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夢中做判官的奇異經歷

章太炎(1869—1936),原名學乘,字枚叔(為紀念西漢文學家枚乘),後改名為炳麟,浙江餘杭(今杭州市)人。又因仰慕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絳(顧炎武)而改名為絳,號太炎。章太炎是清末民初著名學者、思想家、革命家、朴學大師。在那個社會急劇變革、仁人志士不斷湧現的時代,章太炎的名字顯得非常耀眼,他的一生就是一部傳奇。

一、多重身份的讀書人

章太炎天資卓異,博學多聞,其研究涉及小學(文字、聲韻、訓詁之學,經學的基礎)、歷史、哲學、政治、朴學、醫學等方面,在多個領域均有建樹。他弟子眾多,像黃侃、吳承仕、錢玄同、汪東、朱希祖、馬裕藻、沈兼士、魯迅、周作人、許壽裳、龔未生、范古農等人,皆出自他門下。章太炎特立獨行的個性,嬉笑怒罵的處事風格,使他有了「章瘋子」的綽號。他身上那種「大事當前,捨我其誰」的精神,直到今天仍然令人感佩莫名。

章太炎對於佛法進行過悉心研究,也有過修行實踐。他的女婿朱鏡宙說:「先生(章太炎)嘗修四念處二十餘年。四念處者,觀身不淨,觀受為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鄂人韓達齋因避難入蜀,相見巴山,舉以告餘。」(《章太炎先生軼事》,1946年11月《文教叢刊》第5、6期合刊)章太炎的一番奇異感應,帶給我們深刻的啟示。

二、章太炎的奇異經歷

1914年,章太炎因反對專制,被袁世凱幽禁。幽禁期間,章太炎感應到自己被請入幽冥做閻王。教育家蔣維喬在《章太炎先生軼事》(1936年9月《制言半月刊》第25期)一文中曾提及此事:「太炎固未與餘親口說及,但曾函告宗仰,言其故,請宗仰以佛理判斷。餘聞諸宗仰,故知之。」由此可知,章太炎將自己的經歷寫信告訴了宗仰和尚(號「烏目山僧」,曾為鎮江金山寺首座),宗仰和尚又告訴了蔣維喬。章太炎寫給宗仰和尚的信,被收錄於《章太炎全集》中。

1916年3月19日,章太炎在寫給宗仰和尚的信中說:「自去臘夢作焰摩(閻羅),靡夕不見,自怪判事理刑,夢中了了。昔聞範文正曾作此事,今所與共事者,則晉夏侯泰初、宋梅聖俞、明王文恪諸人也。亦有歐洲、印度人在列,名字侏離,不能審記。畢竟吾輩未見道真,得此患夢。真學佛者尚不作梵天王,況此那洛迦中魁帥耶?上人聞之,當何以教我也?」(《章太炎全集·書信集·與黃宗仰六》)同年3月30日,章太炎再次給宗仰和尚寫信,詳細講述了自己的這次奇異經歷。茲將其經歷梗概譯白如下:

去年(1915)十二月初,我(章太炎)夜裡夢見有人拿著名帖來請我吃飯,我一看帖上的名字,才知道請我的原來是王鏊(1450—1524,明代名臣,人稱「震澤先生」)。待我走到門外時,已經有馬車在等候。到了以後,主人用豐盛的宴席款待我,旁邊還有陪客,其中既有印度人、歐洲人,也有漢人。大家各出示自己的名帖,其中漢人有夏侯玄(209—254,曹魏時期思想家、文學家)和梅堯臣(1002—1060,北宋詩人)。

我對王鏊說:「我從史書中知道您的名德,但與您素來沒有什麼交往,如今蒙您召飲,還是心存疑惑。」王鏊說:「就是和您一起來料理簿書的事啊!梅堯臣是總檢察,我們都是裁判官,以九個人來分別主持五洲的刑事,我和您一起主持亞東的事件。」我又問:「生和死都為各自的壽量所限,輪迴則是由各自業力所牽引,大自在天尚且不能為其主宰,何況我們呢?」梅堯臣說:「生死輪轉之事,本來就是無主宰的,這裡只是受理眾生的控訴,而有傳訊、逮捕等事。被傳訊來的人並不都會死,被逮捕來的人就死了。這些眾生被判決處分後,等到期滿釋放,又到各道去投生,就說明不是我們這裡所主宰的。」

我覺得這話與佛理頗為相符,與世間傳說閻羅王是主持生死輪迴者不同,就又問道:「地獄裡像鐵床銅柱這樣的刑罰真是慘酷至極,是誰製造的呢?」人們都回答:「這裡本沒有製法之人,我們也是經閻浮提公眾推舉的,而不是被任命的。……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懷疑獄卒動用私刑,會用鐵床銅柱來折磨獄囚,所以曾派人去秘密查看過,結果都說沒有。但是據受罪期滿的人說,他們確實受過這種痛苦。」我說:「獄卒私刑,不是覘察所能知道的,我來和大家一起去除這個弊端怎麼樣?」王鏊說:「正合我意。」於是,我就回來了。第二天,我又夢到自己去那裡署理公事。

從此以後,我夜夜都會夢見去陰間上差,所判的也沒有什麼重大案件,只是械鬥謀殺、詐欺取財的比較多。就這樣,除了星期日,我每夜都會做夢去上差,因此非常厭倦。去年,我就做了二十多天這樣的夢。有一天,我寫了一封請假信焚化了,當天夜裡就沒有做夢。

有一天夜裡,我又做夢到陰間上差,發現裡面的獄卒都換了。我就去問囚徒。囚徒說:「仍有鐵床銅柱等各種苦。」我問這些刑具在哪裡,囚徒們都指向所看的地方,唯獨我自己看不見。回來以後,我忽然明白了,佛經裡說地獄裡的各種刑罰都是化現的,並沒有人去逼迫,實際上都是罪人自身業力所顯現的。

今年春天,我買了人參服用(能安五藏),並於晚飯後宴坐觀心一小時頃,想要去除這種虛幻之夢,但還是做不到。您(宗仰和尚)之前在信中告訴我要「不作聖解」,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比量上雖然知道所夢是幻妄的,而現量上卻不能除此翳垢,這應該是我自己的瞋心所顯現的。

我平時為人處世多見不平之事,這幾年來,身遭患苦,而京師那些老相識,除了七八位學生以外,其他人都趨炎附勢,不再登門。再加上去年國體變更的問題,我內心的瞋恚就更加熾盛了,由這種業力感應做閻羅王的境界,原本就是相應的……(《章太炎全集·書信集·與黃宗仰七》)三、給我們的深刻啟示

章太炎的這番奇異經歷,帶給我們很多啟示。末學不揣淺陋,謹述三點感想,與大家共勉。

(一)地獄分明在,因果自昭彰

章太炎的的奇異感應再度證明,地獄的存在是真實不虛的。然而地獄雖然存在,卻並非所有人都能親見。《地藏菩薩本願經》中記載,婆羅門女問無毒鬼王:「我今云何得到獄所?」無毒鬼王回答:「若非威神,即須業力。非此二事,終不能到。」可見,能到地獄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具足威神的佛菩薩,是到地獄裡救度眾生;一種是造作了極重罪業的眾生,是到地獄裡去受報。

其實,章太炎的這個經歷,古往今來的記載中並不少見。印光大師也曾開示過:「至於罪福之賞罰,陰間實有主掌之人,然亦不同陽間繁難。以案簿皆自現自消,並非有人登記勾消耳,故陰間無錯誤。其有以彼省某人,誤勾此省同名之某人者,乃藉此不宜死之人,倡明實有陰間地獄刑罰等事,以期世人生信耳。以故每有世間正直士夫,權理閻羅王事。世間平民作陰差,因誤勾人,打而革除者。皆因窮措大(措大者,舉行修齊治平之大事也),以眼不見而不信,且藉以謗佛,而特現此,以冀措大開一眼光耳。」(《復某居士書》)由此可知,業因果報絲毫不爽,陰間的賞罰本不會錯。有的不該死的人會被誤勾到陰間,是為了讓世間人知道確實有地獄,教育人們深信因果,斷惡修善。所以會有世間的正直士大夫,到陰間權且管理閻羅王的事,章太炎以及王鏊、夏侯玄、梅堯臣,都應屬於此類情況。

有一副對聯說得好:「陽世奸雄,忍心害理皆由己;陰司報應,古往今來放過誰?」紀曉嵐曾著《閱微草堂筆記》,裡面記載了大量因果輪迴的真實故事。民國時期,許止淨居士從《二十四史》中搜羅出大量因果輪迴的真實記載,編為《歷史感應統紀》。因果輪迴的存在乃千真萬確,絕非莊生寓言。

(二)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華嚴經》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在地獄中,囚徒們都能看到鐵床銅柱等刑罰,唯獨章太炎看不到,可知一切境界都是自己內心所感,沒有造作鐵床銅柱刑罰的因,自然不會感召這種境界。眾生感召的境界,與自己的起心動念息息相關。

元代書畫家趙孟頫的傳世名作《浴馬圖》上面,有明代書法家王穉登的題跋:「李伯時好畫馬,繡長老勸其無作,不爾當墮馬身,後更不作,止作大士象(像)耳。趙集賢(趙孟頫)少便有李習,其法亦不在李下。嘗據床學馬滾塵狀,管夫人自牗中窺之,政(正)見一匹滾塵馬。晚年遂罷此技,要是專精緻然……」

這裡提到的北宋畫家李伯時,也是一位畫馬的高手。有一次,他和詩人黃庭堅一起去拜見圓通秀禪師。秀禪師對李伯時說:「士大夫把精力放在畫畫上已算可恥,何況是畫馬。」李伯時問:「難道我會墮惡道嗎?」秀禪師說:「你平日裡心心念念都在思惟馬,將來必定會投馬胎的。」李伯時聽了非常驚異,於是從此不再畫馬,而以畫觀音像洗刷罪過。秀禪師也對黃庭堅說:「你寫的那些艷詞會蕩人淫心,使之逾禮越禁,其罪並非僅僅墮惡道而已了。」黃庭堅聽了也心生恐懼,遂不再寫艷詞。(上出《佛祖統紀》)趙孟頫與李伯時同樣愛畫馬,他曾經在床上學馬打滾的樣子,他的夫人從窗戶往屋裡看時,只見一匹馬臥在床上。後來,趙孟頫醒悟過來,也不再畫馬了。圓通秀禪師對李伯時的勸誡,以及趙孟頫的「據床現馬」,都說明了「是心作馬,是心是馬」的道理。

那麼,章太炎則是「是心作閻王,是心是閻王」了。朱鏡宙說,章太炎夢中的境界最終消失,得力於持咒。「先生(章太炎)居京時,嘗夢為閻王,如是者幾半載,深以為苦,後持咒得遣。」(《章太炎先生軼事》)無獨有偶,清代詩人蔣士銓(與袁枚、趙翼併稱「乾隆三大家」)也有過一次同樣的經歷。袁枚《子不語》中記載,蔣士銓做中書時,有一次夢見自己被召入地獄。閻王說自己的任期將滿,要蔣士銓來接替。蔣士銓說自己母老子幼,不能來。閻王不悅,說已奏明天帝,無可挽回。蔣士銓大喝而醒。

過了一會兒,蔣士銓夢見又到了冥間,見到了老師馮靜山,於是向其說明了自己的苦衷。馮靜山說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並勸他快點回去料理後事。蔣士銓和王興吾(雍正年間進士,官至吏部侍郎)交好,於是前去訣別,並向他托付身後之事。王興吾一見到蔣士銓,就驚訝地說他滿臉像塗了煤炭一樣,鬼氣襲人。蔣士銓把自己的夢告訴他,王興吾就勸他禮北斗星君、誦大悲咒。到了上任的那天三更時分,蔣士銓見空中飛下一乘轎子,還有數竿旗,數名轎夫,像是要來迎接他。這時候蔣士銓就虔心誦大悲咒,這些境相越逼近越淡薄,最後像煙一樣消釋了。

通過持咒轉變境界,既體現了咒語不可思議的神通妙力,也深契「心作心是」的原理。徹悟大師說:「凡起一念,必落十界,更無有念出十界外。以十法界,更無外故。每起一念,為一受生之緣。果知此理而不念佛者,未之有也。」(《徹悟禪師語錄》)正如徹悟大師所說,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必然會念佛,因為十法界中最殊勝最究竟的就是佛法界。

(三)勤念阿彌陀,帶業超生死

章太炎表示「真學佛者尚不作梵天王,況此那洛迦(地獄)中魁帥耶」,但他也很坦率地說,自己比量(借眾相而觀於義,由比喻而知)上雖然知道夢見的境界是幻妄的,而現量(親證其理)上卻不能去除。用世間的俗話來說,就是「道理我都懂,可是做不到」。

對修行人而言,這是個很重大的問題。在修行上,解如目,行如足,如果行而不解,就會走錯方向,南轅北轍;如果解而不行,就會說食數寶,難獲實益,因此需要解行並進。當建立起正確的知見後,要特別注重實修。且不說一般的修行人,即便是在宗門大徹大悟、在教下大開圓解的人,由於煩惑未斷分毫,宿世習氣未能盡除,依然是業力凡夫,仍在生死輪迴之中流轉。五祖戒禪師轉世為蘇東坡、草堂青轉世為曾魯公、真如喆禪師轉世為宋欽宗等,這一樁樁公案都值得我們警醒。

這些公案還給我們一個重要啟示:在末法時代,靠自力修行斷惑證真是萬難的,唯有仰仗佛力帶業往生,才是唯一的出苦之徑。誠如蕅益大師所說,五濁惡世非念佛法門必不能度。念佛一法單刀直入,直指心性,我們念念執持阿彌陀佛名號,就念念在感應自心本具的極樂世界的無盡依正莊嚴。臨命終時,蒙佛垂慈接引,往生極樂,親證佛法界的本地風光,實在是妙德難思。在《阿彌陀經》中,十方恆河沙數諸佛都現出廣長舌相,勸導我們念阿彌陀佛求生西方極樂世界,我們豈能不依教奉行?

章太炎的奇異感應帶給我們的這些啟示,對修行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朱鏡宙說:「章先生奔走革命,九死一生,鼎鑊在前,奮不顧身。」(《論〈地藏經〉是佛對在家弟子的遺教》)在淨業修行上,我們也需要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真信切願,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