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6日至6月22日,惟賢長老應邀到北京進行為期一週的佛學講座,6月18日下午,接受了中國國際廣播電台記者的採訪,內容如下:

記者:法師好!借您這次到北京講學,這麼殊勝難得的一個機緣,想了解一些您對人生的看法,國際廣播電台主要是對海外的華人播出,我們希望這次採訪能夠把您對人生的感悟,還有對人生的哲理給我們的聽眾們講一些。據我們了解,您曾經把您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34歲之前是一個階段,34歲至60歲之間是第二個階段,60歲到現在是第三個階段。在您年青時求學的階段,生活是非常艱苦的,您說您向前輩學到很多東西,雖然條件很艱苦,但是跟前輩學到的做人的道理,影響了您一生,所以我們想知道,您認為應該怎麼做人?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惟賢長老:今天,非常高興,中國國際廣播電台的記者前來,借此機會進行交流,交流切實的人生問題。

人生問題是很重要的。為什麼呢?因為在生物中,人是具有靈性的,人為萬物之靈,既然具有靈性,就與一般生物不同。一般生物只是吃喝睡眠,而人類,就要發揮心靈,要善用其心。文化的發展、進步,主要就是靠人類的領導。恩格思講過:人類社會的發展不能忽略人的主觀能動作用。假若忽略的話,那麼洪荒時代就永遠是洪荒時代,為什麼人類文明能進步,就在於人類心靈的智慧,能夠駕馭物質,運用物質和創造物質,使社會進步,才會有今天的文明,所以做為一個人不能忽視這一點,要善用其心。

佛法主要就是講淨化心靈:心淨國土淨,心染國土染;莊嚴國土,利樂有情。莊嚴首先就是清淨的莊嚴,以佛莊嚴而自莊嚴,要以佛陀的偉大智慧、悲心、願力,就是佛的莊嚴來進行自己的莊嚴,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常隨佛學嘛,而這個「莊嚴」在今天的社會更為需要!

心靈具體的發揮,在於理性和道德,這個理性不是一般哲學所講的理性。一般哲學所說「眼耳鼻舌身意」的五觀感覺,由感性認識提高到理性認識,就是普通所說的理智。而佛法所講的理性,是一種內證境界,經過聞思修,即聞慧、思慧、修慧,提高內心修養;經過對事物的認識,達到主觀客觀的統一。在靜中觀察,認識到自己是什麼,宇宙是怎麼發展的,從而達到超越時間空間的境界,那就廣大了,由相對到絕對,這個境界就不是一般的言語、思慮可以達到的,這是佛陀的內證境界,人的理智達到佛陀境界是最高的,在佛教來講就是根本智。

根本智以後,續生後得智,以悲心對待一切事物,於是,對眾生宣傳教法,建立三藏十二部經典,把佛內心的境界用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當然語言文字也只是一個工具,《金剛經》講:如筏喻者,筏尚應舍,何況非法?這只是一個過渡的東西,不能執著,假若執著的話,範圍就有限,境界就有限,發揮的德性就有限!

所謂德性在佛家來講,能夠了解空的道理,建立無我的道理,從空性了解諸法緣生,一切萬事萬物都是因緣生法。緣生就是互相滋長,彼此依存,一個事物之中包括一切事物,一個人包括一切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有密切關係的,不能分開,這是從整體來看問題,能夠達到這一點,就可以由大我到無我。達到無我境界,一是要有智慧,二是要有大悲心,以大智慧,運用大悲心,悲智兼運,就可廣行方便,度脫眾生。

我們今天做人,就應該建立正確的人生觀。作為一個人,光陰是有限的,百歲光陰一剎那,我們必須用很短的生命,去創造無窮盡的價值。實現這個價值就必須要運用佛陀的大智慧、大悲心,把自我和宇宙融為一體,那麼,人與人之間,人與生物之間,平等相待,慈悲寬厚,就可以熄滅爭亂,熄滅戰爭,這個意義也正是政府今天提倡的「和諧」,要達到這種「和諧」境界,人類文化就可以進一步向前發展,否則就是倒退的。

關於「如何做人,應做一個什麼樣的人」的問題,我就簡單提出這個內容,希望能給大家有所幫助和啟迪。

記者:您的人生經歷是非常豐富的,在您的經歷中,遇到很多常人難以遇到的的坎坷,我們很想知道,人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應該如何面對?

惟賢長老:談到我的人生經歷,是一言難盡的,我到現在85歲了啊,這一生經歷,坎坷、挫折很多,如何正視、如何面對呢?這一點,與我受儒教文化、道教文化、佛教文化的影響有關係。

我從六歲開始讀書,讀《四書》、《五經》,一直到12歲出家,出家以後,繼續在王恩洋先生辦的龜山書院讀書,龜山書院裡關於傳統文化的知識非常廣博,結合《四書》、《五經》,結合歷史,結合佛學,有好幾方面知識的結合。我的思想系統可以說在那時就打下了基礎。

學儒學,就要學《禮經》,以禮對人,孔子說的「克己復禮」,中心就是仁愛。我在龜山讀書的時候,關於「愛」的教育的書很多,這個愛不僅僅是愛人,還要能夠愛生物,再結合讀佛書,這個愛就發展成為悲心。能夠愛一切生物,乃至不損壞一切植物,這就是源於佛陀的大悲心,佛教的比丘戒、菩薩戒都製定了這一條。在那時,我就養成走路時連螞蟻也不踩,不傷害蟲,不傷害一切雀鳥。

1936年,當時我16歲,考入太虛法師創辦的漢藏教理學院,在漢藏教理學院的學習就更加廣博,佛教大乘宗派的內容基本都具備。所開的佛學課程中,如三論宗、唯識法相宗、天台宗、密宗、俱舍宗的內容,都有老師專門講,還有關於歷史、關於戒律方面的課程,也都有專人講。除此以外,當時的縉雲山——太虛法師住的地方,成為佛教文化的中心,來訪問的各界人士很多,包括文學界、政治界、經濟界,太虛法師也請他們上講檯,給我們作報告、講課,像馬寅初、巴金、老舍、郭沫若、林語堂,等很多知名人士,都來給我們講課,這樣一來,我們的知識面就擴大得多,見聞就更加廣博。

當時的情況正好是抗戰期間,許多人從上海避難到內地重慶,在大轟炸之下生存,有很多傷亡和犧牲,這就又激發了我的悲心,當然這是一種愛國的悲心,愛眾生的悲心。當時,我們受了防護訓練、救護訓練,參加了救護團,從這些事情中就有體驗,那就是忘我、無我的精神,這是在實際歷練中得到的感受。我們僧侶救護團中還有一個犧牲的出家人,由於天熱,引起休克,死掉了。當時,全國人民,包括僧眾,都一心愛國,一心抗戰。太虛法師提倡抗戰,擁護抗戰,在他的領導下,組織了防護團、救護隊,他自己還親自跑到東南亞國家宣傳抗戰,這些行動使大家很感動,對於我們來說是個愛國教育,也是大乘菩薩教育。我一生的行動就是以這些經歷作為指導思想。

1941年,我於漢藏教理學院畢業,到開縣教書。白天要教書,接待各種賓客,早晚要行持,結合拜佛、禮佛,晚上讀經到深夜,很多大部頭的經我就是在這時讀完的。有了這個實際經歷就進一步堅定了我的信仰,認為這條道路是正確的、光明的,要堅持走下去!

1954年,我蒙冤受屈,遭受了挫折,在監獄裡26年多。盡管在困難之中,我的內心是靜的,思想是達觀的,佛法講隨緣過生活嘛!隨緣過生活,隨緣消舊業,不怨天,不尤人,能夠存在一天,就保持一天的正念,念佛法,念眾生,就把一切困難克服了,精神達觀了!以精神來戰勝一切,很安定!

從監獄裡出來以後,又是二十多年,為了弘法利生的事情,在重慶可以說從未停止過。盡管宗教政策落實,但在過去一段時間裡,左傾思想還很嚴重,文化革命的思想有些殘留,在這個重重阻力之下,我們與教界四眾弟子團結起來,根據宗教政策,盡量去爭取,向政府提出要求,重慶才能有今天的現狀,開放了130多個寺廟,建立了佛學院,成立了佛學社、居士林,可以講學,有佛法可聞,有佛法思想傳播,還搞了一些第三產業自給自養。

總的來講,我的這一生經歷,坎坷、挫折很多,表面上看起來是苦難的、忙碌的,但就我內心深處來說,自得其樂,是不以為苦的,我的生活各方面是很淡泊的、不講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