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尊佛
有兄弟二人,一起學道參禪,師兄謹守佛戒,絲毫不犯;師弟生活懈怠且喜喝酒。有一天,師弟正在喝酒時,師兄剛好從房門經過,師弟就叫道:「師兄!進來喝一杯吧!」
師兄不屑的看了師弟一眼罵道:「沒有出息,已經出家為僧,仍不戒酒!」師弟聽後,非常不服,也大聲回道:「連酒都不會喝的人,不像是人。」
師兄聽後氣憤不已,反責說道:「請問:我不像人那像什麼?」
「你像一尊佛。」師第答道。
這是多麼妙的回答,禪師的幽默,一字一句,都能化干戈為玉帛。
62 擊碎虛空骨
夢窗國師年少時,千里迢迢的到京都一山禪師處參學,有一天至方丈室請示道:「弟子大事未明,請師直指!」
一山禪師嚴峻的回答:「我宗無言句,亦無一法與人。」
夢窗再三懇求道:「請和尚慈悲方便。」
一山更威嚴的道:「我無方便,亦無慈悲。」
如此多次仍得不到一山禪師的開示,夢窗心想:既然與禪師無緣,長此下去也無法開悟。於是忍淚辭去一山門下,往鎌倉的萬壽寺叩參佛國禪師,在佛國禪師座下卻遭到更無情的痛棒,這給殷殷求道的夢窗,實是一大打擊,終於他傷心地對佛國禪師發誓道:「弟子若不到大休歇之地,絕不復見禪師。」便辭去了佛國禪師,日以繼夜專與大自然界做靜默的回答,一日,坐庭前樹下,心中無牽無掛,不知不覺至深更,入庵房欲睡,上床之時,誤認無牆壁之處為牆壁,糊裡糊塗把身子靠了過去,不料卻跌了下來,在跌倒的一剎那,不覺失笑出聲,就此豁然大悟了。身心開朗之餘,脫口做了一偈:
「多年掘地覓青天,添得重重礙膺物;一夜暗中揚碌磚,等閑擊碎虛空骨。」
夢窗心眼洞明之後,感恩之餘,便去會見一山禪師和佛國禪師,呈上自己之所見,機智密契,佛國大為稱讚,立刻為他印證云:「西來之密意,汝今已得,必善自護持!」
時夢窗年三十一歲。
古今中外禪師有一特色,大都語冷心慈,一山禪師的無方便,無慈悲,實則即方便,即慈悲;佛國禪師的棒喝,更是大方便大慈悲,設無此二師,何有後來的夢窗國師?故春風夏雨,能使萬物生長,而秋霜冬雪,更可使萬物成熟也。
63 一無所求
宋朝雪竇禪師在淮水旁遇到學士曾會先生。曾會問逆:「禪師,您要到哪裡去?」
雪竇很有禮貌的回答道:「不一定,也許往錢塘,也許往天台方面去看看。」
曾會就建議道:「靈隱寺的住持珊禪師跟我很好,我寫封介紹信給您帶去,他定會好好的待您。」
可是雪竇禪師到了靈隱寺時,並沒有把介紹信拿出來求見住持,一直陸沈在大眾中過了三年。曾會於三年後奉令出使浙江時,便到靈隱寺去找雪竇禪師,但寺僧卻沒有人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曾會不信,便自己去雲水所住的僧房內,在一千多位僧眾中找來找去,才找到雪竇,便問道:「為什麼您不去見住持而隱藏在這裡?是不是我為你寫的介紹信丟了?」
雪竇:「不敢,不敢,因我是一個雪水僧,一無所求,所以不做你的郵差呀!」
即從袖裡拿出原封不動的介紹信交還給曾會,雙方哈哈大笑。曾會即將雪竇引進與住持珊禪師,珊禪師甚惜其才,嗣後蘇州翠峰寺欠住持時,就推薦雪竇任其住持。
今日社會上為求職小事,經常攀親帶故,請托之風比比皆是,如雪竇禪師者,雖有晉陞之階,但棄而不用。吾人若能精勤修學,一日自然瓜熟蒂落,龍天推出,所謂「何患無位,患所以不立」耳。
64 尋羚羊
有六位學僧一起來到黃檗禪師處參學,初見面其中五人皆虔誠懇切地作禮,只有一人故意表示自己是一禪者,他就提起坐具(坐臥的布墊),僅作一個圓相,一句話不說,站立在一旁,黃檗禪師見狀就對此學僧道:「我聽說有一隻獵犬非常兇惡!」
學僧學者禪語回答道:「一定是尋羚羊聲而來的。」
黃檗:「你有聽到羚羊聲嗎?」
學僧:「那一定是尋羚羊的足跡來的。」
黃檗:「你有看到羚羊的足跡嗎?」
學僧:「那是跟蹤在羊後面來的。」
黃檗:「你有看到羚羊的蹤影嗎?」
學僧:「那是只死羚羊。」
黃檗禪師便退下,第二天在法堂裡仍舊事重提,道:「昨天找羚羊的那位學僧出來!」
學僧快步走出。
黃檗:「昨日公案未了,你怎麼解說呢?」
學僧一時無語,不知所對。
黃檗:「本想說你是個到家的禪僧,原來只是個義學沙門,知解宗徒。」
黃檗禪師說完,大眾認為此一學僧不知強為知,不悟強裝悟,冒充禪僧,便將此學僧驅出山門。
禪,是悟的,不是學的。知識可以學,禪,無法學。自古禪僧,你莫以為他舉止怪異,言談奇特,但怪異中有真實,奇特中有常理。若非禪僧,只要一開口,行家面前就知有沒有。
禪悟不是裝的,禪悟是從自然中流露的。
65 貴耳賤目
唐代朗州刺史李翱非常嚮往藥山惟儼禪師的德行,一天特地親身去參謁,巧遇禪師正在山邊樹下看經,雖知太守來,但仍無起迎之意,侍在旁提示,仍然專注於經卷上。李太守看禪師這種不睬態度,忍不住怒聲斥道:「見面不如聞名!」
說完便拂袖欲去,惟儼禪師至此,才冷然說道:「太守何得貴耳賤目?」
短短一句話,李太守為之所動,乃轉身拱手致歉,並問道:「如何是道?」
惟儼禪師以手指上下說:「會嗎?」
太守搖了搖頭回說不會。
惟儼:「雲在青天水在瓶!」
太守聽了,欣然作禮,隨述偈曰:「鏈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今日社會上,人與人初見時,常說「久聞大名」,其實心中可能在想「不過如此耳」,此皆貴耳賤目之人。見面不如聞名,聞名不如死後說好,此皆人之劣根性耳。李翱居高官,性倨傲,以儒者自居,何能忍受藥山禪師之冷漠,此即禪與儒深度不同之明證。
66 不信是真諦
有學僧請示慧忠國師道:「古德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不信的人認為是邪說,有信仰者認為是不可思議,但不知如何才正確?」
慧忠國師回答道:「此是文殊普賢等之境界,非諸凡夫小乘們所能信受,故《華嚴經》云:佛身充滿法界,普現一切群生前,隨緣赴感靡不周,而常處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於法界,豈非法身?又《般若經》云:色無邊,故般若亦無邊,黃花既不越於色,豈非般若?故經本不定法,法本無多子。」
學僧聽後,仍不明白,再問道:「此中消息,信者為是?不信者為是?」
慧忠國師提示更高的意境,答道:「信者為俗諦,不信者為真諦。」
學僧大擎道:「不信者譏為邪見,禪師怎可說為真諦?」
「不信者目不信,真諦目真諦。因其真諦,故凡夫斥為邪見。邪見者,何能語真諦?」慧忠國師作了總結。
學僧方悟究竟真理,不易信也。
佛陀初證悟,既慨嘆所悟與眾生相違,眾生認為欲樂為真,佛陀則認為欲樂為假;眾生認為佛性真如為無,佛陀則認為是有。故世間之法,莫以信與不信為準,莫不以說好說壞為準,實則是佛道的歸於佛道,邪見的歸於邪見。
67 禪的妙用
仙崖禪師外出弘法,路上,遇到一對夫婦吵架。
妻子:「你算什麼丈夫,一點都不像男人!」
丈夫:「你罵,你如再罵,我就打你!」
妻子:「我就罵你,你不像男人!」
這時,仙崖禪師聽後就對過路行人大聲叫道:「你們來看啊,看鬥牛,要買門票;看鬥蟋蟀、鬥雞都要買門票;現在斗人,不要門票,你們來看啊!」
夫妻仍然繼續吵架。
丈夫:「你再說一句我不像男人,我就殺人!」
妻子:「你殺!你殺!我就說你不像男人!」
仙崖:「精彩極了,現在要殺人了,快來看啊!」
路人:「和尚!大聲亂叫什麼?夫妻吵架,關你何事?」
仙崖:「怎不關我事?你沒聽到他們要殺人嗎?殺死人就要請和尚念經,念經時,我不就有紅包拿了嗎?」
路人:「真豈有此理,為了紅包就希望殺死人!」
仙崖:「希望不死也可以,那我就要說法了。」
這時,連吵架的夫婦都停止了吵架,雙方不約而同的圍上來聽聽仙崖禪師和人爭吵什麼。
仙崖禪師對吵架的夫婦說教道:「再厚的寒冰,太陽出來時都會溶化;再冷的飯菜,柴火點燃時都會煮熟;夫妻有緣生活在一起,要做太陽,溫暖別人;做柴火,成熟別人。希望賢夫婦要互相敬愛!」
仙崖禪師就這樣活用「禪」了。
68 禪的心要
大詩人白居易有一次請問惟寬禪師道:「身口意如何各自修行?」
惟寬:「無上菩提者,被於身為律,說於口為法,行於心為禪;應用者三,其致一也。如江淮河漢,在處立名,名雖不一,水性無二。律即是法,法不離禪,身口意合一而修,身口意皆名心也。云何於中,妄起分別?」
白居易:「既無分別,何以修心?」
惟寬:「心本無損傷,云何要修?要知道無論是垢是淨,一切都要不可起念!」
白居易:「垢,可以拂拭,不可起念;淨,能無念可乎?」
惟寬:「如人眼睛,物不可住,金屑雖珍寶,在眼亦為病,烏雲遮蔽天空,白雲同樣遮蔽天空。」
白居易:「無修無念又何異凡夫?」
惟寬:「凡夫長無明,二乘長執者,離此無明和執著的二病,是名真修;真修者,不得動,不得忘,勤者近執著,忘即落無明,此為心要云爾!」
白居易有悟,後終於成為佛教實踐的行者。
世間一切,有好有壞,有大有小,例如佈施,佈施多,多功德;佈施少,少功德,故一切都有分別。身修則有不殺不盜不邪淫;口修則有不妄語、不綺語、不兩舌、不惡口;意修則不貪慾、不瞋恚、不邪見。身口意的修行,當然各各有別。若於真心自性上講,本自清淨,本自具足,何假修證?何有勤忘?故惟寬禪師以此為之禪之心要耳。
69 偷不去
日本良寬禪師,住在山腳下的一間小茅屋中,過著非常清淡的生活。有一天晚上,有一個小偷竟然光顧他的茅廬,結果發現沒有一樣值得一偷的東西。
良寬從外面回來,碰見了這位鼠賊,就對他說道:「你也許是不遠千里而來,我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你總不能空手而回,現在我就把身上的衣服當成禮物送給你吧!」
小偷感到不知所以,大概因為太窮,拿了衣服就溜。
良寬身上只穿著內衣褲坐在路邊觀月,他在心裡不斷的吟道:「但願我能把這美麗的月色也送給他就好了!」
世間上不少人用乞討或偷竊來生活,但從沒有乞者和小偷能夠發財;世間上的人用種種方法侵佔、聚斂,但人生最後究竟擁有了什麼?所謂空空而來,空空而去。其實,果真想要擁有世間的話,世間上的清風明月可以欣賞,大地山河可以周遊,何必斤斤計較於那一點點的聲色貨利呢?
月亮是偷不去的,自家寶藏的佛性也是偷不去的,大自然的財富都是我們的,何必要偷取一些小利呢?
70 隨他去不管他
有一則現代的禪案。
一位美麗的姑娘,決心要參禪悟道,因此向一位老禪師請教說:「禪師!我要怎樣才能參禪悟道呢?」
禪師看看她,心想: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塵世裡的羈絆紛擾一定很多,如何能參禪悟道呢?因此就教她一句訣:「隨他去,不管他!」
當然,禪師過去叫人參禪的方法很多,比如參「念佛是誰?」「父母未生我之前,什麼是我的本來面目?」……如今這一句訣,無非是要她止息心外的紛擾,得以明心見性,證悟佛法。而這位姑娘,不負禪師的指導,緊緊記住這句訣,努力地參究。
有一天,有人轉告她,男友來找她。
她說:「隨他去,不管她!」
不久,美國大學寄來入學通知書,她也不看,說:「隨他去,不管他!」
一天,母親打來電話:「你為留學買的愛國獎券,中了特獎。」她還是一句:「隨他去,不管他!」
經過多次的「隨他去,不管他!」終於衝破了一道又一道的難關。有一天,無意之中看到她童年時候和老祖母的合照,發黃的相片中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她想:「再過幾十年,自己不也一樣和老祖母要埋骨黃泉嗎?」
一個轉念,她衝破了最後一道「生死的關卡」,對她來說,生死不再是那麼可怕的事,透過了無常的生死,她悟到不生不滅的究竟安樂。
她的這一悟,比起世間虛妄的所有,價值又高多了。
71 通身是跟
有一次,道吾禪師問雲岩:「觀世音菩薩有千手千眼,請問你,哪一個眼睛是正眼呢?」
雲岩:「如同你晚上睡覺,枕頭掉到地下去時,你沒睜開眼睛,手往地下一抓就抓起來了,繼續睡覺,請問你,你是用什麼眼去抓的?」
道吾禪師聽了之後,說,「喔!師兄,我懂了!」
「你懂什麼?」
「遍身是眼。」
雲岩禪師一笑,說:「你只懂了八成!」
道吾疑惑的問:「那應該怎麼說呢?」
「通身是眼!」
「遍身是眼」,這是從分別意識去認知的;「通身是眼」這是從心性上無分別智能上顯現的。我們有一個通身是眼的真心,為什麼不用他徹天徹地的觀照一切呢?
72 石頭路滑
隱峰禪師向馬祖道一禪師告辭他去。
馬祖:「向什麼地方去?」
隱峰:「南嶽石頭希遷禪師那裡去。」
馬祖:「石頭路滑。」
隱峰:「竿木隨身,逢場作戲。」
馬祖允准了隱峰的辭別,隱峰從江西到了湖南專程去拜會石頭禪師。
隱峰繞禪床一圈,振動錫杖,問:「是什麼宗旨?」
石頭禪師不理睬,過了許久,只說了一句:「蒼天、蒼天。」
隱峰不知所以,不能應對。
不得已,隱峰又回到馬祖道一禪師那邊,把和會見石頭希遷的情形說了一遍。
馬祖道一禪師指示道:「你再去,聽到石頭禪師說蒼天蒼天,你便噓他。」
隱峰再到南嶽,一依前問:「是何宗旨?」
石頭希遷禪師毫不猶豫,立即從口中發出:「噓!噓!」隱峰不知所以,又再黯然歸來,向馬祖報告一切。
馬祖不得已,安慰似的說道:「向汝道石頭路滑!」
禪,不是依樣畫葫蘆可以學的,禪,完全是「用己心去接師心」的。石頭禪師叫蒼天蒼天,就已說明禪的宗旨不可言說也,隱峰再問,石頭禪師噓噓仍是不可說也。禪,要在不可說處下手,才是平坦大道也。
73 怎可動心
仰山禪師有一位比丘尼弟子,名叫妙信,因寺中知客師解職,仰山就命她負責寺中接待事宜,寺中大眾,也認為非常適合,因為妙信能幹、發心,有相當魄力。
一日,從四川來了十七名行腳僧掛單寺中,預備親近仰山,向其問道。晚餐後,行腳僧們無事,開始討論佛法,當內容涉及「風動幡動」的問題,互相不能解決,爭執吵鬧的聲音,聞於妙信,妙信也就大聲呵斥道:「十七個門外漢,明天走的時候要把房錢飯錢算清楚。」
妙信的威嚴,一點也不像女人,行腳僧一起默然相對,不知如何是好。妙信命令道:「不要爭執,到我面前來,我告訴你們!」
十七個人不自覺的走到妙信的面前,妙信說道:「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怎可以心動?」
行腳僧們一聽,頓然眼前一亮,心開意解。
大家商量,不再等到仰山禪師開法堂的時候聞法請示了,第二天全體告別妙信而去。
當初六祖大師為了二僧爭論風幡誰動,六祖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二位仁者的心動耳。」今妙信禪尼曰:「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怎可以心動」的舉唱,又更進一步。六祖主張把客體主體融和在一起的妙境,今妙信禪尼超越融和,不立主客,所謂動念即乖,此乃更有深義焉。
74 生死自如
普化禪師在臨濟禪師座下,有一天,他在街上向人乞求法衣的佈施,信者用上好的袈裟給他,但他又不接受人們供養的法衣。
有人把此事報告臨濟禪師,臨濟就買了一口棺材送他,普化非常歡喜的說道:「我的衣服買回來了。」
普化立刻扛起了棺材,跑到街上大聲叫著說道:「臨濟為我做了一件法衣,我可以穿它去死了,明天上午,我要死在東門。」第二天,普化準時扛著棺材到了東門,一看,人山人海,都想來看此一怪事,普化對大家說:「今天看熱鬧的人太多,不好死,明天去南門死。」如此經過三天之後,由南門而西門,由西門而北門,再也無人相信普化禪師的話,大家說:「我們都給普化騙了,一個好端端的人,哪裡有說死就死?再也不要上他的當了。」
到了第四天,普化扛了棺材至北門,一看,沒有幾個看熱鬧的人,就非常歡喜的說道:「你們非常有耐心,東南西北,都不怕辛苦,我現在可以死給你們看了。」說罷,普化進入棺材,自己蓋好,就無聲息了。
生之可喜,死之可悲,這是一般人的常態,而禪師以生死作為玩笑,說生就生,說死就死,所謂生死一如,即是超越生死,如普化禪師者,即此之人乎?
75 默然無語
黃龍禪師住在淨戒寺的時候,有一次,在那裡與洞山圓禪師相見,黃龍默然無語,兩人只是焚香對坐而已。從下午一直坐到深夜,洞山圓禪師起來說道:「夜深了,妨礙你的休息。」
說完,就走了出去。
第二天兩人各自回去,黃龍一回到自住的禪院時,首先迫不及待的向永首座問道:「你當初住在廬山的時候,認識洞山圓長老嗎?」
「不認識,只聽過他的名字。」
停了一會,永首座問道:「老師這次見到他,看他是什麼樣的人?」
黃龍答道:「奇人!」
首座退下以後,詢問侍者:「你跟老師見到洞山的時候,他們夜間談話,談些什麼?」
侍者把實際情形,如兩人對坐,默然無語的話告訴首座,首座深深呼吸後,喟然大叫一聲:「疑殺天下人!」
人與人之間,要用語言文字才能交換思想意見,有時語言文字,把理路越說越混淆不清。禪,不立語言文字,禪師傳道,有時揚眉瞬目,有時棒喝笑罵,都是直截了當的教育。如黃龍、洞山二老,雖然無言,豈不已心心相印耶?老首座又何必多疑?不過,由疑亦能入禪也。
76 誰在井中
有一年輕學僧問性空禪師:「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性空禪師回答道:「假如有人落在千尺之深的井中,你能不假寸繩把他救出來,我就告訴你。」
學僧說:「近日湖南暢禪師去世,也是像你一樣,講的話不合乎常識。」
性空禪師就叫仰山慧寂禪師把年輕的學僧趕了出去。
仰山後來問耽源禪師說:「依你看,怎樣才能救出那井中的人呢?」
耽源反問道:「癡漢,誰在井中?」
仰山無法回答,後來又問溈山禪師道:「老師!依你看,怎樣才能救出井中之人?」
溈山出其不意的大聲叫道:「慧寂!」(仰山的名字)
仰山應諾。
溈山禪師說:「從井裡出來了也。」
以後仰山慧寂曾舉這些話告訴眾人說:「我在耽源禪師處得命,溈山處得地。」
禪者講話,不合乎常識,是的確不錯的。禪,本來就是超越常識的。一般人思想觀念總在事相上解釋來、解釋去,殊不知這都是妄心上的知見,不是禪心上的體悟。
墮落在萬千尺的坑井中,要假他人的繩索才能救得起來,這從事相上去做是多麻煩的事,如果能直下承當,從理上去會,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那真實的世界不是又為自己所有了嗎?
77 待客之道
趙州城的趙王特地去拜訪趙州從諗禪師,這時趙州從諗禪師正在床上休息,他躺著對來訪者說道:「大王!我現在已老邁;雖然你專程來看我,但我實在無力下床接待你,請別見怪。」
趙王非但不見怪,反而對趙州更加尊重。第二天趙王派遣一位將軍送禮品給他,趙州一聽卻馬上下床到門外相迎。事後弟子們不解,就問趙州禪師道:「前天趙王來時,你不下床;這次趙王的部下來時,你為什麼反而下床到門外相迎呢?」
趙州禪師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我的待客之道有上中下三等分別,第一的上等人來時,我在床上用本來面目接待他;第二等的中等人來時,我下床到客堂裡用禮貌接待他;第三等人來時,我用世俗的應酬到前門去迎接他。」
有人用「茶、泡茶、泡好茶;坐、請坐、請上坐」的話嘲諷寺院知客的勢利,其實並非勢利,實則此乃正常人情之禮。世間法中,本來就是在平等法中示有差別。若趙州禪師的待客之道,從禪心中示觀不同於世俗的知見,就是高人一等了。吾人做人處世,俗諦乎?真諦乎?真俗雙融乎?望有心者一參!
78 珍惜現在
日本親鸞上人九歲時,就已立下出家的決心,他要求慈鎮禪師為他剃度,慈鎮禪師就問他說:「你還這麼年小,為什麼要出家呢?」
親鸞:「我雖年僅九歲,父母卻已雙亡,我不知道為什麼人一定要死亡?為什麼我一定非與父母分離不可?為了探這層道理,我一定要出家。」
慈鎮禪師非常嘉許他的志願,說道:「好!我明白了。我願意收你為徒,不過,今天太晚了,待明日一早,再為你剃度吧!」
親鸞聽後,非常不以為然的道:「師父!雖然你說明天一早為我剃度,但我終是年幼無知,不能保證自己出家的決心是否可以持續到明天?而且,師父!你那麼年高,你也不能保證您是否明早起床時還活著。」
慈鎮禪師聽了這話以後,拍手叫好。並滿心歡喜的道:「對的!你說的話完全沒錯。現在我馬上就為你剃度吧!」
我國唐代玄奘大師,十二歲出家時,因唐代出家為僧須經考試及格,其時玄奘年幼,未能錄取,玄奘傷心痛哭,主考官鄭善果問為何定要出家?玄奘答以要「光大如來遺教,紹隆菩提佛種」,因其志願宏偉,特准出家。今日中兩聖者,古今輝映,亦佛教之美談也。
79 雲門內外
雲門禪師去參訪睦州禪師,到了睦州禪師的道場,正是黃昏薄暮的時分。雲門用力敲著兩扇緊閉的大門,久久以後,睦州才來應門,雲門道明來意之後,正將一腳跨入門檻的時候,睦州出其不意的用力把門關上,雲門大叫:「哎喲!哎喲!好痛喲!」
禪師:「誰在喊痛呀!」
雲門:「老師!是我。」
禪師:「你在哪裡呢?」
雲門:「我在門外啦!」
禪師:「你人在外面,為什麼叫痛呢?」
雲門:「因你把我的腳關在門裡面了。」
禪師:「腳在門裡,為什麼人在門外呢?」
雲門:「你確實把我分成裡外了。」
禪師:「愚癡!一個人還有裡外之分?」
雲門於此言下,好像一鎚擊在心上,頓時粉碎虛妄的身心世界,終於大悟。
雲門禪師雖然腿被壓斷,但這一關一合卻截斷了虛妄紛紜的意識,證悟了內外一如,平等無二的道理。
世間,在禪者的眼中,都是虛妄對待的,內外、你我、善惡、大小等,所以吾人給虛妄對待緊緊束縛,無法超越,而今截斷眾流,返歸本源,統一了內外,超脫了你我,不悟而何?
80 只偷一次
石屋禪師外出,碰到一位陌生人,暢談之下,不覺天色已晚,兩人因此投宿旅店。半夜,石屋禪師聽到房內有聲音,就問:「天亮了嗎?」對方回答:「沒有,現在仍是深夜。」石屋心想,此人能在深夜漆黑中起床摸索,一定是見道很高的人,或許還是個羅漢吧?於是又問:「你到底是誰?」
「是小偷!」
石屋:「喔!原來是個小偷,你前後偷過幾次?」
小偷:「數不清。」
石屋:「每偷一次,能快樂多久呢?」
小偷:「那要看偷的東西,其價值如何!」
石屋:「最快樂時能維持多久?」
小偷:「幾天而已,過後仍不快樂。」
石屋:「原來是個鼠賊,為什麼不大大的做一次呢?」
小偷:「你有經驗嗎?你共偷過幾次?"
石屋:「只一次。」
小偷:「只一次?這樣『夠』嗎?」
石屋:「雖只一次,但畢生受用不盡。」
小偷:「這東西是在哪裡偷的?能教我嗎?」
石屋禪師一聽,就往鼠賊的胸部一把抓住說:「這個你懂嗎?這是無窮無盡的寶藏,你將此真正的一生奉獻在此事業上,畢生受用不盡,你懂嗎?」
小偷:「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不過這種感受卻讓人很舒服。」
此鼠賊,深深後悔自己偷竊的行為,進而皈依石屋禪師,做了一個禪者。
奇怪!奇怪!人為什麼貪取身外之財,自家寶藏為什麼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