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法會上,南泉禪師對著眾人說,我今天想把自己賣了,不知道在座的有沒有人肯買?一個和尚立馬就站出來說,那我就把您老人家給買了吧。南泉禪師就說,你價錢給得太高了我不賣,價錢給得太低了我也不賣,那你打算怎麼個買法呢?那個和尚被問住了,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回答南泉禪師。這是《五燈會元》裡記載的一個故事,想必許多人都知道的。

故事的寓意,當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了: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自己特定的價值,有的人是正價值,甚至價值連城;有的人是負價值,甚至糞土不如。芸芸眾生,包括自己在內,誰又能真正懂得自己的生命價值呢?對自己估價得太高了,就會自負;估價得太低了,就會自卑。怎樣才算是適得其所,使自己既不自負又不自卑呢?如果稀裡糊塗的,讓那些不懂得自己的人買了去,要麼把金子當成了土塊,大大地貶低了自己,浪費了自己;要麼把土塊當成了金子,無形中抬高了自己,助長了自己的虛榮心……豈不都是很糟糕的嗎?

在我們的身邊,貶低自己或抬高自己的實例,實在是太多了。所謂的「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也只不過就是一種說法而已。而事實上,物盡其用的又有多少?人盡其才的又有幾個?如果沒有南泉禪師那樣的清醒的話,就是別人把自己當狗看,自己也是會渾然不覺的。南泉禪師,修煉多年的結果,便是懂得了「價值」二字的真正涵義。在一些不懂得價值的人或價值盲面前,他又怎麼可能把自己合情合理地賣出去呢?至死,他也沒能為自己找到合適的買主,自然也便在情理之中了。每一個時代,總有瞎了眼睛的人,把自己賣給那些瞎了眼睛的人,還不如把自己留給自己呢。至少,自己是不會把自己當成奴隸來役使,當成機器來使用,當成垃圾來處理的。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一位朋友,非常優秀的一位朋友。為了生存,他不得不疏遠了自己所熱愛的藝術,把自己的身體賣給了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又是當牛,又是做馬,整天聽任那些既無德也無能、連做他的學生都不配的人使喚來使喚去。一來二去,他的身體也便很快變成了一架破機器了,渾身是病。有一年做手術,差一點兒就死了過去。我曾經忍不住對他說,你可要對自己好一點兒呀,哪怕是一點兒。在這樣一個世界上,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懂得珍惜了,懶得珍惜了,那誰還來珍惜你自己呢?他點了點頭。可惜,他的頭點得太晚了。死神早就在他的身邊等著他了。只要他一打點好行裝,就可以馬上上路了……每次想到他,想到眾多的和他的命運大致相同的朋友,我都有一種心酸的感覺。我沒法不心酸。

自己的價值,自己知道。是用不著別人來糊弄自己的。知道了這一一點,也便知道了「識者分文不取,不識者萬金不賣」的道理了。就像梵高,他把自己賣給了藝術,他向藝術索取過一絲一毫嗎?就像克爾凱郭爾,他把自己賣給了上帝,他向上帝要求過什麼嗎?就像羅密歐,他把自己賣給了愛情,他向愛情提出過什麼過分的條件嗎?顯然,都沒有。因為他們生命的價值和信仰的價值是完全等同的。如果不等同呢?假如梵高把自己賣給了商業,克爾凱郭爾把自己賣給了魔鬼,羅密歐把自己賣給了絕情呢?還會有今天的梵高、克爾凱郭爾、羅密歐嗎?肯定是不會了。愛一個人也好,愛一份兒事業也好,愛一種夢想也好,只要是真心實意地愛,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送給他,為他殉葬,也是無怨無悔的;相反,就是拿再多的錢,也是買不去的。生命無價啊。

把自己作為廉價的勞動力來使用,無論是別人,還是自己,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都是對上帝的傑作的褻瀆。別人不尊重自己,那是別人的無禮,倒也罷了;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就是自己在犯罪,自己做自己的罪人,不可饒恕了。別人和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都和自己做對,那自己還活著幹什麼呢?

適逢其會,是自己的幸運;適獲我心,同樣也是自己的幸運。畢竟,幸運者的份額是十分有限的。正因為這樣,人們才無不夢想著成為上帝的寵兒。不能成為上帝的寵兒,可能是自己的錯,也可能是別人的錯,時代的錯。別人錯了,時代錯了,自己也跟著錯,就是錯上加錯了。生錯了時代,就和賣錯了地方、賣錯了對像差不多,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了,為什麼還要再去雪上加霜呢?

思量著,把自己賣出去,並物有所值,名有所歸,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