟子趕來,大眾圍繞在大師旁,大師又開目言:「大眾老實念佛,毋捏怪,毋壞我規矩。」

大眾問誰可主持叢林。師言:「解行雙全者。」又問目前,師言:「姑依戒次。」說完,面朝西方念佛,端然而逝。時為萬曆四十三年七月初四日午時。

大師最後一著,以預知時至、自在往生的實際行持向後人昭示了念佛法門的殊勝利益。念佛人乃人中芬陀利華,生時人鬼欽敬,死後得生淨土,仗佛慈力,感應道交,功德利益不可思議。今人每每這山望著那山高,以為念佛法門平淡無奇,聽說某個法門好,就要去學一學;聽說誦某部經功德大,就要去讀一讀;或持某咒,或在哪裡聽了一個號稱秘密高深的法,雲念此咒修此法就可以快速成就乃至快速成佛等等,就要去修一修。好奇務怪,總不能安心念佛。

對於此種現象,蓮池大師開示言:「予昔在煉磨場中,時方丈謂眾云:‘中元日當作盂蘭盆齋。’予以為設供也。俄而無設,唯念佛三日而已。又聞昔有院主為官司所勾攝,堂中第一座集眾救護,眾以為持誦也,亦高聲念佛而已。此二事,迥出常情,有大人作略,真可師法。彼今之念佛者,名為專修,至於禱壽命則藥師經,解罪愆則梁皇懺,濟厄難則消災咒,求智慧則觀音文,向所念佛,束之高閣,若無補於事者。不思彼佛壽命無量,況百年壽命乎?不思念彼佛能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況目前罪垢厄難乎?不思彼佛言:‘我以智慧光,廣照無央界。’況時人所稱智慧乎!阿伽陀藥,萬病總持;二三其心,莫肯信服。神聖工巧,獨且奈之何哉?」(《竹窗隨筆·念佛不專一》)

正如憨山大師讚言,惟師之才,足以經世;悟,足以傳心;教,足以契機;戒,足以護法;操,足以勵世;規,足以救弊。至若慈能與樂,悲能拔苦,廣運六度,何莫而非妙行耶?蓮池大師審時度勢,觀末法眾生之機,惟依念佛法門方能得度,故一生悲心切切,力弘淨土,並有《彌陀疏鈔》傳世,廣度群迷。冀諸同仁倣傚先賢,老實念佛,將來一剎那中離五濁,蓮池海會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