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莊嚴論經卷第二
馬鳴菩薩造
後秦三藏鳩摩羅什譯
(四)
復次,夫聽法者有大利益,增廣智慧,能令心意悉皆調順。
我昔曾聞,師子諸國,爾時有人,得摩尼寶大如人膝,其珠殊妙世所希有,以奉獻王。王得珠已,諦視此珠而說偈言:
「往古諸王等, 積寶求名稱,
聚會諸賓客, 出寶自矜高。
捨位命終時, 捐寶而獨往,
唯有善惡業, 隨身不捨離。
譬如蜂作蜜, 他得自不獲,
財寶亦如是, 資他無隨己。
往昔諸國王, 為寶之所誑,
儲積已待他, 無一隨己者。
吾今當自為, 必使寶隨己,
唯佛福田中, 造作諸功德,
隨己至後世, 善報不朽滅。
臨當命終時, 一切皆捨離,
舉宮室親愛, 大臣諸勐將,
悲戀送亡者, 至塚則還家。
象馬寶輦輿, 珍玩及庫藏,
人民諸城郭, 園苑快樂處,
飄然獨捨逝, 都無隨從者。」
王說偈已即詣塔所,以此寶珠置塔棖上,其明顯照猶如大星,若日出時照王宮殿,暉曜相映倍於常明。珠之光明日日常爾,於一日中卒無光色,王怪其爾即遣人看。既至彼已不見寶珠,但見棖下血流污地,尋逐血跡至迦陀羅林,未到彼林已見偷珠人竄伏樹間。偷珠之人當取珠時,墮棖折髀故有是血,即執此人將詣王邊。王初見時甚懷忿恚,見其傷毀復生悲愍,慈心視之而語之言:「咄哉男子!汝甚愚癡,偷佛寶珠,將來之世必墮惡趣。」即說偈言:
「怪哉甚愚癡, 無智造大惡,
如人畏杖捶, 返受於斬害。
畏於貧窮苦, 興此狂愚意,
不安少貧乏, 長受無窮厄。」
爾時一臣聞是偈已,即白王言:「如王所說,真實不虛。」即說偈言:
「塔為人中寶, 愚癡輙盜竊,
斯人無量劫, 不得值三寶。
如昔有一人, 信心歡喜故,
耳上須曼花, 以用奉佛塔,
人天百億劫, 極受大快樂。
十力世尊塔, 盜寶而自營,
以是業緣故, 沉沒於地獄。」
復有一臣懷忿而言:「如此愚人罪咎已彰,何須呵責?宜加刑戮。」王告臣言:「莫出此語!彼人已死何須更殺?如人倒地宜應扶起。」時王即說偈言:
「此人已毀行, 宜速拔濟之,
我當賜財寶, 令懺悔修福,
使其得免離, 將來大苦難。
我當與錢財, 使彼供養佛,
若彼不向佛, 罪過終不滅。
如人因地跌, 還扶而得起,
因佛獲過罪, 亦因佛而滅。」
時王即便大賜錢財,教令佛邊作諸功德。爾時偷者即作是念:「今者大王!若非佛法中調順之人,計我愆罪應被斬害。此王能容,實是大人赦我重罪。釋迦如來甚為奇特,乃能調化邪見國王作如斯事。」說是語已,還到塔所匍匐向寺,合掌歸命,而作是言:「大悲世尊世間真濟,雖入涅槃猶能以命賑賜於我,世間咸皆號為真濟,名稱普聞遍諸世界,及於今者濟我生命,是故真濟名不虛設。」即說偈言:
「世間稱真濟, 此名實不虛,
我今蒙救拔, 知實真濟義。
世間皆熾然, 多諸欝蒸惱,
慈悲清涼月, 照除熱惱苦。
如來在世時, 於曠野鬼所,
拔濟首長者, 是事未為難。
於今涅槃後, 遺法濟危厄,
令我脫苦惱, 是乃為甚難。
云何世工匠, 奇巧合聖心,
圖像舉右手, 示作安慰相,
怖者覩之已, 尚能除恐懼,
況佛在世時, 所濟甚弘多,
今遭大苦厄, 形像免濟我。」
(五)
復次,夫少欲者,雖有財物心不愛著,猶得稱之名為少欲。
我昔曾聞,有優婆塞,彼優婆塞時有親友信婆羅門法。時彼親友善信婆羅門,弊衣苦行五熱炙身、恆食惡食臥糞穢中,即喚優婆塞言:「汝可就此觀婆羅門,汝頗曾見清身自苦高行之士少欲知足如此人不?」優婆塞言:「如此高行可誑於汝。」即共親友問婆羅門:「汝今苦行為何所求?」婆羅門曰:「我今苦行欲求為王。」時優婆塞語親友言:「此人今者,方求大地庫藏珍寶,宰割自恣貪嗜美味,宮人侍御好樂女色,種種音樂而以自娛。雖作大臣長者有諸財寶不適其意,乃欲希求一切大地人民珍寶,何以稱之為少欲耶?汝但見其身行苦行,便謂少欲,不知此人所求無厭,謂為少欲。」即說偈言:
「所謂少欲者, 非必惡衣食,
無諸資生具, 以之為少欲。
此人於今者, 心如大河海,
貪求無厭足, 云何名少欲?
今修此苦行, 貪渴五欲故,
此人實虛偽, 詐現少欲相,
為貪故自苦, 實非少欲者。」
說是偈已,優婆塞復作是言:「今者此人具諸貪慾瞋恚愚癡,仙聖所行無有少分。是故當知,夫少欲者不在錢財多諸寶物。何以知之?如頻婆娑羅王富有國土象馬七珍,猶名少欲。所以者何?雖有財寶心不貪著樂於聖道,以是之故,雖復富有七珍盈溢,心無希求名為少欲。雖無財寶希求無厭,不得名為少欲知足。」即說偈言:
「若以無衣食, 倮形尼乾等,
造作諸勤苦, 以為苦行者;
餓鬼及畜生, 貧窮諸衰惱,
斯等處艱難, 亦應名苦行。
彼人亦如是, 徒為自疲勞,
形雖作苦行, 而心懷貪著,
希求無厭足, 不名為少欲。
雖復具眾物, 心無所染著,
修行樂聖道, 是乃名少欲。
譬如諸農夫, 以穀種田中,
貪收多果實, 不名為少欲。
身如惡癰瘡, 將適須眾具,
意求於道故, 是名少欲者。
為治惡癰瘡, 少受資生具,
心不貪後有, 是真名少欲。
心意不諂曲, 亦不求名利,
雖有資生具, 名聞具實德,
能有如斯事, 是乃真少欲。」
(六)
復次,雖復持戒,為人天樂,是名破戒。
我昔曾聞,有一沙門與婆羅門於空林中夏坐安居,於時沙門數數往返婆羅門所,與其共事不存親踈正處其中。所以者何?若與親昵恐其生憍慢,若與其踈謂為憎惡。即說偈言:
「以杖置日中, 竪臥俱無影,
執杖倚亞者, 其影則脩長。
彼人亦如是, 親踈宜得中,
令漸通泰已, 然後為說法。
「此婆羅門無有智慧,不別賢愚供事極苦,是以我今不宜親昵亦不應踈。何以故?事愚人苦,不解供事亦名為苦。」種種方便共相習近,漸相體信得與言語。爾時比丘問婆羅門:「汝今何故舉手向日,臥灰土上裸形噉草,晝夜不臥翹足而立,行此苦行為何所求?」婆羅門答曰:「我求國王。」此婆羅門於後少時身遇病患,往問醫師療疾之方。醫師報言:「宜須食肉。」於是婆羅門語比丘言:「汝可為我至檀越家,乞索少肉以療我疾。」於時比丘作是思惟:「我今化彼正是其時。」作是念已,化為一羊繫著其邊,婆羅門問比丘言:「汝為索肉,今在何處?」比丘答言:「羊即是肉。」婆羅門大生瞋恚而作是言:「我寧殺羊而食肉耶?」於是比丘說偈答言:
「汝今憐一羊, 猶尚不欲殺,
後若為國王, 牛羊與豬豕,
鷄犬及野獸, 殺害無有量,
汝在御座上, 廚宰供汝食。
汝若瞋恚時, 當言斬彼頭,
或言截手足, 又時教挑目。
汝今憐一羊, 方欲多殺害,
若實有悲心, 宜捨求王意。
如人臨刑戮, 畏苦多飲酒,
華林極敷榮, 勐火將欲焚。
又如著金鎖, 雖好能繫縛,
王位亦如是, 恆有恐懼心。
威力諸侍從, 莊嚴以珍寶,
不見後過患, 凡夫貪願求。
既得造諸惡, 墜墮三惡道,
如蛾貪火色, 投中自燋滅。
雖有五欲樂, 名稱普聞知,
恆多懷恐懼, 憂苦患極深。
猶如捉毒蛇, 逆風持炬火,
不捨危害至, 亦如臨死苦。
王者游出時, 頂上戴天冠,
眾寶自瓔珞, 上妙莊嚴服,
名馬眾寶車, 乘之出遊巡,
道從數百千, 威勢極熾盛。
若有寇敵時, 寶鎧自嚴身,
勝則多殺害, 負則失身命。
妙香以塗身, 上服以香熏,
所食諸餚饍, 百味恣其口。
所須皆隨意, 無有違逆者,
行來若坐臥, 舉動悉疑畏。
親友亦不信, 雖復為親友,
恆有危懼心, 云何名為樂?
如魚吞鉤餌, 如蜜塗利刀,
亦如網羅摾, 魚獸貪其味。
不見後苦患, 貴富亦如是,
終受地獄苦, 地獄垣牆壁,
屋地皆熾然, 罪人在其中,
火出自燒身, 受苦無有量。
汝當自思惟, 所為樂既少,
眾苦患甚多, 是故應念苦。
莫求貴自在, 捨汝願求心,
唯有求解脫, 眾苦悉消除。」
婆羅門聞是偈已默然不答,合掌向比丘白言:「尊者!善有辯才開悟我心,設使得彼三十二天王者亦不甘樂。」即說偈言:
「善意巧方便, 明智能觀察,
為我除邪願, 示導正真路。
善友當如是, 世間所稱讚,
常應近是友, 無有諍惱患。
善導我心意, 迴邪入正道,
示我善惡相, 令得於解脫。」
(七)
復次,依邪道者得眾苦患,修正道者增長信心及以名稱,有智之人應觀邪正。
我昔曾聞,有一人於行路側作小苦行,若有人時臥棘刺上,若無人時別居餘處。有人見已而語之言:「汝今亦可徐臥刺上,何必縱體傷毀甚多?」此人聞已深生瞋忿,放身縱體投棘刺上,轉劇於前。時有一優婆塞在其傍立,是苦行者見已自擺,轉復增劇。優婆塞即語之言:「汝於前者但以小刺,今復乃用瞋恚之棘而以自刺。先所刺者傷毀甚淺,貪瞋之刺乃為深利。臥棘刺者苦止一世,貪瞋刺苦及無量身,以刺刺身此瘡易滅,貪瞋刺瘡歷劫不差,是故宜速除深毒刺。」即說偈言:
「汝今應勤拔, 心中深毒刺,
宜以利智刀, 割斷貪瞋棘。
貪瞋深著人, 世世不可祛,
愚小諸邪見, 不識正真道。
苦身臥棘刺, 以苦欲離苦,
人見臥棘刺, 無不遠逃避。
唯汝於斯苦, 抱持不放捨,
我見如此事, 乃知有邪正。
是故重自歸, 十力之世尊,
大悲拔眾苦, 開示正道者,
涉彼邪徑眾, 導以八正道。
外道邪見等, 為苦所欺誑,
極為信著苦, 流轉無窮已。
諸有智慧者, 見此倍增信,
外道甚愚惑, 苦盡得解脫。
出世大仙說, 眾具悉備足,
得修八正道, 修道故解脫。
以是故當知, 安樂獲解脫,
非如汝外道, 受苦得涅槃。
依心故造作, 善惡等諸業,
汝當伏心意, 何故橫苦身?
身為眾結使, 妄修種種苦,
是苦修道者, 地獄應是道。
然此地獄中, 斬截及糞屎,
熾然燒炙等, 具受眾苦毒。
彼雖受諸苦, 不得名苦行,
智慧祛三業, 垢穢皆消除。
釋迦文佛教, 教諸一切人,
應求天甘露, 又宣說止觀,
亦莊餝智慧, 是名真苦行。
何用徒勞身? 造作無益苦,
此苦甚長遠, 深廣無崖限。
譬如有惡子, 不得其孝養,
但作諸罪累, 由彼受眾苦。」
是時彼外道, 而作如是言:
「諸仙修苦行, 亦復得生天。」
優婆塞說偈, 而答於彼言:
「諸仙生天上, 非因臥棘刺,
由施戒實語, 而得生天上,
汝雖作苦行, 都無有利益。
猶如春農夫, 不下於種子,
至秋無果實, 而可得收穫。
汝等亦如是, 不種善根子,
但修諸苦行, 畢竟無所獲。
夫欲修道者, 當資於此身,
以美味飲食, 充足於軀命。
氣力既充溢, 能修戒定慧,
斷食甚飢渴, 身心俱擾惱。
不令心專定, 云何獲聖果?
雖復食餚饍, 不貪著美味,
但為戒實語, 施忍及禪定,
斯等為種子, 能獲善果報。
身雖受飢渴, 而心望美味,
因時尚不甘, 況當獲美果?
若有殘害心, 使他生畏怖;
若除殘害心, 能施無畏者,
是則名行法。 若復生殘害,
稱之為非法。 美味充足者,
終無害他意, 以無害心故,
無有損於彼, 設起大慈心,
然得大善果。 汝雖行自餓,
飢渴而睡眠, 亦復無益事。」
外道作是言: 「如汝起慈心,
不必能利益, 而得大果報。
自餓而睡眠, 其事亦如是,
雖無益於彼, 亦得善果報。」
優婆塞答言: 「慈心除瞋害,
以除瞋害故, 能獲善果報。
汝法作苦行, 增長於瞋故,
便起身口惡, 云何得善果?
慈心則不爾, 若起慈心時,
能除滅瞋害; 以無瞋害故,
則起身口善。 無益而苦行,
云何同慈善? 譬如師子吼,
諸獸無在前; 如來無礙辯,
其事亦如是, 一切諸外道,
無敢抗對者。 說法摧外道,
默然無詶答。」
(八)
復次,夫身口業不能自在,要由於意。
我昔曾聞,有比丘尼至賒伽羅國,於彼國中,有婆羅門,五熱炙身額上流水,胸腋懷中悉皆流汗,咽喉乾燥脣舌燋然無有涎唾。四面置火,猶如融金,亦如黃髮,紅赤熾然,夏日盛熱以炙其上,展轉反側無可避處,身體燋爛如餅在鏊。此婆羅門常著縷褐五熱炙身,時人因名號縷褐炙。時比丘尼見是事已,而語之言:「汝可炙者而不炙之,不可炙者而便炙之。」爾時縷褐聞是語已,極生瞋恚而作是言:「惡剃髮者!何者可炙?」比丘尼言:「汝若欲知可炙處者,汝但炙汝瞋忿之心,若能炙心是名真炙。如牛駕車,車若不行乃須策牛不須打車,身猶如車,心如彼牛,以是義故汝應炙心,云何暴身?又復身者如林如牆,雖復燒炙將何所補?」即說偈言:
「心如城主, 城主瞋恚, 乃欲求城,
無所增益。 譬如師子, 有人或以,
弓箭瓦石, 而打射之。 而彼師子,
逐逐彼人。 譬如癡犬, 有人打擲,
便逐瓦石, 不知尋本。 言師子者,
喻智慧人, 能求其本, 而滅煩惱。
言癡犬者, 即是外道, 五熱炙身,
不識心本。」 婆羅門言: 「何名炙心?」
比丘尼言: 「四諦之智, 如四火聚,
修道如日。 夫智慧者, 以四諦火,
修道淨日, 以此五法, 而炙其心。
而此身者, 不得自在, 何故苦身?
若欲苦者, 當苦於彼, 能苦身本。
行來坐臥, 非身所為, 但為心使;
若非身作, 過在於心, 何故苦身?
心若離身, 身如木石。 是以智者,
宜責其心, 不應苦身。 又汝以此,
五熱炙身, 以為苦行, 而得道者;
地獄眾生, 受苦無量, 種種楚毒,
亦應得道。」 婆羅門曰: 「為此苦行,
發心造作, 得名修道; 地獄眾生,
逼迫受苦, 是故不應, 說言修道。」
比丘尼曰: 「若自發心, 而得福者,
小兒把火, 亦應得福, 然實不得。
以是推之, 汝之所作, 五熱炙身,
亦無有福。」 婆羅門曰: 「嬰孩小兒,
無有智慧, 是以無福。 我有智慧,
造作如此, 五熱炙身, 是故有福。」
比丘尼言: 「若以有智, 修於苦行,
便有福者; 採真珠人, 刺身出血,
珠乃可得, 亦應有福。」 婆羅門曰:
「以貪心故, 雖復出血, 不名為福。」
比丘尼言: 「汝為苦行, 貪天上樂,
亦應無福。 若以貪求, 無果報者,
遊獵之人, 不應得報。 若使魚獵,
不得報者, 汝今為此, 苦行之事,
亦不應得, 天上樂報。 汝今何故,
身心迴轉, 欲以苦行, 得於天樂?
我佛法中, 無有如斯, 五熱炙身,
受苦行法, 得彼天樂。 欲得天樂,
修實語等, 諸善功德, 雖復貪怖,
得生天樂。 譬如服藥, 或貪或怖,
既服之已, 藥力必行。 若住實語,
諸功德者, 或貪或怖, 必得天樂。」
時婆羅門, 辭窮理屈, 不能加報,
默然而住。 時左右人, 於佛法中,
生清淨信, 深樂正法。 各相謂言:
「善哉佛法, 有大智力, 甚深難測。
外道之智, 極為淺薄。 譬如爆火,
若觸人身, 人無不畏。 佛法爆火,
亦復如是, 觸婆羅門, 能令其怖。
我等今者, 得聞佛法, 善勝之論,
咸應歸向, 佛涅槃處, 恭敬禮拜,
南無世尊, 音聲善柔, 敷演說法。
女人智淺, 飲佛甘露, 能大眾中,
說法無畏。 誰於佛語, 而不恭敬?
斯比丘尼, 智慧微淺, 能用滅結,
牟尼尊語。 猶故能令, 此婆羅門,
不能加報, 默然而住。」
(九)
復次,欲如肉摶眾鳥競逐,有智之人深知財患而不貪著。
我昔曾聞,修婆多國時有比丘,於壞垣壁見有伏藏,有大銅甕滿中金錢,將一貧優婆塞而示之處,即語之言:「可取是寶以為資生。」時優婆塞問比丘言:「何時見此?」比丘答言:「今日始見。」優婆塞言:「我見是寶非適今日,久來見之,然我不用。爾今善聽!我當說寶所有過患。若取是寶為王所聞,或至於死,或被讁罰,或復系閉,如斯等苦不可稱數。」即說偈言:
「我見是寶來, 歷年甚久遠,
此寶毒螫害, 劇彼黑毒蛇。
是故於此寶, 都無有貪心,
觀之如毒蛇, 不生財寶想。
系閉被讁罰, 或時至死亡,
一切諸災害, 皆由是寶生。
能招種種苦, 為害甚可怖,
故我於寶所, 不生貪近想。
群生迷著寶, 謂之為珍玩,
寶是危害物, 妄生安善想,
有如斯過患, 何用是寶為?
如是膿污身, 趣自支軀命,
會當捨敗滅, 何用珍寶為?
譬如火投薪, 無有厭足時,
人心亦如是, 希求無厭足。
汝若憐愍我, 教我少欲法,
云何以財寶, 而以見示語?
夫少欲知足, 能生大利樂;
若其多欲者, 諸根恆散亂,
貪求無厭足, 希望增苦惱。
然此多欲人, 常生於欲想,
貪利無有極, 如摩竭魚口。
而彼少欲人, 無貪求苦故,
心恆懷悅豫, 歡慶同節會。」
時優婆塞讚歎少欲知足之法,彼比丘生希有想而讚之言:「善哉善哉!真是丈夫。雖無法服心已出家,能順佛語知少欲法,而此少欲諸佛所讚。」比丘言:「汝之所說總而言之,深見譏呵令我愧踖。汝今處家,妻子眷屬僮僕使人,正應貪求以用自營,能隨佛語讚歎少欲。假使有人以鐵為舌,無有能呵少欲知足。我今雖復剃除鬚髮身服法衣相同沙門,然實不知沙門之法,而方教汝多欲之事,不能稱述法王所讚少欲之法,是諸善源,如佛修多羅中亦說少欲為沙門本。如來昔日乞食訖,若有餘食,或時施與諸比丘等,或復置於水中用與諸蟲。爾時有二比丘乞食不足,而有饑色從外來入,佛既見已而語之言:『今有餘食,汝能食不?』一比丘言:『如來世尊說於少欲有大功德,我今云何貪於此食而噉之耶?』一比丘言:『如來世尊所有餘食難可值遇,梵釋天王等皆悉頂戴而恭敬之。我今若食,當益色力安樂辯才。如是之食甚難值遇,云何不食?』於時世尊讚不食者:『善哉比丘!能修佛教行少欲法。』此一比丘雖順佛語,食佛餘食,佛不讚嘆。是故當知,少欲之法,佛所印可教戒之本。」即說偈言:
「欲得法利者, 應當解少欲,
如此少欲法, 聖莊嚴瓔珞。
今世除重擔, 無憂而快樂,
乃是大涅槃, 宅室之初門。
關制魔軍眾, 要防之隘路,
度於魔境界, 無上之印封。
持戒如巨海, 少欲如海潮,
能為眾功德, 密緻之覆蓋,
貪求疲勞者, 憩駕止息處。
親近少欲者, 如似[(殼-一)/牛]牛乳,
酪酥醍醐等, 因之而得出,
少欲亦如是, 出生諸功德。
能展手施者, 此手名嚴勝,
受者能縮手, 嚴勝復過彼。
若人言施與, 是語價難量,
受者言我足, 難量復過彼。
若欲得法者, 應親近少欲,
十力說少欲, 即是聖種法。
少欲無財物, 增長戒聞慧,
如此少欲法, 出家之法食。
雖有渴愛等, 終不能擾惱,
且置後世樂, 現在獲安隱。」
(一〇)
復次,夫知足者雖貧名富,不知足者雖富是貧,若聖智滿乃名大富。
我昔曾聞,有優婆塞,有人譏呵雲最貧窮,而優婆塞樂佛所讚知足之法即順法相,而說偈言:
「無病第一利, 知足第一富,
善友第一親, 涅槃第一樂。」
時優婆塞說偈已語彼人言:「如佛所說知足則富,汝今何故稱我貧窮?」復說偈言:
「雖有諸珍寶, 豐饒資生具,
不信三寶者, 說彼最貧窮。
雖無諸珍寶, 及以資生具,
能信三寶者, 是名第一富。
我今敬三寶, 以信為珍玩,
汝以何因緣, 說我為貧窮?
帝釋毘沙門, 雖富眾珍寶,
如其佈施時, 不能一切捨。
我心愛知足, 於諸財寶物,
無有貪著意, 一切悉能捨。
富貴者庫藏, 多有眾珍寶,
水火及盜賊, 悉皆能侵奪。
彼若喪失時, 則生大苦惱,
良醫及妙藥, 不能治彼苦。
我以信為寶, 無能侵奪者,
心意坦然樂, 無諸憂患苦。」
說是偈已復作是言:「是故當知,雖有庫藏象馬七寶資生之具,不知足者猶名為貧,是以佛說知足最富。」眾人聞是語已皆嘆善哉,真是正說,有大智慧,名大丈夫。各相語言:「自今已後雖無財寶但有信心,我等見之稱為富者。苦集錢財皆為樂故,為欲供給室家眷屬令無乏故,如斯之樂正為現身。信心之寶為於累世,於人天中財寶自恣,是故知信為第一財寶。如此信財於生死中,極受快樂無諸苦惱。金銀珍寶能生災患,晝夜憂懼畏他劫掠,然有八危,以貪著故累世受苦。以有信故,能得戒財施財定財慧財,若無信者云何得有如是等財?是以信財為最第一。我有是財,故於人前自言大富,我於往昔深積善業,是以今者因信心知足。」而說偈言:
「因有信心故, 則不造諸惡,
一切諸功德, 以信為使命。
信亦如河箭, 駛流甚迅速,
能令於心意, 速疾至善法。
誰有多財寶, 能勝信巨富?
雖有財富者, 失財則貧窮,
若其命終時, 捨之而獨逝。
無隨至後世, 信財不喪失,
恆常自隨逐, 累劫受快樂。
世人積財寶, 能生彼貪慾,
信財則不爾, 見則生歡喜。
於諸財寶中, 信財最為上,
顯示此義者, 牟尼之所說。
是故我非貧, 信財最為勝,
餘者不名財, 唯信是實財。
以信佈施者, 財物得增長,
不信施彼者, 果報轉尠少。」
大莊嚴論經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