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記序

竊以穹儀方載之廣,蘊識懷靈之異,《談天》無以究其極,《括地》詎足辯其原?是知方誌所未傳,聲教所不暨者,豈可勝道哉!

詳夫天竺之為國也,其來尚矣。聖賢以之疊軫,仁義於焉成俗。然事絕於曩代,壤隔於中土,《山經》莫之紀,《王會》所不書。博望鑿空,徒寘懷於印竹;昆明道閉,謬肆力於神池。遂使瑞表恆星,欝玄妙於千載;夢彰佩日,秘神光於萬里。暨於蔡愔訪道、摩騰入洛,經藏石室,未盡龍宮之奧,像畫涼台,寧極鷲峯之美。自茲厥後,時政多虞。閹竪乘權,潰東京而鼎峙;母后成釁,剪中朝而幅裂。憲章泯於函、雒,烽燧警於關塞,四郊因而多壘,況茲邦之絕遠哉!然而釣奇之客,希世間至。頗存記注,寧盡物土之宜;徒採《神經》,未極真如之旨。有隋一統,寔務恢疆,尚且睠西海而諮嗟,望東雒而杼軸。揚旌玉門之表,信亦多人;利涉[葸-十+夕]嶺之源,蓋無足紀。曷能指雪山而長騖,望龍池而一息者哉!良由德不被物,威不及遠。我大唐之有天下也,闢寰宇而創帝圖,掃攙搶而清天步。功侔造化,明等照臨。人荷再生,肉骨豺狼之吻;家蒙錫壽,還魂鬼蜮之墟。總異類於[葶-丁+呆]街,掩遐荒於輿地。苑十洲而池環海,小五帝而鄙上皇。

法師幼漸法門,慨祇園之莫履;長懷真跡,仰鹿野而翹心。褰裳淨境,實惟素蓄。會淳風之西偃,屬候律之東歸,以貞觀三年,杖錫遵路。資皇靈而抵殊俗,冐重險其若夷;假冥助而踐畏塗,幾必危而已濟。暄寒驟徙,展轉方達。言尋真相,見不見於空有之間;博考精微,聞不聞於生滅之際。廓群疑於性海,啟妙覺於迷津。於是隱括眾經,無片言而不盡;傍稽聖跡,無一物而不窺。周流多載,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屆於長安。所獲經論六百五十七部,有詔譯焉。

親踐者一百一十國,傳聞者二十八國。或事見於前典,或名始於今代。莫不餐和飲澤,頓顙而知歸;請吏革音,梯山而奉贐。歡闕庭而相抃,襲冠帶而成群。爾其物產風土之差,習俗山川之異。遠則稽之於國典,近則詳之於故老,邈矣殊方,依然在目。無勞握槧,已詳油素。名為「大唐西域記」,一帙,十二卷。竊惟書事記言,固已緝於微婉;瑣詞小道,冀有補於遺闕。秘書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爾。

大唐西域記敘

尚書左僕射燕國公張說製

若夫玉毫流照,甘露灑於大千;金鏡揚暉,薰風被於有截。故知示現三界,粵稱天下之尊;光宅四表,式標域中之大。是以慧日淪影,像化之跡東歸;帝猷宏闡,大章之步西極。

有慈恩道場三藏法師,諱玄奘,俗姓陳氏,其先頴川人也。帝軒提象,控華渚而開源;大舜賓門,基歷山而聳構。三恪照於姬載,六奇光於漢祀。書奏而承朗月,游道而聚德星。縱壑駢鱗,培風齊翼。世濟之美,欝為景胄。法師籍慶誕生,含和降德,結根深而[卄/(仁-二+(公/幾))]茂,道源浚而靈長。奇開之歲,霞軒月舉;聚沙之年,蘭薰桂馥。洎乎成立,藝殫墳素。九皐載響,五府交辟。以夫早悟真假,夙照慈慧,鏡真筌而延佇,顧生涯而永息。而朱紱紫纓,誠有界之徽網;寶車丹枕,寔出世之津途。由是擯落塵滓,言歸閑曠。令兄長捷法師,釋門之棟[榦-木+禾]者也。擅龍象於身世,挺鶖鷺於當年。朝野挹其風猷,中外羨其聲彩。既而情深友愛,道睦天倫。法師服勤請益,分陰靡棄。業光上首,擢秀檀林;德契中庸,騰芬蘭室。抗策平道,包九部而吞夢;鼓枻玄津,俯四韋而小魯。自茲遍游談肆,載移涼燠。功既成矣,能亦畢矣。至於泰初日月,燭曜靈台;子云鞶悅,發揮神府。於是金文暫啟,佇秋駕而雲趨;玉柄才撝,披霧市而波屬。若會斵輪之旨,猶知拜瑟之微。以瀉瓶之多聞,泛虛舟而獨遠。迺於轘轅之地,先摧鍱腹之誇;並絡之鄉,遽表浮桮之異。遠邇宗挹,為之語曰:「昔聞荀氏八龍,今見陳門雙驥。」汝、頴多奇士,誠哉此言。

法師自幼迄長,遊心玄理。名流先達,部執交馳,趨末忘本,摭華捐實,遂有南北異學,是非紛糾。永言於此,良用憮然。或恐傳譯踳駁,未能筌究,欲窮香象之文,將罄龍宮之目。以絕倫之德,屬會昌之期,杖錫拂衣,第如遐境。於是背玄灞而延望,指蔥山而矯跡。川陸綿長,備甞艱險。陋博望之非遠,嗤法顯之為局。游踐之處,畢究方言,鐫求幽賾,妙窮津會。於是詞發雌黃,飛英天竺;文傳貝葉,聿歸振旦。

太宗文皇帝金輪纂御,寶位居尊。載佇風徽,召見青蒲之上;廼睠通識,前膝黃屋之間。手詔綢繆,中使繼路。俯摛睿思,乃製《三藏聖教序》,凡七百八十言。今上昔在春闈,裁《述聖記》,凡五百七十九言。啟玄妙之津,書揄揚之旨。蓋非道映雞林,譽光鷲岳,豈能緬降神藻,以旌時秀。奉 詔翻譯梵本,凡六百五十七部。具覽遐方異俗,絕壤殊風,土著之宜,人備之序,正朔所暨,聲教所單,著《大唐西域記》,勒成一十二卷。編錄典奧,綜覈明審,立言不朽,其在茲焉。

大唐西域記卷第一(三十四國)

三藏法師玄奘奉 詔譯

大總持寺沙門辯機撰

    阿耆尼國
    屈支國
    跋祿迦國
    笯(奴故反)赤建國
    赭時國
    [怡-台+巿](敷發反)捍國
    窣(蘇沒反)堵利瑟那國
    颯秣建國
    弭秣賀國
    劫布呾那國
    屈霜(去聲)爾伽國
    喝捍國
    捕喝國
    伐地國
    貨利習彌伽國
    羯霜(去聲)那國
    呾蜜國
    赤鄂衍那國
    忽露摩國
    愉(色俱反)漫國
    鞠和衍那國
    鑊沙國
    珂咄羅國
    拘謎(莫閉反)陀國
    縛伽浪國
    紇露悉泯健國
    忽懍國
    縛喝國
    銳秣陀國
    胡寔健國
    呾剌健國
    揭職國
    梵衍那國
    迦畢試國

歷選皇猷,遐觀帝錄,庖犧出震之初,軒轅垂衣之始,所以司牧黎元,所以疆畫分野。暨乎唐堯之受天運,光格四表,虞舜之納地圖,德流九土。自茲已降,空傳書事之冊,逖聽前修,徒聞記言之史。豈若時逢有道,運屬無為者歟。我
大唐御極則天,乘時握紀,一六合而光宅,四三皇而照臨。玄化滂流,祥風遐扇,同乾坤之覆載,齊風雨之鼓潤。與夫東夷入貢,西戎即敘,創業垂統,撥亂反正,固以跨越前王,囊括先代。同文共軌,至治神功,非載記無以讚大猷,非昭宣何以光盛業。玄奘輒隨游至,舉其風土,雖未考方辯俗,信已越五踰三。含生之疇,咸被凱澤;能言之類,莫不稱功。越自天府,暨諸天竺,幽荒異俗,絕域殊邦,咸承正朔,俱霑聲教。讚武功之績,諷成口實;美文德之盛,欝為稱首。詳觀載籍,所未甞聞;緬惟圖牒,誠無與二。不有所敘,何記化洽?今據聞見,於是載述。

然則索訶世界(舊曰娑婆世界,又曰娑訶世界,皆訛也),三千大千國土,為一佛之化攝也。今一日月所照臨四天下者,據三千大千世界之中,諸佛世尊皆此垂化,現生現滅,導聖導凡。蘇迷盧山(唐言妙高山。舊曰須彌,又曰須彌,婁皆訛略也),四寶合成,在大海中,據金輪上,日月之所照迴,諸天之所游捨。七山七海,環峙環列;山間海水,具八功德。七金山外,乃鹹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東毘提訶洲(舊曰弗婆提,又曰弗於逮,訛也),南贍部洲(舊曰閻浮提洲,又曰剡浮洲,訛也),西瞿陀尼洲(舊曰瞿耶尼,又曰的伽尼,訛也),北拘盧洲(舊曰欝單越,又曰鳩樓。訛也)。金輪王乃化被四天下,銀輪王則政隔北拘盧,銅輪王除北拘盧及西瞿陀尼,鐵輪王則唯贍部洲。夫輪王者,將即大位,隨福所感,有大輪寶,浮空來應,感有金、銀、銅、鐵之異,境乃四、三、二、一之差,因其先瑞,即以為號。則贍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無熱惱。舊曰阿耨達池,訛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銀、瑠璃、頗胝,飾其岸焉。金沙瀰漫,清波皎鏡。八地菩薩以願力故,化為龍王,於中潛宅。出清冷水,給贍部洲。是以池東面銀牛口流出殑(巨勝反)伽河(舊曰恆河,又曰恆伽,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舊曰辛頭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瑠璃馬口流出縛芻河(舊曰博叉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頗胝師子口流出徙多河(舊曰私陀河,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北海,或曰潛流地下,出積石山,即徙多河之流,為中國之河源雲。

時無輪王應運,贍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則暑濕宜象,西寶主乃臨海盈寶,北馬主寒勁宜馬,東人主和暢多人。故象主之國躁烈篤學,特閑異術,服則橫巾右袒,首則中髻四垂,族類邑居,室宇重閣。寶主之鄉,無禮義,重財賄,短製左衽,斷髮長髭,有城郭之居,務殖貨之利。馬主之俗,天資獷暴,情忍殺戮,毳帳穹廬,鳥居逐牧。人主之地,風俗機惠,仁義照明,冠帶右衽,車服有序,安土重遷,務資有類。三主之俗,東方為上,其居室則東闢其戶,旦日則東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為尊。方俗殊風,斯其大概。至於君臣上下之禮,憲章文軌之儀,人主之地,無以加也。清心釋累之訓,出離生死之教,象主之國,其理優矣。斯皆著之經誥,問諸土俗,博關今古,詳考見聞。然則佛興西方,法流東國,通譯音訛,方言語謬,音訛則義失,語謬則理乖。故曰:「必也正名乎」,貴無乖謬矣。

夫人有剛柔異性,言音不同,斯則繫風土之氣,亦習俗之致也。若其山川物產之異,風俗性類之差,則人主之地,國史詳焉;馬主之俗,寶主之鄉,史誥備載,可略言矣。至於象主之國,前古未詳,或書地多暑濕,或載俗好仁慈,頗存方誌,莫能詳舉,豈道有行藏之致,固世有推移之運矣。是知候律以歸化,飲澤而來賓,越重險而款玉門,貢方奇而拜絳闕者,蓋難得而言焉。由是之故,訪道遠遊,請益之隙,存記風土。黑嶺已來。莫非胡俗。雖戎人同貫,而族類群分,畫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郭,務殖田畜;性重財賄,俗輕仁義;嫁娶無禮,尊卑無次;婦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則焚骸,喪期無數;釐面截耳,斷髮裂裳,屠殺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凶則皂衣。同風類俗,略舉條貫;異政殊制,隨地別敘。印度風俗,語在後記。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國(舊曰烏耆)。

阿耆尼國,東西六百餘裡,南北四百餘裡。國大都城週六七里。四面據山,道險易守。泉流交帶,引水為田。土宜穈、黍、宿麥、香棗、蒲萄、梨、柰諸菓。氣序和暢,風俗質直。文字取則印度,微有繒絹。服飾氈褐,斷髮無巾。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伽藍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既遵印度,諸習學者,即其文而翫之。戒行律儀,潔清勤勵。然食雜三淨,滯於漸教矣。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裡,踰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餘裡,至屈(居勿反)支國(舊曰龜茲)。

屈支國,東西千餘裡,南北六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產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管絃伎樂,特善諸國。服飾錦褐,斷髮巾帽。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屈支種也,智謀寡昧,迫於強臣。其俗生子以木押頭,欲其遍遞也。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取則印度,其習讀者,即本文矣。尚拘漸教,食雜三淨。潔清耽翫,人以功競。

國東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龍池。諸龍易形,交合牝馬,遂生龍駒,[怡-台+龍]戾難馭。龍駒之子,方乃馴駕,所以此國多出善馬。聞諸先志曰:近代有王,號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龍馭乘。王欲終沒,鞭觸其耳,因即潛隱,以至於今。城中無井,取彼池水。龍變為人,與諸婦會,生子驍勇,走及奔馬;如是漸染,人皆龍種,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搆突厥,殺此城人,少長俱戮,略無噍類。城今荒蕪,人煙斷絕。

荒城北四十餘裡,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藍,同名照怙釐,而東西隨稱。佛像莊飾,殆越人工。僧徒清齋,誠為勤勵。東照怙釐佛堂中有玉石,面廣二尺餘,色帶黃白,狀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跡,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矣。或有齋日,照燭光明。

大城西門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餘尺。於此像前,建五年一大會處。每歲秋分數十日間,舉國僧徒皆來會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廢俗務,奉持齋戒,受經聽法,渴日忘疲。諸僧伽藍莊嚴佛像,瑩以珍寶,飾之錦綺,載諸輦輿,謂之行像,動以千數,雲集會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國王、大臣謀議國事,訪及高僧,然後宣佈。

會場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貳伽藍(唐言奇特)。庭宇顯敞,佛像工飾。僧徒肅穆,精勤匪怠,並是耆艾宿德,碩學高才,遠方俊彥,慕義至止。國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養,久而彌敬。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先王,崇敬三寶,將欲遊方,觀禮聖跡,乃命母弟,攝知留事。其弟受命,竊自割勢,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謂也?」對曰:「迴駕之日,乃可開發。」即付執事,隨軍掌護。王之還也,果有搆禍者,曰:「王令監國,淫亂中宮。」王聞震怒,欲置嚴刑。弟曰:「不敢逃責,願開金函。」王遂發而視之,乃斷勢也。曰:「斯何異物?欲何發明?」對曰:「王昔遊方,命知留事,懼有讒禍,割勢自明。今果有徵,願垂照覽。」王深驚異,情愛彌隆,出入後庭,無所禁礙。王弟於後,行遇一夫,擁五百牛,欲事形腐。見而惟念,引類增懷:「我今形虧,豈非宿業?」即以財寶,贖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漸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宮。王怪而問之,乃陳其始末。王以為奇特也,遂建伽藍,式旌美跡,傳芳後葉。

從此西行六百餘裡,經小沙磧,至跋祿迦國(舊謂姑黑,又曰亟黑)。

跋祿迦國,東西六百餘裡,南北三百餘裡。國大都城週五六里。土宜氣序,人性風俗,文字法則同屈支國,語言少異。細氈細褐,隣國所重。伽藍數十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國西北行三百餘裡,度石磧,至凌山。此則蔥嶺北原,水多東流矣。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氷。經途險阻,寒風慘烈。多暴龍難,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聲叫喚。微有違犯,災禍目覩。暴風奮發,飛沙雨石,遇者喪沒,難以全生。

山行四百餘裡,至大清池(或名熱海,又謂鹹海)。周千餘裡,東西長,南北狹。四面負山,眾流交湊,色帶青黑,味兼咸苦,洪濤浩汗,驚波汩淴。龍魚雜處,靈怪間起,所以往來行旅,禱以祈福,水族雖多,莫敢漁捕。

清池西北行五百餘裡,至素葉水城。城週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糜、麥、蒲萄,林樹稀疎。氣序風寒,人衣氈褐。

素葉已西數十孤城,城皆立長,雖不相稟命,然皆役屬突厥。

自素葉水城,至羯霜那國,地名窣利,人亦謂焉。文字語言,即隨稱矣。字源簡略,本二十餘言,轉而相生,其流浸廣,粗有書記,竪讀其文,遞相傳授,師資無替。服氈褐,衣皮[疊*毛],裳服褊急。齊發露頂,或總剪剃,繒綵絡額,形容偉大,志性恇怯,風俗澆訛,多行詭詐,大抵貪求,父子計利,財多為貴,良賤無差。雖富巨萬,服食麁弊。力田逐利者雜半矣。

素葉城西行四百餘裡,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餘裡,南面雪山,三陲平陸。水土沃潤,林樹扶疎,暮春之月,雜花若綺。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來避暑。中有群鹿,多飾鈴鐶,馴狎於人,不甚驚走。可汗愛賞,下命群屬,敢加殺害,有誅無赦。故此群鹿,得終其壽。

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呾邏私城。城周八九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氣序,大同素葉。

南行十餘裡,有小孤城,三百餘戶,本中國人也,昔為突厥所掠,後遂鳩集同國,共保此城,於中宅居。衣服去就,遂同突厥;言辭儀範,猶存本國。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裡,至白水城。城週六七里。土地所產,風氣所宜,逾勝呾邏私。

西南行二百餘裡,至恭御城。城週五六里。原隰膏腴,樹林蓊欝。

從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奴故反)赤建國。

笯赤建國,周千餘裡。地沃壤,備稼穡,草木欝茂,華果繁盛,多蒲萄,亦所貴也。城邑百數,各別君長,進止往來,不相稟命。雖則畫野區分,總稱笯赤建國。

從此西行二百餘裡,至赭時國(唐言石國)。

赭時國,周千餘裡。西臨葉河。東西狹、南北長。土宜氣序,同笯赤建國。城邑數十,各別君長,既無總主,役屬突厥。

從此東南千餘裡,至[怡-台+巿](敷發反)捍國。

[怡-台+巿]捍國,週四千餘裡,山週四境。土地膏腴,稼穡滋盛,多花菓,宜羊馬。氣序風寒,人性剛勇,語異諸國,形貌丑弊。自數十年,無大君長,酋豪力競,不相賓伏,依川據險,畫野分都。

從此西行千餘裡,至窣堵利瑟那國。

窣堵利瑟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臨葉河。葉河出蔥嶺北原,西北而流,浩汗渾濁汩淴漂急。土宜風俗,同赭時國。自有王,附突厥。

從此西北入大沙磧,絕無水草。途路瀰漫,疆境難測,望大山,尋遺骨,以知所指,以記經途。行五百餘裡,至颯秣建國(唐言康國)。

颯秣建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極險固,多居人。異方寶貨,多聚此國。土地沃壤,稼穡備植,林樹蓊欝,花菓滋茂,多出善馬。機巧之技,特工諸國。氣序和暢,風俗勐烈。凡諸胡國,此為其中,進止威儀,近遠取則。其王豪勇,隣國承命。兵馬強盛,多諸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視死如歸,戰無前敵。

從此東南至弭秣賀國(唐言米國)。

弭秣賀國,週四五百里。據川中,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北至劫布呾那國(唐言曹國)。

劫布呾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三百餘裡,至屈(居勿反)霜(去聲)爾迦國(唐言何國)。

屈霜爾迦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二百餘裡,至喝捍國(唐言東安國)。

喝捍國,周千餘裡。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裡,至捕喝國(唐言守安國)。

捕喝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裡,至伐地國(唐言西安國)。

伐地國,週四百餘裡,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西南五百餘裡,至貨利習彌伽國。

貨利習彌伽國,順縛芻河兩岸,東西二三十里,南北五百餘裡。土宜風俗,同伐地國,語言少異。從颯秣建國西南行三百餘裡,至羯霜(去聲)那國(唐言史國)。

羯霜那國,周千四五百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西南行二百餘裡,入山。山路崎嶇,谿徑危險,既絕人裡,又少水草。東南山行三百餘裡,入鐵門。

鐵門者,左右帶山,山極峭峻,雖有狹徑,加之險阻,兩傍石壁,其色如鐵。既設門扉,又以鐵鋦,多有鐵鈴,懸諸戶扇,因其險固,遂以為名。

出鐵門,至覩貨邏國(舊曰吐火羅國,訛也)。其地南北千餘裡,東西三千餘裡。東阨蔥嶺,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據鐵門,縛芻大河中境西流。自數百年,王族絕嗣,酋豪力競,各擅君長,依川據險,分為二十七國。雖畫野區分,總役屬突厥。氣序既溫,疾疫亦眾。冬末春初,霖雨相繼。故此境已南,濫波已北,其國風土,並多溫疾。而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據其多雨,亦是設教隨時也。其俗則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義,不甚欺詐。語言去就,稍異諸國。字源二十五言,轉而相生,用之備物,書以橫讀,自左向右,文記漸多,逾廣窣利。多衣[疊*毛],少服褐。貨用金、銀等錢,模樣異於諸國。

順縛芻河北下流至呾蜜國。

呾蜜國,東西六百餘裡,南北四百餘裡。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東西長,南北狹。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諸窣堵波,即舊所謂浮圖也,又曰鍮婆,又曰塔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藪斗波,皆訛也。及佛尊像,多神異,有靈鑒。

東至赤鄂衍那國。

赤鄂衍那國,東西四百餘裡,南北五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餘裡。伽藍五所,僧徒尠少。

東至忽露摩國。

忽露摩國,東西百餘裡,南北三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餘裡。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愉(朔俱反)漫國。

愉漫國,東西四百餘裡,南北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寡少。

西南臨縛芻河,至鞠和衍那國。

鞠和衍那國,東西二百餘裡,南北三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餘裡。伽藍三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鑊沙國。

鑊沙國,東西三百餘裡,南北五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

東至珂咄羅國。

珂咄羅國,東西千餘裡,南北千餘裡。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

東接蔥嶺,至拘謎(莫閉反)陀國。

拘謎陀國,東西二千餘裡,南北二百餘裡。據大蔥嶺中。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西南隣縛芻河,南接尸棄尼國。南渡縛芻河,至達摩悉鐵帝國、缽鐸創那國、淫薄健國、屈浪拏國、呬(火利反)摩呾羅國、缽利曷國、訖栗瑟摩國、曷邏胡國、阿利尼國、瞢健國。自活國東南至闊悉多國、安呾羅縛國,事在迴記。

活國西南至縛伽浪國。

縛伽浪國,東西五十餘裡,南北二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餘裡。

南至紇露悉泯健國。

紇露悉泯健國,周千餘裡。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

西北至忽懍國。

忽懍國,周八百餘裡。國大都城週五六里。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

西至縛喝國。

縛喝國,東西八百餘裡,南北四百餘裡。北臨縛芻河。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人皆謂之小王舍城也。其城雖固,居人甚少。土地所產,物類尤多,水陸諸花,難以備舉。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城外西南有納縛(唐言新)僧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大雪山北作論諸師,唯此伽藍美業不替。其佛像則瑩以名珍,堂宇乃飾之奇寶。故諸國君長,利之以攻劫。此伽藍素有毘沙門天像,靈鑒可恃,冥加守衛。近突厥葉護可汗子肆葉護可汗,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襲伽藍,欲圖珍寶。去此不遠,屯軍野次,其夜夢見毘沙門天曰:「汝有何力,敢壞伽藍?」因以長戟,貫徹胸背。可汗驚悟,便苦心痛,遂告群屬所夢咎徵,馳請眾僧,方申懺謝,未及返命,已從殞歿。

伽藍內南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斗餘;雜色炫燿,金石難名。又有佛牙,其長寸餘,廣八九分,色黃白,質光淨。又有佛掃箒,迦奢草作也,長餘二尺,圍可七寸,其把以雜寶飾之。凡此三物,每至六齋,法俗咸會,陳設供養,至誠所感,或放光明。

伽藍北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金剛泥塗,眾寶廁飾。中有舍利,時燭靈光。

伽藍西南有一精廬,建立已來,多歷年所。遠方輻湊,高才類聚,證四果者,難以詳舉。故諸羅漢將入涅槃,示現神通,眾所知識,乃有建立,諸窣堵波基跡相隣,數百餘矣。雖證聖果,終無神變,蓋亦千計,不樹封記。今僧徒百餘人,夙夜匪懈,凡聖難測。

大城西北五十餘裡至提謂城,城北四十餘裡有波利城。城中各有一窣堵波,高餘三丈。昔者如來初證佛果,起菩提樹,方詣鹿園。時二長者遇被威光,隨其行路之資,遂獻麨蜜,世尊為說人天之福,最初得聞五戒十善也。既聞法誨,請所供養,如來遂授其發、爪焉。二長者將還本國,請禮敬之儀式。如來以僧伽胝(舊曰僧祇梨,訛也),方疊布下,次欝多羅僧,次僧卻崎(舊曰僧祇支,訛也),又覆缽,竪錫杖,如是次第,為窣堵波。二人承命,各還其城,擬儀聖旨,式修崇建,斯則釋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

城西七十餘裡有窣堵波,高餘二丈,昔迦葉波佛時之所建也。

從大城西南入雪山阿,至銳秣陀國。

銳秣陀國,東西五六十里,南北百餘裡。國大都城周十餘裡。

西南至胡寔健國。

胡寔健國,東西五百餘裡,南北千餘裡。國大都城。週二十餘裡。多山川,出善馬。

西北至呾剌健國。

呾剌健國,東西五百餘裡,南北五六十里。國大都城周十餘裡。西接波剌斯國界。

從縛喝國南行百餘裡,至揭職國。

揭職國,東西五百餘裡,南北三百餘裡。國大都城週四五里,土地磽確陵阜連屬。少花果,多菽、麥。氣序寒烈,風俗剛勐。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東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峯岩危險,風雪相繼,盛夏合凍,積雪彌谷,蹊徑難涉。山神鬼魅,暴縱妖祟,群盜橫行,殺害為務。

行六百餘裡,出都貨邏國境,至梵衍那國。

梵衍那國,東西二千餘裡,南北三百餘裡,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勢邑居。國大都城據崖跨谷,長六七里,北背高岩,有宿麥,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馬。氣序寒烈,風俗剛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風教,貨幣之用,同都貨邏國。語言少異,儀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隣國。上自三寶,下至百神,莫不輸誠,竭心宗敬。商估往來者,天神現徵祥,示祟變,求福德。伽藍數十所,僧徒數千人,宗學小乘說出世部。

王城東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寶飾煥爛。東有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伽藍東有鍮石釋迦佛立像,高百餘尺,分身別鑄,總合成立。

城東二三里伽藍中有佛入涅槃臥像,長千餘尺。其王每此設無遮大會,上自妻子,下至國珍,府庫既傾,復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贖,若此者以為所務矣。

臥像伽藍東南行二百餘裡,度大雪山,東至小川澤,泉池澄鏡,林樹青蔥。有僧伽藍,中有佛齒及劫初時獨覺齒,長餘五寸,廣減四寸;復有金輪王齒,長三寸,廣二寸;商諾迦縛娑(舊曰商那和修,訛也)大阿羅漢所持鐵缽,量可八九升。凡三賢聖遺物,並以黃金緘封。又有商諾迦縛娑九條僧伽胝衣,絳赤色,設諾迦草皮之所績成也。商諾迦縛娑者,阿難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設諾迦草衣,於解安居日,持施眾僧。承茲福力,於五百身中陰、生陰,恆服此衣。以最後身,從胎俱出,身既漸長,衣亦隨廣;及阿難之度出家也,其衣變為法服;及受具戒,更變為九條僧伽胝。將證寂滅,入邊際定,發智願力,留此袈裟,盡釋迦遺法。法盡之後,方乃變壞。今已少損,信有徵矣。

從此東行入雪山,踰越黑嶺,至迦畢試國。

迦畢試國,週四千餘裡,北背雪山,三陲黑嶺。國大都城周十餘裡。宜穀、麥、多果、木,出善馬、欝金香。異方奇貨,多聚此國。氣序風寒,人性暴獷,言辭鄙[卄/執/衣],婚姻雜亂。文字大同覩貨邏國。習俗、語言、風教頗異。服用毛[疊*毛],衣兼皮褐。貨用金錢、銀錢及小銅錢,規矩模樣異於諸國。王,剎利種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懾隣境,統十餘國。愛育百姓,敬崇三寶,歲造丈八尺銀佛像,兼設無遮大會,周給貧窶,惠施鰥寡。伽藍百餘所,僧徒六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法教。窣堵波、僧伽藍崇高弘敞,廣博嚴淨。天祠數十所,異道千餘人,或露形,或塗灰,連絡髑髏,以為冠鬘。

大城東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聞諸先志曰:昔健馱邏國迦膩色迦王威被隣國,化洽遠方,治兵廣地,至蔥嶺東,河西蕃維畏威送質。迦膩色迦王既得質子,特加禮命,寒暑改館,冬居印度諸國,夏還迦畢試國,春、秋止健馱邏國。故質子三時住處,各建伽藍;今此伽藍即夏居之所建也。故諸屋壁,圖畫質子,容貌服飾,頗同中夏。其後得還本國,心存故居,雖阻山川,不替供養。故今僧眾,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興法會,為諸質子祈福樹善,相繼不絕,以至於今。

伽藍佛院東門南大神王像右足下,坎地藏寶,質子之所藏也。故其銘曰:「伽藍朽壞,取以修治。」近有邊王,貪婪凶暴,聞此伽藍多藏珍寶,驅逐僧徒。方事發掘,神王冠中鸚鵡鳥像乃奮羽驚鳴,地為震動,王及軍人辟易僵仆,久而得起,謝咎以歸。

伽藍北嶺上有數石室,質子習定之處也。其中多藏雜寶,其側有銘,藥叉守衛。有欲開發取中寶者,此藥叉神變現異形,或作師子,或作蟒蛇、勐獸、毒蟲,殊形震怒,以故無人敢得攻發。

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嶺上有觀自在菩薩像,有人至誠願見者,菩薩從其像中出妙色身,安慰行者。

大城東南三十餘裡至曷邏怙羅僧伽藍,傍有窣堵波,高百餘尺,或至齋日,時燭光明。覆缽勢上石隙間流出黑香油,靜夜中時聞音樂之聲。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大臣遏邏怙邏之所建也。功既成已,於夜夢中有人告曰:「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明旦有獻上者,宜從王請。」旦入朝進請曰:「不量庸昧,敢有願求。」王曰:「夫何所欲?」對曰:「今有先獻者,願垂恩賜。」王曰:「然。」遏邏怙羅佇立宮門,瞻望所至。俄有一人持舍利瓶,大臣問曰:「欲何獻上?」曰:「佛舍利。」大臣曰:「吾為爾守,宜先白王。」遏邏怙羅恐王珍貴舍利,追悔前恩,疾往伽藍,登窣堵波,至誠所感,其石覆缽自開,安置舍利,已而疾出,尚拘衣襟。王使逐之,石已掩矣。故其隙間,流黑香油。

城南四十餘裡至霫(胥立反)蔽多伐剌祠城。凡地大震,山崖崩墜,周此城界,無所動搖。

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餘裡,至阿路猱(奴高反)山,崖嶺峭峻,岩谷杳冥。其峯每歲增高數百尺,與漕矩吒國[禾*芻](士句反,下同)那呬羅山髣髴相望,便即崩墜。聞諸土俗曰:初,[禾*芻]那天神自遠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怒,搖蕩谿谷。天神曰:「不欲相捨,故此傾動。少垂賓主,當盈財寶。吾今往漕矩吒國[禾*芻]那呬羅山,每歲至我受國王、大臣祀獻之時,宜相屬望。」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尋即崩墜。

王城西北二百餘裡至大雪山。山頂有池,請雨祈晴,隨求果願。聞諸先志曰:昔健馱邏國有阿羅漢,常受此池龍王供養。每至中食,以神通力,並坐繩床,凌虛而往。侍者沙彌密於繩床之下,攀援潛隱,而阿羅漢時至便往,至龍宮乃見沙彌,龍王因請留食。龍王以天甘露飯阿羅漢,以人間味而饌沙彌。阿羅漢飯食已訖,便為龍王說諸法要。沙彌如常為師滌器,器有餘粒,駭其香味,即起惡願,恨師忿龍:「願諸福力,於今悉現,斷此龍命,我自為王。」沙彌發是願時,龍王已覺頭痛矣。羅漢說法誨喻,龍王謝咎責躬;沙彌懷忿,未從誨謝。既還伽藍,至誠發願,福力所致,是夜命終,為大龍王,威勐奮發,遂來入池,殺龍王,居龍宮,有其部屬,總其統命。以宿願故,興暴風雨,摧拔樹木,欲壞伽藍。時迦膩色迦王怪而發問,其阿羅漢具以白王。王即為龍於雪山下立僧伽藍,建窣堵波,高百餘尺。龍懷宿忿,遂發風雨。王以弘濟為心,龍乘瞋毒作暴,僧伽藍、窣堵波六壞七成。迦膩色迦王恥功不成,欲填龍池,毀其居室,即興兵眾,至雪山下。時彼龍王深懷震懼,變作老婆羅門,叩王象而諫曰:「大王宿殖善本,多種勝因,得為人王,無思不服。今日何故與龍交爭?夫龍者,畜也,卑下惡類,然有大威,不可力競。乘雲馭風,蹈虛履水,非人力所制,豈王心所怒哉?王今舉國興兵,與一龍鬪,勝則王無伏遠之威,敗則王有非敵之恥。為王計者,宜可歸兵。」迦膩色迦王未之從也。龍即還池,聲震雷動,暴風拔木,沙石如雨,雲霧晦冥,軍馬驚駭。王乃歸命三寶,請求加護,曰:「宿殖多福,得為人王,威懾強敵,統贍部洲,今為龍畜所屈,誠乃我之薄福也。願諸福力,於今現前。」即於兩肩起大煙焰,龍退風靜,霧卷雲開。王令軍眾人擔一石,用填龍池。龍王還作婆羅門,重請王曰:「我是彼池龍王,懼威歸命,唯王悲愍,赦其前過。王以含育,覆燾生靈,如何於我獨加惡害?王若殺我,我之與王,俱墮惡道,王有斷命之罪,我懷怨讎之心,業報皎然,善惡明矣。」王遂與龍明設要契,後更有犯,必不相赦。龍曰:「我以惡業,受身為龍,龍性勐惡,不能自持,瞋心或起,當忘所制。王今更立伽藍,不敢摧毀。每遣一人候望山嶺,黑雲若起,急擊揵槌,我聞其聲,恶心當息。」其王於是更修伽藍,建窣堵波,候望雲氣,於今不絕。

聞諸先志曰:窣堵波中有如來骨肉舍利,可一升餘,神變之事,難以詳述。一時中窣堵波內忽有煙起,少間便出勐焰,時人謂窣堵波已從火燼,瞻仰良久,火滅煙消,乃見舍利如白珠幡,循環表柱,宛轉而上,升高雲際,縈旋而下。

王城西北大河南岸舊王伽藍內,有釋迦菩薩弱齡齠齓,長餘一寸。其伽藍東南有一伽藍,亦名舊王,有如來頂骨一片,面廣寸餘,其色黃白,發孔分明。又有如來發,髮色青紺,螺旋右縈,引長尺餘,卷可半寸。凡此三事,每至六齋,王及大臣散花供養。

頂骨伽藍西南有舊王妃伽藍,中有金銅窣堵波,高百餘尺。聞諸土俗曰: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餘,每月十五日,其夜便放圓光,燭燿露盤,聯暉達曙,其光漸斂,入窣堵波。

城西南有比羅娑洛山(唐言象堅)。山神作象形,故曰象堅也。昔如來在世,象堅神奉請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羅漢,山巔有大盤石,如來即之,受神供養。其後無憂王即盤石上起窣堵波,高百餘尺,今人謂之象堅窣堵波也。亦云中有如來舍利,可一升餘。

象堅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龍泉,是如來受神飯已,及阿羅漢於中漱口嚼楊枝,因即種根,今為茂林。後人於此建立伽藍,名鞞鐸佉(唐言嚼楊枝)。

自此東行六百餘裡,山谷接連,峯岩峭峻,越黑嶺,入北印度境,至濫波國(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卷第一